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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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徵
韓非
韓非, 生於周赧王三十五年,卒於秦王政十四年(約前281年-前233年)
韓非為韓國公子(即國君之子), 戰國末期韓國人(今河南省新鄭)。
中國古代著名的哲學家、思想家, 政論家和散文家, 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
認為應該要「法」、「術」、「勢」三者並重, 後世稱“韓子”或“韓非子”, 中國古代著名法家思想的代表人物。
韓非有嚴重口吃,但卻是文筆流暢的優秀作家。
約前255年至前247年間,與同學李斯(後來為秦始皇丞相)一同拜儒家大師荀子門下學習「帝王之術」。
韓非到秦國後與秦王政對談,秦王政發現韓非本人是個說話斷續不全的結巴後大失所望,對韓非的第一印象極差,便將韓非晾在秦國不多加理會。
李斯深知這位老同學的才華與智慧遠超自己,若韓非受重用自己必然失勢,故害怕秦王政哪天忽然又想重新起用韓非,李斯便與姚賈誣陷韓非,進讒言讓秦王將韓非下獄,李斯又擅自決定在獄中毒死韓非,韓非想要謁見秦王解釋冤情但無法得見,就這樣被奸佞害死獄中。
中國法家的集大成者——韓非子是中國歷史上少數能與孔子比肩的大聖賢。
亡徵, 就是滅亡的徵兆, 作者自為界説道:
“亡徵者, 非曰必亡, 言其可亡也。”
關於“亡”的主詞, 從字面上看是國家, 但因為韓非將專制君王與國家等同起來, 因而事實上文中所討論的四十七條“亡徵”中, 有些確是關係到國家的, 有些是同時涉及到國家與君王個人利益, 更多的則只是影響到君王個人權力和地位的鞏固而已, 即使君主滅亡了, 也於國於民無妨, 故而不可一概而論。
細緻深入的徵兆是韓非對前代治亂興衰經驗教訓的全面總結。
原文和解析
凡人主之國小而家大, 權輕而臣重者, 可亡也。
凡屬君主國家弱小而臣下強大的, 君主權輕而臣下權重的, 可能滅亡。
簡法禁而務謀慮, 荒封內而恃交援者, 可亡也。
輕視法令而好用計謀, 荒廢內政而依賴外援的, 可能滅亡。
羣臣為學, 門子好辯, 商賈外積, 小民右仗者, 可亡也。
羣臣喜歡私學, 貴族子弟喜歡辯術, 商人在外囤積財富, 百姓在家中忍飢挨餓的, 可能滅亡。
好宮室台榭陂池, 事車服器玩, 好罷露百姓, 煎靡貨財者, 可亡也。
嗜好宮殿樓閣池塘, 愛好車馬服飾玩物, 喜歡讓百姓疲勞困頓, 壓榨揮霍錢財的, 可能滅亡。
用時日, 事鬼神, 信卜筮而好祭祀者, 可亡也。
辦事挑選吉日良辰, 敬奉鬼神, 迷信卜筮, 喜好祭神祀祖的, 可能滅亡。
聽以爵不以眾言參驗, 用一人為門户者, 可亡也。
君主聽取意見只憑爵位的高低, 而不去驗證意見是否正確, 只通過一個人來通報情況的, 可能滅亡。
官職可以重求, 爵祿可以貨得者, 可亡也。
官職可以靠權勢求得, 爵祿可以用錢財買到, 可能滅亡。
緩心而無成, 柔茹而寡斷, 好惡 無決而無所定立者, 可亡也。
辦事遲疑而沒有成效, 軟弱怯懦而優柔寡斷, 好壞不分而無一定原則的, 可能滅亡。
饕貪而無厭, 近利而好得者, 可亡也。
極度貪心而沒有滿足, 追求財利而愛佔便宜, 可能滅亡。
喜淫辭而不周於法, 好辯説而不求其用, 濫於文麗而不顧其功者, 可亡也。
喜歡浮誇言辭而不合於法, 愛好誇誇其談而不求實用, 迷戀華麗文采而不顧功效的, 可能滅亡。
淺薄而易見, 漏泄而無藏, 不能周密而通羣臣之語者, 可亡也。
君主淺薄而輕易表露感情, 泄露機密而不加隱藏, 不能嚴密戒備而通報羣臣言論的, 可能滅亡。
很剛而不和, 愎諫而好勝, 不顧社稷而輕為自信者, 可亡也。
兇狠暴戾而不隨和, 拒絕勸諫而自認高強, 不顧國家安危而自以為是的, 可能滅亡。
恃交援而簡近鄰, 怙強大之救而侮所迫之國者, 可亡也。
依仗盟國援助而怠慢鄰國, 倚仗強國支持而輕侮鄰近小國的, 可能滅亡。
羈旅僑士, 重帑在外, 上間謀計, 下與民事者, 可亡也。
外來的僑居遊士, 把大量錢財存放在國外, 上能參與國家機密, 下能干預民眾事務的, 可能滅亡。
民信其相, 下不 能其上, 主愛信之而弗能廢者, 可亡也。
民眾只相信相國, 下面不服從君主, 君主又寵信相國而不能廢棄他的, 可能滅亡。
境內之傑不事, 而求封外之士, 不以功伐課試, 而好以各問舉錯, 羈旅起貴以陵故常者, 可亡也。
國內的傑出人才不用, 反而去搜羅國外的人士, 不按照功勞考核政績, 而喜歡憑藉名望任免官員, 僑居遊士升為高官而凌駕於本國原有大臣之上的, 可能滅亡。
輕其適正, 庶子稱衡, 太子未定而主即世者, 可亡也。
輕視正妻嫡子, 庶子和嫡子並重, 太子還未確定而君主就去世了的, 可能滅亡。
大心而無悔, 國亂而自多, 不料境內之資而易其鄰敵者, 可亡也。
君主狂妄自大而不思悔改, 國家混亂還自我誇耀, 不估計本國實力而輕視鄰近敵國的, 可能滅亡。
國小而不處卑, 力少而不畏強, 無禮而侮大鄰, 貪愎而拙交者, 可亡也。
國小而不處卑位, 力弱而不畏強勢, 沒有禮儀而侮辱鄰近大國, 貪婪固執而不懂外交的, 可能滅亡。
太子已置, 而娶於強敵以為後妻, 則太子危, 如是, 則羣臣易慮者, 可亡也。
太子已經確立, 君主卻又娶強大敵國的女子作為正妻, 太子的地位就會危險, 這樣一來羣臣就會變心;羣臣變心的, 可能滅亡。
怯懾而弱守, 蚤見而心柔懦, 知有謂可, 斷而弗敢行者, 可亡也。
膽小怕事而不敢堅持己見, 問題早已發現而沒有決心去解決, 知道可以怎樣做, 但決定了又不敢去做的, 可能滅亡。
出君在 外而國更置, 質太子未反而君易子, 如是則國摧;國摧者, 可亡也。
君主出國在外而國內另立君主, 做人質的太子沒有回國而君主又另立太子, 這樣國人就有二心;國人有二心的, 可能滅亡。
挫辱大臣而 狎其身, 刑戮小民而逆其使, 懷怒思恥而專習則賊生, 賊生者, 可亡也。
折磨污辱了大臣而又親呢他, 懲罰了小民而又反常地使用他, 這些人心懷不滿, 不忘恥辱, 而君主又和他們特別親近, 那麼劫殺事件就會產生, 劫殺事件產生的, 可能滅亡。
大臣兩重, 父兄眾強, 內黨外援以爭事勢者, 可亡也。
兩個大臣同時得到重用, 君主親戚人多勢強, 內結黨羽外借交援來爭權勢的, 可能滅亡。
婢妾之言聽, 愛玩之智用, 外內悲惋而數行不法者, 可亡也。
聽信婢妄的讒言, 使用近臣的計謀, 內外悲憤而一再幹違法之事的, 可能滅亡。
簡侮大臣, 無禮父兄, 勞苦百姓, 殺戮不辜者, 可亡也。
簡慢凌侮大臣, 不知尊敬親戚, 勞累百姓, 殺戮無辜的, 可能滅亡。
好以智矯法, 時以行雜公, 法禁變易, 號令數下者, 可亡也。
君主好用智巧改變法制, 常用私行擾亂公事, 法令不斷改變, 號令前後矛盾的, 可能滅亡。
無地固, 城 郭惡, 無畜積, 財物寡, 無守戰之備而輕攻伐者, 可亡也。
地形不險要, 城牆不堅固, 國家無積蓄, 財物貧乏, 沒有防守和打仗的準備卻輕易去進攻別國的, 可能滅亡。
種類不壽, 主數即世, 嬰兒為君, 大臣專制, 樹羈旅以為黨, 數割地以待交者, 可亡也。
王族短命, 君主接連去世, 小孩子當了國君, 大臣專權, 扶植外來遊士作為黨羽, 經常割地來換取外援的, 可能滅亡。
太子尊顯, 徒屬眾強, 多大國之交, 而威勢蚤具者, 可亡也。
太子尊貴顯赫, 黨徒人多勢強, 與許多大國交往密切, 而個人威勢過早具備的, 可能滅亡。
變褊而心急, 輕疾而易動發, 心悁忿而不訾前後者, 可亡也。
性情偏激而急躁, 輕率而容易衝動, 積忿易怒而不思前顧後的, 可能滅亡。
主多怒而好用兵, 簡本教而輕戰攻者, 可亡也。
君主容易發怒而喜歡打仗, 放鬆農耕而不注重軍事的, 可能滅亡。
貴 臣相妒, 大臣隆盛, 外藉敵國, 內困百姓, 以攻怨讎, 而人主弗誅者, 可亡也。
貴臣互相嫉妒, 大臣權重勢盛, 在外憑藉敵國, 在內困擾百姓, 以便攻擊冤家對頭, 而君主不誅戮他們的, 可能滅亡。
君不肖而側室賢, 太子輕而庶子伉, 官吏弱而人民桀, 如此則國躁;國躁者, 可亡也。
君主無能而他的兄弟賢能, 太子勢輕而庶子勢強, 官吏軟弱而百姓不服管教, 這樣的話國家就會動盪不安;國家動盪不安, 可能滅亡。
藏恕而弗發, 懸罪而弗誅, 使羣臣陰贈而愈憂懼, 而久未可知者, 可亡也。
君主懷恨而不發作, 擱置罪犯而遲遲不動刑, 使羣臣暗中憎恨而更加憂懼, 因而長期不知結果如何的, 可能滅亡。
出軍命將太重, 邊地任守太尊, 專制擅命, 徑為而無所請者, 可亡也。
帶兵在外的統帥權勢太大, 駐守邊疆的長官地位太高, 獨斷專行, 直接處事而不請示報告的, 可能滅亡。
後妻淫亂, 主母畜穢, 外內混通, 男女無別, 是謂兩主;兩主者, 可亡也。
妻子淫亂, 太后養奸, 內外混雜串通, 男女沒有分別, 這樣就形成了兩個權力中心;形成兩個權力中心的, 可能滅亡。
後妻賤而婢妾貴, 太子卑而庶子尊, 相室輕而典謁重, 如此則內外乖;內外乖者, 可亡也。
正妻賤而婢妾貴, 太子卑而庶子尊, 執政大臣輕而通報官吏重, 這樣就會內外乖戾;內外乖戾的, 可能滅亡。
大臣甚貴, 偏黨眾強, 壅塞主斷而重擅國者, 可亡也。
大臣非常顯貴, 私黨人多勢強, 封鎖君主決定而又獨攬國政的, 可能滅亡。
私門之官用, 馬府之世絀, 鄉曲之善舉者, 可亡也。
豪門貴族的家臣被任用, 歷代從軍的功臣卻被排斥, 偏僻鄉村裏有善名的人得到選拔, 可能滅亡。
官職之勞廢, 貴私行而賤公功者, 可亡也。
在職官員的功勞反被抹殺, 推崇私行而輕視公功的“, 可能滅亡。
公家虛而大臣實, 正户貧而寄寓富, 耕戰之士困, 末作之民利者, 可亡也。
國家空虛而大臣殷實, 常住户貧窮而客居者富裕, 農民戰士困頓, 而工商業者得利的, 可能滅亡。
見大利而不趨, 聞禍端而不備, 淺薄於爭守之事, 而務以仁義自飾者, 可亡也。
看到根本利益不去追求, 知道禍亂的苗頭不加戒備, 帶兵打仗的事懂得很少, 而致力於用仁義粉飾自己的, 可能滅亡。
不為人主之孝, 而慕瓜夫之孝, 不顧社稷之利, 而聽主母之令, 女子用國, 刑餘用事者, 可亡也。
不遵行君主的孝道, 而仰慕一般人的孝道, 不顧國家利益, 而聽從母后命令, 女人當國, 宦官掌權的, 可能滅亡。
辭辯而不法, 心智而無術, 主多能而不以法度從事者, 可亡也。
誇誇其談而不合法令, 頭腦聰明而缺乏策略, 君主多才多藝而不按法度辦事的, 可能滅亡。
親臣進而故人退, 不 肖用事而賢良伏, 無功貴而勞苦賤, 如是則下怨;下怨者, 可亡也。
近臣得到進用而故臣卻被辭退, 無能得以重用而賢良卻被埋沒, 無功的人地位顯貴而勞苦的人地位卑下, 這樣臣民就要怨恨;臣民怨恨的, 可能滅亡。
父兄大臣祿秩過功, 章服侵等, 宮室供養大侈, 而人主弗禁, 則臣心無窮, 臣心無窮者, 可亡也。
父兄大臣的俸祿等級超過他們的功勞, 旗幟車服超過規定的等級, 宮室的供養太奢侈, 而君主不加禁止, 臣下的慾望就沒有止境;臣下慾望沒有止境的, 可能滅亡。
公胥公孫與民同門, 暴慠其鄰者, 可亡也。
王親國戚和普通百姓同里居住, 橫行霸道欺壓鄰居的, 可能滅亡。
亡徵者, 非曰必亡, 言其可亡也。
有亡國徵兆的, 不是説國家一定滅亡, 而是説它可能滅亡。
夫兩堯不能相王, 兩桀不能相亡;亡王之機, 必其治亂, 其強弱相踦者也。
兩個唐堯不能相互稱王, 兩個夏桀不能相互滅亡;滅亡或稱王的關鍵, 必定取決於雙方治亂強弱的不平衡。
木之折也必通蠹, 牆之壞也必通隙。
木頭的折斷一定由於蛀蝕, 牆壁的倒塌一定由於裂縫。
然木雖蠹, 無疾風不折;牆雖隙, 無大雨不壞。
然而木頭雖然蛀蝕了, 沒有急風不會折斷, 牆壁雖然有了裂縫, 沒有大雨不會倒塌。
萬乘之主, 有能服術行法以為亡徵之君風雨者, 其兼天下不難矣。
大國的君主, 如能運用法術作為暴風驟雨去摧毀那些已有滅亡徵兆的國家君主, 那麼他要兼併天下就不難了!
原文
凡人主之國小而家大, 權輕而臣重者, 可亡也。
簡法禁而務謀慮, 荒封內而恃交援者, 可亡也。
羣臣為學, 門子好辯, 商賈外積, 小民右仗者, 可亡也。
好宮室台榭陂池, 事車服器玩, 好罷露百姓, 煎靡貨財者, 可亡也。
用時日, 事鬼神, 信卜筮而好祭祀者, 可亡也。
聽以爵不以眾言參驗, 用一人為門户者, 可亡也。
官職可以重求, 爵祿可以貨得者, 可亡也。
緩心而無成, 柔茹而寡斷, 好惡 無決而無所定立者, 可亡也。
饕貪而無厭, 近利而好得者, 可亡也。
喜淫辭而不周於法, 好辯説而不求其用, 濫於文麗而不顧其功者, 可亡也。
淺薄而易見, 漏泄而無藏, 不能周密而通羣臣之語者, 可亡也。
很剛而不和, 愎諫而好勝, 不顧社稷而輕為自信者, 可亡也。
恃交援而簡近鄰, 怙強大之救而侮所迫之國者, 可亡也。
羈旅僑士, 重帑在外, 上間謀計, 下與民事者, 可亡也。
民信其相, 下不 能其上, 主愛信之而弗能廢者, 可亡也。
境內之傑不事, 而求封外之士, 不以功伐課試, 而好以各問舉錯, 羈旅起貴以陵故常者, 可亡也。
輕其適正, 庶子稱衡, 太子未定而主即世者, 可亡也。
大心而無悔, 國亂而自多, 不料境內之資而易其鄰敵者, 可亡也。
國小而不處卑, 力少而不畏強, 無禮而侮大鄰, 貪愎而拙交者, 可亡也。
太子已置, 而娶於強敵以為後妻, 則太子危, 如是, 則羣臣易慮者, 可亡也。
怯懾而弱守, 蚤見而心柔懦, 知有謂可, 斷而弗敢行者, 可亡也。
出君在 外而國更置, 質太子未反而君易子, 如是則國摧;
國摧者, 可亡也。
挫辱大臣而 狎其身, 刑戮小民而逆其使, 懷怒思恥而專習則賊生, 賊生者, 可亡也。
大臣兩重, 父兄眾強, 內黨外援以爭事勢者, 可亡也。
婢妾之言聽, 愛玩之智用, 外內悲惋而數行不法者, 可亡也。
簡侮大臣, 無禮父兄, 勞苦百姓, 殺戮不辜者, 可亡也。
好以智矯法, 時以行雜公, 法禁變易, 號令數下者, 可亡也。
無地固, 城 郭惡, 無畜積, 財物寡, 無守戰之備而輕攻伐者, 可亡也。
種類不壽, 主數即世, 嬰兒為君, 大臣專制, 樹羈旅以為黨, 數割地以待交者, 可亡也。
太子尊顯, 徒屬眾強, 多大國之交, 而威勢蚤具者, 可亡也。
變褊而心急, 輕疾而易動發, 心悁忿而不訾前後者, 可亡也。
主多怒而好用兵, 簡本教而輕戰攻者, 可亡也。
貴 臣相妒, 大臣隆盛, 外藉敵國, 內困百姓, 以攻怨讎, 而人主弗誅者, 可亡也。
君不肖而側室賢, 太子輕而庶子伉, 官吏弱而人民桀, 如此則國躁;
國躁者, 可亡也。
藏恕而弗發, 懸罪而弗誅, 使羣臣陰贈而愈憂懼, 而久未可知者, 可亡也。
出軍命將太重, 邊地任守太尊, 專制擅命, 徑為而無所請者, 可亡也。
後妻淫亂, 主母畜穢, 外內混通, 男女無別, 是謂兩主;
兩主者, 可亡也,
後妻賤而婢妾貴, 太子卑而庶子尊, 相室輕而典謁重, 如此則內外乖;
內外乖者, 可亡也。
大臣甚貴, 偏黨眾強, 壅塞主斷而重擅國者, 可亡也。
私門之官用, 馬府之世絀, 鄉曲之善舉者, 可亡也。
官職之勞廢, 貴私行而賤公功者, 可亡也。
公家虛而大臣實, 正户貧而寄寓富, 耕戰之士困, 末作之民利者, 可亡也。
見大利而不趨, 聞禍端而不備, 淺薄於爭守之事, 而務以仁義自飾者, 可亡也。
不為人主之孝, 而慕瓜夫之孝, 不顧社稷之利, 而聽主母之令, 女子用國, 刑餘用事者, 可亡也。
辭辯而不法, 心智而無術, 主多能而不以法度從事者, 可亡也。
親臣進而故人退, 不 肖用事而賢良伏, 無功貴而勞苦賤, 如是則下怨;
下怨者, 可亡也。
父兄大臣祿秩過功, 章服侵等, 宮室供養大侈, 而人主弗禁, 則臣心無窮, 臣心無窮者, 可亡也。
公胥公孫與民同門, 暴慠其鄰者, 可亡也。
亡徵者, 非曰必亡, 言其可亡也。
夫兩堯不能相王, 兩桀不能相亡;
亡王之機, 必其治亂, 其強弱相踦者也。
木之折也必通蠹, 牆之壞也必通隙。
然木雖蠹, 無疾風不折;
牆雖隙, 無大雨不壞。
萬乘之主, 有能服術行法以為亡徵之君風雨者, 其兼天下不難矣。
譯文
凡屬君主國家弱小而臣下強大的, 君主權輕而臣下權重的, 可能滅亡。
輕視法令而好用計謀, 荒廢內政而依賴外援的, 可能滅亡。
羣臣喜歡私學, 貴族子弟喜歡辯術, 商人在外囤積財富, 百姓在家中忍飢挨餓的, 可能滅亡。
嗜好宮殿樓閣池塘, 愛好車馬服飾玩物, 喜歡讓百姓疲勞困頓, 壓榨揮霍錢財的, 可能滅亡。
辦事挑選吉日良辰, 敬奉鬼神, 迷信卜筮, 喜好祭神祀祖的, 可能滅亡。
君主聽取意見只憑爵位的高低, 而不去驗證意見是否正確, 只通過一個人來通報情況的, 可能滅亡。
官職可以靠權勢求得, 爵祿可以用錢財買到, 可能滅亡。
辦事遲疑而沒有成效, 軟弱怯懦而優柔寡斷, 好壞不分而無一定原則的, 可能滅亡。
極度貪心而沒有滿足, 追求財利而愛佔便宜, 可能滅亡。
喜歡浮誇言辭而不合於法, 愛好誇誇其談而不求實用, 迷戀華麗文采而不顧功效的, 可能滅亡。
君主淺薄而輕易表露感情, 泄露機密而不加隱藏, 不能嚴密戒備而通報羣臣言論的, 可能滅亡。
兇狠暴戾而不隨和, 拒絕勸諫而自認高強, 不顧國家安危而自以為是的, 可能滅亡。
依仗盟國援助而怠慢鄰國, 倚仗強國支持而輕侮鄰近小國的, 可能滅亡。
外來的僑居遊士, 把大量錢財存放在國外, 上能參與國家機密, 下能干預民眾事務的, 可能滅亡。
民眾只相信相國, 下面不服從君主, 君主又寵信相國而不能廢棄他的, 可能滅亡。
國內的傑出人才不用, 反而去搜羅國外的人士, 不按照功勞考核政績, 而喜歡憑藉名望任免官員, 僑居遊士升為高官而凌駕於本國原有大臣之上的, 可能滅亡。
輕視正妻嫡子, 庶子和嫡子並重, 太子還未確定而君主就去世了的, 可能滅亡。
君主狂妄自大而不思悔改, 國家混亂還自我誇耀, 不估計本國實力而輕視鄰近敵國的, 可能滅亡。
國小而不處卑位, 力弱而不畏強勢, 沒有禮儀而侮辱鄰近大國, 貪婪固執而不懂外交的, 可能滅亡。
太子已經確立, 君主卻又娶強大敵國的女子作為正妻, 太子的地位就會危險, 這樣一來羣臣就會變心;
羣臣變心的, 可能滅亡。
膽小怕事而不敢堅持己見, 問題早已發現而沒有決心去解決, 知道可以怎樣做, 但決定了又不敢去做的, 可能滅亡。
君主出國在外而國內另立君主, 做人質的太子沒有回國而君主又另立太子, 這樣國人就有二心;
國人有二心的, 可能滅亡。
折磨污辱了大臣而又親呢他, 懲罰了小民而又反常地使用他, 這些人心懷不滿, 不忘恥辱, 而君主又和他們特別親近, 那麼劫殺事件就會產生, 劫殺事件產生的, 可能滅亡。
兩個大臣同時得到重用, 君主親戚人多勢強, 內結黨羽外借交援來爭權勢的, 可能滅亡。
聽信婢妄的讒言, 使用近臣的計謀, 內外悲憤而一再幹違法之事的, 可能滅亡。
簡慢凌侮大臣, 不知尊敬親戚, 勞累百姓, 殺戮無辜的, 可能滅亡。
君主好用智巧改變法制, 常用私行擾亂公事, 法令不斷改變, 號令前後矛盾的, 可能滅亡。
地形不險要, 城牆不堅固, 國家無積蓄, 財物貧乏, 沒有防守和打仗的準備卻輕易去進攻別國的, 可能滅亡。
王族短命, 君主接連去世, 小孩子當了國君, 大臣專權, 扶植外來遊士作為黨羽, 經常割地來換取外援的, 可能滅亡。
太子尊貴顯赫, 黨徒人多勢強, 與許多大國交往密切, 而個人威勢過早具備的, 可能滅亡。
性情偏激而急躁, 輕率而容易衝動, 積忿易怒而不思前顧後的, 可能滅亡。
君主容易發怒而喜歡打仗, 放鬆農耕而不注重軍事的, 可能滅亡。
貴臣互相嫉妒, 大臣權重勢盛, 在外憑藉敵國, 在內困擾百姓, 以便攻擊冤家對頭, 而君主不誅戮他們的, 可能滅亡。
君主無能而他的兄弟賢能, 太子勢輕而庶子勢強, 官吏軟弱而百姓不服管教, 這樣的話國家就會動盪不安;
國家動盪不安, 可能滅亡。
君主懷恨而不發作, 擱置罪犯而遲遲不動刑, 使羣臣暗中憎恨而更加憂懼, 因而長期不知結果如何的, 可能滅亡。
帶兵在外的統帥權勢太大, 駐守邊疆的長官地位太高, 獨斷專行, 直接處事而不請示報告的, 可能滅亡。
妻子淫亂, 太后養奸, 內外混雜串通, 男女沒有分別, 這樣就形成了兩個權力中心;
形成兩個權力中心的, 可能滅亡。
正妻賤而婢妾貴, 太子卑而庶子尊, 執政大臣輕而通報官吏重, 這樣就會內外乖戾;
內外乖戾的, 可能滅亡。
大臣非常顯貴, 私黨人多勢強, 封鎖君主決定而又獨攬國政的, 可能滅亡。
豪門貴族的家臣被任用, 歷代從軍的功臣卻被排斥, 偏僻鄉村裏有善名的人得到選拔, 在職官員的功勞反被抹殺, 推崇私行而輕視公功的“, 可能滅亡。
國家空虛而大臣殷實, 常住户貧窮而客居者富裕, 農民戰士困頓, 而工商業者得利的, 可能滅亡。
看到根本利益不去追求, 知道禍亂的苗頭不加戒備, 帶兵打仗的事懂得很少, 而致力於用仁義粉飾自己的, 可能滅亡。
不遵行君主的孝道, 而仰慕一般人的孝道, 不顧國家利益, 而聽從母后命令, 女人當國, 宦官掌權的, 可能滅亡。
誇誇其談而不合法令, 頭腦聰明而缺乏策略, 君主多才多藝而不按法度辦事的, 可能滅亡。
近臣得到進用而故臣卻被辭退, 無能得以重用而賢良卻被埋沒, 無功的人地位顯貴而勞苦的人地位卑下, 這樣臣民就要怨恨;
臣民怨恨的, 可能滅亡。
父兄大臣的俸祿等級超過他們的功勞, 旗幟車服超過規定的等級, 宮室的供養太奢侈, 而君主不加禁止, 臣下的慾望就沒有止境;
臣下慾望沒有止境的, 可能滅亡。
王親國戚和普通百姓同里居住, 橫行霸道欺壓鄰居的, 可能滅亡。
有亡國徵兆的, 不是説國家一定滅亡, 而是説它可能滅亡。
兩個唐堯不能相互稱王, 兩個夏桀不能相互滅亡;
滅亡或稱王的關鍵, 必定取決於雙方治亂強弱的不平衡。
木頭的折斷一定由於蛀蝕, 牆壁的倒塌一定由於裂縫。
然而木頭雖然蛀蝕了, 沒有急風不會折斷, 牆壁雖然有了裂縫, 沒有大雨不會倒塌。
大國的君主, 如能運用法術作為暴風驟雨去摧毀那些已有滅亡徵兆的國家君主, 那麼他要兼併天下就不難了!
結語
「以銅為鑑,可以正衣冠;
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
以人為鑑,可以明得失。」
1.凡人主之國小而家大,權輕而臣重者,可亡也。
國家政府機構弱小而私人利益集團強大,領袖權小而下屬權大,可能滅亡
2.簡法禁而務謀慮,荒封內而恃交援者,可亡也。
輕視法制而好用計謀,內政荒廢而依賴外援,可能滅亡
3.群臣為學,門子好辯,商賈外積,小民內困者,可亡也。
官員喜歡非主流的學問,子弟喜歡無用的辯論,商人把財富存到國外,百姓喜歡私下爭鬥,可能滅亡
4.好宮室臺榭陂池,事車服器玩,好罷露百姓,煎靡貨財者,可亡也。
喜歡各種高大華麗的建築物,喜歡奢侈的個人用度,喜歡讓百姓勞累窮困,再去揮霍其錢財的,可能滅亡
5.用時日,事鬼神,信卜筮而好祭祀者,可亡也。
喜歡做事看良辰吉日,侍奉鬼神,相信占卜,喜歡祭祀,可能滅亡
6.聽以爵不以眾言參驗,用一人為門戶者,可亡也。
不是參考判斷意見是否正確,而是根據地位的高低來聽取意見,最高領導只通過單一渠道與下面溝通,可能會滅亡
7.官職可以重求,爵祿可以貨得者,可亡也。
國家官職可以通過權勢得到,政治地位可以憑藉錢財買到,可能滅亡
8.緩心而無成,柔茹而寡斷,好惡無決而無所定立者,可亡也。
行事遲緩而沒有成果,軟弱膽小而缺乏決斷,不分善惡而沒有原則,可能滅亡
9.饕貪而無厭,近利而好得者,可亡也。
貪心巨大而無法節制,追求私利而好占便宜,可能滅亡
10.喜淫辭而不周於法,好辯說而不求其用,濫於文麗而不顧其功者,可亡也。
喜歡奇葩的言論而不維護法制,喜歡詭辯空談而不注重實用,文採過於華麗而不追求功效,可能滅亡
11.淺薄而易見,漏泄而無藏,不能周密而通群臣之語者,可亡也。
淺薄而容易被人識破,泄露機密而不知道隱藏,不能周密行事而散布內部言論,可能滅亡
12.很剛而不和,愎諫而好勝,不顧社稷而輕為自信者,可亡也。
領袖為人剛強而不隨和,厭惡納諫而自以為是,不顧國家情況而盲目自信,可能滅亡
13.恃交援而簡近鄰,怙強大之救而侮所迫之國者,可亡也。
依仗盟國的支持而疏遠與鄰國的關係,自以為有強大的外援而侮辱接壤的國家,可能滅亡
14.羈旅僑士,重帑在外,上間謀計,下與民事者,可亡也。
僑居的人士,把財產存在國外,卻能上參與國家規劃,下干預民眾事務,可能滅亡
15.民信其相,下不能其上,主愛信之而弗能廢者,可亡也。
百姓只服從相國,臣下不服從君上,君主又寵信相國而不將其廢除,可能滅亡
16.境內之傑不事,而求封外之士,不以功伐課試,而好以各問舉錯,羈旅起貴以陵故常者,可亡也。
不任用國內傑出的人才,而追求國外人才;
不根據功績考核而是憑名望喜好提拔官員;
將國外僑居人士的地位置於本國人之上,可能滅亡
17.輕其適正,庶子稱衡,太子未定而主即世者,可亡也。
輕視嫡子,而讓庶子與之並列;
繼承人沒有正式確定而領袖就去世,可能滅亡
18.大心而無悔,國亂而自多,不料境內之資而易其鄰敵者,可亡也。
自大輕狂而不知悔改,國家混亂還自我誇讚,不顧忌自己的實力而輕視鄰近的對手,可能滅亡
19.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侮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國家弱小而不處在卑弱的位置,實力不夠而不忌憚強敵,無禮羞辱強大的鄰國,貪婪固執而不懂外交,可能滅亡
20.太子已置,而娶於強敵以為后妻,則太子危,如是,則群臣易慮者,可亡也。
子早已確立,可君主又娶強敵的女兒能為後妻,危及太子,進而導致群臣人心變動,可能滅亡
21.怯懾而弱守,蚤見而心柔懦,知有謂可,斷而弗敢行者,可亡也。
膽小而不敢堅持己見,發現問題而沒有決心解決,知道什麼是正確的,決定後卻不敢去做,可能滅亡
22.出君在外而國更置,質太子未反而君易子,如是則國摧;國摧者,可亡也。
趁君主在外而另立新君,太子做人質後改立太子,如此國家分裂,可能滅亡
23.挫辱大臣而狎其身,刑戮小民而逆其使,懷怒思恥而專習則賊生,賊生者,可亡也。
侮辱大臣卻還繼續放在身邊任用,處罰小民後卻反常地提拔他,懷有憤怒和恥辱的這些人留在身邊會弒殺主君,可能滅亡
24.大臣兩重,父兄眾強,內黨外援以爭事勢者,可亡也。
大臣都有重權,存在多個勢力;內外勾結,形成派系,爭權奪利,可能滅亡
25.婢妾之言聽,愛玩之智用,外內悲惋而數行不法者,可亡也。
採納婢女侍妾的意見,聽從身邊弄臣的計謀,內外不滿而多行不義,可能滅亡
26.簡侮大臣,無禮父兄,勞苦百姓,殺戮不辜者,可亡也。
隨便侮辱大臣,無禮於父兄長輩,讓百姓勞苦,濫殺無辜,可能滅亡
27.好以智矯法,時以行雜公,法禁變易,號令數下者,可亡也。
喜歡以權術改變法制,時常因私事干擾公務,法令經常變更,號令眾多而不一致,可能滅亡
28.無地固,城郭惡,無畜積,財物寡,無守戰之備而輕攻伐者,可亡也。
沒有險要的地勢,沒有強大的國防,民間沒有積蓄,政府沒有財力,不做好準備就輕易發動戰爭,可能滅亡
29.種類不壽,主數即世,嬰兒為君,大臣專制,樹羈旅以為黨,數割地以待交者,可亡也。
最高領導人連續去世,讓「嬰兒為君」,下屬專權,國外人士做親信黨羽,總是用割地來換取外部的援助,可能滅亡
30.太子尊顯,徒屬眾強,多大國之交,而威勢蚤具者,可亡也。
太子的影響過大,支持者眾多,很多大國都與其關係密切,過早擁有威望和勢力,可能滅亡
31.變褊而心急,輕疾而易動發,心悁忿而不訾前後者,可亡也。
領導人性格偏激而暴躁,輕率而容易衝動,心情有憤懣而不瞻前顧後,可能滅亡
32.主多怒而好用兵,簡本教而輕戰攻者,可亡也。
領導人容易憤怒而喜歡發動戰爭,不重視生產又輕視軍事戰略,可能滅亡
33.貴臣相妒,大臣隆盛,外藉敵國,內困百姓,以攻怨讎,而人主弗誅者,可亡也。
有地位的人互相嫉妒,勢力強大;
在外得到對手國家的支持,在內讓百姓勞苦困頓;
因為私怨互相攻擊,而領導人無法懲罰,可能滅亡
34.君不肖而側室賢,太子輕而庶子伉,官吏弱而人民桀,如此則國躁;國躁者,可亡也。
君主無能而他的兄弟賢明,太子勢力小而庶子勢力大,官吏軟弱而百姓桀驁不馴,國家必定混亂,可能滅亡
35.藏恕而弗發,懸罪而弗誅,使群臣陰贈而愈憂懼,而久未可知者,可亡也。
君主懷恨卻不發作,有罪的人卻不加處罰,讓群臣私底下愈加害怕和不滿,久而久之無法預測自己的未來,可能滅亡
36.出軍命將太重,邊地任守太尊,專制擅命,徑為而無所請者,可亡也。
帶兵在外的將領權力太大,鎮守邊疆的官員地位太高,獨斷專行,任意行事而不
向上報告,可能滅亡
37.后妻淫亂,主母畜穢,外內混通,男女無別,是謂兩主;兩主者,可亡也,
妻子淫亂,太后通姦,內外混雜串通,男女沒有分別,形成兩個權力中心,可能滅亡。
38.后妻賤而婢妾貴,太子卑而庶子尊,相室輕而典謁重,如此則內外乖;內外乖者,可亡也。
輕賤正妻而抬高婢妾,太子地位低而庶子地位高,宰相權力小而傳達信息的官吏權力大,如此會導致內外乖戾,可能滅亡
39.大臣甚貴,偏黨眾強,壅塞主斷而重擅國者,可亡也。
大臣非常顯貴,黨羽人多勢眾,能阻止君主做決定而獨自控制國政,可能滅亡
40.私門之官用,馬府之世絀,鄉曲之善舉者,可亡也。
任用貴族豪門的家臣,排擠為國效力的功臣,可能滅亡
41. 鄉曲之善舉者,官職之勞廢,貴私行而賤公功者,可亡也。
偏僻鄉村的人因善行得到提拔,在職官員的功勞卻被抹殺,重視私人德行而忽視公共成績,可能滅亡
42.公家虛而大臣實,正戶貧而寄寓富,耕戰之士困,末作之民利者,可亡也。
政府沒錢而大人物有錢,常住居民貧困而外來戶富裕,從事實業的貧困而從事虛擬的富有,可能滅亡
43.見大利而不趨,聞禍端而不備,淺薄於爭守之事,而務以仁義自飾者,可亡也。
看到根本利益而不追求,發現禍亂的預兆而不加戒備;
對政治軍事外交的理解異常淺薄,而用「仁義」來美化自己,可能滅亡
44.不為人主之孝,而慕瓜夫之孝,不顧社稷之利,而聽主母之令,女子用國,刑餘用事者,可亡也。
不遵守君主的孝道,而仰慕普通人的孝道,不顧國家利益,而聽從母親的命令;
女人專權,宦官參政,可能滅亡
45.辭辯而不法,心智而無術,主多能而不以法度從事者,可亡也。
擅長辯論卻不遵守法制,頭腦聰明卻沒有策略,君主多才多藝卻不能以法制來做事,可能滅亡
46.親臣進而故人退,不肖用事而賢良伏,無功貴而勞苦賤,如是則下怨;下怨者,可亡也。
近臣得到提拔而功臣卻被排擠,無能的人得到重用而賢良的人卻被埋沒,無功的
人地位高貴而勞苦的人地位低下,如此導致臣民充滿怨恨,可能滅亡
47.父兄大臣祿秩過功,章服侵等,宮室供養大侈,而人主弗禁,則臣心無窮,臣心無窮者,可亡也。
至親和大臣的待遇超過他們的功勞,用度超過規定的等級,宮室的供養過於奢侈,而君主不予制止,導致臣民的慾望得不到遏制,可能滅亡
48.公胥公孫與民同門,暴慠其鄰者,可亡也。
貴族官員的家屬和普通百姓住在一起,仗勢欺負鄰居,可能滅亡
亡徵者,非曰必亡,言其可亡也。
夫兩堯不能相王,兩桀不能相亡;
亡王之機,必其治亂,其強弱相踦奇者也。
木之折也必道蠹,牆之壞也必道隙。
然木雖蠹,無疾風不折;
牆雖隙,無大雨不壞。
萬乘之主,有能服術行法以為亡徵之君風雨者,其兼天下不難矣。
韓非子·主道
道者,萬物之始,是非之紀也。
是以明君守始以知萬物之源,治紀以知善敗之端。
故虛靜以待,令名自命也,令事自定也。
虛則知實之情,靜則知動者正。
有言者自為名,有事者自為形,形名參同,君乃無事焉,歸之其情。
故曰:
君無見其所欲,君見其所欲,臣自將雕琢;
君無見其意,君見其意,臣將自表異。
故曰:
去好去惡,臣乃見素;
去舊去智,臣乃自備。
故有智而不以慮,使萬物知其處;
有賢而不以行,觀臣下之所因;
有勇而不以怒,使群臣盡其武。
是故去智而有明,去賢而有功,去勇而有強。
君臣守職,百官有常,因能而使之,是謂習常。
故曰:
寂乎其無位而處,漻乎莫得其所。
明君無為於上,君臣竦懼乎下。
明君之道,使智者盡其慮,而君因以斷事,故君不躬於智;
賢者勑其材,君因而任之,故君不躬於能;
有功則君有其賢,有過則臣任其罪,故君不躬於名。
是故不賢而為賢者師,不智而為智者正。
臣有其勞,君有其成功,此之謂賢主之經也。
道在不可見,用在不可知君;
虛靜無事,以暗見疵。
見而不見,聞而不聞,知而不知。
知其言以往,勿變勿更,以參合閱焉。
官有一人,勿令通言,則萬物皆盡。
函掩其跡,匿有端,下不能原;
去其智,絕其能,下不能意。
保吾所以往而稽同之,謹執其柄而固握之。
絕其望,破其意,毋使人慾之,不謹其閉,不固其門,虎乃將在。
不慎其事,不掩其情,賊乃將生。
弒其主,代其所,人莫不與,故謂之虎。
處其主之側為奸臣,聞其主之忒,故謂之賊。
散其黨,收其餘,閉其門,奪其輔,國乃無虎。
大不可量,深不可測,同合刑名,審驗法式,擅為者誅,國乃無賊。
是故人主有五壅:
臣閉其主曰壅,臣制財利曰壅,臣擅行令曰壅,臣得行義曰壅,臣得樹人曰壅。
臣閉其主,則主失位;
臣制財利,則主失德;
行令,則主失制;
臣得行義,則主失明;
臣得樹人,則主失黨。
此人主之所以獨擅也,非人臣之所以得操也。
人主之道,靜退以為寶。
不自操事而知拙與巧,不自計慮而知福與咎。
是以不言而善應,不約而善增。
言已應,則執其契;
事已增,則操其符。
符契之所合,賞罰之所生也。
故群臣陳其言,君以其主授其事,事以責其功。
功當其事,事當其言,則賞;
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誅。
明君之道,臣不得陳言而不當。
是故明君之行賞也,暖乎如時雨,百姓利其澤;
其行罰也,畏乎如雷霆,神聖不能解也。
故明君無偷賞,無赦罰。
賞偷,則功臣墯其業;
赦罰,則奸臣易為非。
是故誠有功,則雖疏賤必賞;
誠有過,則雖近愛必誅。
疏賤必賞,近愛必誅,則疏賤者不怠,而近愛者不驕也。
白話譯文
道是萬物的本原,是非的準則。
因此英明的君主把握本原來了解萬物的起源,研究準則來了解成敗的起因。
所以虛無冷靜地對待一切,讓名稱自然命定,讓事情自然確定。
虛無了,才知道實在的真相;
冷靜了,才知道行動的準則。
進言者自會形成主張,辦事者自會形成效果,效果和主張驗證相合,君主就無所事事,而使事物呈現出真相。
所以說:
君主不要顯露他的欲望,君主顯露他的欲望,臣下將自我粉飾;
君主不要顯露他的意圖,君主顯露他的意圖,臣下將自我偽裝。
所以說:
除去愛好,除去厭惡,臣下就表現實情;
除去成見,除去智慧,臣下就戒飭自己。
所以君主有智慧也不用來思考,使萬物處在它適當的位置上;
存賢就也不表觀為行動,以便察看臣下依據什麼;
有勇力也不用來逞威風,使臣下充分發揮他們的勇武。
因此君主離開智慧卻仍有明察,離開賢能卻仍有功績,離開勇力卻仍有強力。
群臣恪守職責,百官都有常法,君主根據才能使用他們,這叫遵循常規。
所以說:
寂靜啊!君主好像沒有處在君位上;
廖廓啊!臣下不知道君主在哪裡。
明君在上面無為而治,群臣在下面誠惶誠恐。
明君的原則是,使聰明人竭盡思慮,君主據此決斷事情,所以君主的智力不會窮盡;
鼓勵賢者發揮才幹,君主據此任用他們,所以君主的能力不會窮盡;
有功勞則君主占有賢名,有過失則臣下承擔罪責,所以君主的名聲不會窮盡。
因此不賢的卻是賢人的老師,不智的卻是智者的君長。
臣下承擔勞苦,君主享受成功,這就叫賢明君主的常法。
君主原則在於不能被臣下看透,君主作用在於不能被臣下了解;
君主虛靜無為,在暗中觀察臣下的過失。
看見好像沒看見,聽到好像沒聽到,知道好像不知道。
了解臣下主張以後,不要變更,用驗證辦法來考察它。
每個官職只有一人,不要讓他們相互通氣,那么萬事萬物的真相都會顯露出來。
君主掩蓋行跡,隱藏念頭,臣下就無法探測;
去掉智慧,不用才能,臣下就無法揣度。
保守自我意圖而驗證臣下,謹慎地抓住權柄而牢固地掌握它。
杜絕臣下的窺探,破除臣下的揣測,不要讓人貪求君位。
不小心門門,不緊閉門戶,老虎就將闖入。
不慎重從事,不掩蓋真情,賊子就將產生。
殺死君主,篡奪君位,人們沒有不歸附的,所以稱他為老虎。
在君主身邊做奸臣,知曉君主過失,所以稱他為賊子。
解散他的朋黨,收拾他的餘孽,封閉他的門戶,剷除他的幫凶,國家就沒有老虎了。
君道大不可量,深不可測,同一名實,檢驗法度,擅自行動的誅滅,國家就沒有賊子了。
因此君主有五種受蒙蔽的情況:
臣下使君主閉塞是蒙蔽,臣下控制財利是蒙蔽,臣下擅自發令是蒙蔽,臣下私自給人好處是蒙蔽,臣下得以扶植黨羽是蒙蔽。
臣下使君主閉塞,君主就失去君位;
臣下控制財利,君主就失去恩德;
臣下擅自發令,君主就失去控制權;
臣下私自給人好處,君主就失去英明;
臣下得以扶植黨羽,君主就失去支持者。
這就是君主要獨據、不能讓臣下把持的原因。
君主的原則,以靜退為貴。
不親自操持事務而知道臣下辦事的拙和巧,不親自考慮事情而知道臣下謀事的福和禍。
因此君主不多說話而臣下就要很好地謀事,不作規定而臣下就要很好地辦事。
臣下已經提出主張,君主就拿來作為憑證;
臣下已經作出事情,君主就拿來作為憑證。
拿了憑證進行驗核,就是賞罰產生的根據。
所以群臣陳述他們的主張,君主根據他們的主張授予他們職事,依照職事責求他們的功效。
功效符合職事,職事符合主張,就賞;
功效不符合職事,職事不符合主張,就罰。
明君的原則,要求臣下不能說話不算數。
因此明君行賞,像及時雨那么溫潤,百姓都能受到他的恩惠;
君主行罰,像雷霞那么可怕,就是神聖也不能解脫。
所以明君不隨便賞賜,不赦免懲罰。
賞賜隨便了,功臣就懈怠他的事業;
懲罰赦免了,奸臣就容易於壞事。
因此確實有功,即使疏遠卑賤的人也一定賞賜;
確實有罪,即使親近喜愛的人也一定懲罰。
疏賤必賞,近愛必罰,那么疏遠卑賤的人就不會懈怠,而親近喜愛的人就不會驕橫了。
說林下第二十三
原文
伯樂教二人相踶馬,相與之簡子廄觀馬。
一人舉踶馬。
其一人從後而循之,三撫其尻而馬不踢。
此自以為失相。
其一人曰:"子非失相也,此其為馬也,踒肩而腫膝。
夫踢馬也者,舉後而任前,腫膝不可任也,故後不舉。
子巧于相踢馬拙于任腫膝。"
夫事有所必歸,而以有所腫膝而不任,智者之所獨知也。
惠子曰:"置猿于柙中,則與豚同。"
故勢不便,非所以逞能也。
衛將軍文子見曾子,曾子不起而延于坐席,正身于奧。
文子謂其御曰:"曾子,愚人也哉!以我為君子也,君子安可毋敬也?
以我為暴人也,暴人安可侮也?
曾子不戮,命也。"
鳥有周周者,重首而屈尾,將欲飲于河,則必顛,乃銜其羽而飲之,人之所有飲不足者,不可不索其羽也。
鱣似蛇,蠶似蠋,人見蛇則驚核,見蠋,則毛起。
漁者持鱣,婦人拾蠶,利之所在,皆為賁、諸。
伯樂教其所憎者相千裏之馬,教其所愛者相馭馬。
千裏之馬時一有,其利緩;
馭馬日售,其利急。
此《周書》所謂"下言而上用者,惑也。"
桓赫曰:"刻削之道,鼻莫如大,目莫如小。
鼻大可小,小不可大也;
目小可大,大不可小也。"
舉事亦然:為其後可復者也,則事寡敗矣。
崇候、惡來知不適紂之誅也,而不見武王之滅之也。
比幹、子胥知其君之必亡也,而不知身之死也。
故曰:"崇候、惡來知心而不知事,比幹、子胥知事而不知心。"
聖人其備矣。
宋太宰貴而主斷。
季子將見宋君,梁子聞之曰:"語必可與太宰三坐乎,不然,將不免。"
季子因說以貴主而輕國。
楊朱之弟楊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緇衣而反,其狗不知而吠之。
楊布怒,將擊之。
楊硃曰:"子勿擊也,子亦猶是。
曩者使女狗白而往,墨而來,子豈能毋怪哉?"
惠子曰:羿執鞅持扞,操弓關機,越人爭為持的。
弱子扞弓,慈母入室閉戶。"
故曰:"可必,則越人不疑羿;
不可必,則慈母逃弱子。"
桓公問管仲:"富有涯乎?"
答曰:"水之以涯,其無水者也;
富之以涯,其富已足者也。
人不能自止于足,而亡其富之涯乎!"
宋之富賈有監止子者,與人爭買百金之璞玉,因佯失而毀之,負其百金,而理其毀瑕,得千溢焉。
事有舉之而有敗,而賢其母舉之者,負之時也。
有欲以御見荊王者,眾騶妒之。
因曰:"臣能撽鹿"見王,王為御,不及鹿;
自御,及之。
王善其御也,乃言眾騶妒之。
荊令公子將伐陳。
丈人送之曰:"晉強,不可不慎也。"
公子曰:"丈人奚憂!吾為丈人破晉。"
丈人曰:"可。
吾方廬陳南門之外。"
公子曰:"是何也?"
曰:"我笑勾踐也。
為人之如是其易也,己獨何為密密十年難乎?"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逃之,舍于家人,家人藏其皮冠,夫棄天下而家人藏其皮冠,是不知許由者也。
三虱食彘相與訟,一虱過之,曰:"訟者奚說?"
三虱曰:"爭肥饒之地。"
一虱曰:"若亦不患臘之至而茅之燥耳,其又奚患?"
于是乃相與聚嘬其身而食之。
彘臞,人乃弗殺。
蟲有虺者,一身兩口,爭食相齕遂相殺也,人臣之爭事而亡其國者,皆虺類也。
宮有堊,器有滌,則潔矣。
行身亦然,其無堊之地則寡非矣。
公子糾將為亂,桓公使使者視之。
使者報曰:"笑不樂,視不見,必為亂。"
乃使魯人殺之。
公孔弘斷發而為越王騎,公孔喜使人絕之曰:"吾不與子為昆弟矣。"
公孫弘曰:"我斷發,子斷頸而為人用兵,我將謂之何?"
周南之戰,公孫喜死焉。
有與悍者鄰,欲賣宅而避之。
人曰:"是其貫將滿矣,子姑待之。"
答曰:"吾恐其以我滿貫也。"
遂去之。
故曰:"物之幾者,非所靡也。"
孔子謂弟子曰:"孰能道子西之釣名也?"
子貢曰:"賜也能"
乃導之,不復疑也。
孔子曰:"寬哉,不被于利!潔哉,民性有恆!曲為曲,直為直。
孔子曰子西不免。"
白公之難,子西死焉。
故曰:"直于行者曲于欲。"
晉中行文子出亡,過于縣邑。
從者曰:"此嗇夫,公之故人。
公奚不休舍,且待後車?"
文子曰:"吾嘗好音,此人遺我鳴琴;
吾好佩,此人遺我玉環:是振我過者也。
以求容于我者,吾恐其以我求容于人也。"
乃去之。
果收文子後車二乘而獻之其君矣。
周趮謂宮他曰:"為我謂齊王曰:'以齊資我于魏,請以魏事王。'
"宮他曰:"不可,是示之無魏也,齊王必不資于無魏者,而以怨有魏者。
公不如曰:'以王之所欲,臣請以聽魏聽王。'
齊王必以公為有魏也,必因公。
是公有齊也,因以有齊、魏矣。"
白圭謂宋大尹曰:"君長,自知政,公無事矣。
今君少主也,而務名,不如令荊賀君之孝也,則君不壽公位而大敬重公,則公常用宋矣。"
管仲、鮑叔相謂曰:"不壽君亂甚矣,必失國。
齊國之諸公子其可輔者,非公子糾,則小白也。
與子人事一人焉,先達者相收。"
管仲乃從公子糾,鮑叔從小白。
國人果弒君。
小白先人為君,魯人拘管仲而效之,鮑叔言而相之。
故諺曰:"巫鹹雖善祝,不能自祓也;
秦醫雖善除,不能自彈也。"
以管仲之聖而待鮑叔之助,此鄙諺所謂"虜自賣裘而不售,士自譽辯而不信"者也。
荊王伐吳,吳使沮衛、蹶鬲犒于荊師,而將軍曰:"縛之,殺以釁鼓。"
問之曰:"汝來,卜乎?"
答曰:"卜。"
"卜吉乎?"
曰:"吉。"
荊人曰:"今荊將以汝釁鼓,其何也?"
答曰:"是故其所以吉也。
吳使臣來也,固視將軍怒,將軍怒,將深溝高壘;
將軍不怒,將懈怠。
今也將軍殺臣,則吳必警守矣。
且國之卜,非為一臣卜。
夫殺一臣而存一國,其不言吉何也?
且死者無知,則以臣釁鼓無益也;
死者有知也,臣將當戰之時,臣使鼓不鳴。"
荊人因不殺也。
知伯將伐仇由,而道難不通,乃鑄大鍾遺仇由之君。
仇由之君大說,除道將內之。
赤章曼枝曰:"不可。
此小之所以事大也,而今也大以來,卒必隨之,不可內也。"
仇由之君不聽,遂內之。
赤章曼枝因斷轂而驅,至于齊,七月而仇由亡矣。
越已勝吳,又索卒于荊而攻晉。
左史倚相謂荊王曰:"夫越破吳,豪士死,銳卒盡,大甲傷。
今又索卒以攻晉,示我不病也。
不如起師與分吳。"
荊王曰:"善。"
因起師而從越。
越王怒,將擊之。
大夫種曰:"不可。
吾豪士盡,大甲傷。
我與戰,必不克。
不如賂之。"
乃割露山之陰五百裏以賂之。
荊伐陳,吳救之,軍間三十裏,雨十日,夜星。
左史倚相謂子期曰:"雨十日,甲輯而兵聚。
吳人必至,不如備之。"
乃為陳。
陳未成也而吳人至,見荊陳而反。
左史曰:"吳反覆六十裏,其君子必休,小人必食。
我行三十裏擊之,必可敗也。"
乃從之,遂破吳軍。
韓、趙相與為難。
韓子索兵于魏,曰:"願借師以伐趙。"
魏文候曰:"寡人與趙兄弟,不可以從。"
趙又索兵以攻韓。
文候曰:"寡人與韓兄弟,不敢從。"
二國不得兵,怒而反。
已乃知文候以構于已,乃皆朝魏。
齊伐魯,索讒鼎,魯以其雁往。
齊人曰:"雁也。"
魯人曰:"真也。"
齊曰:"使樂正子春來,吾將聽子。"
魯君請樂正子春,樂正子春曰:"胡不以其真往也?"
君曰:"我愛之。"
答曰:"臣亦愛臣之信。"
韓咎立為君,未定也。
弟在周,周欲重之,而恐韓咎不立也。
綦毋恢曰:"不若以車百乘送之。
得立,因曰'為戒';
不立,則曰'來效賊'也。"
靖郭君將城薛,客多以諫者。
靖郭君謂謁者曰:"毋為客通。"
齊人有請見者曰:"臣請三言而已。
過三言,臣請烹。"
靖郭君因見之。
客趨進曰:"海,大,魚。"
因反走。
靖郭君曰:請聞其說。
客曰:"臣不敢以死為戲。"
靖郭君曰:"原為寡人言之。"
答曰:"君聞大魚乎?
網不能止,繳不能絓也,蕩而失水,螻蟻得意焉。
今夫齊亦君之海也。
君長有齊,奚以薛為?
君失齊,雖隆薛城至于天,猶無益也。"
靖郭君曰:"善。"
乃輟,不城薛。
荊王弟在秦,秦不出也。
中射之士曰:"資臣百金,臣能出之。"
因載百金之晉,見叔向,曰:"荊王弟在秦,秦不出也。
請以百金委叔向。"
叔向受金而以見之晉平公曰:"可以城壺丘矣。"
平公曰:"何也?"
對曰:"荊王弟在秦,秦不出也,是秦惡荊也,必不敢禁我城壺丘。
若禁之,我曰:'為我出荊王之弟,吾不城也。'
彼如出之,可以德荊;
彼不出,是卒惡也,必不敢禁我城壺丘矣。"
公曰:"善。"
乃城壺丘。
謂秦公曰:"為我出荊王之弟,吾不城也。"
秦因出之。
荊王大說,以鏈金百鎰遺晉。
闔廬攻郢,戰三勝,問子胥曰:"可以退乎?"
子胥曰:"溺人者一飲而止,則無溺者,以其不休也。
不如乘之以沉之。"
鄭人有一子,將宦,謂其家曰:"必築壞牆,是不善人將竊。"
其巷人亦雲。
不時築,而人果竊之。
以其子為智,以巷人告者為盜。
譯文
伯樂教授兩個人識別會踢人的烈性馬。
這兩個人,起到趙簡子的馬棚裏去觀察馬。
一個人選中了一匹踢馬。
另一個人從後面去撫摸它,三次模馬的屁股,馬卻不踢人。
選中馬的人自以為識別錯了。
另一個人說:"你沒有識別錯。
這匹馬,前腿摔傷,膝關節腫了起來。
凡是踢人的馬,抬起後腿之後,就要靠前腿支撐全身;
前膝腫了,無法承受全身重量,所以後腿抬不起來。
你善于識別踢人的馬,卻拙于了解前膝腫大所帶來的影響。"
事情的發生都有一定的起因。
然而由于前腿臃腫大而不能承受全身重量的道理,獨有聰明人才會知道。
惠子說:"把猿放到籠子裏,就和小豬一樣。"
所以情勢不利就沒有條件表現出才能。
衛國的將軍文子去會見曾子,曾子沒有起身就邀請文子入座,自己卻端坐在西南角的尊位上。
文子對他的車夫說:"曾子是個愚蠢的人啊!把我當作君子吧,對君子怎麽可以不加尊敬呢?
把我當作殘暴的人吧,對殘暴的人怎麽可以侮辱呢?
曾子不被殺,倒算他命大。"
有一種叫{周羽}{周羽}的鳥,頭大尾禿,如果要到河邊飲水,就一定會栽到河裏,就需要另一隻鳥銜著它的羽毛它才能飲水。
人們有了欲望,條件卻還不成熟的話,就不能不尋求幫手了。
黃膳像蛇,蠶像毛蟲。
人們看見蛇就會驚恐害怕,看見毛蟲就會汗毛豎起。
漁夫捕捉黃鱔,婦女拾蠶喂養,因利益所在,都能像孟賁、專諸一樣勇敢。
伯樂教他所憎惡的人識別千裏馬,教他所喜愛的人識別普通馬。
千裏馬偶爾才有一個,識別這種馬得利慢,普通馬每天都有人出售,識別這種馬得利快。
這就是《周書》上說的"把特殊條件下說的話當作普遍法則來引用,是一種迷惑"。
桓赫說:"雕刻的原則是,鼻子不如先刻大一些,眼睛不如先刻小一些。
鼻子大了可以修小,小了就不能修大;
眼睛小了可以修大,大了就不能修小。"
辦事也是這樣。
做那種日後還 能補救的事,辦起來就很少會失敗了。
崇候、惡來知道不順從紂王會遭誅殺,卻看不到武王會滅掉約五。
比幹、子胥知道自己的君主必然敗亡,卻不知道自身會遭殺害。
所以說:"崇侯、惡來懂得君主的心理,卻不知道國事的興廢;
比幹、子胥知道國事的興廢,卻不懂得君主的心理。"
大概隻有聖人才能兼備二者吧。
宋國的太宰地位尊貴而處事專斷。
季子將渴見宋君,梁子聽到後說:"你和君主說話時,一定要像太宰也在場一樣。
不然的話,就難免要遭殃了。"
季子因此進說了一些尊重君主和少操勞國家事務的意見。
楊朱的弟弟楊布穿著白衣服出門。
天下雨了,他脫掉白衣服,穿著黑衣服回到家裏。
他家的狗不知道,向他汪汪大叫。
楊布生氣了,就想打它。
楊朱說:"你不要打它,你自己也是這樣。
假如前些時候你的狗白顏色出去,變成黑顏色回來,你難道能不奇怪嗎?"
惠子說:"羿拿著拉弦工具帶著皮質袖套,拉開弓來牽引扳機射箭時,連關系疏遠的越人都敢爭著為他舉靶。
小孩子拉弓射箭時,連慈母都會躲進屋裏關起門來。"
所以說:"可以肯定沒有危險時,就連越人也不懷疑界會射到自己;
不能肯定沒有危險時,就連慈母也要躲避張弓射箭的孩子。"
桓公問管仲:"富有邊際嗎?"
管仲回答說:"水有邊際,就是不再需要水的地方了;
富有邊際,就是富到已經滿足的時候了。
人們不知道在足夠富裕的時候就加收斂,那就失去了富裕的邊際了吧!"
有個叫監止子的宋國富商,同別人爭買一 塊價值百金的玉璞,就假裝失手摔破了玉璞,賠了百金,而他修治了摔壞的痕跡,便又賣得了幹金。
事情有做了而失敗偽,因而認為不做的好,那是隻看到賠錢的時候啊。
有個想憑駕車技術求見楚王的人,好多馬夫都嫉妒他。
他就說:"我能追打奔鹿。"
于是見到了楚王。
楚王自己駕車,並沒有追上奔鹿;
他就自己駕車,結果追上了奔鹿。
楚王誇獎他駕車的技術,他才說明有許多馬夫嫉妒他。
楚國命令公子統率軍隊去討伐陳國,有個老年人送他時說:"晉國強大,你不能不謹慎些。"
公子說:"您憂慮什麽?
我替您攻破晉國吧。"
老年人說:"可以。
我將在陳國都城的南門外搭座小房子等著瞧了。"
公子說:"這是為什麽?"
老年人說:"我這是笑勾踐呀。
做人像這樣容易的話,他還何苦去經受謹慎勤懇的十年艱難呢?"
堯把天下讓給許由,許由逃避不接受,住到一個普通人家裏。
這家人把皮帽藏起來了,怕被許由偷走。
許由連天下都拋棄了,而這家人卻把皮帽藏起來,這是不了解許由的緣故啊。
三隻虱子互相爭吵,另一隻虱子從旁經過,問道:"你們爭吵些什麽?"
三隻虱子說:"爭佔豬身上肥腆的地方。"
那隻過路虱子說:"你們也不擔心臘祭到了,人們要用茅草烤豬,火燒火燎的,你們又何必在這些小地方計較呢?
這"些虱子便相互聚在一起吸食豬身上的血肉。
母豬消瘦了,人們就沒有殺它祭祀。
動物中有一種叫虺的毒蛇,一個身體上長著兩張嘴巴,因為爭食而相互咬鬥。
結果這兩張嘴巴互相殘殺,也就殺死了自己。
臣子之間爭權奪利致使國家滅亡的,都像旭蛇一樣。
宮牆塗上白色,器具用水沖洗,就幹凈了。
做人也是這樣,到不再需要洗滌和修飾的地步,過失就少有了。
公子糾將作亂,桓公派使者前去察看動靜。
使者報告說:"公子糾笑得不樂,視若不見,一定是要作亂了。"
桓公就叫魯人殺了他。
公孫弘改變中原禮俗,剪短了頭發去做越王的騎士,公孫喜派人宣布和他斷交,說:"我不再和你保持兄弟關系了。"
公孫弘說:"我不過剪了頭發,你卻賣命去替人帶兵打仗,我還能說你什麽呢?"
周南之戰時,公孫喜戰死了。
有人和蠻橫的人作鄰居,想賣掉住宅加以躲避。
有人勸他說:"這人將惡貫滿盈了,你不妨姑且等待一下。"
想賣住宅的人說:"我倒害怕他會用我來填滿罪惡哩。"
于是就離開了。
所以說:"事情到了危急關頭,再也不應該拖拉了。"
孔子對弟子說:"誰能勸阻子西的沽名釣譽呢?"
子貢說:"我能。"
于是前去開導了子西,無需乎再懷疑什麽了。
孔子說:"心胸寬廣啊,不為利益所誘惑!品德純潔啊,人的本性是恆定不變的!曲的就是曲的,直的就是宜的。
,’孔子又說:"子西不能免于災禍。"
白公勝政變時,子西終于被殺了。
所以說:"行為剛直的人同樣會屈從于欲望。"
晉人中行文子出逃,路過縣城。
隨從說:"這裏的鄉官是您的舊人。
您為何不去他家休息,暫時等待一下隨後的車子?"
艾子說:"我曾經喜愛音樂,這個人就送給我響琴;
我喜愛玉飾,這個人就送給我玉環;
這些都是在助長我的過失。
以此求得我好感的人,我伯他會拿我去求得別人的好感。"
于是就離開了縣城。
這個鄉官果然沒收了中行文子後面隨從的兩輛車子,並進獻給他的主子。
周對宮他說:"替我對齊王講明,假如齊國大力幫助我在魏國掌權,我就會用魏國侍奉齊王。"
宮他說:"不可以。
這樣就暴露了你在魏國無權。
齊王必定不幫助在魏無權的人,從而結怨在魏掌權的人。
您不如說:按照大王的要求,我願拿魏國聽命于大王。
齊王必定認為您是魏國掌權的,一定依從您。
這樣您有了齊國的幫助,進而在齊、魏也都有了地位。"
白圭對宋國大尹說:"君主長大後自己掌握政事,您就沒事幹了。
現在君主年幼而追求名聲,不如叫楚國來祝賀君主的孝順,君主就不會剝奪您的權位,反會大大敬重您,這樣,您就能長期在宋國掌權了。"
管仲、鮑叔牙相互議論說:"君主昏亂極了,必定會丟掉國家。
齊國諸公子值得輔佐的,不是公子糾,就是小白。
我和你每人侍奉一個公子,先成功的就收留另一個人。"
管仲就隨從公子糾,鮑叔牙隨從小白。
國人果然殺了君主。
小白先回齊國做了新君。
魯國人把管仲拘禁起來獻給小白,在鮑叔牙的推薦下,管仲做了齊相。
所以俗話說:"巫鹹雖然善于禱告,卻不能拔除自己的災禍;
秦醫雖然善于治病,卻不能針灸好自己的病。"
憑管仲的英明,還要等待鮑叔牙的幫助,這就是俗諺所說的"奴隸自己出售裘衣是售大出的,士人自稱善于辯說是沒人信的"。
楚王伐吳,吳王派沮衛、蹙融用酒食慰勞楚軍。
而楚國將軍說:"把他們捆起來,殺了來祭鼓。"
楚人問沮衛、蹙融說:"你們來時,佔r過嗎?"
他們回答說:"佔卜過。"
"是吉兆嗎?"
他們說:"是吉兆。"
楚人說:"現在楚軍將要用你們祭鼓,怎麽說呢?"
他們回答說:"這正是吉利的所在了。
吳王派我們來的時候,本來就等著將軍發怒吶!將軍發怒了,吳軍將深溝高壘;
將軍不發怒呢,吳軍將麻痹懈怠。
現在將軍殺了我們,吳軍就一定會警惕起來嚴加防守了。
再說國家的佔卜,不是為個人臣子佔卜。
殺掉一個臣子而儲存一個國家,這不叫吉利,叫什麽呢?
再說死者無知的話。
用我們祭鼓也就沒有好處;
死者有知的話,我們將在打仗的時候,讓楚軍戰鼓敲不響。"
楚人因而沒殺他們。
智伯將要征伐仇由,但道路艱險難通,于是鑄了一口大鍾贈送給仇由國君。
仇由國君非常高興,準備修通道路把大鍾接受下來。
赤章曼枝說:"不行。
送鍾本是小國侍奉大國的事情,現在大國反而來送了,他們的軍隊一定會跟隨在後,大鍾是不能接受的。"
仇由國君不聽,于是接受了大鍾。
赤章曼枝就截短車毅以便趕路,逃到了齊國。
七個月後,仇由國就滅亡了。
越已勝吳,又向楚借兵去攻打晉國。
史官倚相對楚王說:"越國攻佔吳國,豪傑之士戰死,精銳部隊耗盡了,武器裝備毀壞了。
現在又來借兵去攻晉,是向我表示沒有受損。
楚不如起兵和越共同瓜分吳國。"
楚王說:"好。"
就起兵而跟蹤越軍。
越王非常氣憤,準備發動進攻。
大夫種說:"不行。
我豪傑之士戰死了,武器裝備毀壞了。
我們和他們打,一定不能取勝,還不如賄賂他們。"
就把露山北面五百裏的地方割讓給了楚國。
楚國攻打陳國,吳國去解救,楚吳兩軍相距三十裏。
下了十天雨後,晚上放晴了。
史官倚相對子期說:"下了十天雨,盔甲和兵器都集中存放著。
吳軍一定會來,不如多加防備。"
于是擺好了戰陣。
戰陣還沒擺好,吳軍就到了。
看到楚軍布陣,吳軍又折兵返回。
倚相說:"吳軍來回六十裏,當官的一定會在休息,當兵的一定會在吃飯。
我們行軍三十裏去襲擊他們,一定能把他們打敗。"
于是跟隨過去,並把吳軍打敗了。
韓、趙相互為敵。
韓君向魏借兵說:"希望借兵去伐趙。"
魏文侯說:"我和趙是兄弟,沒法聽命。"
趙又向魏借兵去攻韓,魏文侯說:"我和韓是兄弟,不敢從命。"
兩國沒有借到兵,憤怒地回去了。
事後才知道魏文侯是用這種方法讓兩國和解,于是都去朝見他。
齊國討伐魯國。
索要讒鼎,魯國就把贗品送去了。
齊人說:"這是贗品。"
魯人說:"是真的。"
齊人說:"叫樂正子春來證明,我就相信你。"
魯君請求樂正子春,樂正子春說:"為什麽不把真的送去?"
魯君說’:"我喜愛讒鼎。"
樂正子春回答說:"我也愛惜我的信譽。"
韓咎立為國君,事情尚未最後確定。
他的弟弟在周國,周國想使其回國居于要位,但又伯韓咎最後不能立為國君。
綦毋恢說:"不如用百輛兵車送他回國。
韓咎能立為國君,就說是給他弟弟做警衛的;
不能立為國君,就說是來獻賊的。"
靖郭君田嬰準備在薛地築城,受到很多門客的勸阻。
田嬰對通報人員說:"不要替門客們通報了。"
有個請求接見的齊國人說:"我隻要求說三個字。
超過三個字,就請把我煮死好了。"
田嬰就接見了他。
客人快步上前說:"海大魚。"
說罷回頭就跑。
田嬰說:"請告訴我說的是什麽意思。"
客人說:"我不敢拿死當作兒戲。"
田嬰說:"希望給我說說清楚。"
客人回答說:"您聽說過大魚嗎?
網不能捕住它,紹繳不能拖住它但它要是任性亂遊脫離了水,蝶蟻都可在它身上為所欲為哩。
現在齊國也就是您的大海。
您能長期掌握齊政,還要薛幹什麽?
您失去了齊國大權,即使把薛城築得夠得著老天,也沒有好處啊。"
田嬰說:"好。"
就把在薛地築城的事停了下來。
楚王的弟弟在秦國,秦國不放他回去。
侍衛武官說:"借給我百金,我能讓他回國。"
于是帶上百金前往晉國,拜見叔向後,說:"楚王弟弟在秦國,秦國不放他回去。"
並希望把百金送給叔向,委托他來辦理這件事。
叔向接受了百金,就把它拿給晉平公說:"可以在壺丘築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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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公說:"為什麽?"
叔向回答說:"楚王的弟弟在秦國,秦不放他走,這說明秦國憎恨楚國,秦國也就一定不敢阻攔我們在壺丘築城。
如果前來阻攔,我們就說:‘看在我們的面上,放出楚王的弟弟,我們就不築城了。
’泰國如果放出楚王的弟弟,可以使楚國對我們感恩;
如果不放,說明他們始終憎恨楚國,就一定不敢阻攔我們在壺丘築城。"
平公說:"好。"
于是就在壺且築城。
晉平公對秦景公說:"看在晉國面子上放出楚王的弟弟,我就不再築城了。"
秦因而放走了楚王的弟弟。
楚王非常高興,把一百鎰純金贈送給晉國。
吳王闔廬攻打郢都,多次取勝後,他問伍子胥說:"可以撤兵嗎?"
伍子胥回答說;
"想淹死他,讓他喝一口水就住手,那是不會成功的,因為中途停止了。
不如趁機把他沉入水底。"
鄭國有個人,他的兒子將去做官,告訴他的家人說:"一定要把壞了的牆修建起來,這牆不修好,別人會來偷竊的。"
他鄰居也這樣說。
因為沒有及時修建,別人果然偷了他家的東西。
鄭人認為他的兒子聰明,但卻把說要修牆的鄰居看作盜賊。
觀行第二十四
原文
古之人目短于自見,故以鏡觀面;
智短于自知,故以道正已。
故鏡無見疵之罪,道無明過之惡。
目失鏡,則無以正須眉;
身失道,則無以知迷惑。
西門豹之性急,故佩韋以緩已;
董安于之心緩,故弦統以自急。
故以有餘補不足,以長績短,之謂明主。
天下有信數三:一曰智有所有不能立,二曰力有所不能舉,三曰強有所有不能勝。
故雖有堯之智而無眾人之助,大功不立;
有烏獲之勁而不得人助,不能自舉;
有賁、育之強而無法術,不得長勝。
故勢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
故烏獲輕而重其身,非其重于千鈞也,勢不便也。
離硃易百步而難眉睫,非百步近而眉睫遠也,道不可也。
故明主不窮烏獲以其不能自舉,不困離硃以其不能自見。
因可勢,求易道,故用力寡而功名立。
時有滿虛,事有利害,物有生死,人主為三者發喜怒之色,則金石之士離心焉。
聖賢之樸深矣。
古明主觀人,不使人觀己。
明于堯不能獨成,烏獲之不能自舉,賁育之不能自勝,以法術則觀行之道畢矣。
譯文
古代的人,眼睛看不見自己,所以用鏡子照著觀察面孔;
才智不足以認識自己,所以用法術來修正自己。
因此鏡子沒有照出毛病的罪過,法術沒有暴露過失引起的怨恨。
眼睛離開鏡子,就不能修整胡子眉毛;
人們離開法術,就不能辨別是非。
西門豹性情急躁,所以佩帶柔韌的皮帶來提醒自己從容;
董安于性情遲緩,所以佩帶綳緊的弓弦來鞭策自己敏捷。
所以用多餘補充不足;
用長的接續短的就叫做英明的君主。
天下有三種定數:一是智者也有辦不成的事情,二是力士也有舉不起的物件,三是勇士也有戰不勝的對手。
所以即使有唐堯的智慧,卻沒有眾人的輔佐,大功就建立不起來;
有烏獲的力氣,卻得不到別人幫助,也不可能自己舉起自己;
有孟賁、夏育的勇猛,卻沒有法術作為保障,仍不能總是取勝。
所以情勢總有不具備的,事情總有辦不成的。
所以烏獲以千鈞為輕而以自身為重,不是他的身體比千鈞重,而是情勢不允許。
離朱易于看清百步之外的毫毛,卻難以看到自己的盾睫,並非百步近而眉睫遠,而是條件不允許。
所以明君不因烏獲不能自舉而為難他,不因離朱不能自見而刁難他。
順應可獲成功的情勢,尋找容易成功的條件,所以力少而功名成。
季節有盛有衰,事情有利有害,萬物有生有死,君主對這三種變化表現出喜怒之顏色,那麽忠貞人士就會離心離德,聰明的人就會摸到君主底細了。
所以明君觀察別人,而不讓別人觀察自己。
明白唐堯不能單獨成功,烏獲不能舉起自己,孟責、夏育不能勝過自我,運用法術則觀察臣下行為的道理就盡在其中了。
安危第二十五
原文
安術有七,危道有六。
安術:一曰,賞罰隨是非;
二曰,禍福隨善惡;
三曰,死生隨法度;
四曰,有賢不肖而無愛惡;
五曰,有愚智而無非譽;
六曰,有尺寸而無意度;
七曰,有信而無詐。
危道:一曰,斷削于繩之內;
二曰,斷割于法之外;
三曰,利人之所害;
四曰,樂人之所禍;
五曰,危人于所安;
六曰,所愛不親,所惡不疏。
如此,則人失其所以樂生,而忘其所以重死。
人不樂生,則人主不尊:不重死,則令不行也。
使天下皆極智慧型于儀表,盡力于權衡,以動則勝,以靜則安。
治世使人樂生于為是,愛身于為非,小人少而君子多。
故社稷常立,國家久安。
左奔車之上無仲尼,覆舟之下無伯夷。
故號令者,國之舟車也。
安則智廉生,危則爭鄙起。
故安國之法,若飢而食,寒而衣,不令而自然也。
先王寄理于竹帛.其道順,故後世服。
今使人飢寒去衣食,雖賁、育不能行;
廢自然,雖順道而不立。
強勇之所不能行,則上不能安。
上以無厭責已盡。
則下對"無有";
無有,則輕法。
法所以為國也,而輕之,則功不立,名不成。
聞古扁鵲之治其病也,以刀刺骨;
聖人之救危國也,以忠拂耳。
刺骨,故小痛在體而長利在身;
拂耳,故小逆在心而久福在國。
故甚病之人利在忍痛,猛毅之君以福拂耳。
忍痛,故扁鵲盡巧;
拂耳,則子胥不失。
壽安之術也。
病而不忍痛,則失扁鵲之巧;
危而不拂耳,則失聖人之意。
如此,長利不遠垂,功名不久立。
人主不自刻以堯而責人臣以子胥,是幸殷人之盡如比幹;
盡如此幹,則上不失,下不亡。
不權其力而有田成,而幸其身盡如比幹,故國不得一安。
廢堯、舜而立桀、紂,則人不得樂所長而憂所短。
失所長,則國家無功;
守所短,則民不樂生。
以無功御不樂生,不可行于齊民。
如此,則上無以使下,下無以事上。
安危在是非,不在于強弱。
存亡在虛實,不在于眾寡。
故齊萬乘也,而名實不稱,上空虛于國,內不充滿于名實,故臣得奪主。
殺,天子也,而無是非;
賞于無功,使讒諛以詐偽為貴;
誅于無罪,使傴以天性剖背。
以詐偽為是,天性為非,小得勝大。
明主堅內,故不外失。
失之近而不亡于遠者無有。
故周之奪殷也,拾遺于庭,使殷不遺于朝,則周不敢望秋毫于境。
而況敢易位乎?
明主之道忠法,其法忠心,故臨之而法,去之而思。
堯無膠漆之約于當世而道行,舜無置錐之地于後世而德結。
能立道于往古而重德于萬世者之謂明主。
譯文
使國家安定的方法有七種,使國家危亂的途徑有六種。
安定的方法:一是賞罰根據是非;
二是福禍根據善惡;
三是生死根據法律;
四是人賢和不賢是實際存在的,但不能根據個人的好惡進行判斷;
五是愚和智是客觀存在的,但不能根據別人的誹謗或贊美來確定;
六是衡量事物有客觀標準而不憑主觀猜想;
七是守額度而不欺詐。
危亂的途徑:一是砍削木材偏到準線以內,即循私枉法;
二是任意裁決,不依據法令;
三是用別人的禍害謀劃;
四是用別人的災禍取樂;
五是危害別人的平安生活;
六是喜歡的人不親近,厭惡的人不疏遠。
如果這樣,人們就失去了樂于生存的前提,失去了害怕死亡的條件。
人們不樂于生存,君主就受不到尊重;
不害怕死亡,法令就不能實行。
假使天下人都能在法令範圍內充分發揮智慧和才能,在法令範圍內竭盡力量,用來打仗就能取勝,用來治國就能安定。
太平社會使人樂于生存去幹好事,愛惜身體不做壞事,小人少而君子多。
所以江山長存,國家久安。
在狂跑的車子上不會產生孔子那樣的智者,在倒扣的船隻下不會產生伯夷那樣的廉者。
所以法令就是國家的船和車,平安時智慧和清廉的人才能出現,危亂時爭奪和貪鄙的人就會蜂起。
所以給國家帶來安定的法律,像餓了要吃飯、冷了要穿衣一樣,是不用命令而自然需要的。
先王把法令書寫在竹帛上,它的道理順應了客觀規律,所以後人都能信服。
如果讓人們去掉飢寒時吃飯穿衣的自然需要,即使孟賁、夏育那樣的勇士也做不到;
違背客觀規律,即使沿用先王之道也行不通。
強製人們去做勇士也做不到的事,君主就得不到安寧。
君主以永不滿足的貪欲去搜括已被搜括盡的民眾,民眾就會回答說"再也沒有了";
民眾一無所有,就會輕視法令。
法令是用來治國的,一旦被輕視了,君主的功業就不能建立,名聲就不能獲得。
聽說古代名醫扁鵲療治疾病時,插入刺骨的刀子;
聖人挽救危國時,進獻逆耳的忠言。
刀子刺骨,所以身上一時疼痛,自己卻能得到長遠好處;
忠言逆耳,所以心裏暫且難受,國家卻能得到長遠利益。
因些,危重病人從疼痛中得到好處,勇猛剛毅的君主為得福不怕進言的逆耳。
病人忍住疼痛,所以扁鵲能竭盡技巧;
君主不怕進言的逆耳,就不會失去伍子胥那樣的忠臣;
這是長治久安的方法。
生病了卻不能忍住疼痛,扁鵲的技巧就無法施展;
危險了卻害怕進言的逆耳,聖人的忠心就無法進獻。
這樣一來,長遠利益就不能傳留後世,功名就不能永久建立。
君主不要求自己像堯,卻要求臣下都像伍子胥,這好比巴望殷人都像忠直的比幹那樣,都像比幹那樣,君主自然就不會有什麽過失,臣下自然不會背棄君主。
君主不能正確估計自己的力量,下面又有田成子那樣圖謀篡權的臣子,還要巴望他們都像比幹,所以國家得不到一點安寧。
假如聖君被廢,暴君得立,那麽人們就不可能發揮長處,卻要時常為短處所憂慮。
失掉了長處,國家就建不起功業;
拘束在短處裏,民眾就不再樂于生存。
用沒有功業的國君駕馭不樂于生存的民眾,這在全國百姓中是行不通的。
像這樣的話,君主就無法役使臣下,臣下就無法侍奉君主。
國家的安危在于君主能否厘清是非,而不在于強弱。
國家的存亡在于君主是徒有虛名還是握有實權,而不在于臣屬的多少。
所以,齊國是大國,但由于名不符實,君主在國內被架空了,名位和實權都已旁落,所以臣下得以篡奪君位。
桀是天子,但沒有是非觀念;
對無功的人給予獎賞,使阿諛奉承的人憑著欺詐手段得以尊貴起來;
對無辜的人橫加刑戮,使駝背的人因為先天不足而被剖背。
把欺詐當成正確的,把大生缺陷當成錯誤的,所以小商得以戰勝大夏。
明君鞏固內部政權,所以不會被別國所滅亡。
如果國家內部治理得不好,卻又不被別國所滅亡的,從來不曾有過。
所以周朝奪取殷朝的政權,就像在庭院內撿到別人的東西一樣容易。
假使殷不在朝廷上丟失了什麽,那麽周人連殷境內的一根毫毛也不敢覬覦,何況敢于改變君位呢?
明君的治國原則是適合法製的,這種法製適合民心。
所以,貫徹法製,國家就能治理好;
脫離法製,民眾就會思念。
堯和當時的國民並沒有訂立牢靠的盟約,但治國原則能夠行得通;
舜沒有立錐之地留給後代,卻結下了恩德。
能夠把古代堯舜作為榜樣來確定治國原則,並把恩德永久留傳給後代的君主,就叫做英明的君主。
守道第二十六
原文
聖王之立法也,其賞足以勸善,其威足以勝暴,其備足以必完。
治世之臣,功多者位尊,力極者賞厚,情盡者名立。
善之生如春,惡之死如秋,故民勸極力而樂盡情,此之謂上下相得。
上下相得,故能使用力者自極于權衡,而務至于任鄙;
戰士出死,而願為賁、育;
守道者皆懷金石之心,以死子胥之節。
用力者為任鄙,戰如賁、育,中為金石,則君人者高枕而守己完矣。
古之善守者,以其所重禁其所輕,以其所難止其所易。
故君子與小人俱正,盜跖與曾、史俱廉。
何以知之?
夫貪盜不赴溪而掇金,赴溪而掇金則身不全;
賁、育不量敵則無勇名,盜跖不計可則利不成。
明主之守禁也,賁、育見侵于其所不能勝,盜跖見害于其所不能取,故能禁賁、育之所不能犯,守盜跖之所不能取,則暴者守願,邪者反正。
大勇願,巨盜貞,則天下公平,而齊民之情正矣。
人主離法失人,則危于伯夷不妄取,而不免于田成、盜跖之禍。
何也?
今天下無一伯夷,而奸人不絕世,故立法度量。
度量信則伯夷不失是,而盜跖不得非;
法分明則賢不得奪不肖,強不得侵弱,眾不得暴寡。
托天下于堯之法,則貞士不失分,奸人不僥幸。
寄千金于羿之矢,則伯夷不得亡,而盜跖不敢取。
堯明于不失奸,故天下無邪;
羿巧于不失發,故千金不亡。
邪人不壽而盜跖止。
如此,故圖不載宰予,不舉六卿;
書不著子胥,不明夫差。
孫、吳之略廢,盜跖之心伏。
人主甘服于玉堂之中,而無瞋目切齒傾取之患;
人臣垂拱手金城之內,而無扼腕聚脣嗟唶之禍。
服虎而不以柙,禁奸而不以法,塞偽而不以符,此賁、育之所患,堯、舜之所難也。
故設柙非所以備鼠也,所以使怯弱能服虎也;
立法非所以備曾、史也,所以使庸主能止盜跖也;
為符非所以豫尾生也,所以使眾人不相謾也。
不恃比幹之死節,不幸亂臣之無詐也;
恃怯之所能服,握庸主之所易守。
當今之世,為人主忠計,為天下結德者,利莫長于此。
故君人者無亡國之圖,而忠臣無失身之畫。
明于尊位必賞,故能使人盡力于權衡,死節于官職。
通賁、育之情,不以死易生;
惑于盜跖之貪,不以財易身;
則守國之道畢備矣。
譯文
聖王確立的法治,賞賜足以鼓勵善行,威嚴足以製服暴亂,措施足以保證法製完全貫徹下去。
太平盛世的臣子,功勞多的地位尊貴,出力大的賞賜優握,竭盡忠誠的名聲得以樹立。
好事物就像春草層出不窮,壞事物就像秋葉枯萎凋謝,所以民眾奮勉竭力,樂于盡忠,這就叫君臣相宜。
君臣相宜,所以能使出力的人自覺地服從法度竭盡全力,務求能像大力士任鄙那樣;
戰士們出生入死,情願像勇士孟賁、夏育那樣;
維護法治的人都懷有忠貞之心,抱定伍子胥盡忠守節那樣的獻身精神。
出力的人都像任鄙,戰士們都像孟貪、夏育,維護法治的人都心如金石,做君主的就可以高枕無憂而確保國家政權的原則也就完備了。
古代善于守道的君主,用重刑禁止輕罪,用人們不敢違反的法令製止人們容易犯的罪行,所以君子和小人都安分守法,盜跖和曾參、史朗都一樣廉潔。
根據在哪裏呢?
貪婪的盜賊不 去深澗拾金,因為去深澗拾金,身體就難·以保全。
孟賁、夏育不估量敵情,就得不到勇武的名聲;
盜跖不預計可行性,就不能獲利。
明君掌握禁令,孟賁、夏育在不該取勝的地方去取勝,就要受到製裁;
盜歷在不該竊取的地方去竊取,就要受到懲罰;
所以能禁止孟賁、夏育在不該取勝的地方取勝,防止盜跖在不該竊取的地方竊取。
這樣一來,強暴的人就得小心了,奸邪的人就得改邪歸正了。
強暴的人小心了,大盜賊正派了,天下就會公正太平,民眾的思想也就歸于正道了。
君主背離法治失掉人心,即使遇上像伯夷那樣清廉的人都會有危險,更難避免田成、盜跖這類人的禍害了。
為什麽?
如今天下沒有一個伯夷,而奸人在社會上不斷出現,所以要確立法律製度。
堅決按照法製標準辦事,那麽,不但伯夷不會改變好行為,而且盜躍也不能為非作歹了。
法製分明,賢人不能攫取不賢的人,強的不能侵擾弱的,人多的不能欺負人少的。
把天下置于堯的法令管製中,忠貞的人就不會失去本分,奸邪的人就難存僥幸心理。
把幹金置于後羿的神箭保護下,伯夷就不會丟失了,盜跖也不敢竊取了。
堯懂得不放過壞人,所以天下沒有奸邪;
拜技藝高超、箭不虛發,所以幹金不會丟失。
這樣一來,奸人就活不長了,盜跖也不敢再活動了。
這樣一來,亂臣賊子,暴君賢臣,就都不會出現了。
所以書籍裏就不會記載宰予,不會提到六卿,也不會記載伍子胥,不會提到夫差了,孫武、吳起的謀略就會被廢棄,盜跖的賊心也會被收伏。
君主在王宮裏過著甘食美衣的生活,再不會結下怒目切齒的仇恨,遭到篡權顛覆的災難;
臣下在都城中垂衣拱手,無憂無慮,再不會遭到意外的災禍,激起強烈的怨恨。
製服老虎而不用籠子,禁止奸邪而不用刑法,杜絕虛假而不用符信,這是孟賁、夏育感到擔心的,也是堯、舜感到為難的。
所以設下籠子,不是用來防備老鼠的,而是為了使怯懦的人也能製服老虎;
立下法度,不是用來防備曾參、史紹的,而是為了使庸君也能禁止盜跖;
製作符信,不是用來防備尾生的、而是為了使大家不再互相欺詐。
不要隻依靠比幹那樣的誓死效忠,也不要幻想亂臣會不行欺詐;
而要依靠能使怯懦的人製服老虎的籠子,把握住能使庸君容易保住政權的法令。
處在現在這個時代,為君主盡忠思慮,為天下造福的法寶,再沒有比上述這些更符合長遠利益了。
所以做君主的沒有亡國的前途,忠臣沒有殺身的危險。
知道尊法必賞,所以能使人們根據法製竭盡全力,誓死忠于職守。
縱有孟賁、夏育一樣勇猛的脾氣,人們也不敢輕易地去送死;
縱受盜跖一樣貪心的迷惑,人們也不會為了財物去喪生;
達到了這樣的境界,確保政權穩固的原則就算完備無缺了。
用人第二十七
原文
聞古之善用人者,必循天順人而明賞罰。
循天,則用力寡而功立;
順人,則刑罰省而令行;
明賞罰,則伯夷、盜跖不亂。
如此,則白黑分矣。
治國之臣,效功于國以履位,見能于官以受職,盡力于權衡以任事。
人臣皆宜其能,勝其官,輕其任,而莫懷餘力于心,莫負兼官之責于君。
故內無伏怨之亂,外無馬服之患。
明君使事不相幹,故莫訟;
使士不兼官,故技長;
使人不同功,故莫爭。
爭訟止,技長立,則強弱不觳力,冰炭不合形,天下莫得相傷,治之至也。
釋法術而心治,堯不能正一國,去規矩而妄意度,奚仲不能成一輪;
廢尺寸而差短長,王爾不能半中。
使中主守法術,拙匠守規矩尺寸,則萬不失矣。
君人者能去賢巧之所不能,守中拙之所萬不失,則人力盡而功名立。
明主立可為之賞,設可避之罰。
故賢者勸賞而不見子胥之禍,不肖者少罪而不見傴剖背,肓者處平而不遇深谷,愚者守靜而不陷險危。
如此,則上下之恩結矣。
古之人曰:"其心難知,喜怒難中也。"
故以表示目,以鼓語耳,以法教心。
君人者釋三易之數而行一難知之心,如此,則怒積于上而怨積于下。
以積怒而御積怨,則兩危矣。
明主之表易見,故約立;
其教易知,故言用;
其法易為,故令行。
三者立而上無私心,則下得循法而治,望表而動,隨繩而斷,因攢而縫。
如此,則上無私威之毒,而下無愚拙之誅。
故上居明而少怒,下盡忠而少罪。
聞之曰:"舉事無患者,堯不得也。"
而世未嘗無事也。
君人者不輕爵祿,不易富貴,不可與救危國。
故明主厲廉恥,招仁義。
昔者介子推無爵祿而義隨文公,不忍口腹而仁割其肌,故人主結其德,書圖著其名。
人主樂乎使人以公盡力,而苦乎以私奪威;
人臣安乎以能受職,而苦乎以一負二。
故明主除人臣之所苦,而立人主之所樂。
上下之利,莫長于此。
不察私門之內,輕慮重事,厚誅薄罪,久怨細過,長侮偷快,數以德追禍,是斷手而續以玉也,故世有易身之患。
人主立難為而罪不及,則私怨生;
人臣失所長而奉難給,則伏怨結。
勞苦不撫循,憂悲不哀憐,喜則譽小人,賢不肖俱賞,怒則毀君子,使伯夷與盜跖俱辱,故臣有叛主。
使燕王內憎其民而外愛魯人,而燕不用而魯不附。
民見憎,不能盡力而務功;
魯見說,而不能離死命而親他主。
如此,則人臣為隙穴,而人主獨立。
以隙穴之臣而事獨立之主,此之謂危殆。
釋儀的而妄發,雖中小不巧;
釋法製而妄怒,雖殺戮而奸人不恐。
罪生甲,禍歸乙,伏怨乃結。
故至治之國,有賞罰而無喜怒。
故聖人極有刑法,而死無螫毒,故奸人服。
發矢中的,賞罰當符,故堯復生,羿復立。
如此,則上無殷、夏之患,下無比幹之禍,君高枕而臣樂業,道蔽天地,德極萬世矣。
夫人主不寒隙穴而勞力于赭堊,暴雨疾風必壞。
不去眉睫之禍而慕賁、育之死,不謹蕭牆之患而固金城于遠境,不用近賢之課而外結萬乘之交于千裏,飄風一旦起,則賁、育不及救,而外交不及至,禍莫大于此。
當今之世,為人主忠計者,必無使燕王說魯人,無使近世慕賢于古,無思越人以救中國溺者。
如此,則上下親,內功立,外名成。
譯文
聽說古代善于用人的君主,必定會遵循天道順應人情並且賞罰分明。
遵循天道,就能夠少用氣力而建立功業;
順應人情,就能夠少用刑罰而推行法令;
賞罰分明,伯夷、盜跖就不會混淆。
這樣一來,黑白就分明了。
太平國家的臣子,為國立功來履行職守,為公盡能來接受職務,依法盡力來擔任職事。
做臣子的都能發揮他們的才能,勝任他們的官職,完成他們的任務,而不需要把餘力儲存在心裏,不需要對君主承擔兼職的責任。
所以在國內沒有心懷怨恨的禍亂,在國外沒有像趙括那樣輕敵冒進的禍患。
明君使職事不相幹撓,所以不會發生爭吵;
使臣下不兼任官職,所以各自都有擅長的技能;
使人們不為同一件事情而立功,所以不會發生爭鬥。
爭吵平息了,擅長的技能表現出來了,強弱之間就不會爭勝,如同冰炭不在同一個器皿中一樣,天下所有的人不得相互傷害,這是治世的最高境界。
放棄法術而憑主觀辦事,就是堯也不能治理好一個國家;
不要規矩而胡亂猜測,就是奚仲也不能做好一個輪子;
廢棄尺寸而比較長短,就是王爾也不能做到半數符合標準。
假如中等才能的君主遵循法術。
笨拙的匠人掌握規矩尺寸,就會萬無一失了。
做君主的能去掉賢人、巧匠也辦不成事情的做法,奉行中主、拙匠都萬無一失的做法,人們就會竭盡全力,功名也會建立起來。
明君設立可以得到的賞賜,設立可以避免的刑罰。
所以賢者奮力立功得賞而沒有伍子胥那樣的災禍,不賢者少犯罪而不會遭到駝背被剖那樣的冤枉刑罰,盲人處在平地而不會遇到深淵,蠢人過著安靜的生活而不會陷入險境。
這樣的話,君臣之間的恩情就結下了。
古人說:人心難以捉摸,喜怒難以猜中。"
所以要用華表給眼睛當座標,用鼓聲給耳朵傳信息,用法製給人心作規範。
做君主的放棄這三種容易的方法而用一種難以摸透的思想行事,這樣辦事,君主就會積怒,臣下就會積怨。
用積怒的君主來駕馭積怨的臣下,君臣就都危險了。
明君的標準容易看到,信約就能確立;
他的教導容易懂得,說話就起作用;
他的法製容易遵守,命令就會得到執行。
這三方面都做到了,君主又沒有私心,臣下就可以遵循法令而治理政事,如同看著標志來行動,隨著墨線來下斧,根據錐孔來上針一樣。
這樣一來,君主就沒有濫施淫威的殘酷,臣下也沒有愚蠢笨拙的過失。
所以君主明察而少怒,臣下盡忠而少罪。
聽別人說:"辦事不出差錯,就是堯也做不到。"
而社會從沒有平安無事的時候,做君主的不肯放手賞給臣下爵祿和富貴,就不能解救危亡的國家。
所以明君鼓勵廉恥之心,提倡仁義之舉。
過去介子推沒有爵祿,憑著"義"追隨晉文公出亡;
途中飢餓難忍,又憑著"仁"割下身上的肉給晉文公吃,所以君主銘記他的德行,書上著錄他的名字。
君主樂于使臣下為公盡力,而苦于他們為私奪權;
臣子安于量才錄用,而苦于身兼二職。
所以明君除去君臣苦惱的事,設立君臣快樂的事。
君臣的利益,沒有比這更深遠的了。
不考察大臣私下的活動,輕率地考慮重大的事情,過重地處罰犯輕罪的人,長期怨恨臣下的小錯,經常侮弄臣下來取得一時的愉快,頻繁地用恩惠來補償給人造成的災難,這就像砍斷手臂而接上玉一樣,所以天下有君位被篡的禍患。
君主樹立難以達到的標準,而去怪罪臣下沒有達到,臣下就會產生私怨;
臣下丟掉特長而去從事難以勝任的事情,心頭就會積下怨恨。
君主對臣子的勞苦不撫慰,憂傷不同情;
高興時連小人都稱譽,對賢和不賢的人一律賞賜;
發怒時連君子也詆毀,使伯夷和盜跖同遭侮辱;
所以臣子中就有背叛君主的人。
假如燕王對內憎恨本國民眾,對外喜愛魯國人,那麽燕人就不為他所用,魯人也不會依附他。
燕人被憎恨,就不能盡力來求得功勞;
魯人被喜愛,但不能冒死罪去親近別國君主。
如果這樣,臣子就成了縫隙一樣的隱患,君主就會陷于孤立。
用成了隱患的臣子去侍奉孤立的君主,這就叫危險。
放棄靶子而胡亂發射,即使射中很小的東西也不算技藝高超;
放棄法製而亂發脾氣,即使大肆殺伐,好人也不會害怕。
甲犯了罪,禍歸于乙,怨恨就產生了。
所以治理得最好的國家,實行賞罰,但不憑個人喜怒,所以聖人能達到治國的極致;
建立刑法,但不逞私威殺人,所以奸人服罪。
射箭中靶,賞罰得當,所以堯可復生,羿能再世。
這樣一來,君主就沒有殷、夏亡國的禍患,臣下就沒有比幹剖心的災難,君主高枕無憂,臣下樂于盡職,法術普遍地實行于夫下,恩德流傳千秋萬代。
君主不堵塞縫隙而致于粉飾外表,遇到暴風驟雨就一定會壞事。
不消除眼前禍患,卻幻想孟賁、夏育為自己效死,不謹防內部禍患,卻在邊遠地帶加固城牆,不採用國內賢士的謀略,卻去結交千裏之外的大國,突然變故一旦發生,孟賁、夏育來不及解救,而結交的大國來不及趕到,災禍再沒有比這更大的了。
在當今社會中,替君主忠心獻計的人,一定不要使自己的君主學燕王愛魯人,不要使當代君主去仰慕古代的賢人,不要去指望善于泅水的越國人來救中原的溺水者。
這樣一來,君臣就能親密無間,在國內建立功業,在國外成就威名。
功名第二十八
原文
明君之所以立功成名者四:一曰天時,二曰人心,三曰技能,四曰勢位。
非天時,雖十堯不能冬生一穗;
逆人心,雖賁、育不能盡人力。
故得天時則不務而自生,得人心,則不趣而自勸;
因技能則不急而自疾;
得勢位則不推進而名成。
若水之流,若船之浮。
守自然之道,行毋窮之令,故曰明主。
夫有材而無勢,雖賢不能製不肖。
故立尺材于高山之上,下則臨千仞之谷,材非長也,位高也。
桀為天子,能製天下,非賢也,勢重也;
堯為匹夫,不能正三家,非不肖也,位卑也。
千鈞得船則浮,錙銖失船則沉,非千鈞輕錙銖重也,有勢之與無勢也。
故短之臨高也以位,不肖之製賢也以勢。
人主者,天下一力以共載之,故安;
眾同心以共立之,故尊。
人臣守所長,盡所能,故忠。
以尊主御忠臣,則長樂生而功名成。
名實相持而成,形影相應而立,故臣主同欲而異使。
人主之患在莫之應,故曰,一手獨拍,雖疾無聲。
人臣之憂在不得一,故曰,右手畫圓,左手畫方,不能兩成。
故曰,至治之國,君若桴,臣若鼓,技若車,事若馬。
故人有餘力易于應,而技有餘巧便于事。
立功者不足于力,親近者不足于信,成名者不足于勢。
近者不親,而遠者不結,則名不稱實者也。
聖人德若堯、舜,行若伯夷,而位不載于世,則功不立,名不遂。
故古之能致功名者,眾人助之以力,近者結之以成,遠者譽之以名,尊者載之以勢。
如此,故太山之功長立于國家,而日月之名久著于天地。
此堯之所以南面而守名,舜之所以北面而效功也。
譯文
明君立功成名的條件有四個:一是天時,二是人心,三是技能,四是勢位。
不順天時,即使十個堯也不能讓庄稼在冬天裏結成一個穗子;
違背人心,即使孟賁、夏育也不肯多出力氣。
所以順應了天時,即使不很努力,庄稼也會自然生長;
得到了人心,就是不用督促,民眾也能自我勉勵;
憑借技能。
即便不急于求成,事情也會很快完成;
得到了勢位,即使不進取,名聲也會大振。
好像水的流動,好像船的飄浮,把握自然之道,推行暢通無阻的法令,所以稱為明君。
有才能而沒有權勢,即使是賢人,也不能製服不賢的人。
所以在高山上樹立一尺長的木頭,就能俯臨千仞深的峽谷,木頭並不長,而是位置高。
夏桀作天子,能控製天下,不是因為他賢,而是因為他權勢重;
堯作普通人,不能管理好三戶人家,不是因為他不賢,而是因為他地位卑賤。
千鈞重物依靠船就能浮起來,銷株輕物沒有船就沉下去,不是因為千鈞輕而銷銖重,而是因為有沒有依靠船的浮力這種勢的差別。
所以短木居高臨下憑借的是位置,不賢者製服賢人憑借的是權勢。
做君主的,天下合力來共同擁戴他,所以穩定;
天下齊心來共同推舉他,所以尊貴。
臣下發揮特長,竭盡所能,所以忠誠。
用尊貴的君主驅使忠誠的臣子,就會出現長治久安的局面,建立起功業和名望。
名、實相依賴而成立,形、影相對應而出現,所以君臣願望相同而各自要做的事情不同。
君主的禍患在于沒有人回響,所以說,一隻手單獨來拍,雖然很快,但發不出聲音來。
臣子的憂患在于不能專職,所以說,右手畫圓的,左手畫方的,不能同時成功。
所以說,治理得最好的國家,君主如同鼓槌,臣子如同鼓,技能如同車,事情如同馬。
所以人有餘力容易回響召喚,技巧高超容易辦成事情。
建立功業的人力量不夠,親近的人忠誠不夠,成就名望的人權勢不夠,貼身的人不貼心,遠方的人不交結,那就是名不符實了。
聖人的道德如同堯舜,行為如同伯夷,但勢位不為世人所擁護、就會功不成,名不立。
所以古代能夠成就功名的人,眾人用力幫助他,身邊的人真心交結他,遠處的人用美名贊譽他,位尊的人用權勢擁戴他,正因如此,所以君主的豐功偉績就如同泰山一樣長期在國家之中建立了起來,君主的盛名威望就如同日月一樣在天地之間永放光芒。
這就是堯所以能南面稱王而保持名位,舜所以要北面稱臣而獻功效忠的原因。
大體第二十九
原文
古之全大體者:望天地,觀江海,因山谷,日月所照,四時所行,雲布風動;
不以智累心,不以私累己;
寄治亂于法術,托是非于賞罰,屬輕重于權衡;
不逆天理,不傷情性;
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難知;
不引繩之外,不推繩之內;
不急法之外,不緩法之內;
守成理,因自然;
禍福生乎道法,而不出乎愛惡;
榮辱之責在乎己,而不在乎人。
故至安之世,法如朝露,純樸不散,心無結怨,口無煩言。
故車馬不疲弊于遠路,旌旗不亂乎大澤,萬民不失命于寇戎,雄駿不創壽于旗幢;
豪傑不著名于圖書,不錄功于盤盂,記年之牒空虛。
故曰:利莫長乎簡,福莫久于安。
使匠石以千歲之壽,操鉤,視規矩,舉繩墨,而正太山;
使賁、育帶幹將而齊萬民;
雖盡力于巧,極盛于壽,太山不正,民不能齊。
故曰:古之牧天下者,不使匠石極巧以敗太山之體,不使賁、育盡威以傷萬民之性。
因道全法,君子樂而大奸止。
澹然閒靜,因天命,持大體。
故使人無離法之罪,魚無失水之禍。
如此,故天下少不可。
上不天則下不遍覆,心不地則物不畢載。
太山不立好惡,故能成其高;
江海不擇小助,故能成其富。
故大人寄形于天地而萬物備,歷心于山海而國家富。
上無忿怒之毒,下無伏怨之患,上下交順,以道為舍。
故長利積,大功立,名成于前,德垂于後,治之至也。
譯文
古代能夠全面把握事物的整體和根本的人,了望天地的變化,觀察江海的水流,順應山谷的高低,遵循日月照耀、四時運行、雲層分布、風向變動的自然法則;
不讓智巧煩擾心境,不讓私利拖累自身;
把國家的治亂寄托在法術上,把事物的是非寄托在賞罰上,把物體的輕重寄托在權衡上;
不違背自然常規,不傷害人的性情;
不吹開毛發來求小疵,不洗去污垢來察隱秘;
不拉到準繩的外面,也不推到準繩的裏面;
對法禁以外的事情不苛刻,對法禁以內的事情不寬容;
把握恆定的道理,順應自然的規律;
禍和福產生于是否遵守客觀法則和國家法度,而不是產生于主觀上的喜愛和厭惡;
榮譽和恥辱的責任在于自己,而不在于他人。
所以,治理得最好的社會,法製好比早晨的露水那樣純潔質樸而不散漫,人們的心裏沒有積聚難解的怨恨,人們的口中沒有憤憤不平的言論。
所以,車馬沒有遠途奔跑的勞累,旌旗沒有兵敗大澤的紛亂,民眾不會因為外敵侵犯而喪命,勇士不天折在將軍的戰旗之下;
英雄豪傑不把名字記錄在圖書上,不把戰功銘刻在盤盂上,國家編年的史冊無事可記。
所以說,沒有比政令清簡的好處更大的了,沒有比天下太平的福遂更久的了。
讓匠石長壽千年,拿著鉤子,看著規矩,彈好墨線,而修整泰山;
讓孟賁、夏育帶利劍,去治理民眾;
他們盡管能在技巧上用盡力氣,又能特別長壽,但泰山仍然得不到修整,民眾仍然得不到治理。
所以說,古代統治天下的人,不讓匠石用盡技巧來毀壞泰山山體,不讓孟賁、夏育用盡威力來傷害萬民情性。
依據普遍法則,全面把握法度,君主就能享受安樂、大奸就會停止作惡。
淡泊閒靜,來順應然法則,來把握事物的整體和根本。
所以能使人沒有觸犯法令的罪過,能使魚沒有離開水面的禍害。
正因如此,所以天下很少有行不通的。
上面如果不是有遼闊的天,就不能覆蓋整個世界;
心胸如果沒有大地那樣寬廣,就不能負載萬物。
泰山對土石沒有好惡之心,所以能夠形成它的高大;
江海對細流不加選擇,所以能夠形成它的富有。
所以君子要像天地那樣遍覆畢載而使萬物齊備,要像山海那樣不立好惡、不擇小助而使國家富強。
君主沒有忿怒引起的毒害,臣民沒有因積怨造成的禍患,君主和臣下都歸真返樸,把道作為歸宿。
所以長遠的利益積聚了,巨大的功業建立了,名望樹立于生前,恩德流傳于後世,從而達到治理國家的最高境界。
內儲說上七術第三十
原文
主之所用也七術,所察也六微。
七術:一曰眾端參觀,二曰必罰明威,三曰信賞盡能,四曰一聽責下,五曰疑詔詭使,六曰挾知而問,七曰倒言反事。
此七者,主之所用也。
△經一參觀
觀聽不參則誠不聞,聽有門戶則臣壅塞。
其說在侏儒之夢見灶,哀公之稱"莫眾而迷"。
故齊人見河伯,與惠子之言"亡其半"也。
其患在豎牛之餓叔孫,而江乙之說荊俗也。
嗣公欲治不知,故使有敵。
是以明主推積鐵之類而察一市之患。
△經二必罰
愛多者則法不立,威寡者則下侵上。
是以刑罰不必則禁令不行。
其說在董子之行石邑,與子產之教遊吉也。
故仲尼說隕霜,而殷法刑棄灰;
將行去樂池,而公孫鞅重輕罪。
是以麗水之金不守,而積澤之火不救。
成歡以太仁弱齊國,卜皮以慈惠亡魏王。
管仲知之,故斷死人;
嗣公知之,故買胥靡。
△經三賞譽
賞譽薄而謾者下不用也,賞譽厚而信者下輕死。
其說在文子稱"若獸鹿"。
故越王焚宮室,而吳起倚車轅,李悝斷訟以射,宋崇門以毀死。
勾踐知之,故式怒蛙;
昭侯知之,故藏弊褲。
厚賞之使人為賁、諸也,婦人之拾蠶,漁者之握鱣,是以效之。
△經四一聽
一聽則愚智不紛,責下則人臣不參。
其說在"索鄭"與"吹竽"。
其患在申子之以趙紹、韓沓為嘗試。
故公子汜議割河東,而應侯謀弛上黨。
△經五詭使
數見久待而不任,奸則鹿散。
使人問他則並鬻私。
是以龐敬還公大夫,而戴讓詔視轀車;
周主亡玉簪,商太宰論牛矢。
△經六挾智
挾智而問,則不智者至;
深智一物,眾隱皆變。
其說在昭侯之握一爪也。
故必審南門而三鄉得。
周主索曲杖而群臣懼,卜皮使庶子,西門豹詳遺轄。
△經七
倒言反事以嘗所疑,則奸情得。
故陽山謾樛豎,淖齒為秦使,齊人欲為亂,子之以白馬,子產離訟者,嗣公過關市。
△說一
衛靈公之時,彌子瑕有寵,專于衛國。
侏儒有見公者曰:"臣之夢踐矣。"
公曰:"何夢?"
對曰:"夢見灶,為見公也。"
公怒曰:"吾聞見人主者夢見日,奚為見寡人而夢見灶?"
對曰:"夫日兼燭天下,一物不能當也;
人君兼燭一國,一人不能擁也。
故將見人主者夢見日。
夫灶,一人煬焉,則後人無從見矣。
今或者一人有煬君者乎?
則臣雖夢見灶,不亦可乎!"
魯哀公問于孔子曰:"鄙諺曰:'莫眾而迷。'
今寡人舉事與群臣慮之,而國愈亂,其故何也?"
孔子對曰:"明主之問臣,一人知之,一人不知也。
如是者,明主在上,群臣直議于下。
今群臣無不一辭同軌乎季孫者,舉魯國盡化為一,君雖問境內之人,猶不免于亂也。"
一曰:晏嬰子聘魯,哀公問曰:"語曰:'莫三人而迷。'
今寡人與一國慮之,魯不免于亂,何也?"
晏子曰:"古之所謂'莫三人而迷'者,一人失之,二人得之,三人足以為眾矣,故曰'莫三人而迷。'
今魯國之群臣以千百數,一言于季氏之私,人數非不眾,所言者一人也,安得三哉?"
齊人有謂齊王曰:"河伯,大神也。
王何不試與之遇乎?
臣請使王遇之。"
乃為壇場大水之上,而與王立之焉。
有間,大魚動,因曰:"此河伯。"
張儀欲以秦、韓與魏之勢伐齊、荊,而惠施欲以齊、荊偃兵。
二人爭之。
群臣左右皆為張子言,而以攻齊、荊為利,而莫為惠子言。
王果聽張子,而以惠子言為不可。
攻齊、荊事已定,惠子入見。
王言曰:"先生毋言矣。
攻齊、荊之事果利矣,一國盡以為然。"
惠子因說:"不可不察也。
夫齊、荊之事也誠利,一國盡以為利,是何智者之眾也?
攻齊、荊之事誠不可利,一國盡以為利,何愚者之眾也?
凡謀者,疑也。
疑也者,誠疑以為可者半,以為不可者半。
今一國盡以為可,是王亡半也。
劫主者,固亡其半者一也。"
叔孫相魯,貴而主斷。
其所愛者曰豎牛,亦擅用叔孫之令。
叔孫有子曰壬,豎牛妒而欲殺之,因與壬遊于魯君所。
魯君賜之玉環,壬拜受之而不敢佩,使豎牛請之叔孫。
豎牛欺之曰:"吾已為爾請之矣,使爾佩之。"
壬因佩之。
豎牛因謂叔孫:"何不見壬于君乎?"
叔孫曰:"孺子何足見也。"
豎牛曰:"壬固已數見于君矣。
君賜之玉環,壬已佩之矣。"
叔孫召壬見之,而果佩之,叔孫怒而殺壬。
壬兄曰丙,豎牛又妒而欲殺之。
叔孫為丙鑄鍾,鍾成,丙不敢擊,使豎牛請之叔孫。
豎牛不為請,又欺之曰:"吾已為爾請之矣,使爾擊之。"
丙因擊之。
叔孫聞之曰:"丙不請而擅擊鍾。"
怒而逐之。
丙出走齊,居一年,豎牛為謝叔孫,叔孫使豎牛召之,又不召而報之曰:"吾已召之矣,丙怒甚,不肯來。"
叔孫大怒,使人殺之。
二子已死,叔孫有病,豎牛因獨養之而去左右,不內人,曰:"叔孫不欲聞人聲。"
因不食而餓殺。
叔孫已死,豎牛因不發喪也,徙其府庫重寶空之而奔齊。
夫聽所信之言而子父為人僇,此不參之患也。
江乙為魏王使荊,謂荊王曰:"臣入王之境內,聞王之國俗曰:'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惡。'
誠有之乎?"
王曰:"有之。"
"然則若白公之亂,得庶無危乎?
誠得如此,臣免死罪矣。"
衛嗣君重如耳,愛世姬,而恐其皆因其愛重以壅己也,乃貴薄疑以敵如耳,尊魏姬以耦世姬,曰:"以是相參也。"
嗣君知欲無壅,而未得其術也。
夫不使賤議貴,下必坐上,而必待勢重之均也,而後敢相議,則是益樹壅塞之臣也。
嗣君之壅乃始。
夫矢來有鄉,則積鐵以備一鄉;
矢來無鄉,則為鐵室以盡備之。
備之則體不傷。
故彼以盡備之不傷,此以盡敵之無奸也。
龐恭與太子質于邯鄲,謂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
曰:"不信。"
"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
曰:"不信。"
"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
王曰:"寡人信之。"
龐恭曰:"夫市之無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
今邯鄲之去魏也遠于市,議臣者過于三人,願王察之。"
龐恭從邯鄲反,竟不得見。
△說二
董閼于為趙上地守,行石邑山中,見深澗,峭如牆,深百仞,因問其旁鄉左右曰:"人嘗有入此者乎?"
對曰:"無有。"
曰:"嬰兒、盲聾、狂悖之人嘗有入此者乎?"
對曰:"無有。"
"牛馬犬彘嘗有入此者乎?"
對曰:"無有。"
董閼于喟然太息曰:"吾能治矣。
使吾治之無赦,猶入澗之必死也,則人莫之敢犯也,何為不治?"
子產相鄭,病將死,謂遊吉曰:"我死後,子必用鄭,必以嚴蒞人。
夫火形嚴,故人獻灼;
水形懦,人多溺。
子必嚴子之形,無令溺子之懦。"
子產死。
遊吉不肯嚴形,鄭少年相率為盜,處于萑澤,將遂以為鄭禍。
遊吉率車騎與戰,一日一夜僅能克之。
遊吉喟然嘆曰:"吾蚤行夫子之教,必不悔至于此矣。"
魯哀公問于仲尼曰:"《春秋》之記曰:'冬十二月隕霜不殺菽。'
何為記此?"
仲尼對曰:"此言可以殺而不殺也。
夫宜殺而不殺,桃李冬實。
天失道,草木猶犯幹之,而況于人君乎?"
殷之法,刑棄灰于街者。
子貢以為重,問之仲尼。
仲尼曰:"知治之道也。
夫棄灰于街必掩人,掩人,人必怒,怒則鬥,鬥必三族相殘也。
此殘三族之道也,雖刑之可也。
且夫重罰者,人之所惡也;
而無棄灰,人之所易也。
使人行之所易,而無離所惡,此治之道也。"
一曰:殷之法,刑棄灰于公道者斷其手。
子貢曰:"棄灰之罪輕,斷手之罰重,古人何太毅也?"
曰:"無棄灰,所易也;
斷手,所惡也。
行所易,不關所惡,古人以為易,故行之。"
中山之相樂池,以車百乘使趙,選其客之有智慧型者以為將行,中道而亂。
樂池曰:"吾以公為有智,而使公為將行,今中道而亂,何也?"
客因辭而去,曰:"公不知治。
有威足以服之人,而利足以勸之,故能治之。
今臣,君之少客也。
夫從少正長,從賤治貴,而不得操其利害之柄以製之,此所以亂也。
嘗試使臣,彼之善者我能以為卿相,彼不善者我得以斬其首,何故而不治!"
公孫鞅之法也重輕罪。
重罪者,人之所難犯也;
而小過者,人之所易去也。
使人去其所易,無離其所難,此治之道。
夫小過不生,大罪不至,是人無罪而亂不生也。
一曰:公孫鞅曰:"行刑重其輕者,輕者不至,重者不來,是謂以刑去刑也。"
荊南之地,麗水之中生金,人多竊採金。
採金之禁:得而輒辜磔于市。
甚眾,壅離其水也,而人竊金不止。
大罪莫重辜磔于市,猶不止者,不必得也。
故今有于此,曰:"予汝天下而殺汝身。"
庸人不為也。
夫有天下,大利也,猶不為者,知必死。
故不必得也,則雖辜磔,竊金不止;
知必死,則有天下不為也。
魯人燒積澤。
天北風,火南倚,恐燒國。
哀公懼,自將眾趣救火。
左右無人,盡逐獸而火不救,乃召問仲尼。
仲尼曰:"夫逐獸者樂而無罰,救火者苦而無賞,此火之所以無救也。"
哀公曰:"善。"
仲尼曰:"事急不及以賞。
救火者盡賞之,則國不足以賞于人。
請徒行罰。"
哀公曰:"善。"
于是仲尼乃下令曰:"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逐獸者比入禁之罪。"
令下未遍而火已救矣。
成驩謂齊王曰:"王太仁,太不忍人。"
王曰:"太仁,太不忍人,非善名邪?"
對曰:"此人臣之善也,非人主之所行也。
夫人臣必仁而後可與謀,不忍人而後可近也;
不仁則不可與謀,忍人則不可近也。"
王曰:"然則寡人安所太仁,安不忍人?"
對曰:"王太仁于薛公,而太不忍于諸田。
太仁薛公,則大臣無重;
太不忍諸田,則父兄犯法。
大臣無重,則兵弱于外;
父兄犯法,則政亂于內。
兵弱于外,政亂于內,此亡國之本也。"
魏惠王謂卜皮曰:"子聞寡人之聲聞亦何如焉?"
對曰:"臣聞王之慈惠也。"
王欣然喜曰:"然則功且安至?"
對曰:"王之功至于亡。"
王曰:"慈惠,行善也。
行之而亡,何也?"
卜皮對曰:"夫慈者不忍,而惠者好與也。
不忍則不誅有過,好予則不待有功而賞。
有過不罪,無功受賞,雖亡,不亦可乎?"
齊國好厚葬,布帛盡于衣衾,材木盡于棺槨。
桓公患之,以告管仲曰:"布帛盡則無以為蔽,材木盡則無以為守備,而人厚葬之不休,禁之奈何?"
管仲對曰:"凡人之有為也,非名之則利之也。"
于是乃下令曰:"棺槨過度者戮其屍,罪夫當喪者。"
夫戮死無名,罪當喪者無利,人何故為之也?
衛嗣君之時,有胥靡逃之魏,因為襄王之後治病。
衛嗣君聞之,使人請以五十金買之,五反而魏王不予,乃以左氏易之。
群臣左右諫曰:"夫以一都買胥靡,可乎?"
王曰:"非子之所知也。
夫治無小而亂無大。
法不立而誅不必,雖有十左氏無益也;
法立而誅必,雖失十左氏無害也。"
魏王聞之,曰:"主欲治而不聽之,不祥。"
因載而往,徒獻之。
△說三
齊王問于文子曰:"治國何如?"
對曰:"夫賞罰之為道,利器也。
君固握之,不可以示人。
若如臣者,猶獸鹿也,唯薦草而就。"
越王問于大夫文種曰:"吾欲伐吳,可乎?"
對曰:"可矣。
吾賞厚而信,罰嚴而必。
君欲知之,何不試焚宮室?"
于是遂焚宮室,人莫救之。
乃下令曰:"人之救火者死,比死敵之賞;
救火而不死者,比勝敵之賞;
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
人之塗其體,被濡衣而走火者,左三千人,右三千人。
此知必勝之勢也。
吳起為魏武侯西河之守。
秦有小亭臨境,吳起欲攻之。
不去,則甚害田者;
去之,則不足以征甲兵。
于是乃倚一車轅于北門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南門之外者,賜之上田、上宅。"
人莫之徙也。
及有徙之者,遂賜之如令。
俄又置一石赤菽東門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于西門之外者,賜之如初。"
人爭徙之。
乃下令曰:"明日且攻亭,有能先登者,仕之國大夫,賜之上田宅。"
人爭趨之,于是攻亭一朝而拔之。
李悝為魏文侯上地之守,而欲人之善射也,乃下令曰:"人之有狐疑之訟者,令之射的,中之者勝,不中者負。"
令下而人皆疾習射,日夜不休。
及與秦人戰,大敗之,以人之善戰射也。
宋崇門之巷人,服喪而毀,甚瘠,上以為慈愛于親,舉以為官師。
明年,人之所以毀死者歲十餘人。
子之服親喪者,為愛之也,而尚可以賞勸也,況君上之于民乎?
越王慮伐吳,欲人之輕死也,出見怒蛙,乃為之式。
從者曰:"奚敬于此?"
王曰:"為其有氣故也。"
明年之請以頭獻王者歲十餘人。
由此觀之,譽之足以殺人矣。
一曰:越王勾踐見怒蛙而式之。
御者曰:"何為式?"
王曰:"蛙有氣如此,可無為式乎?"
士人聞之曰:"蛙有氣,王猶為式,況士人有勇者乎!"是歲人有自剄死,以其頭獻者。
故越王將復吳而試其教,燔台而鼓之,使民赴火者,賞在火者;
臨江而鼓之,使人赴水者,賞在水也;
臨戰而使人絕頭刳腹而無顧心者,賞在兵也。
又況據法而進賢,其助甚此矣。
韓昭侯使人藏弊褲,侍者曰:"君亦不仁矣,弊褲不以賜左右而藏之"
昭侯曰:"非子之所知也。
吾聞明主之愛一嚬一笑,嚬有為嚬,而笑有為笑。
今夫褲,豈特嚬笑哉!褲之與嚬笑相去遠矣。
吾必待有功者,故收藏之未有予也。"
鱣似蛇,蠶似鱣。
人見蛇則驚駭,見蠋則毛起。
然而婦人拾蠶,漁者握鱣,利之所在,則忘其所惡,皆為賁諸。
△說四
魏王謂鄭王曰:"始鄭、梁一國也,已而別,今願復得鄭而合之梁。"
鄭君患之,召群臣而與之謀所以對魏。
公子謂鄭君曰:"此甚易應也。
君對魏曰:'以鄭為故魏而可合也,則弊邑亦願得梁而合之鄭。"
魏王乃止。
齊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
南國處士請為王吹竽,宣王說之,廩食以數百人。
宣王死,氵昬王立,好一一聽之,處士逃。
一曰:韓昭侯曰:"吹竽者眾,無以知其善者。"
田嚴對曰:"一一而聽之。"
趙令人因申子于韓請兵,將以攻魏。
申子欲言之君,而恐君之疑己外市也,不則恐惡于趙,乃令趙紹、韓沓嘗試君之動貌而後言之。
內則知昭侯之意,外則有得趙之功。
三國兵至,韓王謂樓緩曰:"三國之兵深矣!寡人欲割河東而講,何如?"
對曰:"夫割河東,大費也;
免國于患,大功也。
此父兄之任也,王何不召公子汜而問焉?"
王召公子汜而告之,對曰:"講亦悔,不講亦悔。
王今割河東而講,三國歸,王必曰:'三國固且去矣,吾特以三城送之。'
不講,三國也入韓,則國必大舉矣,王必大悔。
王曰:'不獻三城也。'
臣故曰:講亦悔,不講亦悔。"
王曰:"為我悔也,寧亡三城而悔,無危乃悔。
寡人斷講矣。"
應侯謂秦王曰:"王得宛、葉、蘭田、陽夏,斷河內,困梁、鄭,所以未王者,趙未服也。
弛上黨在一而已,以臨東陽,則邯鄲口中虱也。
王拱而朝天下,後者以兵中之。
然上黨之安樂,其處甚劇,臣恐弛之而不聽,奈何?"
王曰:"必弛易之矣。"
△說五
龐敬,縣令也。
遣市者行,而召公大夫而還之。
立有間,無以詔之,卒遣行。
市者以為令與公大夫有言,不相信,以至無奸。
戴驩,宋太宰,夜使人曰:"吾聞數夜有乘轀車至李史門者,謹為我伺之。"
使人報曰:"不見轀車,見有奉笥而與李史語者,有間,李史受笥。"
周主亡玉簪,令吏求之,三日不能得也。
周主令人求,而得之家人之屋間。
周主曰:"吾之吏之不事事也。
求簪三日不得之,吾令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
于是吏皆聳懼,以為君神明也。
商太宰使少庶子之市,顧反而問之曰:"何見于市?"
對曰:"無見也。"
太宰曰:"雖然,何見也?"
對曰:"市南門之外甚眾牛車,僅可以行耳。"
太宰因誡使者:"無敢告人吾所問于女。"
因召市吏而誚之曰:"市門之外何多牛屎?"
市吏甚怪太宰知之疾也,乃悚懼其所也
△說六
韓昭侯握爪,而佯亡一爪,求之甚急。
左右因割其爪而效之。
昭侯以此察左右之誠不。
韓昭侯使騎于縣,使者報,昭侯問曰:"何見也?"
對曰:"無所見也。"
昭侯曰:"雖然,何見?"
曰:"南門之外,有黃犢食苗道左者。"
昭侯謂使者:"毋敢泄吾所問于女。"
乃下令曰:"當苗時,禁牛馬入人田中,固有令,而吏不以為事,牛馬甚多入人田中。
亟舉其數上之;
不得,將重其罪。"
于是三鄉舉而上之。
昭侯曰:"未盡也。"
復往審之,乃得南門之外黃犢。
吏以昭侯為明察,皆悚懼其所而不敢為非。
周主下令索曲杖,吏求之數日不能得。
周主私使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
乃謂吏曰:"吾知吏不事事也。
曲杖甚易也,而吏不能得,我令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豈可謂忠哉!"吏乃皆悚懼其所,以君為神明。
卜皮為縣令,其御史污穢而有愛妾,卜皮乃使少庶子佯愛之,以知御史陰情。
西門豹為鄴令,佯亡其車轄,令吏求之不能得,使人求之而得之家人屋間。
△說七
陽山君相謂,聞王之疑己也,乃偽謗勷豎以知之。
淖齒聞齊王之惡己也,乃矯為秦使以知之。
齊人有欲為亂者,恐王知之,因詐逐所愛者,令走王知之。
子之相燕,坐而佯言:"走出門者何,白馬也?"
左右皆言不見。
有一人走追之,報曰:"有。"
子之以此知左右之不誠信。
有相與訟者,子產離之,而無使得通辭,倒其言以告而知之。
衛嗣公使人為客過關市,關市苛難之,因事關市以金,關吏乃舍之。
嗣公為關吏曰:"某時有客過而所,與汝金,而汝因遣之。"
關吏乃大恐,而以嗣公為明察。
譯文
君王用來控製臣子的方法有七種,稱為七術,君王需要明察的隱秘情況有六種,稱為六微。
七術:一是從各個方面參驗、觀察;
二是必須懲罰以顯示君王的威嚴;
三是對盡力效忠的一定兌現獎賞;
四是逐一聽取意見,督促他們行動;
五是傳出可疑的詔令,詭詐地驅使臣子;
六是掌握了事實反而詢問臣子;
七是故意說反話,做逆理的事來刺探臣子。
這七種方法是君王所使用的。
參觀一
君主觀察和聽取臣下的言行,如果不加驗證,就不會知道實情;
如果偏聽偏信,就會受到臣下的蒙蔽。
有關的解說在"說一"中侏儒夢見灶,魯哀公稱引"莫眾而迷"部分。
所以有齊人看見黃河神的事,而惠施說君主會失去一半人的意見。
有關的禍患表現在豎牛餓死叔孫,江乙評論楚國風俗部分。
衛嗣公想治國卻不懂方法,結果臣妄相抗衡,自己更閉塞。
因此明君類推積鐵防箭的道理,明察三人成虎的禍患。
必罰二
君主過分仁慈的話,法製就建立不起來;
威嚴不足的話,就要受到臣下的侵害。
因此刑罰執行得不堅決,禁令就無法推行。
有關的解說在"說二"中董閥于巡視石邑和子產教導遊吉。
所以孔子要談論降霜,殷法要重刑把灰燼倒到街上,領隊要辭別樂池,而商鞅要重罰輕罪。
因此麗水的金子會守不住,而積澤的火會沒人救。
成歡認為齊王太仁會削弱齊國,卜皮認為魏王慈惠會走向滅亡。
管仲懂得必罰,所以要分斬屍體來禁止厚葬;
衛嗣君懂得必罰,所以要買回逃犯。
賞譽三
賞譽輕而不兌現,臣下就不為君用;
賞譽厚而守額度,臣下就爭著為君獻身。
有關的解說在"說三"中文子稱說臣下"若獸鹿"。
所以越王要焚燒宮室,吳起要獎勵搬車轅的人,李悝斷案要依據射箭,會有宋都東門有人因服喪悲傷過度引出死亡的故事。
勾踐懂得賞譽的作用,所以會向怒蛙憑軾致敬;
昭侯懂得賞譽的作用,所以會收藏舊褲子。
厚賞能使人成為孟賁、專諸那樣的勇士,婦人拾蠶,漁夫捉鱔,就是證明。
一聽四
全面聽取意見,愚和智就不會混亂;
督責臣下行動,庸和能就不會混雜。
有關的解說在"說四"中魏王想要吞並韓國和南郭處士吹竿。
禍患表現在申不害通過趙紹、韓沓去刺探韓昭侯。
所以會有公子汜議論割讓河東的故事,會有應侯謀劃放棄上黨的故事。
詭使五
君主通過頻頻接見某人、長期留住某人而不予任用的方法,奸臣就會疑懼起來,就會像驚鹿一樣四下逃散。
君主派遣使者詢問其他事情,臣下就不敢隱私不報。
因此,龐敬要召回公大夫,戴歡要下令偵察臥車,周君要假裝丟失玉簪,宋太宰要責問牛屎。
挾智六
拿已知的事去問別人,那麽不知道的事也會知道的;
深入了解一件事,許多隱情都能辨明了。
有關的解說在"說六"中韓昭侯把一個指甲藏在手裏。
所以韓昭侯肯定知道南門外情況,然後其他三個門外面的情況也能搞清;
周君要下令搜尋彎曲的手杖,引起群臣恐懼;
卜皮要指派侍僕刺探御史,西門豹要假裝丟失車轄。
言七
用反話反事來測試自己懷疑的事,就會了解到奸情。
所以陽山要假裝誹謗樛豎,淖齒要派人冒充秦使,齊人作亂前要派人刺探君主,子之要用白馬測試左右,子產要隔離訴訟雙方,衛嗣公要派人過關市。
以上是經文部分。
說 一
衛靈公時,彌子瑕受到寵信,專權于衛國。
有個謁見靈公的侏儒說:"我的夢應驗了。"
靈公問:"什麽夢?"
保儒回答說:"夢見灶,結果見到了您。"
靈公發怒說:"我聽說將見君主的人會夢見太陽,為什麽你要見我,會夢見灶呢?"
侏儒回答說:"太陽普照天下,一件東西遮擋不了它;
君主普照一國人,一個人蒙蔽不了他。
所以將見君主的人會夢見太陽。
要是灶的話,一人對著灶門烤火,後面的人就無從看見火光了。
現在或許就有一個人擋住君主的光輝了吧?
那麽即使我夢見灶,不也是可以的嗎!"
魯哀公問孔子說:"民間俗語說:‘沒有眾人合計就會迷亂。
’現在我辦事和群臣一起謀劃,但國家卻越來越亂了,原因是什麽呢?"
孔子回答說:"明君有事問臣下,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
像這樣的話,明君在上,群臣就可以在下面直率地議論。
現在群臣沒有不和季孫統一口徑的,全魯國都變成了一個人,您即使問遍境內百姓,仍然不免于亂。"
又一種說法:晏子訪問魯國,魯哀公問道:"俗話說;
‘沒有三個人合計就會迷惑。
’現在我和全國民眾一起考慮事情,魯國不免于亂,為什麽呢?"
曼子說:"古代所謂‘沒有三個人合計就會迷惑’,是說一個人意見錯誤,兩個人意見正確,三個人足以形成正確的多數了,所以說‘沒有三個人合計就會迷惑’。
現在魯國的群臣以幹、百來計算,言辭統一于季氏的私利,人數不是不多,但說的話就像出自一人之口,哪有三個人呢?"
有個齊國人對齊王說:"黃河神是偉大的神,大王為什麽不嘗試和它會會呢?
請允許我讓您會會它。"
于是他就在黃河邊上築起了祭神的壇場,和齊王站在壇場上。
過了一會兒,有大魚遊動,齊人就說:"這就是黃河神。"
張儀想憑秦、韓和魏交好的勢力去征伐齊、楚,惠施想與齊、楚罷兵言和。
兩人爭執不下。
群臣近侍都幫張儀說話,認為攻打齊、楚有利,而沒有人幫惠施講話。
魏王結果聽從了張儀的主張,而認為惠施的主張不行。
攻打齊、楚的事已經確定之後,惠子進見魏王。
魏王說:"您不要說了。
攻打齊、楚的事情確實有利,全國都這樣認為。"
惠施趁機進言:"這種情況不能不明察。
如果攻打齊、楚這件事確實有利,全國都認為有利,聰明的人怎麽會這麽多啊!如果攻打齊、楚這件事確實不利,全國都認為有利,愚蠢的人又該多麽多啊!凡要謀劃,是因為有疑;
有疑的事,如果確實是疑惑不定的,那麽就會有一半人認為可行,一半人認為不可行。
現在全國都認為可行,這是大王失去了一半人的意見。
被挾持的君主也正是失去了半數意見的君主啊!" 叔孫豹做魯相,地位尊貴而專權獨斷。
他所寵愛的是豎牛,也獨攬了叔孫豹的號令。
叔孫豹有個兒子叫仲壬,豎牛嫉妒他,並想殺了他,因而和仲壬—起到魯君住處去遊玩。
魯君賜給仲壬玉環,仲壬接受了,但不敢佩帶,就讓豎牛向叔孫豹請示。
豎牛騙他說:"我已替你請示過叔孫了。
他叫你佩帶玉環。"
仲壬就佩帶了。
豎牛趁機對叔孫豹說"為什麽不帶仲壬去見見君主呢?"
叔孫豹說:"小孩子哪能見君主。"
豎牛說:"仲壬本來就多次見過君主了。
君主賜給他玉環,他已佩帶上了。"
叔孫豹就召見仲壬,仲壬果然佩帶著玉環,叔孫豹忿怒地殺了他。
仲壬的哥哥叫孟丙,豎牛又嫉妒他而想殺死他。
叔孫給孟丙鑄了口鍾,鍾鑄成後,孟丙不敢擅自敲鍾,讓豎牛向叔孫請示。
豎牛不幫他請示,又騙他說;
"我已幫你請示過了,他讓你敲鍾。"
孟丙就敲了鍾。
叔孫豹聽見鍾聲後說;
"孟丙不請示就擅自敲鍾。"
就忿怒地把他趕走了。
孟丙出逃到了齊國。
一年後,豎牛假裝替孟丙向叔孫豹謝罪,叔孫豹就讓豎牛召回孟丙,豎牛再次沒去召人,卻報告叔孫豹說:"我已召過他了,孟丙很惱怒,不肯來。"
叔孫十分憤怒,派人殺了孟丙。
兩個兒子已死,叔孫豹患病,豎牛就獨自侍養他,把近侍們支開,不讓人進入,說:"叔孫不想聽見人聲。"
豎牛不給叔孫豹東西吃,活活把他餓死了。
叔孫豹已死,而豎牛並不發訃告,把叔孫豹財庫裏的貴重珍寶搬遷一空,然後逃往齊國。
聽了自己所偏信的人的話,結果父子都被人殺了,這就是不加驗證的禍患。
江乙為魏王出使楚國,對楚王說:"我進入大王的境內,聽說大王國家的風氣是:‘君子不隱人之美,不言人之惡。
’確實有這樣的風氣嗎?"
楚王說:"有"。
"既然這樣,那麽像白公政變之類的事發生,國家能不危險嗎?
確實如此,群臣都能幸免于死罪了。"
衛嗣君看重如耳,喜愛世姬,又怕他們自侍受寵來蒙蔽自己,就抬高薄疑來和如耳匹敵,推重魏姬來和世姬並列,說:"用這種方法使他們互相抗衡。"
衛嗣君懂得需要不受蒙蔽,然而沒有掌握相應的方法。
假如不使賤者議論貴者,不使下級敢于揭發上級,卻一定要等雙方權勢相等,然後才敢互相議論,那就更多地培植起蒙蔽自己的臣子了。
衛嗣君受蒙蔽便由此開始。
箭射來有一定方向,就堆集鐵器來防備這個方向;
箭射來沒有一定方向,就建造鐵屋來全面地防備著;
防備了,身體就不會受傷。
所人們憑著全面防備而不致受傷,君主依靠完全警惕而不致生奸。
龐恭和太子到趙都邯鄲做人質。
龐恭對魏王說:"如今有一個人說集市上有老虎,大王相信嗎?"
魏王說:"不相信。"
"兩個人說集市上有老虎,大王相信嗎?"
魏王說: "不相信。"
"三個人說集市上有老虎,大王相信嗎?"
魏王說:"我相信了。"
龐恭說:"集市上沒有老虎是很清楚的,但是三個人的言論就造出了一隻老虎。
現在邯鄲離魏國比這兒離集市遠得多,妄議我的人也比三個人多,希望大王明察真情。"
龐恭從邯鄲回來時,最終還是不能再見到魏王了。
說 二
董閼于做趙國上黨地區的郡守。
他巡視石邑山中,看見山澗深邃,像牆一樣陡峭,深達幹丈,就問居住深澗附近村舍的人說:"曾有人下去過嗎?"
回答說:"沒有。"
又問:"小孩、痴聾、瘋顛的人曾有下去過的嗎?"
回答說:"沒有。"
"牛馬狗豬曾有下去過的嗎?"
回答說:"沒有。"
董閼于感嘆地說:"我能治理好上黨了。
假如我治理時對罪犯嚴懲不貸,使他們好像掉下深澗必死一樣,就沒有人敢觸犯法令了,還怎麽會治理不好呢?"
子產做鄭相,重病將死,對遊吉說:"我死後,您一定會在鄭國執政,一定要用威嚴治理民眾。
火的樣子是嚴酷的,所以人們很少被燒傷;
水的樣子是柔和的,所以很多人被淹死。
您必須嚴厲地執行刑罰,不要讓人們因您的柔弱而觸犯法令。"
子產死後,遊吉不肯嚴厲執行刑罰,鄭國青年拉幫結伙成為強盜。
盤據在萑苻之澤中,即將給鄭國造成禍害。
遊吉率車騎和他們開戰,打了一天一夜,才算打敗了他們。
遊吉感嘆地說;
"我早按子產的教導去做的話,—定不會懊悔到這般地步了。"
魯哀公問孔子說:"《春秋》裏記載說:‘冬季十二月份降霜,沒有把豆類作物凍死。
’為什麽記下這條?"
孔子回答說:"這是說本來可以造成傷害的,但結果沒有造成傷害。
應予傷害卻不加傷害,桃李就會冬天結果。
天道失去常規,草木尚且要違抗它,何況君主呢!" 商朝的法令規定,對在街上倒灰的人處以刑罰。
子貢認為刑罰過重了,就詢問孔子,孔子說:"這是因為他們懂得治理方法。
在街上倒灰一定會迷人眼睛;
迷了人家,人家定會發怒;
一旦發怒,就會發生爭鬥;
爭鬥起來,就會引起許多家族相互殘殺。
既然這是會造成許多家相互殘殺的情形,那麽即使對他們處以刑罰也是可行的。
再說,刑罰重了是人們所厭惡的;
而不去街上倒灰,則是人們容易辦到的。
讓人們做好容易辦到的事情,而不去觸犯他們所厭惡的刑罰,這合乎治理的原則。"
另一種說法:商朝的法令規定,在街上倒灰的人,要砍掉他的手。
子貢說:"倒灰的罪輕,斷手的刑重,古人怎麽這般嚴酷啊:"孔子說:"不在街上倒灰是容易辦到的事;
斷手是人們厭惡的事。
幹容易幹的事,不幹心裏厭惡的事,古人認為容易做到,所以要加以實行。"
中山國相樂池率一百乘車馬出使趙國,挑選門客中有智慧才能的人作領隊,中途車馬散亂了。
樂池說:"我認為你聰明,就派你做領隊,現在中途佇列卻散亂了,為什麽?"
門客聽他這麽說話,就要辭別,說:"您不懂得管理原則。
有威勢足以製服人,有利益足以鼓勵人,所以能夠管理好。
現在我卻是您年少位卑的門客。
由年少的管理年長的,由位卑的管理位尊的,又不能掌握賞罰的權柄來製約他們,這才導致了佇列散亂。
假如讓我有權,對表現好的我能封為卿相,表現差的我能砍了他們腦袋,哪有管理不好的道理呢?"
商鞅的法令是輕罪重罰。
重刑之下,人們就不敢觸犯了;
而小小過失則是容易改掉的。
使人們改掉容易犯的小錯,不去觸犯重刑,這合乎治理國家的原則。
既然小錯不犯,大罪也就沒有了。
這樣一來,人們就不再犯罪了,禍亂就不會產生了。
魯人焚燒一處滿積柴草的沼澤。
天刮北風,火勢向南延伸,恐怕會燒到國都。
魯哀公害怕了,要親自率領眾人督促救火,到火場後旁邊沒了人,大家都去追逐野獸了,卻沒人來救火,于是哀公就把孔子召來詢問。
孔子說:"追逐野獸的人既快樂又不受罰,而救火的人既受苦又不得賞,這便是沒人救火的原因。"
哀公說:"說得對。"
孔子說:"事情緊急,來不及行賞了;
假使救火的人都給予賞賜,那麽國庫財產也還不夠給大家發賞哩。
請隻用刑罰。
哀公說:"好吧。"
于是孔子就下令說;
"不救火的,與投降敗逃同罪;
追野獸的,與擅入禁地同罪。"
命令下達後還未傳遍,火已經撲滅了。
成歡對齊王說:"大王您太仁慈,對人大不狠心。"
齊王說:"太仁慈,太不狠心,不是好名聲嗎?"
成歡回答說:"這是臣子的優點,但不是君主應該實行的。
臣子一定要仁慈,然後可以和他謀事;
對人不狠心,然後才可以和他接近。
臣子不仁慈,就不能和他謀事;
狠心了,就無法和他接近。"
齊王說:"那麽我什麽地方太仁慈,什麽地方對人不狠心?"
成歡回答說:"大王對薛公太仁慈,對田氏宗族太不狠心。
對薛公太仁慈,大臣們就沒有權勢;
對田氏宗族太不狠心,大王的叔伯兄弟就會犯法。
大臣們沒有權勢,在外軍隊就會削弱;
叔伯兄弟犯法,國內政事就會混亂。
在外軍隊削弱,國內政事混亂,這是亡國的根源所在。"
魏惠王對卜皮說:"你聽到我的聲望究竟怎樣?"
卜皮回答說:"我聽說大王慈惠。"
惠王欣喜地說:"既然這樣,功效將怎麽樣呢?"
卜皮回答說:"大王的功效是走向滅亡。"
惠王說:"慈惠是做好事。
這樣做了卻要滅亡,為什麽?"
卜皮回答說:"仁慈的人不狠心,行惠的人喜歡施舍。
不狠心就不會懲罰有過錯的人,喜歡施舍就會不等臣下立功而加賞。
有過錯不懲治,沒功勞受賞賜,即使滅亡,不也是應當的嗎?"
齊國喜歡厚葬,布帛都做了死人衣被,木材都做了棺材。
桓公很為此擔憂,就告訴管仲說:"布帛用完了,就沒有東西可做遮體的衣服;
木材用完了,就沒有東西可築防御工事。
可人們還是不停止厚葬,怎樣加以禁止?"
管仲回答說:"大凡人的作為,不是圖名,就是圖利。"
于是下令說:"棺材超過標準的就刑戮屍體,處罰主喪的人。"
屍體遭到刑戮,無名可言;
主喪的人被處罰了,無利可言:人們幹嗎還要厚葬呢?"
衛嗣君在位時,有個囚犯逃往魏國後,就替魏襄王的王後治病。
衛嗣君聽說了,就派人求襄王允許用五十金贖回囚犯,使者往返五趟,魏王就是不給人,衛君就用左氏城來交換囚犯。
群臣近侍勸衛君說:"用一個大城邑去買一個囚犯,可行嗎?"
衛君說;
"不是你們所能理解的。
治不在小,亂不在大;
如果法令不設立,誅罰不兌現,即使有十個左氏城也沒有裨益;
如果法令設立,誅罰兌現,即使失去十個左氏城也沒有損害。"
魏王聽說後說:"衛君想治理好國家,我卻不答應他的要求,不吉利。"
于是用車子裝了囚犯送到衛國,無代價地交付給衛君。
說 三
齊王向文子詢問道:"怎樣治理國家?"
文子回答說:"賞罰作為治國原則,是一種銳利的兵器,君主要牢固地掌握它,不可把它拿給別人看。
至于臣子們,也就像獸鹿一樣,隻要有肥美的草地,就會跑過去的。"
越王向大夫文種詢問道:"我想攻打吳國,行嗎?"
文種回答說:"行。
我們的賞賜優握而守信,懲罰嚴厲而堅決。
您想了解清楚,為什麽不用焚燒宮室來做個試驗?"
于是就縱火燒了宮室,沒有人去救它。
越王就下令說:"為救火而死的,和戰場犧牲同賞;
救了火而沒死的,和戰勝敵人同賞;
不救火的人,和投降敗北同罪。"
人們泥土徐身、蒙上濕衣而奔赴火場的,左面三幹人,右面三千人。
由此知道伐吳已成必勝之勢。
吳起擔任魏武侯時的西河郡守。
泰國有個小哨亭靠近魏境,吳起想攻下它。
不除掉小哨亭吧,會對魏國的種田人構成很大危害;
要除掉小哨亭吧,又不值得為此征集軍隊。
于是吳起就在北門外靠置了一根轅木,然後下令道:"誰能把它搬到南門外,就賞給誰上等田地、上等住宅。"
沒有人去搬它。
等到有了搬動它的人,立即按照命令行了賞。
不久吳起又在東門外放了一石赤豆,並下令說:"誰能把它搬到西門,賞賜如前。"
人們搶著搬它。
于是吳起下令道:"明天將攻打哨亭,有能先上去的,任命他做國大夫,賞他上等田地住宅。"
人們爭先恐後。
于是攻打哨亭,一個早上就拿下了。
李埋擔任魏文侯時的上地郡守,他想要人們都善于射箭,就下令道:"人們遇著難斷是非的訴訟時,就讓他們用弓箭射靶,射中的勝訴,射不中的敗訴。"
命令下達後,人們都急忙去練習射擊,日夜不停。
等到和秦軍打起仗來,大勝敵人,這是因為上地人善于打仗射擊的緣故。
宋國都城東門有個平民服喪時,因為過度悲哀,顯得非常瘦弱,宋君認為他對父母慈愛,就提升他為官長。
第二年;
人們因服喪時過度悲哀而死的一歲之中就有十幾個人。
兒子為父母服喪,是因為愛父母,這種情形尚且可以用獎賞來加以勸勉,何況君主對于民眾呢?
越王計畫著去攻打吳國,想要民眾輕視死亡,外出時看見一隻發怒的青蛙,就向它憑拭致敬。
隨從說:"幹什麽對怒蛙致敬?"
越王說;
"為的這隻青蛙氣勢洶洶的緣故。"
第二年,請求把頭顱獻給越王的人,一歲中就有十多位。
由此看來,贊譽足以鼓動人們舍生忘死啊!
另一種說法:越王勾踐看見一隻怒蛙,就向它憑拭致敬。
車夫說:"幹嗎要憑拭致敬?"
越王說:"青蛙這般氣勢洶洶,怎麽可以不向它憑軾致敬呢?"
武士們聽到後說:"青蛙氣勢洶洶,為王尚且向它致敬,何況勇敢的武士呢!"這一年,有人自刎後將頭獻給越王。
所以越王準備向吳國復仇,就試行這樣的教育:放火焚燒高台後,擊鼓令人前進;
使人沖到火裏的原因,是進火有賞。
靠近江邊後,擊鼓令人前進;
使人沖向水中的原因,是進水有賞。
臨作戰時,使人斷頭剖腹而義無返顧的原因,是作戰有賞。
又何況根據法製進用賢人,它的鼓舞作用就比這些更進一層了。
韓昭侯讓人把破舊褲子收藏起來,侍從說:"君王太不仁愛了,破舊褲子不賞給近侍們,卻要收藏起來。"
昭侯說:"這不是你理解得了的。
我聽說明君連自己的一顰一笑都要加以珍惜,顰有擎的目的,笑有笑的目的。
現在是褲子了,豈隻是—顰一笑啊:褲子和一顰一笑相差太遠了。
我一定要等待有功的人,所以要收藏好,現在還沒有給予的對象哩。"
黃鱔像蛇,蠶像毛蟲。
人們看見蛇就驚恐害怕,看見毛蟲就汗毛豎起。
但是養蠶的婦女拾蠶,捕魚的人捉黃鱔,因為利益在這上面,也就忘記了害怕,都成了孟賁那樣的勇士。
說 四
魏王對韓王說:"當初韓、魏屬同一個國家,後來才分開的,現在我希望重新把韓國並入魏國。"
韓王很為這件事擔憂,召集群臣,和他們商量如何答復魏國。
公子對韓王說:"這很容易回答。
您對魏王說:‘假如認為韓與魏原屬一國而可以合並,那麽敝國也希望把魏國並入韓國’"。
魏王因此不再提出合並要求了。
齊宣王讓人吹竿,一定要有三百個人來同時演奏。
南郭處士請求替宣王吹竿,宣王很高興,伙食待遇和那幾百號吃官糧的同等標準。
宣王死,湣王立。
湣王喜歡一個一個地聽他們吹竿,南郭處士便逃跑了。
另一種說法:韓昭侯說:"吹竿的人多,我無法知道其中吹得好的人。"
田嚴回答說:"不妨逐個地聽他們演奏。"
趙派人通過申不害向韓借兵,準備用來進攻魏國。
申不害想對韓國國君說這件事,又怕韓王懷疑自己與外國勾結,不說吧,又怕被趙國厭惡,于是他就讓趙紹、韓告試探韓王的態度,然後才去講了這件事。
這樣,申不害對內則明白了韓王的意圖,對外則有拉攏了趙國的收效。
韓、魏、齊三國軍隊集結到了韓國,秦王對樓緩說:"三國軍隊就要深入我國了!我想割讓河東之地和他們講和,怎麽樣?"
樓緩回答說:"割讓河東,是大代價;
免除國家禍患,是大功勞。
這是宗族老臣的責任,大王為什麽不召見公子汜來征詢意見呢?"
秦王召見公子汜並告知了有關情況,公子記對答說:"講和也會後悔,不講和也會後悔。
大王眼下如果割讓河東而講’和,三國撤兵,大王一定會說:‘三國本來就會回去了,我白白地把三座城送給了他們。
’如果不講和吧,三國軍隊進入韓國,那麽秦國一定要大動幹戈了,大王您一定會非常後悔。
您會說:‘這是沒有獻出三座城的過錯。
’我所以說:大王講和也會後悔,不講和也會後悔。"
秦王說:"既然都會後悔,我寧可喪失三城而後悔,不能等到國家危亡了才去後悔,我決定講和了。"
應侯對秦王說:"大王佔領了宛、葉、蘭田、陽夏幾個地方,攔腰切斷了河內,圍困了魏、韓,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稱王天下,是因為趙還沒有順服。
俊使放棄上黨,那不過是丟掉一個郡罷了;
用兵逼近東陽的話,邯鄲就成了口中的虱子。
大王拱手而使天下來朝,遲到的就用兵拿下它!但是上黨是個安樂之鄉,它的地位很要緊,我怕勸您放棄了您不會聽從,怎麽辦呢?"
秦王說:"我一定放棄上黨,改變進攻目標了。"
說 五
龐敬是個縣令,他派遣一種管理市場的人員——市者出發,又召回另一位管理市場的官員——公大夫來見。
公大夫站了一會兒,龐敬並沒有什麽可告誡的,最後還是讓他走了。
市者以為縣令對公大夫有所指示,而對自己不予信任,因此再不敢作奸犯科。
戴歡是宋國的太宰,夜晚支使人說:"我聽說這幾天夜裏有人坐著臥車到了李史門口。
請你替我監視一下。"
派出去的人回報說:"沒有看到臥車,隻看到有人捧著竹器和李史說話,過了一會兒,李史收下了竹器。"
東周君丟了玉替,讓官吏們去找,三天沒能找到。
東周君又派人尋找,結果在居民的房子中間找到了。
東周君說:"我的官吏都不做事。
找根玉替,三天沒有找到;
我派人尋找,不到一天就拿回來了。"
于是官吏都震恐不已,認為君主神明。
商太宰派遣年輕的侍僕到市場上去,等他回來後問道:"在市場上見到了什麽?"
侍僕回答說:"沒見到什麽"太宰說:"雖說如此,究竟見到了什麽呢?"
侍僕回答說:"市場南門外牛車很多,僅能勉強地通行。"
太宰就告誡他說:"不準告訴別人我問你的話"。
于是太宰召來市場官吏並責罵說:"市場門外為什麽有那麽多的牛屎?"
市場官吏很奇怪太宰知道得這麽快,于是開始惶恐小心地對待職守了。
說 六
韓昭侯用手包住指甲,然後假裝掉了一個指甲,尋找得非常著急,于是近侍就割掉自己的指甲呈獻給他。
昭侯通過此事來考察近侍忠誠與否。
韓昭侯派人騎馬到縣裏巡視。
使者回報,昭侯問道:"見到過什麽?"
使者回答說:"沒見到什麽。"
昭侯說:"雖說如此,到底見到什麽呢?"
使者說:"南門外有小黃牛在大路左邊吃禾苗。"
昭侯對使者說:"不準泄露我問你的話。"
就下命令說:"正值禾苗生長時,本來就有命令禁止牛馬進入農田裏邊,但官吏們卻不把這當回事,有很多牛馬進到農田裏邊了。
立即把這個數日報上來;
有漏掉的,將加重他的罪過。"
于是東、西、北三面報了上來。
昭侯說:"還沒有報全。"
經官吏再去細查,才發現南門外的小黃牛。
官吏認為昭侯明察,都惶恐小心地對待職守,再不敢為非作歹了。
東周君下令尋找彎曲的手杖,官吏找了幾天沒能找到。
東周君私下派人再找,不到一天就找到了。
東周君就對官吏說:"我就知道你們不幹事情。
彎曲的手杖很容易找,但你們卻沒能找到;
我派人尋找,不到一天就找到了。
你們怎麽能算忠誠啊!"官吏們于是都惶恐小心地對待職守,認為東周君神明。
卜皮做縣令,他的監察官行為骯髒而有寵妾,卜皮就派遣年輕的侍僕假裝喜歡她,靠這種辦法來探知監察官的隱情。
西門豹做鄴縣令,假裝丟失了車轄,命令官吏尋找,結果沒能找到。
西門豹再派專人尋找,結果在居民的房子中間找到了。
說 七
陽山君做衛相,聽說衛君懷疑自己,就假裝誹謗衛君近侍樛豎來探測端的。
淖齒聽說齊王厭惡自己,就派人假裝秦國使臣來探測真情。
有個想作亂的齊人,怕齊王知道,就假裝驅逐自己喜愛的人,讓他跑到齊王那裏,以圖探明究竟。
子之做燕相,坐在那裏撒謊說:"跑出去的是什麽?
是白馬嗎?"
侍從都說沒看見。
有一個人跑出去追趕,回報說:"有白馬。"
子之通過這種方法了解侍從中那些不誠實的人。
有對互相訴訟的人,子產把他們隔離開來,以便使他們無法互相通話,然後將他們的話反過來通知對方,結果了解到了實情。
衛嗣公派人裝扮成客商通過關口上的集市。
管理關市的官吏刁難他,他就用金賄賂了關吏,這樣,關吏才放他過關。
嗣公對關吏說:"某時有個客商經過你的地方,給了你金,你才放他走的。"
關吏因而非常害怕,認為嗣公明察。
內儲說下六微第三十一
原文
六微:一曰權借在下,二曰利異外借,三曰托于似類,四曰利害有反,五曰參疑內爭,六曰敵國廢置。
此六者,主之所察也。
△經一權借
權勢不可以借人,上失其一,臣以為百。
故臣得借則力多,力多則內外為用,內外為用則人主壅。
其說在老聃之言失魚也。
是以人主久語而左右鬻懷刷,其患在胥僮之諫厲公,與州侯之一言而燕人浴矢也。
△經二利異
君臣之利異,故人臣莫忠,故臣利立而主利滅。
是以奸臣者召敵兵以內除,舉外事以眩主,苟成其私利,不顧國患。
其說在衛人之夫妻禱祝也。
故戴歇議子弟,而三桓攻昭公;
公叔內齊軍,而翟黃召韓兵;
太宰嚭說大夫種,大成牛教申不害;
司馬喜告趙王,呂倉規秦、楚;
宋石遺衛君書,白圭教暴譴。
△經三似類
似類之事,人主之所以失誅,而大臣之所以成私也。
是以門人捐水而夷射誅,濟陽自矯而二人罪,司馬喜殺爰騫而季辛誅,鄭袖言惡臭而新人劓,費無忌教郄宛而令尹誅,陳需殺張壽而犀首走。
故燒芻<廣會>郄而中山罪,殺老儒而濟陽賞也。
△經四有反
事起而有所利,其屍主之;
有所害,必反察之。
是以明主之論也,國害則省其利者,臣害則察其反者。
其說在楚兵至而陳需相,黍種貴而廩吏覆。
是以昭奚恤執販茅,而不僖侯譙其次;
文公發繞炙,而穰侯請立帝。
△經五參疑
參疑之勢,亂之所由生也,故明主慎之。
是以晉驪姬殺太子申生,而鄭夫人用毒葯,衛州吁殺其君完,公子根取東周,王子職甚有寵而商臣果作亂,嚴遂、韓傀爭而哀侯果遇賊,田常、闞止、戴驩、皇喜敵而宋君、簡公殺。
其說在狐突之稱"二好",與鄭昭之對"未生"也。
△經六廢置
敵之所務,在淫察而就靡,人主不察,則敵廢置矣。
故文王資費仲,而秦王患楚使;
黎且去仲尼,而幹象沮甘茂。
是以子胥宣言而子常用,內美人而虞、虢亡,佯遺書而萇弘死,用雞猳而鄶桀盡。
△廟攻
"參疑"廢置"之事,明主絕之于內而施之于外。
資其輕者,輔其弱者,此謂"廟攻"。
參伍既用于內,觀聽又行于外,則敵偽得。
其說在秦侏儒之告惠文君也。
故襄疵言襲鄴,而嗣公賜令席。
△說一
勢重者,人主之淵也;
臣者,勢重之魚也。
魚失于淵而不可復得也,人主失其勢重于臣而不可復收也。
古之人難正言,故托之于魚。
賞罰者,利器也,君操之以製臣,臣得之以擁主。
故君先見所賞,則臣鬻之以為德;
君先見所罰,則臣鬻之以為威。
故曰:"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靖郭君相齊,與故人久語,則故人富,懷左右刷,則左右重。
久語懷刷,小資也,猶以成富,況于吏勢乎?
晉厲公之時,六卿貴,胥僮、長魚矯諫曰:"大臣貴重,敵主爭事,外市樹黨,下亂國法,上以劫主,而國不危者,未嘗有也。"
公曰:"善。"
乃誅三卿。
胥僮、長魚矯又諫曰:"夫同罪之人偏誅而不盡,是懷怨而借之間也。"
公曰:"吾一朝而夷三卿,予不忍盡也。"
長魚矯對曰:"公不忍之,彼將忍公。"
公不聽。
居三月,諸卿作難,遂殺厲公而分其地。
州侯相荊,貴而主斷。
荊王疑之,因問左右,左右對曰:"無有。"
如出一口也。
燕人無惑,故浴狗矢。
燕人其妻有私通于士,其夫早自外而來,士適出。
夫曰:"何客也?"
其妻曰:"無客。"
問左右,左右言"無有",如出一口。
其妻曰:"公惑易也。"
因浴之以狗矢。
一曰:燕人李季好遠出,其妻私有通于士,季突至,士在內中,妻患之。
其室婦曰:"令公子裸而解發,直出門,吾屬佯不見也。"
于是公子從其計,疾走出門。
季曰:"是何人也?"
家室皆曰:"無有。"
季曰:"吾見鬼乎?"
婦人曰:"然。"
"為之奈何?"
曰:"取五牲之矢浴之。"
季曰:"諾。"
乃浴以矢。
一曰浴以蘭湯。
△說二
衛人有夫妻禱者而祝曰:"使我無故,得百束布。"
其夫曰:"何少也?"
對曰:"益是,子將以買妾。"
荊王欲宦諸公子于四鄰,戴歇曰:"不可。"
"宦公子于四鄰,四鄰必重之。"
曰:"子出者重,重則必為所重之國黨,則是教子于外市也,不便。"
魯孟孫、叔孫、季孫相戮力劫昭公,遂奪其國而擅其製。
魯三桓逼公,昭公攻季孫氏,而孟孫氏、叔孫氏相與謀曰:"救之乎?"
叔孫氏之御者曰:"我家臣也,安知公家?"
"凡有季孫與無季孫于我孰利?"
皆曰:"無季孫必無叔孫。"
"然則救之。"
于是撞西北隅而入。
孟孫見叔孫之旗入,亦救之。
三桓為一,昭公不勝。
逐之,死于乾侯。
公叔相韓而有攻齊,公仲甚重于王,公叔恐王之相公仲也,使齊、韓約而攻魏。
公叔因內齊軍于鄭以劫其君,以固其位而信兩國之約。
翟璜,魏王之臣也,而善于韓。
乃召韓兵令之攻魏,因請為魏王構之以自重也。
越王攻吳王,吳王謝而告服,越王欲許之。
範蠡、大夫種曰:"不可。
昔天以越與吳,吳不受,今天反夫差,亦天禍也。
以吳予越,再拜受之,不可許也。"
太宰嚭遺大夫種書曰:"狡兔盡則良犬烹,敵國滅則謀臣亡。
大夫何不釋吳而患越乎?"
大夫種受書讀之,太息而嘆曰:"殺之,越與吳同命。"
大成牛從趙謂申不害于韓曰:"以韓重我于趙,請以趙重子于韓,是子有兩韓,我有兩趙。"
司馬喜,中山君之臣也,而善于趙,嘗以中山之謀微告趙王。
呂倉,魏王之臣也,而善于秦、荊。
微諷秦、荊令之攻魏,因請行和以自重也。
宋石,魏將也;
衛君,荊將也。
兩國構難,二子皆將。
宋石遺衛君書曰:"二軍相當,兩旗相望,唯毋一戰,戰必不兩存。
此乃兩主之事也,與子無有私怨,善者相避也。"
白圭相魏,暴譴相韓。
白圭謂暴譴曰:"子以韓輔我于魏,我以魏待子于韓,臣長用魏,子長用韓。"
△說三
齊中大夫有夷射者,御飲于王,醉甚而出,倚于郎門。
門者刖跪請曰:"足下無意賜之餘瀝乎?"
夷射叱曰:"去!刑餘之人,何事乃敢乞飲長者!"刖跪走退。
及夷射去,刖跪因捐水郎門霤下,類溺者之狀。
明日,王出而呵之,曰:"誰溺于是?"
刖跪對曰:"臣不見也。
雖然,昨日中大夫夷射立于此。"
王因誅夷射而殺之。
魏王臣二人不善濟陽君,濟陽君因偽令人矯王命而謀攻己。
王使人問濟陽君曰:"誰與恨?"
對曰:"無敢與恨。
雖然,嘗與二人不善,不足以至于此。"
王問左右,左右曰:"固然。"
王因誅二人者。
季辛與爰騫相怨,司馬喜新與季辛惡,因微令人殺爰騫,中山之君以為季辛也,因誅之。
荊王所愛妾有鄭袖者。
荊王新得美女,鄭袖因教之曰:"王甚喜人之掩口也,為近王,必掩口。"
美女入見,近王,因掩口。
王問其故,鄭袖曰:"此固言惡王之臭。"
及王與鄭袖、美女三人坐,袖因先誡御者曰:"王適有言,必亟聽從王言。"
美女前,近王甚,數掩口。
王悖然怒曰:"劓之。"
御因揄刀而劓美人。
一曰:魏王遺荊王美人,荊王甚悅之。
夫人鄭袖知王悅愛之也,亦悅愛之,甚于王,衣服玩好擇其所欲為之。
王曰:"夫人知我愛新人也,其悅愛之甚于寡人,此孝子所以養親,忠臣之所以事君也。"
夫人知王之不以己為妒也,因為新人曰:"王甚悅愛子,然惡子之鼻,子見王,常掩鼻,則王長幸子矣。"
于是新人從之,每見王,常掩鼻。
王謂夫人曰:"新人見寡人常掩鼻,何也?"
對曰:"不知也。"
王強問之,對曰:"頃嘗言惡聞王臭。"
王怒曰:"劓之。"
夫人先誡御者曰:"王適有言,必可從命。"
御者因揄刀而劓美人。
費無極,荊令尹之近者也。
郄宛新事令尹,令尹甚愛之。
無極因謂令尹曰:"君愛宛甚,何不一為酒其家?"
令尹曰:"善。"
因令之為具于郄宛之家。
無極教宛曰:"令尹甚傲而好兵,子必謹敬,先亟陳兵堂下及門庭。"
宛因為之。
令尹往而大驚,曰:"此何也?"
無極曰:"君殆,去之!事未可知也。"
令尹大怒,舉兵而誅郄宛,遂殺之。
犀首與張壽為怨,陳需新入,不善犀首,因使人微殺張壽。
魏王以為犀首也,乃誅之。
中山有賤公子,馬甚瘦,車甚弊。
左右有私不善者,乃為之請王曰:"公子甚貧,馬甚瘦,王何不益之馬食?"
王不許。
左右因微令夜燒芻廄。
王以為賤公子也,乃誅之。
魏有老儒而不善濟陽君。
客有與老儒私怨者,因攻老儒殺之,以德于濟陽君,曰:"臣為其不善君也,故為君殺之。"
濟陽君因不察而賞之。
一曰:濟陽君有少庶子者,不見知,欲入愛于君者。
齊使老儒掘葯于馬梨之山。
濟陽少庶子欲以為功,入見于君曰:"齊使老儒掘葯于馬梨之山,名掘葯也,實間君之國。
君殺之,是將以濟陽君抵罪于齊矣。
臣請刺之。"
君曰:"可。"
于是明日得之城陰而刺之,濟陽君還,益親之。
△說四
陳需,魏王之臣也,善于荊王,而令荊攻魏。
荊攻魏。
陳需因請為魏王行解之,因以荊勢相魏。
韓昭侯之時,黍種嘗貴。
昭侯令人覆廩,吏果竊黍種而糶之甚多。
昭奚恤之用荊也,有燒倉<廣會>{穴卯}者而不知其人。
昭奚恤令吏執販茅者而問之,果燒也。
昭僖侯之時,宰人上食,而羹中有生肝焉。
昭侯召宰人之次而譙之曰:"若何為置生肝寡人羹中?"
宰人頓首服死罪,曰:"竊欲去尚宰人也。"
一曰:僖侯浴,湯中有礫。
僖侯曰:"尚浴免,則有當代者乎?"
左右對曰:"有。"
僖侯曰:"召而來。"
譙之曰:"何為置礫湯中?"
對曰:"尚浴免,則臣得代之,是以置礫湯中。"
文公之時,宰臣上炙而發繞之。
文公召宰人而譙之曰:"女欲寡人之哽耶,奚以發繞炙?"
宰人頓首再拜,請曰:"臣有死罪三:援礪砥刀,利猶幹將也,切肉肉斷而發不斷,臣之罪一也;
援錐貫臠而不見發,臣之罪二也;
奉熾爐炭,肉盡赤紅,炙熟而發不焦,臣之罪三也。
堂下得微有疾臣者乎?"
公曰:"善。"
乃召其堂下而譙之,果然,乃誅之。
一曰:晉平公觴客,少庶子進炙而發繞之。
平公趣殺砲人,毋有反令。
砲人呼天曰:"嗟乎!臣有三罪,死而不自知乎!"平公曰:"何謂也?"
對曰:"臣刀之利,風靡骨斷,而發不斷,是臣之一死也;
桑炭炙之,肉紅白而發不焦,是臣之二死也;
炙熟,又重睫而視之,發繞炙而目不見,是臣之三死也。
意者堂下其有翳憎臣者乎?
殺臣不亦蚤乎!"
穰侯相秦,而齊強。
穰侯欲立秦為帝而齊不聽,因請立齊為東帝,而不能成也。
△說五
晉獻公之時,驪姬貴,擬于後妻,而欲以其子奚齊代太子申生,因患申生于君而殺之,遂立奚齊為太子。
鄭君已立太子矣,而有所愛美女欲以其子為後。
夫人恐,因用毒葯賊君殺之。
衛州吁重于衛,擬于君,群臣百姓盡畏其勢重。
州吁果殺其君而奪之政。
公子朝,周太子也,弟公子根甚有寵于君。
君死,遂以東周叛,分為兩國。
楚成王以商臣為太子,既而又欲置公子職。
商臣作亂,遂攻殺成王。
一曰:楚成王以商臣為太子,既欲置公子職。
商臣聞之,未察也,乃為其傅潘崇曰:"奈何察之也?"
潘崇曰:"饗江羋而勿敬也。"
太子聽之,江羋曰:"呼,役夫!宜君王之欲廢女而立職也。"
商臣曰:"信矣。"
潘崇曰:"能事之乎?"
曰:"不能。"
"能為之諸侯乎?"
曰:"不能。"
"能舉大事乎?"
曰:"能。"
于是乃起宿營之甲而攻成王。
成王請食熊膰而死,不許,遂自殺。
韓傀相韓哀侯,嚴遂重于君,二人甚相害也。
嚴遂乃令人刺韓傀于朝,韓傀走君而抱之,遂刺韓傀而兼哀侯。
田恆相齊,闞止重于簡公,二人相憎而欲相賊也。
田恆因行私惠以取其國,遂殺簡公而奪之政。
戴驩為宋太宰,皇喜重于君,二人爭事而相害也。
皇喜遂殺宋君而奪其政。
狐突曰:"國君好內則太子危,好外則相室危。"
鄭君問鄭昭曰:"太子亦何如?"
對曰:"太子未生也。"
君曰:"太子已置,而曰'未生',何也?"
對曰:"太子雖置,然而君之好色不已,所愛有子,君必愛之,愛之則必欲以為後,臣故曰'太子未生'也。"
△說六
文王資費仲而遊于紂之旁,令之諫紂而亂其心。
荊王使人之秦,秦王甚禮之。
王曰:"敵國有賢者,國之憂也。
今荊王之使者甚賢,寡人患之。"
群臣諫曰:"以王之賢聖與國之資厚,願荊王之賢人,王何不深知之而陰有之。
荊以為外用也,則必誅之。"
仲尼為政于魯,道不拾遺,齊景公患之。
黎且謂景公曰:"去仲尼,猶吹毛耳。
君何不迎之以重祿高位,遺哀公女樂以驕榮其意。
哀公新樂之,必怠于政,仲尼必諫,諫必輕絕于魯。"
景公曰:"善。"
乃令黎且以女樂二八遺哀公,哀公樂之,果怠于政。
仲尼諫不聽,去而之楚。
楚王謂幹象曰:"吾欲以楚扶甘茂而相之秦,可乎?"
幹相對曰:"不可也。"
王曰:"何也?"
曰:"甘茂少而事史舉先生。
史舉,上蔡之監門也,大不事君,小不事家,以苛刻聞天下。
茂事之,順焉。
惠王之明,張儀之辨也,茂事之,取十官而免于罪,是茂賢也。"
王曰:"相人敵國而相賢,其不可何也?"
幹象曰:"前時王使邵滑之越,五年而能亡越。
所以然者,越亂而楚治也。
日者知用之越,今忘之秦,不亦太亟忘乎?"
王曰:"然則為之奈何?"
幹象對曰:"不如相共立。"
王曰:"共立可相,何也?"
對曰:"共立少見愛幸,長為貴卿,被王衣,含杜若,握玉環,以聽于朝,且利以亂秦矣。"
吳政荊,子胥使人宣言于荊曰:"子期用,將擊之;
子常用,將去之。"
荊人聞之,因用子常而退子期也,吳人擊之,遂勝之。
晉獻公伐虞、虢,乃遺之屈產之乘,垂棘之璧,女樂二八,以榮其意而亂其政。
叔向之讒萇弘也,為書萇弘,謂叔向曰:"子為我謂晉君,所與君期者,時可矣。
何不亟以兵來?"
因佯遺其書周君之庭而急去行。
周以萇弘為賣周也,乃誅萇弘而殺之。
鄭桓公將欲襲鄶,先問鄶之豪傑、良臣、辯智、果敢之士,盡與姓名,擇鄶之良田賂之,為官爵之名而書之,因為設壇場郭門之外而埋之,釁之以雞豭,若盟狀。
鄶君以為內難也而盡殺其良臣。
桓公襲鄶,遂取之。
秦侏儒善于荊王,而陰有善荊王左右而內重于惠文君。
荊適有謀,侏儒常先聞之以告惠文君。
鄴令襄疵陰善趙王左右。
趙王謀襲鄴,襄疵常輒聞而先言之魏王。
魏王備之,趙乃輒還。
衛嗣君之時,有人于縣令之左右。
縣令發蓐而席弊甚,嗣公還令人遺之席,曰:"吾聞汝今者發蓐而席弊甚,賜汝席。"
縣令大驚,以君為神也。'
譯文
有六種隱蔽微妙的情況:一是君主把權勢借給臣下;
二是君臣利益不同而臣下借用外力謀私;
三是臣下假托類似的事蒙騙君主;
四是君臣利害關系彼此相反;
五是等級名分上下混亂而導致內部爭權奪利;
六上敵國設謀按他們的意圖任免大臣。
這六種現象是君主必須明察的。
權借一
權力和威勢不可以讓給別人去用。
君主失去一分權勢,臣下就會把它當作百分去爭。
所以臣下得到君主的權勢,力量就會強大起來;
臣下力量強大起來了,朝廷內外就會被利用;
朝廷內外一旦被利用,君主就會受到蒙蔽。
有關的解說在:"說一"中老聃說的"魚不可脫于淵"部分。
因此君主同臣下談話的時間長,臣下就以此作為抬高身價的資本;
近侍會賣弄主子賜給的一些小物品。
其中的禍患表現在:胥僮勸諫晉厲公,州侯手下的人異口同聲為他解脫,燕人受騙用屎浴身。
利異二
群臣的利益不同,所以臣下沒有一個是忠誠的。
所以臣下的利益確立了,君主的利益就失去了。
因此那些奸臣賊子,招致敵國軍隊來除掉國內私敵,用涉外事情來迷惑君主,假如能取得他的私利,就會不顧國家的憂患。
有關的解說,在"說二"中衛國某對夫妻祈禱求神賜福一段。
所以戴歇要議論諸公子,魯國的三桓要合力攻打魯昭公;
韓相公叔要引進齊國的軍隊,魏臣翟黃要招韓軍攻魏;
太宰{喜否}要勸說大夫種,大成牛要開導申不害;
中山國司馬喜要私送情報給趙王,魏臣呂倉要勸秦、楚攻魏;
魏將宋石要寫信給楚將衛君,魏相白圭要開導韓相暴譴。
似類三
那些似是而非的假象,是使君主處罰不當,而大臣能夠謀取私利的原因。
因此守門人潑水而夷射被誅殺;
濟陽君偽造王命而二人獲罪;
司馬喜殺掉愛賽而季辛被誅殺;
鄭袖說新來的美人厭惡楚王的氣味,美人被割去了鼻子;
費無忌引誘郄宛上當,令尹把郄宛殺了;
陳需暗殺張壽,迫使犀首出逃。
所以近侍燒掉馬草倉庫,中山國君就加罪于公子;
濟陽君門客殺掉老儒,濟陽君會獎賞他。
有反四
事情發生了,如果有利可得,應當牢牢掌握它;
如果有害,一定要從反面加以考察。
因此明君考慮問題時,國家受害,就要察看誰能從中得到好處;
臣下受害,就要考察與他利害相反的人。
有關的解說在"說四"中楚軍攻魏而陳需升任魏相,黍種價高而糧倉官吏受到檢查。
因此昭奚恤逮捕販茅草的人;
韓昭侯怒責廚師的副手;
晉文公追查把頭發纏在烤肉上的人;
穰侯請齊王稱帝。
參疑五
等級名分相互混雜的局面,是產生禍亂的根源,所以明君應該慎重地對待它,因此有驪姬唆使晉獻公殺掉太子申生的事,有鄭君夫人用毒葯毒死鄭君的事,有衛州吁殺掉他哥哥衛桓公的事,有周公子根佔得東周的事,有王子職過分受寵而太子商臣果然興兵作亂的事。
嚴遂、韓龐爭權,結果韓哀侯被殺;
田常和闞止爭鬥、戴歡和皇喜爭鬥,結果宋君、齊簡公被殺。
有關的解說在"說五"中狐突談論君主寵愛姬妄和近臣,以及鄭昭回答君主說太子還未出生。
廢置六
敵國力求的做到的,是使對立國家的君主觀察錯亂而造成失誤;
君主如果不能明察,就會按敵國的意圖來任免自己的大臣。
所以周文王資助商臣費仲,秦王擔憂楚國使者能幹,齊臣黎且設法讓魯君趕走孔子,楚臣幹象阻止楚王扶持甘茂。
因此伍子胥散布輿論而楚國子常得以任用,因為收納晉君獻來的美女而虞虢兩國終于滅亡,叔向故意丟失書信而使萇弘被殺,鄭桓公製造訂立盟約的假象而使鄰國殘殺自己的豪傑。
廟攻七
"參疑內爭"、"敵國廢置"的事情,明君要嚴格地禁止它在國內出現,而應該把它作為一種策略運用于國外。
資助那些權勢輕的,支持那些地位弱的,這就叫做廟攻。
君主既能在內檢查、驗證,又能對國面板察、探聽,那麽敵人的一切詐偽都可以識破。
有關的解說在秦國侏儒告訴秦惠文王自己偷聽到的楚國計謀。
所以襄疵告訴魏王趙想偷襲鄴,衛嗣公賜給縣令席子。
以上是經文部分。
說 一
權勢好比是君主的深淵,臣子好比是君主權勢這一深淵裏的魚,魚離開深淵,就不能再得到它了;
君主把權勢失落給臣子,就不能再收回來。
古人難于直陳事理,所以把事理假托成魚來作比喻。
賞罰是銳利的武器,君主掌握它來製服臣子,臣子盜用它來蒙蔽君主。
所以君主事先顯露出行賞苗頭,臣子就會予以兜售來作為自己的恩德;
君主事先顯露出行罰苗頭,臣子就會予以兜售來作為自己的權威。
所以《老子》說:"國家的銳利武器,是不能顯露出來給別人看到的。"
靖郭君田嬰任齊相,和老相識談話的時間長,老相識就變得富有;
賞賜近侍小物品,近侍地位就會抬高。
談話時間長、賞賜小物品,都是微小的資助,尚且可以借此致富,何況把權勢讓給官吏呢?
晉厲公時,六卿地位很高。
胥僮和長魚矯勸諫說:"大臣地位高,權勢重,敵國君主爭相給他們捧場,他們與外國勾結,樹立私黨,對下擾亂國法,對上挾持君主,出現了這樣的局面而國家不危亂的,自來就不曾有過。"
晉厲公說:"講得好,"于是就殺了三卿。
胥僮、長魚矯又勸諫說:"對于罪狀相同的人,殺了一部分, 卻不予滌除凈盡,是讓留下的人懷恨在心,是讓他們有機可乘啊。"
晉厲公說:"我一下子就殺了三位大卿,我再也不忍心全部殺光了。"
長魚矯接話說:"您不忍心動手,他們倒要狠下心來害您的。"
晉厲公沒有聽從勸告。
過了三個月,諸卿作亂,結果殺了厲公,並瓜分了晉地。
州侯擔任楚相,地位顯貴並專權獨斷。
楚王懷疑他有二心,就問左右近侍,左右近侍回答說沒那麽回事,眾人同聲,如出一口。
有個燕人並未卡到陰迷惑,別人卻要借故用狗屎給他洗身。
有個燕人,妻子和某士通奸,他
早上從外面回來,正碰上某士出門。
丈夫說:"這是什麽客人?"
他妻子說:"沒有客人。"
問身邊的人,大家都說沒有客人,如出一口。
他妻子說:"您神志迷亂了。"
于是就用狗屎給他洗身。
又一種說法:燕人李季喜歡出遠門,他妻、子私下和某士通奸,李季突然回來了,某士還在屋內,做妻子的非常擔憂。
她的女僕說:"讓這位公子光著身子,解開發結,徑直走出門外,我們這些人都假裝沒看見"。
于是這位公子聽從她的計謀,快步跑出門外。
李季說:"這是什麽人?"
家裏的人都說:"沒有人啊。"
李季說:"我看見鬼了嗎?"
他妻子說:"是的。"
"怎麽辦呢?"
妻子說:"拿各種牲畜的屎來洗身。"
李季說:"好吧"。
于是就用屎來洗身。
一說是用蘭草煮的水來洗身。
說 二
衛人有一對夫妻在祈禱,妻子祝願說:"讓我沒有災難,得到一百捆布幣。"
她丈夫說:"為什麽這麽少"?
妻子回答說:"超過這個數目,"您將會用它去買小老婆。"
楚王想讓幾個兒子到四周鄰國去做官,戴歇說:"不行。"
"讓兒子到四周鄰國去做官,四周鄰國一定器重他們。"
戴歇說:"公子出國做官受到器重,受到器重必然成為這些國家的黨羽,也就是用與外國勾結的方式來教育兒子了。
這樣做不利。"
魯國的三桓——孟孫、叔孫、季孫通力合作挾製了魯昭公,結果佔有了他的國家,壟斷了他的權勢。
魯國的三桓威逼昭公朝廷,昭公進攻季孫,孟孫、叔孫互相商量說:"去救援嗎?"
叔孫的車夫說:"我是個家臣,哪裏知道公室大事?
大致看來,有季孫和無季孫哪一樣對我們更有利?"
大家都說:"沒市季孫就沒有步孫了。"
"既然這樣,那麽就去救他。"
于是他們就從西北角沖了進去。
孟孫見叔孫的旗幟已經進入戰場,也去救援。
三桓合兵一處,魯昭公失敗了。
三桓驅逐了魯昭公,結果魯昭公死在晉國的乾侯。
公孫伯嬰擔任韓相,又要拼命和齊國交好。
公仲朋很受韓王器重。
公叔伯嬰擔心韓王讓公仲朋擔任韓相,就讓齊、韓結約去攻打魏國。
公孫伯嬰乘機把齊軍引入韓國國都,用來威脅他的君主,鞏固他的相位,並重申兩國的協約。
翟璜是魏王的大臣,卻又和韓國交好。
他競要召來韓國軍隊,讓他們攻打魏國,接著請求替魏王去講和,以便提高自己的地位。
越王攻打吳王,吳王謝罪並宣布臣服,越王準備答應。
範蠡和大夫文種說:"不行。
過去上天把越國給了吳國,吳國不接受,現在上天不幫助吳王夫差,這也是天災啊。
上天把吳國給了越國,應當拜兩拜接受下來,不能答應吳王的要求。"
越國的太宰{喜否}送給大夫文種的信上說:"狡猾的兔子捕完了,好獵狗就會被煮來吃;
敵國滅亡了,謀臣就會遭到殺害。
大夫您為什麽不放過吳國,讓它成為越國的憂患呢?"
大夫文種接信讀罷,長嘆一聲說;
"殺掉謀臣,越和吳將會遭到同樣的下場。"
大成牛從趙國對在韓國的申不富說:"您用韓國的力量使我得到趙國的重用,我再用趙國的力量使您得到韓國的重用,這樣一來,就像您有兩個韓國,我有兩個趙國一樣了"。
司馬喜是中山國君的臣子,但和趙國交好,曾經把中山國的謀略密告給趙王。
呂倉是魏王的臣子,但和秦、楚兩國交好。
他暗示秦、楚,讓兩國攻魏,以便借機請求前去講和來提高自己的地位。
宋石是魏國的將領,衛君是楚國的將領。
兩國交戰,宋石,衛君分別擔任兩國將領。
宋石送信給衛君說:"雙方兵力相當,雙方軍旗相望,希望不要交戰,交戰後一定不能兩存。
這是兩國君主的事,我和您沒有私仇,最好的辦法是相互避開。"
白圭擔任魏相,暴譴擔任韓相。
白圭對暴譴說:"您用韓國的力量幫助我在魏國任職,我用魏國的力量扶助您在韓國任職,我長期在魏國掌權、您長期在韓國掌權。"
說 三
齊國有個叫夷射的中大夫,在齊王那裏侍酒,喝得酪酊大醉後出來,倚靠在廊門上。
守門人別跪請求說:"您無意于賞給我一點吃剩下的酒嗎?"
夷射斥罵道:"滾!受過刑的人怎麽竟敢向尊長要酒喝!"別跪慌忙退下。
等到夷射離開後,別跪就把水潑在廊門的檐溝下,像尿濕的樣子。
第二天,齊王出來看見了,怒責道:"誰在這兒撒尿?"
別跪回答說:"我沒看見。
雖說如此,昨天中大夫夷射在這兒站過。"
齊王因而對夷射進行懲罰並殺了他。
魏王臣子中有兩個人與濟陽君不和,濟陽君就作假讓人偽造王命而謀劃進攻自己。
魏王派人間濟陽君說:"你與誰有仇?"
濟陽君回答說:"我不敢和誰有仇。
雖說如此,也曾和兩個人關系不好,但還不至于到這種地步。"
魏王問左右近侍,都說:"確實如此。"
魏王就殺了這兩個人。
季辛和愛騫相互怨恨。
司馬喜和季辛的關系剛剛惡化,就暗地派人殺了愛騫。
中山國君以為是季辛幹的,于是就殺了季辛。
楚王寵妄中有個叫鄭袖的。
楚王剛弄來了一個美女,鄭袖就開導她說:"楚王非常喜歡別人捂住嘴巴,你要是靠近大王,一定要捂住嘴巴。"
美女入見,走近楚王就捂住嘴巴。
楚王詢問其中的原因,鄭油說:"她本來就說過討厭大王的氣味。"
等到楚王和鄭袖、美女三人坐在一起的時侯,鄭袖就事先告誡侍從說:"大王如果發話,一定要立即聽從大王的話!"美女上前來到靠楚王很近的地方,多次捂住嘴巴。
楚王勃然大怒說:"割掉她的鼻子!"侍從于是拔出刀來割掉了美人的鼻子。
另一種說法:魏王送給楚王一個美女,楚王非常喜歡。
楚王夫人鄭袖知道楚王喜歡、寵愛這位美女,她就也喜歡、寵愛這位美女,勝過了楚王。
衣服珍寶,挑選美女想要的給她。
楚王說:"夫人知道我寵愛新來的美人,她喜歡、寵愛這位美人超過了我,這也就是孝子奉養父母、忠臣奉侍君主的方法。"
鄭袖知道楚王已不認為自己嫉妒,就對新來的美人說:"大王非常喜歡、寵愛你,但討厭你的鼻子。
你見到大王,時常捂住鼻子,大王就會長久寵愛你了。"
于是美人聽從了鄭袖的話,每次見到楚王,常常捂住鼻子。
楚王對鄭袖說:"新人見我時常捂住鼻子,為什麽?"
鄭袖回答說:"我不知道。"
楚王硬是追問她,她回答說:"不久前新人曾說討厭聞到大王的氣味。"
楚王發怒說:"割了她的鼻子:"鄭袖預先告誡侍從說:"大王如果發了話,一定要聽從命令。"
侍從于是就拔出刀來割掉了美人的鼻子。
費無極是楚國令尹親近的人。
郄宛新近侍奉令尹,令尹非常喜歡他。
費無極就對令尹說:"您很喜歡郄宛,為什麽不到他家喝一次酒?"
令尹說:"好吧。"
令尹就讓費無極到郄宛家置辦酒席。
費無極開導郄宛說:"令尹非常高傲而喜歡兵器,您一定要小心遵奉他,先快些把兵器陳列在廳堂下面和院子門口。"
郄宛就照辦了。
令尹前往,大吃一驚,說:"這是什麽?"
費無極說:"您危險了,快離開這裏!事情還不知會怎樣呢。"
令尹非常憤怒,發兵討伐部宛,接著就殺了他。
犀首和張壽結下怨仇,陳需剛到魏國,與犀首不和,就派人暗殺了張壽。
魏王以為是犀首幹的,就處罰了他。
中山國有個地位低下的公子,他的馬很瘦,他的車很破。
有個和他私下不和的國君近侍,就替他向國君請求說。"
公子很貧困,他的馬很瘦,大王為什麽不增加他的馬料?"
國君不答應。
近侍就暗中派人在晚上燒了草庫馬棚。
國君認為是這個地位低下的公子幹的,就處罰了他。
魏國有個老儒與濟陽君不和。
濟陽君的門客中有個和老儒有私仇的,乘機攻擊老儒並殺了他,以圖討好濟陽君,說:"我因他與您不和,所以替您殺了他。"
于是濟陽君不加明察就獎賞了他。
另一種說法:濟陽君家的年輕侍從中,有一個未被濟陽君賞識而想得到寵愛的。
齊派老儒到馬梨山挖草葯,這個侍從想借這件事立功,進見濟陽君說:"齊派老儒到馬梨山挖草葯,名義上是挖草葯,實際上是刺探您的封地。
您若不殺他,他就要拿濟陽君受到魏國懲處的事去齊國報功了。
請讓我去刺殺他。"
濟陽君說:"行。"
于是第二天侍僕在城北找到老儒並刺殺他,濟陽君隨即就加倍親近這個侍僕了。
說 四
陳需是魏王的臣子,又和楚王友好,就叫楚國攻打魏國。
楚國攻打魏國,陳需乘機請求替魏玉去解圍,于是利用楚國攻魏的情勢做了魏相。
韓昭侯時期,黍種價格曾很高。
昭侯派人檢查糧倉,官吏果然盜竊了黍種並且賣掉了很多。
昭奚恤在楚國執政時,有人縱火燒了用茅草蓋的糧倉,但不知道縱火的是誰。
昭奚恤命令官吏逮捕販賣茅草的人並加以審問,果然是他放的火。
韓昭侯時期,廚師上飯,肉汁中卻有生肝。
昭侯召來廚師的助手,責罵他說:"你為什麽把生肝放到我的肉汁中?"
廚師助手叩頭承認死罪,說:"我私下想除掉主管大王膳食的人。"
另一種說法:韓昭侯洗澡,熱水中有小石子。
昭侯說:"主管洗澡的如果免職,那麽有應當繼任的人嗎?"
左右近侍回答說:"有。"
昭侯說:"叫他來。"
叫來後昭侯怒責他說:"為什麽在熱水裏放小石子?"
他回答說:"王管洗澡的如果免職,我就能夠代替他,因此在熱水中放了小石子。"
晉文公時期,廚師端上烤肉而有頭發纏在肉上。
文公召廚師而怒責他說:"你想讓我硬死啊,為什麽用頭發纏肉?"
廚師叩頭拜過兩拜請罪說:"我有三條死罪;
拿來磨刀石磨刀,磨得像寶劍幹將一樣鋒利,用來切肉,肉給切斷了,但頭發卻不斷,這是我的第一條罪狀;
拿起木棒穿透肉片卻沒有看見頭發,這是我的第二條罪狀;
捧著燒得很旺的爐子,炭火都燒得通紅,肉都熟了,頭發卻沒有燒掉,這是我的第三條罪狀。
次等侍從中該沒有暗中嫉恨我的人吧?"
文公說:"說得對。"
就召來次等侍從,果真這樣,于是加以處罰。
另一種說法:晉平公請客喝酒,年輕的侍從端來烤肉,卻有頭發纏在肉上,平公催促去殺掉廚師,不得赦免。
廚師大聲叫著者天說:啊呀!我有三條罪狀,死了也不知是犯的哪一條啊!平公說:"這話怎麽說?"
廚師回答說:"我的刀很鋒利,鋒利得能斬斷骨頭,頭發卻斬不斷,這是我的第一條死罪;
用桑樹燒成的木炭烤肉,肉烤熟了,該紅的紅了,該白的白了,頭發卻沒燒焦,這是我的第二條死罪;
烤肉熟了,又眯著眼睛細看,頭發纏在烤肉上,眼睛卻看不見,這是我的第三條死罪。
想來次等侍從中該有暗恨我的吧?
殺我不也太早點了嗎?"
穰侯魏冉任秦相時,齊國強大。
穰侯想立秦王為帝,齊國不予承認,他就請求立齊王為東帝,但事情沒有成功。
說 五
晉獻公時期,驪姬地位高,可以和君主的正妻匹敵。
她想用自己的兒子莫齊來取代太子申生,就在獻公面前陷害申生並殺了他,于是獻公立奚齊為太子。
鄭君已經確立太子了,而有個受寵的美女想讓自己的兒子當繼承人,鄭君夫人害怕,就用毒葯暗殺了鄭君。
衛州吁在衛國地位很高,可以和衛君匹敵,群臣百姓都害怕他大權在握,州吁果真殺了他的君主並奪取了政權。
公子朝是周君太子,他的弟弟公子根很受周君的寵愛。
周君死後,公子根就率領東周叛亂,周分裂為兩個小國。
楚成王把商臣立為太子,隨後又想立公子職為太子。
商臣發動叛亂,于是起兵殺了成王。
另一種說法:楚成王把商臣立為太子,過後又想立公子職為太子。
商臣聽說了這件事,但沒有弄清,于是就對他師傅潘祟說:"怎樣查清這件事呢?"
潘崇說:"設宴招待成王妹妹江芋,但不要尊敬她。"
太子接受了潘祟的建議。
江芋說:"呸,下賤的東西2難怪君主想廢掉你而立職呢。"
商臣說:"事情得到了證實。"
潘崇說:"你能侍奉職嗎?"
商臣說:"不能。"
"能做職的諸侯嗎?"
商臣說:"不能。"
"能發動大事嗎?"
商臣說:"能。"
于是商臣就發動守衛宮殿的軍隊去攻打成王。
成王請求吃過烤熟的熊掌再死去,商臣不答應,于是成王隻好自殺。
韓廆擔任韓哀侯的國相,而嚴遂受著韓君的器重,韓廆和嚴遂相互仇恨,情形已很嚴重,于是嚴遂就派人在朝廷上刺殺韓廆,韓龐跑到哀侯身邊抱住哀侯,刺客就刺殺韓廆,連哀侯也一起刺死了。
田常擔任齊相,而闞止受著齊簡公的器重,田常、闞止這兩個人互相憎恨並相殺掉對方。
田常因此施行私人恩惠收買了人心,用來奪取國家政權,結果殺掉了簡公,奪取了政權。
戴歡擔任宋國的太宰,而皇喜受著宋桓侯的器重,戴歡、皇喜爭權奪利而互相傷害,結果皇喜殺了宋君,奪取了政權。
狐突說:"君王寵愛姬妄,太子就會危險;
寵信近臣,相室就會危險。"
鄭國國君問鄭昭說:"太子到底怎麽樣?"
鄭昭回答說:"太子還沒出生呢。"
鄭君說:"太子已經確立了,您卻說沒有出生,為什麽?"
鄭昭回答說:"太子雖然確立了,但是君王的好色之心不減;
寵愛的姬妄如果有了兒子,君主必定喜愛他;
喜愛他,就一定想把他立為繼承人,所以我說太子還沒有出生。"
說 六
周文王幫助費仲在商封身邊活動,讓他勸諫紂王,擾亂紂王的心思。
楚王派人到秦國去,秦王很尊敬這位使者。
秦王說:"敵國有賢人,就是我國的憂患。
現在楚王的使者很能幹,我很擔心。"
群臣勸諫說:"憑大王的聖明和國家資財的豐富,而羨慕楚王手下的賢人,大王何不與他深深地結交,暗中加以籠絡呢?
楚國以為他被外國利用,一定會處罰他的。"
孔子在魯國執政,路不拾遺,齊景公很憂慮。
黎且對齊景公說:"除去孔子,像吹毛一樣省事。
您何不用厚祿高宮招引孔子,送給魯哀公女子歌舞樂隊來助長哀公的驕傲和虛榮心。
哀公新得歡樂,對政事一定懈怠,孔子一定會加以勸諫;
他一勸諫,必定會和魯國輕易地斷絕關系。"
景公說:"很好。"
就讓黎且把四十八人的女子歌舞樂隊送給哀公,哀公非常高興,果真懶于理事。
孔子勸諫,哀公不聽,孔子就離開魯國到楚國去了。
楚王對幹象說:"我想用楚國的力量扶持甘茂,讓他做秦相,可以嗎?"
幹象回答說:"不可以。"
楚王說:"為什麽?"
幹象說:"甘茂年輕時師事史舉先生。
史舉是上蔡的看門人,從大的方面說不侍奉君主,從小的方面說理不好家庭,以刻薄聞名天下。
甘茂侍奉史舉,順著他刻薄的作風辦事。
即使有秦惠王那樣的明智,張儀那樣的明察,甘茂侍奉他們,還是得到了十種官職,又能夠免于罪過,這些都說明甘茂很能幹。"
楚王說:"替與楚對等的國家設立能幹的相,為什麽不可以呢?"
幹象說:"過去大王派邵滑去越國做官,五年就能滅掉越國。
之所以能夠這樣,是因為越國危亂而楚國太平。
過去大王懂得用不賢的人去滅掉越國,現在忘了把這個經驗用到秦國去,不也忘得太快了嗎!"楚王說:"那麽該怎麽辦?"
幹象回答說:"不如讓共立做相。"
楚王說:"共立可以做相,為什麽呢?"
幹象回答說:"共立年輕時就受秦王喜愛和寵信,年長時又被封為貴卿,穿著秦王的衣服,嘴裏含著香草,手裏拿著玉環,就這樣在朝廷上處理問題,將有利于擾亂秦國了。"
吳國征伐楚國,伍子胥派人向楚國宣稱:"子期用為將軍;
吳將進攻楚國;
子常用為將軍,吳將離開楚國。"
楚人聽說後,就用子常為將,罷免了子期,吳人進攻楚國,結果取得了勝利。
晉獻公討伐虞、虢兩國之前,就曾送給他們屈產的良馬,垂棘的寶玉,四十八人的女子歌舞樂隊,以便助長他們的信任之心,擾亂他們的國家政事。
晉人叔向陷害周人萇弘時,偽造書信說:萇弘對叔向說;
"你代我告訴晉君,和他的約會時機已經到了,為什麽還不快點帶兵來攻打呢?"
隨後假裝把書信丟在周君朝廷上,接著就急忙離去了,周君認為萇弘出賣周朝,就處罰了茬弘,並加以殺戮。
鄭桓公準備襲擊鄰國時,先打聽鄰國的豪傑、良臣和明智果斷的人士,全部記下他們的名字,選擇鄰國好的田地寫在他們名下表示已通賄賂,又在他們名下寫上官爵名稱表示已被收買。
然後假裝在外城門外設了壇場,把有關記錄掩埋在下面,灑上雞和豬的血來加以祭祀,像結盟似的。
鄶君認為內部將有大難,因而殺了全部良臣。
鄭桓公偷襲鄰國,結果把它攻取了。
說 七
秦國的侏儒得到楚王的喜歡,暗中又結交了楚王的左右侍從,在國內被秦惠文王器重。
碰上楚國有什麽打算時,保儒常常預先知道,把它告訴給秦惠文王。
魏鄴縣縣令襄疵暗中結交趙王的左有侍從,趙王謀劃偷襲鄴縣,襄疵每每能夠馬上得到情報,並事先告訴魏王。
魏王加以防備,隨後趙國每次都撤兵了。
衛嗣君的時侯,有人受命在縣令身邊窺探。
縣令掀起褥子時,露出了很破舊的席子,嗣公馬上派人贈送他席子,說:"我聽說你今天掀起褥子時,席子很破舊,賞賜給你席子。"
縣令非常吃驚,認為衛嗣君神明。
外儲說左上第三十二
原文
△經一
明主之道,如有若之應密子也。
明主之聽言也,美其辯;
其觀行也,賢其遠。
故群臣士民之道言者迂弘,其行身也離世。
其說在田鳩對荊王也。
故墨子為木鳶,謳癸築武宮。
夫葯酒忠言,明君聖主之以獨知也。
△經二
人主之聽言也,不以功用為的,則說者多"棘刺"、"白馬"之說;
不以儀的為關,則射者皆如羿也。
人主于說也,皆如燕王學道也;
而長說者,皆如鄭人爭年也。
是以言有纖察微難而非務也。
故季、惠、宋、墨皆畫策也;
論有迂深閎大,非用也。
故畏震膽車言而拂難堅確,非功也,故務、卞、鮑、介、田仲皆堅瓠也。
且虞慶詘匠也而屋壞,範且窮工而弓折。
是故求其誠者,非歸餉也不可。
△經三
挾夫相為則責望,自為則事行。
故父子或怨譙,取庸作者進美羹。
說在文公之先宣言,與勾踐之稱如皇也。
故桓公藏蔡怒而攻楚,吳起懷瘳實而吮傷。
且先王之賦頌,鍾鼎之銘,皆播吾之跡,華山之博也。
然先王所期者利也,所用者力也。
築社之諺,自辭說也。
請許學者而行宛曼于先王,或者不宜今乎?
如是,不能更也。
鄭縣人得車厄也,衛人佐弋也,卜子妻寫弊褲也,而其少者也。
先王之言,有其所為小而世意之大者,有其所為大而世意之小者,未可必知也。
說在宋人之解書,與梁人之讀記也。
故先王有郢書,而後世多燕說。
夫不適國事而謀先王,皆歸取度者也。
△經四
利之所在民歸之,名之所彰士死之。
是以功外于法而賞加焉,則上不信得所利于下;
名外于法而譽加焉,則士勸名而不畜之于君。
故中章、胥己仕,而中牟之民棄田圃而隨文學者邑之半;
平公腓痛足痹而不敢壞坐,晉國之辭仕托者國之錘。
此三士者,言襲法則官府之籍也,行中事則如令之民也,二君之禮太甚。
若言離法而行遠功,則繩外民也,二君有何禮之?
禮之當亡。
且居學之士,國無事不用力,有難不被甲,禮之則惰修耕戰之功;
不禮則周主上之法。
國安則尊顯,危則為屈公之威,人主奚得于居學之士哉?
故明主論李疵視中山也。
△經五
《詩》曰:"不躬不親,庶民不信。"
傅說之以"無衣紫",緩之以鄭簡、宋襄,責之以尊厚耕戰。
夫不明分,不責誠,而以躬親位下,且為"下走睡臥",與去"掩弊微服"。
孔丘不知,故稱猶;
鄒君不知,故先自脩。
明主之道,如叔向賦獵,與昭侯之奚聽也。
△經六
小信成則大信立,故明主積于信。
賞罰不信,則禁令不行,說在文公之攻原與箕鄭救餓也。
是以吳起須故人而食,文侯會虞人而獵。
故明主表信,如曾子殺彘也。
患在厲王擊警鼓,與李悝謾兩和也。
△說一
宓子賤治單父。
有若見之曰:"子何臞也?"
宓子曰:"君不知齊不肖,使治單父,官事急,心憂之,故#也。"
有若曰:"昔者舜鼓五弦、歌《南風》之詩而天下治。
今以單父之細也,治之而憂,治天下將奈何乎?
故有術而御之,身坐于廟堂之上,有處女子之色,無害于治;
無術而御之,身雖瘁臞,猶未益也。"
楚王謂田鳩曰:"墨子者,顯學也。
其身體則可,其言多而不辯,何也?"
曰:"昔秦伯嫁其女于晉公子,令晉為之飾裝,從衣文之媵七十人。
至晉,晉人愛其妾而賤公女。
此可謂善嫁妾而未可謂善嫁女也。
楚人有賣其珠于鄭者,為木蘭之櫝,薰以桂椒,綴以珠玉,飾以玫瑰,輯以翡翠。
鄭人買其櫝而還其珠。
此可謂善賣櫝矣,未可謂善鬻珠也。
今世之談也,皆道辯說文辭之言,人主覽其文而忘有用。
墨子之說,傳先王之道,論聖人之言,以宣告人。
若辯其辭,則恐人懷其文,忘其直,以文害用也。
此與楚人鬻珠、秦伯嫁女同類,故其言多不辯。"
墨子為木鳶,三年而成,蜚一日而敗。
弟子曰:"先生之巧,至能使木鳶飛。"
墨子曰:"吾不如為車輗者巧也。
用咫尺之木,不費一朝之事,而引三十石之任,致遠力多,久于歲數。
今我為鳶,三年成,蜚一日而敗。"
惠子聞之曰:"墨子大巧,巧為輗,拙為鳶。"
宋王與齊仇也,築武宮,謳癸倡,行者止觀,築者不倦。
王聞,召而賜之。
對曰:"臣師射稽之謳又賢于癸。"
王召射稽使之謳,行者不止,築者知倦。
王曰:"行者不止,築者知倦,其謳不勝如癸美,何也?"
對曰:"王試度其功。"
癸四板,射稽八板;
擿其堅,癸五寸,射稽二寸。
夫良葯苦于口,而智者勸而飲之,知其入而已己疾也。
忠言拂于耳,而明主聽之,知其可以致功也。
△說二
宋人有請為燕王以棘刺之端為母猴者,必三月齋,然後能觀之。
燕王因以三乘養之。
右御冶工言王曰:"臣聞人主無十日不燕之齋。
今知王不能久齋以觀無用之器也,故以三月為期。
凡刻削者,以其所以削必小。
今臣冶人也,無以為之削,此不然物也。
王必察之。"
王因囚而問之,果妄,乃殺之。
冶人又謂王曰:"計無度量,言談之士多棘刺之說也。"
一曰:燕王征巧術之人,衛人諸以棘刺之端為母猴。
燕王說之,養之以五乘之奉。
王曰:"吾試觀客為棘刺之母猴。"
客曰:"人主欲觀之,必半歲不入宮,不飲酒食肉,雨霽日出,視之晏陰之間,而棘刺之母猴乃可見也。"
燕王因養衛人,不能觀其母猴。
鄭有台下之冶者謂燕王曰:"臣為削者也。
諸微物必以削削之,而所削必大于削。
今棘刺之端不容削鋒,難以治棘刺之端。
王試觀客之削,能與不能可知也。"
王曰:"善。"
謂衛人曰:"客為棘刺之?"
曰:"以削。"
王曰:"吾欲觀見之。"
客曰:"臣請之舍取之。"
因逃。
兒說,宋人,善辯者也,持"白馬非馬也"服齊稷下之辯者。
乘白馬而過關,則顧白馬之賦。
故籍之虛辭則能勝一國,考實按形不能謾于一人。
夫新砥礪殺矢,彀弩而射,雖冥而妄發,其端未嘗不中秋毫也,然而莫能復其處,不可謂善射,無常儀的也;
設五寸之的,引十步之遠,非羿、逄蒙不能必全者,有常儀的也;
有度難而無度易也。
有常儀的,則羿、逄蒙以五寸為巧;
無常儀的,則以妄發而中秋毫為拙。
故無度而應之,則辯士繁說;
設度而持之,雖知者猶畏失也,不敢妄言。
今人主聽說不應之以度,而說其辯,不度以功,譽其行而不入關。
此人主所以長欺,而說者所以長養也。
客有教燕王為不死之道者,王使人學之,所使學者未及學而客死。
王大怒,誅之。
王不知客之欺己,而誅學者之晚也。
夫信不然之物而誅無罪之臣,不察之患也。
且人所急無如其身,不能自使其無死,安能使王長生哉?
鄭人有相與爭年者。
一人曰:"吾與堯同年。"
其一人曰:"我與黃帝之兄同年。"
訟此而不決,以後息者為勝耳。
客有為周君畫筴者,三年而成。
君觀之,與髹筴者同狀。
周君大怒。
畫筴者曰:"築十版之牆,鑿八尺之牖,而以日始出時加之其上而觀。"
周君為之,望見其狀,盡成龍蛇禽獸車馬,萬物狀備具。
周君大悅。
此筴之功非不微難也,然其用與素髹筴同。
客有為齊王畫者,齊王問曰:"畫孰最難者?"
曰:"犬馬最難。"
"孰易者?"
曰:"鬼魅最易。"
夫犬馬,人所知也,旦暮罄于前,不可類之,故難。
鬼魅無形者,不罄于前,故易之也。
齊有居士田仲者,宋人屈谷見之,曰:"谷聞先生之義,不恃仰人而食,今谷有巨瓠之道,堅如石,厚而無竅,獻之。"
仲曰:"夫瓠所貴者,謂其可以盛也。
今厚而無竅,則不可以剖以盛物;
而任重如堅石,則不可以剖而以斟。
吾無以瓠為也。"
曰:"然,谷將棄之。"
今田仲不恃仰人而食,亦無益人之國,亦堅瓠之類也。
虞慶為屋,謂匠人曰:"屋太尊。"
匠人對曰:"此新屋也,塗濡而椽生。"
虞慶曰:"不然。
夫濡塗重而生椽撓,以撓椽任重塗,此宜卑。
更日久,則塗幹而椽燥。
塗幹則輕,椽燥則直,以直椽任輕塗,此益尊。"
匠人詘,為之而屋壞。
一曰:虞慶將為屋,匠人曰:"材生而塗濡。
夫材生則橈,塗濡則重,以橈任重,今雖成,久必壞。"
虞慶曰:"材幹則直,塗幹則輕。
今誠得幹,日以輕直,雖久必不壞。"
匠人詘,作之成,有間,屋果壞。
範且曰:"弓之折,必于其盡也,不于其始也。
夫工人張弓也,伏檠三旬而蹈弦,一日犯機,是節之其始而暴之其盡也,焉得無折?
且張弓不然:伏檠一日而蹈弦,三旬而犯機,是暴之其始而節之其盡也。"
工人窮也,為之,弓折。
範且、虞慶之言,皆文辯辭勝而反事之情。
人主說而不禁,此所以敗也。
夫不謀治強之功,而艷乎辯說文麗之聲,是卻有術之士而任"壞屋"、"折弓"也。
故人主之于國事也,皆不達乎工匠之構屋張弓也。
然而士窮乎範且、虞慶者,為虛辭,其無用而勝,實事,其無易而窮也。
人主多無用之辯,而少無易之言,此所以亂也。
今世之為範且、虞慶者不輟,而人主說之不止,是貴"敗"、"折"之類,而以知術之人為工匠也。
工匠不得施其技巧,故壞屋折弓;
知治之人不得行其方術,故國亂而主危。
夫嬰兒相與戲也,以塵為飯,以塗為羹,以木為胾,然至日晚必歸餉者,塵飯塗羹可以戲而不可食也。
夫稱上古之傳頌,辯而不愨,道先王仁義而不能正國者,此亦可以戲而不可以為治也。
夫慕仁義而弱亂者,三晉也;
不慕而治強者,秦也,然而未帝者,治未畢也。
△說三
人為嬰兒也,父母養之簡,子長人怨。
子盛壯成人,其供養薄,父母怒而誚之。
子父至親也,而或譙或怨者,皆挾相為而不周于為己也。
夫賣庸而播耕者,主人費家而美食,調布而求易錢者,非愛庸客也,曰:如是,耕者且深,耨者熟耘也。
庸客致力而疾耘耕者,盡巧而正畦陌畦畤者,非愛主人也,曰:如是,羹且美,錢布且易雲也。
此其養功力,有父子之澤矣,而心調于用者,皆挾自為心也。
故人行事施予,以利之為心,則越人易和;
以害之為心,則父子離且怨。
文公伐宋,乃先宣言曰:"吾聞宋君無道,蔑侮長老,分財不中,教令不信,餘來為民誅之。"
越伐吳,乃先宣言曰:"我聞吳王築如皇之台,掘淵泉之池,罷苦百姓,煎靡財貨,以盡民力,餘來為民誅之。"
蔡女為桓公妻,桓公與之乘舟,夫人蕩舟,桓公大懼,禁之不止,怒而出之。
乃且復召之,因復更嫁之。
桓公大怒,將伐蔡。
仲父諫曰:"夫以寢席之戲,不足以伐人之國,功業不可冀也,請無以此為稽也。"
桓公不聽。
仲父曰:"必不得已,楚之菁茅不貢于天子三年矣,君不如舉兵為天子伐楚。
楚服,因還襲蔡,曰:'餘為天子伐楚,而蔡不以兵聽從',遂滅之。
此義于名而利于實,故必有為天子誅之名,而有報仇之實。"
吳起為魏將而攻中山,軍人有病疽者,吳起跪而自吮其膿。
傷者之母立而泣,人問曰:"將軍于若子如是,尚何為而泣?"
對曰:"吳起吮其父之創而父死,今是子又將死也,今吾是以泣。"
趙主父令工施鉤梯而緣播吾,刻疏人跡其上,廣三尺,長五尺,而勒之曰:"主父常遊于此。"
秦昭王令工施鉤梯而上華山,以松柏之心為博,箭長八尺,棋長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嘗與天神博于此矣。"
文公反國至河,令籩豆捐之,席蓐捐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者後之。
咎犯聞之而夜哭。
公曰:"寡人出亡二十年,乃今得反國。
咎犯聞之,不喜而哭,意不欲寡人反國耶?"
犯對曰:"籩豆所以食也,而君捐之;
席蓐所以臥也,而君棄之。
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勞有功者也,而君後之。
今臣有與在後,中不勝其哀。
故哭。
且臣為君行詐偽以反國者眾矣。
臣尚自惡也,而況于君。"
再拜而辭。
文公止之曰:"諺曰:'築社者攐撅而置之,端冕而祀之。'
今子與我取之,而不與我治之,與我置之,而不與我祀之焉。"
乃解左驂而盟于河。
鄭縣人卜子使其妻為褲,其妻問曰:"今褲何如?"
夫曰:"象吾故褲。"
妻子因毀新令如故褲。
鄭縣人有得車軛者,而不知其名,問人曰:"此何種也?"
對曰:"此車軛也。"
俄又復得一,問人曰:"此何種也?"
對曰:"此車軛也。"
問者大怒曰:"曩者曰車軛,今又曰車軛,是何眾也?
此女欺我也!"遂與之鬥。
衛人有佐弋者,鳥至,因先以其裷濬麾之,鳥驚而不射也。
鄭縣人卜子妻之市,買鱉以歸。
過潁水,以為渴也,因縱而飲之,遂亡其鱉。
夫少者侍長者飲,長者飲,亦自飲也。
一曰:魯人有自喜者,見長年飲酒不能釂則唾之,亦效唾之。
一曰:宋人有少者亦欲效善,見長者飲無餘,非堪酒飲也,而欲盡之。
書曰:"紳之束之。"
宋人有治者,因重帶自紳束也。
人曰:"是何也?"
對曰:"書言之,固然。"
書曰:"既雕既琢,還歸其樸。"
梁人有治者,動作言學,舉事于文,曰:"難之。"
顧失其實。
人曰:"是何也?"
對曰:"書言之,固然。"
郢人有遺燕相國書者,夜書,火不明,因謂持燭者曰:"舉燭"而誤書"舉燭"。
舉燭,非書意也。
燕相國受書而說之,曰:"舉燭者,尚明也;
尚明也者,舉賢而任之。"
燕相白王,王大說,國以治。
治則治矣,非書意也。
今世學者,多似此類。
鄭人有且置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操之。
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度,反歸取之。"
及反,市罷,遂不得履。
人曰:"何不試之以足?"
曰:"寧信度,無自信也。"
△說四
王登為中牟令,上言于襄主曰:"中牟有士曰中章、胥己者,其身甚修,其學甚博,君何不舉之?"
主曰:"子見之,我將為中大夫。"
相室諫曰:"中大夫,晉重列也。
今無功而受,非晉臣之意。
君其耳而未之邪!"襄主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絕無已也。"
王登一日而見二中大夫,予之田宅。
中牟之人棄其田耘、賣宅圃而隨文學者,邑之半。
叔向御坐平公請事,公腓痛足痹轉筋而不敢壞坐。
晉國聞之,皆曰:"叔向賢者,平公禮之,轉筋而不敢壞坐。"
晉國之辭仕托,慕叔向者國之錘矣。
鄭縣人有屈公者,聞敵,恐,因死;
恐已,因生。
趙主父使李疵視中山可攻不也。
還報曰:"中山可伐也。
君不亟伐,將後齊、燕。"
主父曰:"何故可攻?"
李疵對曰:"其君見好岩穴之士,所傾蓋與車以見窮閭陋巷之士以十數,伉禮下布衣之士以百數矣。"
君曰:"以子言論,是賢君也,安可攻?"
疵曰:"不然。
夫好顯岩穴之士而朝之,則戰士怠于行陣;
上尊學者,下士居朝,則農夫惰于田。
戰士怠于行陣者,則兵弱也;
農夫惰于田者,則國貧也。
兵弱于敵,國貧于內,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伐之不亦可乎?"
主父曰:"善。"
舉兵而伐中山,遂滅也。
△說五
齊桓公好服紫,一國盡服紫。
當是時也,五素不得一紫。
桓公患之,謂管仲曰:"寡人好服紫,紫貴甚,一國百姓好服紫不已,寡人奈何?"
管仲曰:"君欲止之,何不試勿衣紫也?
謂左右曰:'吾甚惡紫之臭。'
于是左右適有衣紫而進者,公必曰:'少卻,吾惡紫臭。'
"公曰:"諾。"
于是日,郎中莫衣紫,其明日,國中莫衣紫;
三日,境內莫衣紫也。
一曰:齊王好衣紫,齊人皆好也。
齊國五素不得一紫。
齊王患紫貴,傅說王曰:"《詩》雲:'不躬不親,庶民不信。'
今王欲民無衣紫者,王請自解紫衣而朝,群臣有紫衣進者,曰:'益遠!寡人惡臭。'
"是日也,郎中莫衣紫;
是月也,國中莫衣紫;
是歲也,境內莫衣紫。
鄭簡公謂子產曰:"國小,迫于荊、晉之間。
今城郭不完,兵甲不備,不可以待不虞。"
子產曰:"臣閉其外也已遠矣,而守其內也已固矣,雖國小,猶不危之也。
君其勿憂。"
是以沒簡公身無患。
一曰:子產相鄭,簡公謂子產曰:"飲酒不樂也。
俎豆不大,鍾鼓竽瑟不鳴,寡人之事不一,國家不定,百姓不治,耕戰不輯睦,亦子之罪。
子有職,寡人亦有職,各守其職。"
子產退而為政五年,國無盜賊,道不拾遺,桃棗廕于街者莫有援也,錐刀遺道三日可反。
三年不變,民無飢也。
宋襄公與楚人戰于涿谷上,宋人既成列矣,楚人未及濟,右司馬購強趨而諫曰:"楚人眾而宋人寡,請使楚人半涉,未成列而擊之,必敗。"
襄公曰:"寡人聞君子曰:'不重傷,不擒二毛,不推人于險,不迫人于厄。
不鼓不成列。'
今楚未濟而擊之,害義。
請使楚人畢涉成陣而後鼓士進之。"
右司馬曰:"君不愛宋民,腹心不完,特為義耳。"
公曰:"不反列,且行法。"
右司馬反列,楚人已成列撰陣矣,公乃鼓之。
宋人大敗,公傷股,三日而死。
此乃慕自親仁義之禍。
夫必恃人主之自躬親而後民聽從,是則將令人主耕以為上,服戰雁行也民乃肯耕戰,則人主不泰危乎!而人臣不泰安乎!
齊景公遊少海,傳騎從中來謁曰:"嬰疾甚,且死,恐公後之。"
景公遽起,傳騎又至。
景公曰:"趨駕煩且之乘,使騶子韓樞御之。"
行數百步,以騶為不疾,奪轡代之御;
可數百步,以馬為不進,盡釋車而走。
以且煩之良而騶子韓樞之巧,而以為不如下走也。
魏昭王欲與官事,謂孟嘗君曰:"寡人欲與官事。"
君曰:"王欲與官事,則何不試習讀法?"
昭王讀法十餘簡而睡臥矣。
王曰:"寡人不能讀此法。"
夫不躬親其勢柄,而欲為人臣所宜為者也,睡不亦宜乎。
孔子曰:"為人君者猶盂也,民猶水。
盂方水方,盂圜水圜。"
鄒君好服長纓,左右皆服長纓,纓甚貴。
鄒君患之,問左右,左右曰:"君好服,百姓亦多服,是以貴。"
君因先自斷其纓而出,國中皆不服纓。
君不能下令為百姓服度以禁之,乃斷纓出以示先民,是先戮以蒞民也。
叔向賦獵,功多者受多,功少者受少。
韓昭侯謂申子曰:"法度甚不易行也"
申子曰:"法者,見功而與賞,因能而受官。
今君設法度而聽左右之請,此所以難行也。"
昭侯曰:"吾自今以來,知行法矣,寡人奚聽矣。"
一日,申子請仕其從兄官。
昭侯曰:"非所學于子也。
聽子之謁,敗子之道乎?
亡其用子之謁。"
申子闢舍請罪。
△說六
晉文公攻原,裹十日糧,遂與大夫期十日。
至原十日,而原不下,擊金而退,罷兵而去。
士有從原中出者,曰:"原三日即下矣。"
群臣左右諫曰:"夫原之食竭力盡矣,君姑待之。"
公曰:"吾與士期十日,不去,是亡吾信也。
得原失信,吾不為也。"
遂罷兵而去。
原人聞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無歸乎?"
乃降公。
衛人聞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無從乎?"
乃降公。
孔子聞而記之曰:"攻原得衛者,信也。"
文公問箕鄭曰:"救餓奈何?"
對曰:"信。"
公曰:"安信?"
曰:"信名,信事,信義。
信名則群臣守職,善惡不逾,百事不怠;
信事則不失天時,百姓不逾;
信義則近親勸勉,而遠者歸之矣。"
吳起出,遇故人而止之食。
故人曰:"諾"期返而食。"
吳子曰:"待公而食。"
故人<至暮>不來,起不食而待之。
明日早,令人求故人。
故人來,方與之食。
魏文侯與虞人期獵。
明日,會天疾風,左右止文侯,不聽,曰:"不可以風疾之故而失信,吾不為也。"
遂自驅車往,犯風而罷虞人。
曾子之妻之市,其子隨之而泣,其母曰:"女還,顧反為女殺彘。"
妻適市來,曾子欲捕彘殺之。
妻止之曰:"特與嬰兒戲耳。"
曾子曰:"嬰兒非與戲也。
嬰兒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學者也,聽父母之教。
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
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以成教也。"
遂烹彘也。
楚厲王有警鼓與百姓為戒,飲酒醉,過而擊之也。
民大驚。
使人止之曰:"吾醉而與左右戲擊之也。"
民皆罷。
居數月,有警,擊鼓而民不赴,乃更令明號而民信之。
李悝警其兩和,曰:"謹警敵人,旦暮且至擊汝。"
如是者再三而敵不至,兩和懈怠,不信李悝。
居數月,秦人來襲之,至幾奪其軍。
此不信患也。
一曰:李悝與秦人戰,謂左和曰:"速上!右和已上矣。"
又馳而至右和曰:"左和已上矣。"
左右和曰:"上矣。"
于是皆爭上。
其明年,與秦人戰。
秦人襲之,至幾奪其軍。
此不信之患。
有相與訟者。
子產離之,而毋使通辭,到至其言以告而知也。
惠嗣公使人偽關市,關市呵難之,因事關市以金,關市乃合之。
嗣公謂關市曰:"某時有客過而予汝金,因譴之。"
關市大恐,以嗣公為明察。
譯文
一
明君治理國家的原則,像有若回答密子所說的那樣,要有辦法。
君主聽取言論時,一味欣賞說話人的口才,觀察行動時,一味贊賞遠離實際的作風。
所以臣子和民眾講起話來,就高深莫測,做起事來就遠離實際。
這章的解說反映在"說一"中田鴻回答楚王一段。
所以有墨子用木頭做茸巧而無用,謳癸用唱歌鼓舞修築武宮的故事。
葯酒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這是隻有明君聖主才能理解的。
二
君主聽取意見,不把功效作為目的,進說的人就多半說些在棘刺上刻猴子、白馬不是馬那樣的話;
不把箭靶作為射擊目標,射箭的人就都成為像羿一樣的射箭能手了。
君主對待進說,都像燕王派人學習不死之道一樣被欺騙;
而擅長辯說的人,都像鄭人爭論年齡長短一樣沒完沒了。
因此,言談也有細致、明察、微妙、難能但卻不是迫切需要的,所以像季良、惠施、末研、墨翟這些人的學說,都像精繪竹簡一樣,華麗而無用;
議論也有深遠闊大但卻不切實用的,所以像魏牟、長盧子、詹何、陳駢、庄周這些人的學說,都是像亂畫鬼怪一樣,空洞而失真;
行動也有違反常規,一般人難以做到,表現十分堅定固執的,但對于國家並不實用,所以像務光、卞隨、鮑焦、介子推、田仲這些人的作為,都和堅硬的實心葫蘆一樣,厚重而無益。
再說虞慶雖能把匠人駁得無話可說,匠人照他的話造出屋來最終還得坍塌;
範且雖能把匠人說得無言可對,匠人照他的話造出弓來最終還得折斷。
因此要想得到真實的東西,不能像小孩做遊戲那樣把泥巴當飯吃,最終還是不得不回去吃飯的。
三
懷著互相依賴的心理,就會責備和埋怨;
懷著自己依靠自己的心理,事情就能辦成。
所以父子之間有時也會埋怨和責怪,而為了爭取僱工多幹活卻給他們豐美的飯萊。
有關的解說在"說三"中文公伐宋先宣布宋君的罪狀,越王勾踐伐吳之前先宣布吳王築如皇之台的罪狀。
所以齊桓公隱藏對蔡國的惱怒,而以攻楚為幌子去滅掉蔡國;
吳起懷著使士兵傷愈去拚命作戰的念頭而為他們吮吸傷口。
再說頌揚先王的賦頌,鑄刻在鍾鼎上的銘文,都和趙武靈王在播吾山上刻的大腳印、秦昭襄王在華山上刻的大棋局一樣,是虛假的。
然而前代帝王所期求的是利益,需要使用的是氣力。
運用修築社壇的諺語,是晉文公為自己辯解而鼓動他人賣力的辦法。
允許學者瞎說,實行渺茫迂闊的先王之道,恐怕不適用于現在吧?
雖然這樣,卻又不能改變它。
這就像鄭縣人得到車扼卻誤以為被人所欺,掌管射飛禽的衛國人射不到鳥,卜子之妻照舊褲子的樣子毀壞新褲子,以及年輕人侍侯年紀大的人喝酒而機械模仿一樣愚蠢。
先王的言論,有涉及小事,當今社會上卻理解為意義重大的;
有涉及大事,當今社會上卻理解為意義小的;
這是沒有人能夠真正弄清楚的。
有關的解說是宋國人誤解書意做了蠢事,以及梁國人讀書變呆。
所以先王的話有時像鄂人寫信那樣,而後人理解起來,卻多屬燕相看信時胡亂解釋一類。
不適合國家政事需要,卻要謀求先王之道,全都如同鄭人買鞋不相信自己的腳,卻要回家去拿尺碼一樣。
四
利益在什麽地方,民眾就歸向什麽地方;
宣揚什麽好名聲,士人就拼死為它奮鬥。
因此對不符合法製的功勞給予賞賜,君主就不能從臣下那裏得到利益;
對不符合法製的名聲給予贊譽,士人就會追求名譽而不順從君主。
所以中章、胥已做了官,中牟縣的人就放棄田地而追隨私學人士,人數佔到全縣的一半;
晉平公敬重叔向,坐得腿痛腳麻也不敢違禮,晉國辭去官職和對貴族的依附,以便仿效叔向的人,就佔到國家的一半。
這三個人,假如言論合法,那也不過是照官府中的法典講話;
行為合宜,那也不過是遵從法令的人;
而兩個君主對他們的禮遇太過分了。
如果他們的言論背離法製而行動沒有什麽功勞,那就是法度之外的人了,兩個君主又為什麽要敬重他們呢?
敬重這種人,國家必定要滅亡。
況且那些隱居而從事私學的人,國家沒有戰爭時不耕田出力,國家有難時又不披甲打仗。
敬重這種人,就會使那些守法的民眾不再努力從事耕戰;
不敬重這種人,他們就會危害君主的法製。
國家安定,他們就尊貴顯赫;
國家遭到危難,他們就像屈公一樣感到畏懼;
君主從這些隱居而從事私學的人那裏能得到什麽呢?
所以明君肯定李疵對中山國君的看法。
五
《詩》上說:"君主不以身作則,民眾就不會相信。"
齊王的師傅用君主自己有不穿紫衣服以影響民眾來說明這個道理;
可以援引鄭簡公委任臣子做事而國治、宋襄公親自參戰而兵敗的事例印證得失,根據尊重耕戰的觀點來加以批評。
如果不明確君臣名分,不要求臣下真心實意地效力,反要親自出馬管理臣下,那將會像齊景公不用車子而下去奔跑,魏昭王讀簡學法而昏昏睡去,以及那種秘密巡視、微服出行的事情一樣愚蠢。
孔子不懂這個道理,所以會說出君主像盂之類的話;
鄒君不懂這個道理,所以會做出先行羞辱自己的事情。
明君的治國原則,就要像叔向分配獵獲物和韓昭侯聽取意見那樣。
六
在小事上能夠講求額度,在大事上就能夠建立起額度,所以明君要在遵守額度上逐步積累聲望。
賞罰不講額度,禁令就無法推行。
有關的解說在"說六"中晉文公攻打原國和箕鄭談論救濟飢荒。
因此吳起寧願餓著肚子也要按照約會等老朋友來吃飯。
魏文侯寧願冒著大風也要守約和虞人說罷獵。
所以明君表明額度,要像曾子殺豬那樣說到做到。
不講額度的禍患表現在楚厲王酒醉誤擊報警軍鼓以及李悝欺騙左右兩軍。
以上是經文部分。
說 一
宓子賤治理單父,有若會見他說:"您為什麽瘦了?"
路子賤說:"君王不知道我沒有德才,派我治理單父,政務緊急,心裏憂愁,所以瘦了。"
有若說:"從前舜彈奏著五弦琴,歌唱著《南風》詩,天下就太平了。
現在單父這麽個小地方,治理起來卻要發愁,那麽治理天下該怎麽辦呢?
所以有了辦法來統治國家,就是安閒地坐在朝廷裏,臉上有少女般紅潤的氣色,對治理國家也沒有什麽妨害;
沒有辦法去統治國家,身體即便又累又瘦,也還是沒有什麽好處。"
楚王對田鳩說:"墨子是個聲名顯赫的學者。
他親自實踐起來還是不錯的,他講的話很多,但不動聽,為什麽?"
田塢說:"過去秦國君主把女兒嫁給晉國公子,叫晉國為他女兒準備好裝飾,衣著華麗的陪嫁女子有七十人。
到了晉國,晉國人喜歡陪嫁媵妾,卻看不起秦君的女兒。
這可以叫做善于嫁妄,不能說是善于嫁女。
楚國有個在鄭國出賣寶珠的人,他用木蘭做了一個匣子,匣子用香料熏過,用珠玉作綴,用玫瑰裝飾,用翡翠連結。
鄭國人買了他的匣子,卻把珠子還給了他。
這可以叫做善于賣匣子,不能說是善于賣寶珠。
現在社會上的言論,都是一些漂亮動聽的話,君主隻看文採而不管它是否有用。
墨子的學說,傳揚先王道術,闡明聖人言論,希望廣泛地告知人們。
如果修飾文辭的話,他就擔心人們會留意于文採而忘了它的內在價值,從而造成因為文辭而損害實用的惡果。
這和楚人賣寶珠、秦君嫁女兒是同一類型的事,所以墨子的話很多,但不動聽。"
墨子用木頭製作了一隻飛聾,經過三年才製成,飛了一天就壞了。
弟子說:"先生手藝真巧,竟能達到讓木鳶高飛的境界。"
墨子說:"我比不上製造車的人手藝高超。
他們用細小的木頭,不費一天功夫,就能牽引三十石的重量,走很遠的路,出很大的力,並且可以用很多年。
現在我做了木鳶,三年做成,才飛了一天就壞了。"
惠子聽到後說:"墨子真精明——他知道做車較是精明的,做木聾是笨拙的。"
宋王和齊國作對時,專為習武修建宮殿。
謳癸唱起歌來,走路的人停下來觀看,建築的人不感到疲勞。
宋王聽說後,召見謳癸並加以賞賜。
謳癸回答說:"我老師射稽的歌,唱得比我還好。"
宋王召來射稽讓他唱歌,但走路的人還不停地走,建築的人也感到疲倦。
宋王說:"走路的人還不停地走,建築的人也感到疲勞,射稽唱得不如你好,這是為什麽?"
謳癸回答說:"大王可以檢查一下我們兩人的功效。"
謳癸唱歌時建築的人隻築了四板,射稽唱歌時卻築了八板;
再檢查牆的堅固程度,謳癸唱歌時築的牆能打進去五寸,射稽唱歌時築的牆隻能打進去兩寸。
良葯苦口,但聰明人卻要努力喝下去,這是因為他知道喝下去後能使自己疾病痊愈。
忠言逆耳,但明智君主願意聽取,這是因為他知道由此可以獲得成功。
說 二
宋國有個請求替燕王在棘刺尖上雕刻獼猴的人,讓燕王一定要在齋戒三個月以後才能觀看,燕王就用近二十平方裏土地的俸祿來供養他、右御屬下的冶鐵工匠對燕王說:"我聽說君主沒有十天不喝酒作樂的齋戒。
現在他知道君主不能長時間齋戒去觀看那件沒有用處的東西,所以定了三個月期限。
凡是需要刻削的東西,用來刻削它的東西一定更小。
我是個鐵匠,沒有辦法給他製作刻刀。
那獼猴是不可能有的東西,大王一定要予以明察才是。"
燕王于是把那個宋人拘禁起來加以盤問,那個宋人果然在弄虛作假,燕王隨後就殺了他。
鐵匠對燕王說:"計謀是沒有一定的標準加以衡量的。
進說獻計人士說的話,多半是這種要在棘刺尖上刻製稱霸之類的胡言亂語。"
另一種說法:燕王喜歡小巧玲瓏的東西。
有個衛人說:"我能在棘刺尖上雕刻獼猴。"
燕王很高興,用三十平方裏土地的俸祿去供養他。
燕王說:"我想看看你雕刻在棘刺尖上彌猴。"
衛人說:"君王要想看它,必須在半年中不到內宮住宿,不飲酒吃肉。
在雨停日出、陰晴交錯的時候再觀賞,隻有這樣,才能看清楚我在棘刺尖上刻的獼猴。"
燕王因而把這個衛人供養了起來,但不能看他刻的獼猴。
鄭國有個台下地方的鐵匠對燕王說:"我是做削刀的人。
各種微小曲東西一定要用削刀來雕刻,被雕刻的東西一定會比削刀大。
現在的情形是棘刺尖上容納不下削刀的刀鋒,削刀的刀鋒難以刻削棘刺的頂端,大王不妨看看他的削刀,能不能在棘刺尖上刻東西也就清楚了。"
燕王說:"好。"
于是對那個衛人說:"你在棘刺尖上製作獼猴,用什麽來刻削?"
衛人說:"用削刀。"
燕王說:"我想看看你的削刀。"
衛人說:"請您允許我到到處去取削刀。"
趁機就逃跑了。
兒說是宋國人,是個善于辯說的學者。
他曾經提出"白馬不是馬"的命題說服了稷下的辯說家們。
他有一煙著白馬過關口,終究得交納白馬稅。
所以,憑借虛浮言辭,他可以壓倒一個國家;
考察實際情形,他連一個人也欺騙不了。
用新磨出的利箭,張滿弓弩發射出去,即使閉著眼睛胡亂發射,箭頭沒有不射中細小東西的。
然而他不能再次射中原處,是不能認為該人善于射箭的,因為沒有固定的箭靶作目標。
設定一個直徑五寸的箭靶,射程隻有十步那麽遠,不是後羿和逢蒙這樣的射箭能手,就不一定能全部射中了,因為已有固定的箭靶作為目標。
設靶射箭是困難的,無靶射箭是容易的。
有固定的箭靶作為目標,人們會把後羿和逢蒙射中五寸直徑的範圍認作精巧;
沒有固定的箭靶作為目標,人們會把亂射射中細小的東西認作笨拙。
所以,沒有一定的標準加以衡量的話,辯士們就會用繁言絮語進說;
設定一定的標準加以衡量的話,即便是很有智慧的人也怕言辭有,失,不敢亂說。
現在君主聽取言論,不是用一定的標準去衡量,而是喜歡他們動聽的言辭;
不是用功效去衡量,而是贊賞他們的行為,不問是否合乎準則。
這是君主長期受欺騙,而遊說的人長期被供養的原因。
有個願教燕王學習長生不死道術的客人,燕王派人去向他學習。
派去學習的人還沒來得及學到手,那個客人先死了。
燕王非常惱怒,殺了去學的人。
燕王不明白客人在欺騙自己,卻怪罪去學的人太遲笨。
相信沒有根據的東西,而殺掉沒有罪過的臣子,這就是不能明察的危害。
況且人們最看重的無過于自己的生命,那個客人不能使自己不死,又怎能使燕王長生呢?
鄭國有一對相互爭論年齡大小的人。
一個說;
"我和唐堯同歲。"
另一說:"我和黃帝的哥哥同歲。"
為此爭執不下,隻能是把最後停止爭辯的人作為勝利者罷了。
有個為周君畫竹簡的客人,過了三年才完成。
周君前去觀看,和漆過的竹簡一樣,周君非常氣憤。
畫竹簡的人說;
"築一道十板高的牆,在牆上鑿一個八尺大的窗,然後等到太陽剛出來時把竹簡放在窗上對著陽光看看。"
周君照他的話做了,看見竹簡上畫的形狀都成了龍、蛇、飛禽、走獸、車馬等,萬事萬物的形狀全都具備,周君非常高興。
畫這個竹簡的功夫並非不微妙和難能,然而它的用途和未畫花紋或隻用漆漆過的竹簡完全一樣。
有個替齊王畫畫的客人,齊王問道:"畫什麽最難?"
客人說:"畫狗馬難。"
"畫什麽容易?"
客人說:"畫鬼怪容易。"
狗馬是人們都知道的,天天在人們的面前出現,不可能畫得很像,所以難;
鬼怪是無形的東西,不會在人們面前出現,所以畫起來很容易。
齊國有個隱士叫田仲,宋人屈谷見到他說:"我聽說您很有骨氣,不依靠別人吃飯。
現在我有一個大葫蘆,堅硬得像塊石頭,厚實得沒有空隙,把它獻給您了。"
田仲說:"葫蘆可貴的地方在于可以用它裝東西。
現在它厚實得沒有空隙,就不能剖開來裝東西了;
它重得像塊堅硬的石頭,就不能剖開來斟酒了。
我拿這個葫蘆是毫無用處的。"
屈谷說:"說得對,我準備把它扔了。"
現在田仲不依靠別人吃飯,同時對國家也沒有什麽用處,正和堅硬的實心葫蘆同一類型。
趙人虞卿建造房子,對工匠說:"房頂太高了。"
工匠回答說:"這是新房子,泥巴是潮濕的,椽木也沒有幹透。"
虞卿說:"不對。
潮濕的泥巴重量大,不幹的椽木形體曲,用彎曲的椽木承受很重的泥巴,房頂就應當造得低一些。
再過很長一段時間,泥巴也幹了,椽木也幹了。
泥巴幹了就會變輕,椽木幹了就會變直,用變直的椽木承受變輕的泥巴,房頂就會逐漸增高。"
工匠無話可說,按照虞卿的話造出房子來,房子坍塌了。
另一種說法:虞慶打算造房子,工匠說:"木材沒有幹透,泥巴是潮濕的。
木材沒幹透就會彎曲,泥巴潮濕重量就大;
用彎曲的木材承受重量大的泥巴,現在即使造成了,時間一長,必然坍塌。"
虞慶說:"木材幹了就會變直,泥巴幹了就會變輕。
現在情形是,木材和泥巴如果確實幹起來後,它們會一天比一天變直變輕;
即使是經時歷久,房子一定不會坍塌。"
工匠無話可說,就把房子造了起來。
又過了些時候,房子果然坍塌了。
範瞄說:"弓折斷的時候,一定是在製作的最後階段,而不是在製作的開始階段。
工匠張弓時,把弓放在校正器具上三十天,然後裝上弦,卻在一天內就把箭發射出去了。
這是開始調節時緩慢而最後使用時急促,怎麽能不折斷呢?
我範睢張弓時就不是這樣:用校正工具校上一天,隨即裝上弦,上弦三十天後才把箭發射出去,這就是開始的時候粗率,而最後有所節製。"
工匠無言可對,照範睢的話去做,結果弓折斷了。
範睢、虞慶的言論,都能做到文辭動聽過人,但卻違背了實際情況。
君主對這一類話喜愛而不加禁止,這就是事情敗壞的根源。
不謀求治國強兵的實際功效,卻羨慕那種華麗動聽詭辯,這就是排斥有法術的人士,而去採納那種導致屋塌、弓折之類的胡說。
所以君主處理國事時,總也不能通曉工匠造屋和張弓的道理。
然而有術之士之所以被範睢、虞慶那樣的人物所困窘。
是因為他們講起虛浮的話來,雖屬毫無用處,卻能取得勝利,幹起實際的事來,雖屬不可改變,卻會受到失敗。
君主看重毫無用處的詭辯,看輕不可改變的言論,這也就是國家危亂的原因。
當代像範睢、虞慶那樣的人物還在不斷出現,而君主對他們仍然欣賞不止,這就是尊重導致屋塌、弓折之類的議論,而把懂得法術的人當作被動的工匠看待。
工匠不能施展技巧,所以會有屋塌、弓折的結果;
懂得治理國家的人不能實行自己的方略,所以國家混亂而君主處于險境。
小孩在一起做遊戲時,把塵土當飯食,用泥巴當肉汁,用木頭當肉塊。
但他們到了晚上是一定要回家吃飯的,因為泥巴做的飯菜可以玩耍,卻不能真吃。
稱說上古傳頌的東西,動聽卻不真實;
稱道先王的仁義道德,卻不能使國家走上正路,這樣的情形也隻能用來作遊戲,而不能真的用來治國。
因追求仁義而使國家衰弱混亂的,韓、趙、魏三國就是例子;
不追求仁義而把國家治理得強盛的,秦國就是例子。
然而秦國至今沒有稱帝,隻是因為治理還不完善。
說 三
人在嬰兒時,父母對他扶養馬虎,兒子長大了就要埋怨父母;
兒子長大成人,對父母的供養微薄,父母就要怒責兒子。
父子是至親骨肉,但有時怒責,有時埋怨,都是因為懷著相互依賴的心理而又認為對方不能周到地照顧自己,僱用工人來播種耕耘,主人花費家財準備美食,挑選布幣去交換錢幣以便給予報酬,並不是喜歡僱工,而是說:這樣做,耕地的人才會耕得深,鋤草的人才會鋤得凈。
僱工賣力而快速地耘田耕田,使盡技巧整理畦埂,目的並不是愛主人,而是說:這樣做,飯菜才會豐美,錢幣才容易得到。
主人這樣供養僱工,愛惜勞力,有父子之間的恩惠,而僱工專心一意地工作,都是懷著為自己的打算。
所以人們辦事給人好處,如果從對人有利處著想,那麽疏遠的人也容易和好;
如果從對人有害處著想,那麽父子間也會分離並相互埋怨。
文公討伐宋國。
預先就公開宣布說:"我聽說宋君昏亂,輕視侮辱德高望重的人,分配財產不公平,教誨和命令不守額度。
我來此目的是為民除害。"
越國討伐吳國,事先就公開宣布說:"我聽說吳王修築如皇台觀,挖掘深池,使百姓疲勞困苦,耗費財物,竭盡人力。
我前來為民除害。"
蔡侯的女兒是齊桓公的夫人。
桓公和夫人一起坐船,夫人搖晃小船,桓公非常害怕,製止她但她也不停下來,桓公忿怒地離棄了她。
後來桓公想再召回她,蔡國卻進而把她改嫁了。
桓公非常氣憤,準備討伐蔡國。
管仲勸諫說:"為了夫妻之間的一個玩笑,不值得討伐人家的國家,既然不能指望因此建立什麽功業,就請不要計較這件事了。"
桓公不聽勸諫。
管仲說:"必不得已的話,楚國不向周王朝進貢菁茅已有三年了,您不如起兵替天子討伐楚國。
楚劇順服了,隨後回兵襲擊蔡國,就說‘我替天子討伐楚國,而你們卻不率領軍隊聽命助攻。
’然後就滅掉它。
這樣在名義上是正義的,在實際上是有利的,所以一定會有替天子討伐的名義,同時有報仇的實效。"
吳起擔任魏軍將領攻打中山國。
士兵中有一個患了毒瘡的人,吳起跪著親自為他吸掉膿血。
這個士兵的母親馬上哭起來,有人問道:"將軍如此對待你的兒子,還有什麽可哭的?"
這位母親回答說:"吳起吸他父親的傷口,他父親奮戰而死;
現在這孩子又會奮戰而死了,現在我就是為此哭泣的。"
趙武靈王命令工匠用鉤梯攀登播吾山,在山上刻上腳印,寬三尺,長五尺,並刻上字說:"主父曾在此遊玩。"
秦昭王命令工匠用鉤梯登上華山,用松柏的心做成一副棋,銀子長八尺,棋子長八寸,並刻上字說;
"昭王曾在這裏和天神下過棋。"
晉文公回國,到黃河邊,命令把流亡過程 中用舊的食物用具、睡覺角具都丟掉,叫手腳磨出老繭和臉色黑的人退到後面去。
狐偃聽說後,就在晚上哭了起來,文公說:"我流亡二十年,現在才得以回國。
你聽說後不高興,反而哭,你的意思是不想我回國吧?"
狐偃回答說:"籩豆是用來盛食物的,席蓐是用來睡覺的,您卻把它們扔了;
手腳上有老繭,臉色發黑的,是勞而有功的人,您卻讓他們遲到後面。
現在我也有理由被歸在後面,心中有說不出的哀痛,所以哭了。
況且我為您返回曾多次採用詐偽欺騙的手段,我自己都感到討厭自己,何況您呢?"
連拜兩拜就要告辭。
文公阻止他說:"俗話說:‘修築土地神壇的人,撩起衣服樹立社神,穿起禮服、戴上禮帽又去祭審訊祀。
’現在你為我取得了國家,而不和我一起去治理;
好比為我樹立了社神,卻不和我一起去祭祀一樣。
這怎麽行呢?"
文公解下車子左邊的馬沉到河裏,對著河神起了誓。
鄭縣有個叫卜子的人,叫他的妻子做褲子,他妻子問:"現衣這條褲子做成什麽樣子?"
卜子說:"像我的舊褲子。"
他妻子因而把新褲子弄破,使它像舊褲子。
鄭縣有人得到一個車輛,但不知它的名稱,就問別人說:"這是什麽東西?"
別人回答說:"這是車輛。"
不久他又得到一個車軛,又問別人說:"這是什麽?"
別人回答說:"這是車軛。"
問話的人非常氣憤地說:"剛才說是車扼,現在又說是車輛,車軛怎麽這樣多呢?
你在欺騙我!"于是和答話人發生了爭鬥。
衛國有個管射飛禽的小官,鳥落下後,就先用頭巾向鳥揮動,鳥受驚飛去而無法射中。
鄭縣人卜子的妻子來到集市,買廠甲魚回家,過穎河時,以為甲魚渴了,就放它到河裏去喝水,結果丟了買的甲魚。
年紀輕的侍侯年紀大的人喝酒,年紀大的人喝,他自己也喝。
另—種說法:魯國有個自以為高明的人,看見年紀大的人沒能把杯中酒喝完就嘔吐,也仿效著嘔吐起來。
另一種說法:宋國有個年輕的人也想仿效高明的樣子,看見年紀大的人喝酒一飲而盡,自己不會喝酒也想一飲而盡。
古書上說:"反復約束自己。"
宋國有個研究這部書的人,就用重迭的帶子把自己束縛起來。
別人問:"這是為什麽?"
他回答說:"書上是這樣說的,當然要這樣做。"
古書上說:"又雕又琢,還原它的本來面目。"
魏國有個研究這部書的人,一言一行都學習這句話,做任何事都講求修飾,說道:"真是困難啊。"
結果反而失掉了他原來的樣子。
別人說;
"這是為什麽?"
他回答說:"書上是這樣說的,當然要這樣做。"
郢地有個給燕相寫信的人,晚上正在寫著,燭火不亮,就對拿燭的人說:"舉燭。"
嘴裏說著"舉燭",信中也誤寫上了"舉燭"。
舉燭,並不是信的本意。
燕相收到信後卻解釋說:"舉燭,也就是祟尚光明;
所謂崇尚光明,也就是要選拔賢人加以任用。"
燕相告訴燕王,燕王非常高興。
國家因此治理好了。
治理是治理好了,但這並不是信的本意。
當代被提拔的學者大多都像這類人。
鄭國有個打算買鞋的人,先自己量好腳的尺碼,然後把它放在座位上,等到去集市時卻忘了帶上。
已經挑好了鞍,才說道:"我忘記拿尺碼了。"
于是返回家裏去取。
等到再返回集市時,集市已經散了,結果沒有買到鞋。
有人說!"為什麽不用腳試試?"
他說:"我寧願相信尺碼,不能相信自己的腳。"
說 四
王登任中牟縣縣令時,向趙襄子進言說:"中牟有中章和胥己兩位文士,他們的品行很好,學識很淵博,您何不舉用他們呢?"
趙襄子說:"你讓他們來見我,我將任命他們為中大夫。"
趙襄子的家臣頭目勸他說:"中大夫是晉國的重要官位,現在他們沒有功勞就接受這麽高的職權,不符合晉國提拔大臣的原意。
您恐也隻是耳聞他們的名聲,沒有親眼看到他們的實效吧!"趙襄子說:"我取用王登,就是既用耳聽又用眼看的;
王登選拔的人,又要我親自用耳聽和用眼看。
這樣親自考察,就永遠沒有個完了。"
王登在一天內使兩個人見到趙襄子,被任命為中大夫,授予他們土地和房屋。
中牟縣裏的人放棄耕田除草的農活,賣掉住宅和菜園,以便追隨搞私學的文士,佔了這個地區人口的一半。
叔向在晉平公處陪坐,平公和他商量事情,平公腿痛腳麻以至抽筋,還是不敢坐得不端正。
晉國人聽說後,都說:"叔向是個賢人,平公對他有禮,以致抽筋也不敢坐得不端正。"
晉國辭去官職以及對于貴族的依附而仿效叔向的人,一時間佔了全國的一半。
鄭縣有個叫屈公的人,聽到敵人來了,很害怕,嚇得死了過去;
害怕的情緒一過去,又活了過來。
趙武靈王派李疵察看中山國可不可以攻打。
李疵回來報告說;
"中山國可以攻打。
您不趕快攻打的話,就要落在齊國和燕國的後面。"
武靈王說:"根據什麽說可以攻打?"
李疵回答說:"中山國君親近隱居的人。
他親自驅車拜訪並和他們同車,以便顯揚居住在小街小巷裏的讀書人,人數要用十來計算。
他用平等的禮節來對待不做官的讀書人,人數要用百來計算了。"
趙武靈王說:"按你的話來判斷,中山國君是個賢明的君主,怎麽可以攻打呢?"
李疵說:"不是這樣的,喜歡顯揚隱士並讓他們參加朝會,戰士們打仗時就會懈怠;
君主尊重學者,文士高居朝廷,農夫就懶于拼作。
戰士打仗時懈怠、兵力就削弱了、農夫懶于耕作,國家就貧窮了。
兵力比敵人弱,國家內部又窮,這樣還不衰亡的,從未有過。
攻打中山不是可行的嗎?"
趙武靈王說:"很好。"
起兵攻打中山,隨後滅亡了它。
說 五
齊桓公喜歡穿紫衣服,全國的人就都穿紫衣服。
在那時,五匹素布還抵不上一匹紫布。
桓公為此事擔憂,對管仲說:"我喜歡穿紫衣服,紫衣服特別貴,全國百姓喜歡穿紫衣服,日甚一日,不能停止,我對此怎麽辦?"
管仲說:"君王想要製止這種狀況,為何不嘗試著自己不去穿紫衣服呢?
您就對近侍說:‘我特別厭惡紫衣服的氣味。
’如果在這個時候近侍中恰巧有穿紫衣服進見的人,您一定要說:‘稍微退後一點,我厭惡紫衣服的氣味。"
’桓公說:"好吧。"
在這一天,君主的侍從官沒有一個人穿紫衣服;
第二天,國都中沒有一個人穿紫衣服;
第三天,齊國境內沒有一個人穿紫衣服。
另一種說法:齊王喜歡穿紫衣服,齊國人都喜歡穿紫衣服。
齊國五匹素布抵不上一匹紫布。
齊王擔心紫布太貴。
太傅規勸齊王說:"《詩》上說:‘君主不以身作則,民眾就不會相信。
’現在大王要想使民眾不穿紫衣服,就請先自己脫下紫衣服去上朝。
群臣中有穿紫衣服進見的人,就說:‘再離我遠些,我厭惡那種氣味。"
’這一天,侍從官再沒有一個穿紫衣服的;
這個月,國都中再沒有一個穿紫衣服的;
這一年,齊國境內再沒有一個穿紫衣服的。
鄭簡公對于產說:"鄭國小;
又夾在楚國和晉國的中間。
現在內城外城不完整,兵器鎧甲不齊備,不能用來應付意外事變。"
子產說:"我對外關閉得已足夠嚴了,在內防衛得已足夠牢了,雖然國家不大,也還不認為會有什麽危險。
請您不必為這件事擔憂。"
因此直到鄭簡公去世,國家一直沒有禍患。
另一種說法:子產擔任鄭相,鄭簡公對子產說:"喝起酒來都沒法盡興。
放祭品的器具不夠大,鍾鼓竿瑟不夠響,我的事務不能專一,國家不安定,百姓不太平,耕戰之士不能和睦相處,過些也算你的過失了。
你有你的職事,我也有我的職事,咱們各自管好自己的職事吧。"
子產下朝後,經過五年的政事經營,國內沒有盜賊,路不拾遺,桃樹棗樹的果實遮蔽街道,也沒人伸手去摘,錐子刀子丟在路上,三天內就"有人送回,這種情形,其後三年不曾改變,民眾沒有挨餓的。
宋襄公和楚人在涿谷上打仗,宋人已經擺好了陣勢,楚人還沒有完全過河。
宋右司馬官購強快步上前進言道:"敵眾我寡,請在楚人半渡,尚未擺好陣勢時出擊,一定能把他們打垮。"
宋襄公說:"我聽君子說過,‘不要再傷害已經受了傷的人,不要捉拿年事已高的人,不要在別人危險時再推一把,不要在別人困迫時再加一碼,不要進攻沒有擺好陣勢的敵軍。
’現在楚軍沒有完全過河就去攻打,是有傷義理的。
還是等到楚人全部過了河,擺好陣勢,然後再擊鼓讓戰士們進攻吧。"
右司馬說:"君王不愛惜宋國民眾,不保全國家根本,隻不過為的仁義虛名罷了。"
襄公說:"不快回到隊伍裏去,將按軍法處置!"右司馬回到隊伍時,楚人已經排好行列、擺好陣勢了、襄公這才擊鼓進攻。
宋人大敗,宋襄公傷及大腿,三天後就死了。
這就是追求親自實行仁義帶來的禍害。
一定要依靠君主親自去幹,然後民眾才聽從,這就是要君主自己種田吃飯,自己排在隊伍裏打仗,然後民眾才肯從事耕戰。
這樣一來,君主不是太危險了嗎?
而臣子不是太安全了嗎?
齊景公在渤海邊遊玩,釋使從國都跑來謁見說:"曼嬰病得很重,快要死了,恐怕您趕不上見他了。"
景公立刻起身,又有驛使到達。
景公說:"趕快駕上煩且拉的車,叫馬車官韓柩駕車。"
才跑了幾百步,景公認為韓樞趕得不快,奪過韁繩,代他駕車,又跑了幾百步路,景公認為馬不往前奔,就幹脆丟下車子,自己向前奔跑。
憑煩且這樣的好馬和車馬官韓柩這樣高超的駕馭本領,而齊景公竟會認為不如自已下車跑得快。
魏昭王想親自參與國家事務的管理,就對孟嘗君說:"我想參與國家事務的管理。"
孟嘗君說:"大王想參與管理國家的事務,那麽為什麽不試著學習法令呢?"
昭王才讀過十幾條法令就躺下打瞌睡了。
昭王說:"我不能閱讀這些法令。"
君主不親自掌握權勢,卻想做臣子應當做的事情,那麽打磕睡不也是很自然的嗎?
孔子說:"做君主的人好像盂,民眾好像水。
盂是方的,水就成方的;
盂是圓的,水就成圓的。"
鄒國國君愛用長長的帽帶,近侍也都跟著用上了長長的帽帶,帽帶價格很高。
鄒君為此擔憂,問近侍,近侍說:"您喜歡佩帶,百姓也都跟著佩帶,因此責了起來。"
鄒君于是先把自己的帽帶割斷,然後到外面出巡,鄒國民眾全都不再用長帽帶了。
君主不能下令定出民眾佩帶標準來加以禁止,卻割斷自己的帽帶出巡,以示為民先導,這是先行侮辱自己,再去指導民眾的做法。
叔向分配獵獲物時,功勞多的分得多,功勞少的分得少。
韓昭侯對申不害說:"法度非常不容易推行。"
申不害說:"所謂法,就是驗明功勞而給予賞賜,依據才能而授予官職。
現在君主設立了法度,卻又聽從近侍的請求,這是法度難以推行的原因。"
昭侯說:"我從今以後知道如何推行法度了,知道聽取什麽意見了。"
一天,申不害請求委任他的堂兄做官。
昭侯說:"這不是我從你那兒學來的做法。
要是聽從你的請求,不就破壞你的治國原則了嗎?
我沒法採納你的請求:"申不害誠惶誠恐地請求給予處罰。
說 六
晉文公攻打原國時,攜帶了十天的糧食,于是和大夫約定在十天內收兵。
到達原地十天,卻沒有攻下原國,文公鳴金後退,收兵離開原因。
有個從原國都城中出來的文士說:"原國三天內就可攻下了。"
群臣近侍進諫說:"原國城內已經糧食枯竭,力量耗盡了,君主暫且等一等吧。"
文公說:"我和武士約期十天,還不離開的話,那就失掉了我的額度。
得到原國而失掉額度,我是不幹的。"
于是收兵離去。
原國人聽到後說:"君主有像他那樣守額度的,怎好不歸順呢?"
就向晉文公投降了。
衛國人聽到後說:"君主有像他那樣守額度的,怎麽能不跟從他呢?"
隨後投降了晉文公。
孔子聽到後記下來說:"攻打原國而得到衛國,靠的是額度。"
晉文公問箕鄭說:"怎樣救濟飢荒?"
箕鄭回答說:"守額度。"
文公說:"怎樣守額度呢?"
箕鄭說:"在名位、政事、道義上都要守額度:名位上守額度,群臣就會盡職盡責,好的壞的不會混雜,各種政事不會懈怠;
政事上守額度,就不會錯過天時季節,百姓不會三心二意;
道義上守額度,親近的入就會努力工作,疏遠的人就會前來歸順了。"
吳起出門,碰到了老朋友,就留人家一起吃飯。
老朋友說:"好吧。
馬上就會回來吃飯的。"
吳起說:"我等您來吃飯。"
老朋友到晚上還沒來,吳起不吃飯等候著他。
第二天早上,派人去請老朋友。
老朋友來了,吳起才和他一起吃飯。
魏文侯和守山的人約定了打獵時間。
第二天,正巧碰上天刮大風,近侍勸阻文侯不要再去,文侯不聽,說:"不可因風大的緣故而失掉額度,我不能那樣處身行事。"
于是親自駕車前去,冒風告訴守山人打獵的事作罷。
曾子的妻子上集市去,小兒子跟在後面哭泣。
孩子母親說:"你回去,等我回來給你殺個豬吃。"
她去集市回來,曾子打算抓豬來殺。
妻子阻止說:"不過是和小孩開玩笑罷了。"
曾子說:"小孩可不是開玩笑的對象。
小孩沒什麽才智,要靠父母作出樣子才會跟著學,完全聽從父母的教誨。
現在你欺騙了他,也就是教兒子學會騙人。
做母親的欺騙孩子,孩子就不相信母親了,這不是進行教育的方法。"
于是就把豬殺掉煮了。
楚厲王遇到軍情警報,就立起軍鼓作為號召,通知民眾一起防守。
他喝酒喝醉後,錯誤地敲響了軍鼓,民眾都非常驚慌。
厲王派人安抗大家說:"我是醉酒後和近侍開玩笑,才錯誤地擊了鼓。"
于是民眾都松懈了下來。
過了幾個月,又遇到軍情警報,厲王擊鼓,民眾卻不去備戰。
于是他變更命令,明確信號,這樣民眾才信從了。
李悝警告左有壁壘的軍隊說;
"小心地警惕敵人,他們早晚就會來襲擊你們。"
像這樣的警告說了好多次,但敵人卻沒有來。
左右壁壘的軍隊都松懈了下來,不再相信李悝,過了幾個月,秦人前來襲擊他們,打起來後,幾乎消滅李埋全軍,這是不講額度的禍害。
另一種說法:李悝和秦人就要交戰。
他對左邊壁壘的軍隊說:"快上。
右邊壁壘的軍隊已經上陣了。"
又騎馬到右邊壁壘的軍隊說:"左邊壁壘的軍隊已經上陣了。"
兩翼軍隊都說:"上陣吧。"
于是都爭先恐後地上了陣。
過後第二年,和秦人交戰。
秦人前來偷襲,一交手,差點兒消滅魏軍。
這是不講額度的禍害。
有兩個有爭吵,請子產為他們評理。
了產把他們隔離在兩處,使他們互相不能交談。
然後把他們兩人的話都顛倒其詞告訴對方,是非曲直很快就知道了。
衛嗣公派人扮成經過關卡的人,這個人在過關時受到了主管官吏的非難,該人于是賄賂這個官吏,才得以順利過關。
後來,衛嗣公對那官吏說:"某月某日,有個人給了你金錢,你就放他過關了。"
關卡上管理官吏特別害怕,認為衛嗣公明察下情。
外儲說左下第三十三
原文
△經一
以罪受誅,人不怨上,跀危坐子皋。
以功受賞,臣不德君,翟璜操右契而乘軒。
襄王不知,故昭卯五乘而履<屍橋>。
上不過任,臣不誣能,即臣將為夫少室周。
△經二
恃勢而不恃信,故東郭牙議管仲。
恃術而不恃信,故渾軒非文公。
故有術之主,信賞以盡能,必罰以禁邪,雖有駁行,必得所利。
簡主之相陽虎,哀公問"一足"。
△經三
失臣主之理,則文王自履而矜。
不易朝燕之處,則季孫終身庄而遇賊。
△經四
利所禁,禁所利,雖神不行。
譽所罪,毀所賞,雖堯不治。
夫為門而不使入委利而不使進,亂之所以產也。
齊侯不聽左右,魏主不聽譽者,而明察群臣,則鉅不費金錢,孱不用璧。
西門豹請復治鄴,足以知之。
猶盜嬰兒之矜裘與跀危子榮衣。
子綽左右畫,去蟻驅蠅。
安得無桓公之憂索官與宣主之患臞馬也?
△經五
臣以卑儉為行,則爵不足以觀賞;
寵光無節,則臣下侵逼。
說在苗賁皇非獻伯,孔子議晏嬰。
故仲尼論管仲與孫叔敖。
而出入之容變,陽虎之言見其臣。
而簡主之應人臣也失主術。
朋黨相和,臣下得欲,則人主孤;
群臣功成名就舉,下不相和,則人主明。
陽虎將為趙武之賢、解狐之公,而簡主以為枳棘,非所以教國也。
△經六
公室卑則忌直言,私行勝則少公功。
說在文子之直言,武子之用杖;
子產忠諫,子國譙怒;
梁車用法而成侯收璽;
管仲以公而國人謗怨。
△說一
孔子相衛,弟子子皋為獄吏,刖人足,所跀者守門。
人有惡孔子于衛君者,曰:"尼欲作亂。"
衛君欲執孔子。
孔子走,弟子皆逃。
子皋從出門,跀危引之而逃之門下室中,吏追不得。
夜半,子皋問跀危曰:"吾不能虧主之法令而親跀子之足,是子報仇之時,而子何故乃肯逃我?
我何以得此于子?"
跀危曰:"吾斷足也,固吾罪當之,不可奈何。
然方公之獄治臣也,公傾側法令,先後臣以言,欲臣之免也甚,而臣知之。
及獄決罪定,公憱然不悅,形于顏色,臣見又知之。
非私臣而然也,夫天性仁心固然也。
此臣之所以悅而德公也。"
孔子曰:"善為利者樹德,不能為吏者樹怨。
概者,平量者也;
吏者,平法者也。
治國者,不可失平也。"
田子方從齊之魏,望翟黃乘軒騎駕出,方以為文侯也,移車異路避之,則徒翟黃也。
方問曰:"子奚乘是車也?"
曰:"君謀欲伐中山,臣薦翟角而謀果;
且伐之,臣薦樂羊而中山拔;
得中山,憂欲治之,臣薦李克而中山治;
是以君賜此車。"
方曰:"寵之稱功尚薄。"
秦、韓攻魏,昭卯西說而秦、韓罷;
齊、荊攻魏,卯東說而齊、荊罷。
魏襄王養之以五乘。
卯曰:"伯夷以將軍葬于首陽山之下,而天下曰:‘夫以伯夷之賢與其稱仁,而以將軍葬,是手足不掩也。'
今臣罷四國之兵,而王乃與臣五乘,此其稱功,猶嬴勝而履蹻。"
少室周者,古之貞廉潔愨者也,為趙襄主力士。
與中牟徐子角力,不若也,入言之襄主以自代也。
襄主曰:"子之處,人之所欲也,何為言徐子以自代?"
曰:"臣以力事君者也。
今徐子力多臣,臣不以自代也。
恐他人言之而為罪也。"
一曰:少室周為襄主驂乘,至晉陽,有力士牛子耕,與角力而不勝。
周言于主曰:"主之所以使臣驂乘者,以臣多力也。
今有多力于臣者,願進之。
"
△說二
齊桓公將立管仲,令群臣曰:"寡人才將立管仲為仲父。
善者入門而左,不善者入門而右。"
東郭牙中門而立。
公曰:寡人立管仲為仲父,令曰‘善者左,不善者右。'
今子何為中門而立?"
牙曰:"以管仲之智,為能謀天下乎?"
公曰:"能。"
"以斷,為敢行大事乎?"
公曰:"敢。"
牙曰:"若知能謀天下,斷敢行大事,君因專屬之國柄焉。
以管仲之能,乘公之勢以治齊國,得無危乎?"
公曰:"善。"
乃令隰朋治內、管仲治外以相參。
晉文公出亡,箕鄭挈壺餐而從,迷而失道,與公相失,飢而道泣,寢餓而不敢食。
及文公反國,舉兵攻原,克而拔之。
文公曰:"夫輕忍飢餒之患而必全壺餐,是將不以原叛。"
乃舉以為原令。
大夫渾軒聞而非之,曰:"以不動壺餐之故,怙其不以原叛也,不亦無術乎?"
故明主者,不恃其不我叛也,恃吾不可叛也;
不恃其不我欺也,恃吾不可欺也。
陽虎議曰:"主賢明,則悉心以事之;
不肖,則飾奸而試之。"
逐于魯,疑于齊,走而之趙,趙簡主迎而相之。
左右曰:"虎善竊人國政,何故相也?"
簡主曰:"陽虎務取之,我務守之。"
遂執術而御之。
陽虎不敢為非,以善事簡主,興主之強,幾至于霸也。
魯哀公問于孔子曰:"吾聞古者有夔一足,其果信有一足乎?"
孔子對曰:"不也,夔非一足也。
夔者忿戾惡心,人多不說喜也。
雖然,其所以得免于人害者,以其信也。
人皆曰:‘獨此一,足矣。'
夔非一足也,一而足也。"
哀公曰:"審而是,固足矣。"
一曰:哀公問于孔子曰:"吾聞夔一足,信乎?
:"曰:"夔,人也,何故也足?
彼其無他異,而獨通于聲。
堯曰:‘夔一而足矣。'
使為樂正。
故君子曰:‘夔有一,足。
非一足也。"
△說三
文王伐崇,至鳳黃虛,襪系解,因自結。
太公望曰:"何為也?"
王曰:"上,君與處皆其師;
中,皆其友;
下,盡其使也。
今皆先君之臣,故無可使也。"
一曰:晉文公與楚戰,至黃鳳之陵,履系解,因自結之。
左右曰:"不可以使人乎?"
公曰:"吾聞:上,君所與居,皆其所畏也;
中,君之所與居,皆其所愛也;
下,君之所與居,皆其所侮也。
寡人雖不肖,先君之人皆在,是以難之也。"
季孫好士,終身庄,居處衣服常如朝遷。
而季孫適懈,有過失,而不能長為也。
故客以為厭易已,相與怨之,遂殺季孫。
故君子去泰去甚。
一曰:南宮敬子問顏涿聚曰:"季孫養孔子之徒,所朝服與坐者以十數,而遇賊,何也?"
曰:"昔周成王近優侏儒以逞其意,而與君子斷事,是能成其欲于天下。
今季孫養孔子之徒,所朝服而與坐者以十數,而與優侏儒斷事,是以遇賊。
故曰:不在所與居,在所與謀也。"
孔子侍坐于魯哀公,哀公賜之桃與黍。
哀公曰:"請用。"
仲尼先飯黍而後啖桃,左右皆掩口而笑。
哀公曰:"黍者,非飯之也,以雪桃也。"
仲尼對曰:"丘知之矣。
夫黍者,五谷之長也,祭先王為盛。
果蓏有六,而桃為下,祭先王不得入廟。
丘之聞也,君子賤雪貴,不聞以貴雪賤。
今以五谷之長雪果蓏之下,是以上雪下也。
丘以為妨義,故不敢以先于宗廟之盛也。"
簡主謂左右:"車席泰美。
夫冠雖賤,頭必戴之;
屢雖貴,足必履之。
今車席如此,太美,吾將何<屍橋>以履之?
夫美下而耗上,妨義之本也。"
費仲說紂曰:"西伯昌賢,百姓悅之,諸候附焉,不可不誅;
不誅,必為殷禍。"
紂曰:"子言,義主,何可誅?"
費仲曰:"冠雖穿弊,必戴于頭;
履雖五採,必踐之于地。
今西伯昌,人臣也,修義而人向之,卒為天下患,其必昌乎!人人不以其賢為其主,非可不誅也。
且主而誅臣,焉有過?"
紂曰:"夫仁義者,上所以勸下也。
今昌好仁義,誅之不可。"
三說不用,故亡。
齊宣王問匡倩曰:"儒者博乎?"
曰:"不也。"
王曰:"何也?"
匡倩對曰:"博者貴梟,勝者必殺梟。
殺梟者,是殺所貴也。
儒者以為害義,故不博也。"
又問曰:"儒者弋乎?"
曰:"不也。
弋者,從下害于上者也,是從下傷君也,儒者以為害義,故不弋。"
又問:"儒者鼓瑟乎:"曰:"不也。
夫瑟以小弦為大聲,以大弦為小聲,是大小易序,貴賤易位,儒者以為害義,故不鼓也。"
宣王曰:"善。"
仲尼曰:"與其使民諂下也,寧使民諂上。"
△說四
鉅者,齊之居士;
孱者,魏之居士。
齊、魏之君不明,不能親照境內,而聽左右之言,故二子費金璧而求入仕也。
西門豹為鄴令,清克潔欲,秋毫之端無私利也,而甚簡左右。
左右因相與比周而惡之。
居期年,上計,君收其璽。
豹自請曰:"臣昔者不知所以治鄴,今臣得矣,原請璽復以治鄴。
不當,請伏斧鑕之罪。"
文候不忍而復與之。
豹因重斂百姓,急事左右。
期年,上計,文候迎而拜之。
豹對曰:"往年臣為君治鄴,而君奪臣璽;
今臣為左右治鄴,而君拜臣。
臣不能治矣。"
遂納璽而去。
文候不受,曰:"寡人曩不知子,今知矣。
願子勉為寡人治之。"
遂不受。
齊有狗盜之子,與刖危子戲而相誇。
盜子曰:"吾父之裘獨有尾。"
危子曰:"吾父獨冬不失褲。"
子綽曰:"人莫能左畫方而右畫圓也。
以肉去蟻蟻愈多,以魚驅蠅蠅愈至。"
桓公謂管仲曰:"官少而索者眾,寡人憂之。"
管仲曰:"君無聽左右之請,因能而受祿,祿功而與官,則莫敢索官。
君何患焉?"
韓宣子曰:"吾馬菽粟多矣,甚臞,何也?
寡人患之。"
周市對曰:"使騶盡粟以食,雖無肥,不可得也。
名為多與之,其實少,雖無臞,亦不可得也。
主不審其情實,坐而患之,馬猶不肥也。"
桓公問置吏于管仲,管仲曰:"辯察于辭,清潔于貨,習人情,夷吾不如弦商,請立以為大理。
登降肅,以明禮待賓,臣不如隰朋,請立以為大行。
墾草創邑,闢地生粟,臣不如寧戚,請以為大田。
三軍既成陣,使士視死如歸,臣不如公子成父,請以為大司馬。
犯顏極諫,臣不如東郭牙,請立以為諫臣。
治齊,此五子足矣;
將欲霸王,夷吾在此。"
△說五
孟獻伯相晉,堂下生藿藜,門外長荊棘,食不二味,坐不重席,晉無衣帛之妾,居不粟馬,出不從車。
叔向聞之,以告苗賁皇。
賁皇非之曰:"是出主之爵祿以付下也。"
一曰:盂獻伯拜上卿,叔向往賀,門有御馬不食禾。
向曰:"子無二馬二與,何也?"
獻伯曰:"吾觀國人尚有飢色,是以不秣馬;
班白者多以徒行,故不二輿。"
向曰:"吾始賀子之拜卿,今賀子之儉也。"
向出,語苗賁皇曰:"助吾賀獻伯之儉也。"
苗子曰:"何賀焉?
夫爵祿旗章,所以異功伐,別賢不肖也。
故晉國之法,上大夫二輿二乘,中大夫二輿一乘,下大夫專乘,此明等級也。
且夫卿必有軍事,是故修車馬,比卒乘,以備戎事。
有難,則以備不虞;
平夷,則以給朝事。
今亂晉國之政,乏不虞之備,以成節,以潔私名,獻伯之儉也可與?
又何賀?"
管仲相齊,曰:"臣貴矣,然而臣貧。"
桓公曰:"使子有三歸之家。"
曰:"臣富矣,然而臣卑。"
桓公使立于高、國之上。
曰:"臣尊矣,然而臣疏。"
乃立為仲父。
孔子聞而非之曰:"泰侈逼上。"
一曰:管仲父出,硃蓋青衣,置鼓而歸,庭有陳鼎,家有三鼎。
孔子曰:"良大夫也,其侈逼上。"
孫叔敖相楚,堆車牝馬,糲餅菜羹,枯魚之膳,冬羔裘,夏葛衣,面有飢色,則良大夫也。
其儉逼下。
陽虎去齊走趙,簡主問曰:"吾聞子善樹人。"
虎曰:"臣居魯,樹三人,皆為令尹;
及虎抵罪于魯,皆搜尋于虎也。
臣居齊,薦三人,一人得近王,一人為縣令,一人為候吏;
及臣得罪,近王者不見臣,縣令者迎臣執縛,候吏者追臣至境上,不及而止。
虎不善樹人。
,"主俯而笑曰:"夫樹柤梨橘柚者,食之則甘,嗅之則香;
樹枳棘者,成而刺人。
故君子慎所樹。"
中牟無令,晉平公問趙武曰:"中牟,三國之股肱,邯鄲之肩髀,寡人欲得其良令也,誰使而可?"
武曰:"邢伯子可。"
公曰:"非子之仇也?"
曰:"私仇不入公門。"
公又問曰:"中府之令,誰使而可?"
曰:"臣子可。"
故曰:"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
趙武所薦四十六人于其君,及武死,各就賓位,其無私德若此也。
平公問叔向曰:"群臣孰賢?"
曰:"趙武。"
公曰:"子黨于師人。"
向曰:"武立如不勝衣,言如不出口,然所舉士也數十人,皆得其意,而公家甚賴之。
況武子之生也不利于家,死不托于孤,臣敢以為賢也。"
解狐薦其仇于簡主以為相。
其仇以為且幸釋己也,乃因住拜謝。
狐乃引弓迎而射之,曰:"夫薦汝,公也,以汝能當之也。
夫仇汝,吾私怨也,不以私怨汝之故擁汝于吾君。"
故私怨不入公門。
一曰:解狐舉邢伯柳為上黨守,柳往謝之,曰:"子釋罪,敢不再拜?"
曰:"舉子,公也;
怨子,私也。
子往矣,怨子如初也。"
鄭縣人賣豚,人問其價。
曰:"道遠日暮,安暇語汝。"
△說六
範文子喜直言,武子擊之以杖:"夫直議者不為人所容,無所容則危身,非徒危身,又將危父。"
子產者,子國之子也。
子產忠于鄭君,子國譙怒之曰:"夫介異于人臣,而獨忠于主。
主賢明,能聽汝;
不明,將不汝聽。
聽與不聽,未可必知,而汝已離于群臣;
離于群臣,則必危汝身矣。
非徒危己也,又且危父也。"
梁車新為鄴令,其姊往看之,暮而後,門閉;
因逾郭而入。
車遂刖其足。
趙成侯以為不茲,奪之璽而免之令。
管仲束縛,自魯之齊,道而飢渴,過綺烏封人而乞食。
鳥封人跪而食之,甚敬。
封人因竊謂仲曰:"適幸,及齊不死而用齊,將何報我?"
曰:"如子之言,我且賢之用,能之使,勞之論。
我何以報子?"
封人怨之。
譯文
一
由于犯罪而受到懲罰,被懲罰的人不會怨恨君上,所以被子皋處以別刑的人反而保全了子皋;
由于建立功勞而受到賞賜,臣下就用不著感激君主,所以翟璜理所當然地乘著尊貴的軒車。
魏襄王不懂得這個道理,對建立大功的昭卯隻賞給三十裏食邑,所以昭卯認為這好比是賺了很多錢的人穿著草鞋。
君主不錯誤地用人,臣下不隱瞞有能力的人,那麽臣下都將成為少室周那樣的誠實人。
二
君主依仗權勢而不依賴臣下的誠實,所以東郭牙建議不能把大權全部交給管仲;
君主依仗權術而不依賴臣下的誠實,所以渾軒反對晉文公斷定箕鄭以後不會背叛。
所以懂得法術的君主,有功必賞,以便人盡其能;
有罪必罰,以便禁止奸邪;
即使臣下有亂七八糟的行為,也一定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趙簡子任陽虎為相室,充分發揮了他的才能。
魯哀公了解到夔隻有一個特長,認為也足可利用。
三
不顧君臣之間的等級關系,周文王親自系好鞋帶卻要誇耀一番。
不論是上朝還是平日在家都一個模樣,季孫盡管一生庄重,最終還是被人殺害了。
四
應當禁止的,反而使其得利,對于有利的,反而加以禁止,即便是神,也不能辦好事情;
該懲罰的,反而加以稱贊,該獎賞的,反而加以詆毀,即便是堯也不能治理好國家。
造了門又不讓人進裏邊,放出利又不讓人前去取,這就是禍亂產生的根源。
如果齊侯不聽信近侍,魏王不聽信捧場的人,而能洞察臣下的—切,那麽鉅就不會花費錢財了。
孱就不會花費寶玉了。
從西門豹請求治理鄴地這件事,就足以明白這個道理。
好像盜賊的孩子以他父親的皮衣有尾巴而自誇,以及受刑斷足人的孩子為他父親冬天不費褲子而感到榮耀。
像子綽說的那樣,人不能左手畫方右手畫圓,以及拿肉去趕螞蟻,拿魚去驅蒼蠅。
如果不依法治國,怎能不發生齊桓公為臣下要求做官而擔憂和韓宣工為馬的消瘦而憂慮一類的事情呢?
五
臣下的行為謙恭、節檢,那麽爵位就不足以鼓勵他們;
尊寵和表彰沒有節製,那麽臣下就會侵害、威脅君主。
有關的解說在"說五"中苗賁皇非難獻伯,孔子議論曼嬰。
所以孔子要議論管仲和孫叔敖。
陽虎說他在魯、齊所薦舉的臣子,當他在職時和出逃時態度完全不同。
趙簡子答復說要多栽橘柚、少栽枳棘,失去了君主應當掌握的權術。
朋黨勾結,互相應和,臣下的私欲就會得逞,君主就會孤立。
群臣都為公推舉人才,下面不互相拉攏,君主就能明察。
陽虎想做到趙武那樣賢良、解狐那樣公正,而趙簡子卻以為是栽了多刺的枳棘,這實在不是教化國人的方法。
六
公室實力衰弱,就會忌諱直言;
謀私行為盛行,為國建功就會減少。
有關的解說在"說六"中範文子喜歡直說,父親武子用手仗打他;
子產忠君進諫,父親子國對他加以怒責;
梁東行法不避親貴,趙成侯奪了他的官印;
管仲公心待人,遭到邊防官的怨恨。
以上是經文部分。
說 一
孔子擔任衛相,他的弟子子皋擔任獄吏,子皋依法砍掉一個犯人的腳,被砍腳的人得看守大門。
有個在衛君面前中傷孔子的人說:"孔子圖謀作亂。"
衛君打算捉拿孔子。
孔子逃跑了,弟子們也都逃跑。
子皋跟著跑出門,斷足守門人引導他逃到門邊屋子裏,官吏沒有捕到他。
半夜,子皋問斷足守門人說;
"我不能破壞君主的法令,隻得親自砍掉了你的腳,現在是你報仇的時候,為什麽競肯幫我逃走?
我憑什麽得到你的幫助呢?"
斷足守門人說:"我被砍掉腳,本來就是我罪有應得,‘沒有辦法的事。
但是當您按刑法給我定罪時,您反復推敲法令,先後為我說話,很想讓我免罪,這些我也清楚。
等到案子和罪刑決定了,您心裏十分不快,臉色上都表露了出來,這我又清楚地看在眼裏。
您並不是徹私照顧我才這樣做,而是與生俱來的仁愛之心本就這樣。
這便是我心悅誠服並要報答您的原因。"
孔子說:"善于做官的人樹立恩德,不會做官的人樹立怨仇。
概這種器物是用來量平鬥斛的,吏這種官員是用來公平行法的。
治理國家的人,不可以失去公正。"
田子方從齊國來到魏國,遠遠看見翟黃乘著尊貴的軒車出行,因子方以為是魏文侯,就把車子趕到旁路上回避。
車到跟前,原來隻有翟黃。
田子方問道:"您怎麽乘這樣的車?"
翟黃說:"魏君計畫著攻打中山,我推薦了翟角,使他的計畫得以實施;
將要攻打中山,我推薦樂羊,結果中山被攻下了;
得到中山後,魏君憂慮如何治理,我推薦了李克,中山得以治理。
因此,魏君就把這輛車賞賜給我。"
田子方說:"翟黃得到的寵愛和他的功勞相比,還是薄了一此。"
秦、韓攻打魏國,昭卯西去秦、韓遊說,結果兩國退兵了;
齊、楚攻打魏國,昭卯東到齊、楚遊說,結果兩國退兵了。
魏襄王用三十裏食邑的待遇供養昭卯。
昭卯說:"伯夷按將軍的禮儀葬在首陽山下,天下的人說:‘憑伯夷的賢德和仁名,卻隻按將軍的禮儀埋葬他,這就如同連手腳都沒有掩好一樣,現在我說退了四個國家的軍隊,但魏王競隻給我三十裏食邑,這和我的功勞比起來,好比賺了很多錢的人卻穿著草鞋一樣。"
少室周是古代正直誠實的人,擔任著趙襄子的侍衛。
他和中牟的徐子比力氣,不如徐子力氣大,就進去對趙襄子說,讓徐子取代自己做侍衛。
趙襄子說:"你的職位是別人希望得到的,為什麽您要推薦徐子來取代自己呢?"
少室周說:"我是憑力氣侍奉君主的,現在徐子的力氣比我大,我不讓他取代我,恐怕別人說到這件事時會怪罪的。"
另一種說法:小室周擔任趙襄子的馬上衛士,到了晉陽,有個叫牛子耕的大力士,兩人比賽力氣大小,少室周比不過牛子耕。
少室周對趙襄子說:"您之所以讓我擔任車上衛士,是因為我力氣大。
現在有個比我力氣更大的人,我願意推薦他。"
說 二
齊桓公準備確立管仲的尊貴地位,命令群臣說:"我準備立管仲為仲父。
贊成的進門後站在左邊,不贊成的進門後站在右邊。"
東郭牙在門中間站著。
桓公說"我要立管仲為仲父,下令說;
‘贊成的站左邊,不贊成的站右邊。
’現在你為什麽在門中間站著?"
東郭牙說:"憑管仲的智慧,將能謀取天下嗎?"
桓公說:"能"。
"憑他的果斷,是敢于幹一番大事的吧?"
桓公說:"敢。"
東郭牙說:"如果他的智慧能夠謀取天下,果斷足敢幹成大事,您因而就把國家權力全部交給了他。
以管仲的才能,憑借您的權勢來治理齊國,您難道沒危險嗎?"
桓公說:"說得對。"
于是就命令隰朋治理朝廷內部的事務,管仲治理朝廷外部的事務,以便使他們相互製約。
晉文公出逃,流亡在外,箕鄭提著食物跟隨著。
箕鄭迷失了道路,和文公走散了,餓得在路上哭,越來越飢,卻不敢吃掉食物。
等到文公返回晉國,起兵攻反原國,攻下後佔領了它。
文公說:"能不顧忍受飢餓的痛苦而堅決保全食物,這樣的人將不會憑借原地叛變。"
于是提拔箕鄭做原地的行政長官。
大夫渾軒聽到後反對說:"因為不動食物的緣故,就信賴他不會憑借原地叛變,不也是沒有手腕嗎?"
所以做明君的,不依靠別人不背叛我,而要依靠我的不可背叛;
不依靠別人不欺騙我,而要依靠我的不可欺騙。
陽虎發議論說:"君主賢明,就盡心去侍奉他;
君主不賢,就掩飾邪念去試探他。"
陽虎在魯國被驅逐,在齊國受懷疑,逃到趙地,趙簡子歡迎他,用他做相室。
侍從說:"陽虎善于竊取別人的國家政權,為什麽還用他做相室?"
趙筒子說:"陽虎致力于奪取政權,我致力于維護政權。"
于是運用權術去駕馭陽虎。
陽虎不敢做壞事,很好地侍奉趙簡子,使趙簡子強盛起來,幾乎成了霸主。
魯哀公向孔子詢問說:"我聽說古代有個‘夔一足’,它果真隻有一隻腳嗎?"
孔子回答說:"不是的。
葵並非僅有一隻腳。
因為夔這種東西殘暴凶狠,人們大都不喜歡它。
雖說如此。
它之所以還能避免被人傷害,是因為它守額度。
人們都說:‘單是有這一點,就足夠了。
’夔不是僅有一隻腳,而是有這麽一點就足夠了。"
魯哀公說:"確實是這樣的話,自然足夠了。"
另一種說法:魯哀公向孔子詢問說:"我聽說夔僅一足,可信嗎?"
孔子說:"要是人,怎麽會僅有一隻腳呢?
他和別人沒有什麽差別,唯獨能精通音律。
堯說;
‘這種人有一個就足夠了。
’于是派他做主管音樂的官,所以君子說:‘夔有一個就足夠了。
’並不是隻有一隻腳。"
說 三
周文王攻打崇國,到鳳黃墟時,襪帶散了,就自己系好。
姜太公說:"何苦親自系襪帶?"
文王說:"對上等的人,君王和他們相處時都看作是自己的老師;
對中等的人都看作是自己的朋友;
對下等的人都看作是自己使喚的人。
現在我周圍都是已故父王的舊臣,所以沒有可以使喚的人。"
另一種說法:晉文公和楚人交戰,到了黃風陵上時,鞋帶散了,就自己系上。
侍從說:"不能指派別人系嗎?"
文公說:"我聽說,對上等的人,君主和他們相處在一起時,都是君主所敬畏的;
對中等的人,君主和他們相處在一起時,都是君主所愛惜的;
對下等的人,君主和他們相處在一起時,都是君主所使喚的。
我雖然不賢,但先父的舊臣都在場,因此我難以使喚他們。"
季孫喜歡文士,一生很庄重,日常的生活打扮常像在朝廷裏一樣。
一次季孫偶爾疏忽,出了差錯,不能夠保持到底。
所以門客便以為是討厭和輕視自己,大家怨恨起來,于是殺了李孫。
因此,君子行事不要太過分,不要趨于極端。
另一種說法:南宮敬叔問顏涿聚說:"季孫蓄養孔子的門徒,穿著朝服同他坐在一起要以十為單位來計數,然而他終被刺殺,為什麽呢?"
顏涿聚說。
"過去周成王親近優伶保儒來放松他的思想,但要和君子一同決定事情,因此能夠滿足他想得到天下的欲望。
現在季孫蓄養孔子的門徒,穿著朝服和他坐在一起的要以十為單位來計數,但卻和優伶侏儒一同決定事情,因此被人刺殺了。
所以說,不在于平時和什麽人相處。
而在于和什麽人商量大事。"
孔子在魯哀公處侍坐,魯哀公賞給他桃子和黍子。
哀公說:"請吃吧。"
孔子先吃黍子,然後吃桃子,旁邊的人都捂嘴偷笑。
哀公說:"黍子不是當飯吃的,是用來擦拭桃子的。"
孔子回答說:"我早就懂得。
黍子是五谷之首,祭祀先王時屬于上等祭品。
瓜果有六種,桃子屬于最下等的,祭先王時不能進入宗廟。
我聽說,君主用低賤的擦拭高貴的,沒聽說過用高貴的擦拭低賤的。
現在用五谷之首的黍去擦拭瓜果中最下等的桃子,這是用上等的去擦拭下等的。
我認為這有害于禮義,所以不敢把桃子放到宗廟祭品的前面來吃。"
趙簡子對侍從說:"車上鋪的席子過分華美了。
帽子雖賤,一定要戴在頭上;
鞋子雖貴,一定是踩在腳下。
現在車上鋪的席子這麽過分地華美,我該用什麽鞋子去踩在上面呢?
美化了下面,損耗了上面,就是妨害了義的根本。"
費仲勸說商紂:"西伯姬昌能幹,百姓喜歡他,諸侯依附他,不能不殺;
如果不殺,一定會成為商朝的禍根。"
紂王說:"你說的是講仁義的君主,哪能殺呢?"
費仲說:"帽子雖然破舊,一定要戴在頭上;
鞋子雖然華麗,一定要踩到地上。
如今西伯姬昌是個做臣子的,修行仁義而人心歸附,最終成為天下的禍患,他大概一定會昌盛吧?
臣子不用他的才能為君主效力,是不可不殺的。
況且是君主殺臣子,怎麽會有過錯呢?"
商紂說:"仁義是君主用來勉勵臣下的。
現在西伯昌愛好仁義,不能殺掉他。"
再三勸說紂都不聽,所以商朝終于滅亡了。
齊宣王問匡倩說:"儒家人士弈棋嗎?"
匡情說:"不奔棋。"
宣王說:"為什麽?"
匡倩回答說:"弈棋的人看重梟這顆子,取勝的一方一定要殺梟。
殺梟,也就是殺掉尊貴的東西。
儒家人士認為這有害于禮義,所以不弈。"
宣王又問道:"儒家人士射鳥嗎?"
匡倩說:"不射。
射鳥,是從下面向上面射去,正像臣下傷害君主。
儒家人士認為這有害于禮義,所以不射。"
宣王又問:"儒家人士彈瑟嗎?"
匡情說;
"不彈。
瑟是彈小弦發出大聲,彈大弦發出小聲,即是大小顛倒了次序,貴賤改變了位置。
儒家人士認為這有害于禮義,所以不彈。"
宣王說:"說得好。"
孔子說:"與其使人們討好下級,不如使他們奉承上級。"
說 四
鉅是齊國的隱士,孱是魏國的隱士。
齊、魏兩國君主不明察,不能親自洞悉國內情況。
卻偏聽親信的話,所以這兩個隱士花費金錢玉壁來求得做官。
西門豹做郵地的行政長官,清廉正直,一絲半毫都不謀私利,但很輕慢君主的近侍。
近侍因此相互勾結中傷他。
過了一年;
西門豹去上繳賦稅,匯報政績,魏文侯收回了他的官印。
西門豹請求說:"我過去不知道治理鄴地的方法,現在我懂了,希望發還官印,讓我再去治理郵地。
如果治理不好,願受重刑處死。"
文侯不忍心拒絕,又把官印交給他。
西門豹因而加重搜刮百姓錢財,極力侍奉君主近侍。
過了一年,西門豹前去上繳賦稅,匯報政績,文侯親自迎接,並加禮拜。
西門豹回答說:"往年我為您治理鄴地,而您要收回我的官印,現在我為您的近侍治理鄴地,您反而要禮拜我。
我無法治理鄴地了。"
于是交還官印離去。
文侯不接受官印說;
"我過去不了解您,現在了解了。
希望您盡力為我治理鄴地。"
最後沒有接受西門豹的官印。
齊地有披狗皮行竊的賊的兒子與受刑砍斷腳的人的兒子在一起開玩笑並相互誇耀。
盜賊的兒子說:"唯獨我父親的皮衣上有尾巴。"
斷腳人的兒子說:"唯獨我父親冬天不費褲子。"
子綽說:"沒有人能夠同時用左手畫方,用右手畫圓。
用肉去趕螞蟻,螞蟻會越來越多;
用魚去趕蒼蠅,蒼蠅會越聚越多。"
齊桓公對管仲說;
"官位少,但求官的人卻多,我很為此擔憂。"
管仲說:"您不要聽從親信的請求,根據才能而授予俸祿,記錄功勞而給予宮職,就沒人敢要求官職了,您還擔憂什麽?"
韓宣子說:"我的馬,豆谷飼料很多,馬卻很瘦,為什麽?
我為此擔憂。"
周市回答說:"讓養馬的人用充足的飼料去喂馬,即使不想讓它肥,也是不可能的。
嘴卜說多給馬吃,實際上給得很少,即使不想要它瘦,那也是不可能的。
君王不去考察實情,而坐在那裏擔憂,馬還是不會肥的。"
齊桓公向管仲問設定官吏的事,管仲說;
"辨別清楚訴訟雙方的言辭,廉潔不貪財物,熟悉人情世故,我比不上弦商,請您任命他為主管刑獄的官。
升升降降,恭敬謙讓,用明確無誤的禮儀接待賓客,我比不上限朋,請您任命他為主管禮賓的官。
開墾荒地,充實城市,開闢土地,種植糧食,我比不上寧戚,請您任命他為主管農業的官。
三子軍已經擺好陣勢,便士兵視死如歸,我比不上公子成父,請您任命他為主管軍政的宮。
冒犯龍顏,極力勸諫,我比不上東郭牙,請您任命他為主管諫議的官。
‘治理好齊國,這五個人就夠用了;
若要成就霸王之業,則有我管夷吾在這裏。"
說 五
盂獻伯做晉相,院子裏生出野草,大門外長起荊棘,吃飯沒有兩樣菜,坐時不墊兩層席,內室沒有穿絲織品的妄,居家不用谷牙喂馬,外出沒有副車隨從。
叔向聽說後。
把這件事告訴給苗責皇。
苗責皇非議說:"這是棄置君主的爵祿賞賜而討好下人。"
另一種說法:盂獻伯被封為上卿,叔向前去祝賀,孟家門外有車馬,馬不吃谷子。
叔向說;
"您沒有兩套馬、兩輛車,為什麽?"
獻伯說;
"我看到國人臉上還有飢色,因此不用谷子喂馬;
看到頭發斑白的老人大多步行,所以不用兩輛車子。"
叔向說:"我起先來祝賀您封為上卿,現在要祝賀您的節儉了。"
叔向出來,告訴苗賁皇說:"幫助我去祝賀獻伯的節儉。"
苗賁皇說;
"這有什麽好祝賀的呢?
爵祿和旗幟是用來標明功勞大小、區別賢和不賢的。
所以晉國的禮法是,上大夫擁有兩輛車兩套馬。
中大夫擁有兩輛車一套馬,下大夫擁有一套馬。
這是用來標明等級的。
再說卿一定要掌管軍事,因而要修整車馬,訓練步卒、戰車,以便準備好打仗。
國家有難時就可以用來防備意外,太平時就可以供朝事使用。
現在他擾亂晉國的政事,缺乏預防不測的準備,卻用來成全自己的節操,用來光耀私人的名聲,盂獻伯的這種儉省,能容許嗎?
又祝賀什麽呢?"
管仲擔任齊相,說:"我已經得寵了,但我貧困。"
齊桓公說:"讓你擁有三歸俸祿的家業。"
管仲說:"我富有了,但我地位低下。"
桓公把管仲的地位提到高、國兩姓貴族之上。
管仲說:"我地位尊貴了,但是我和您的關系疏運。"
于是桓公立管仲為仲父。
孔子聽到後非議說:"管仲威脅君主太過分了。"
另一種說法:管伸出門時,坐的車用朱紅車蓋和青色車衣;
回來時,用鼓樂引路。
庭院有陳列的大鼎,家裏有十分之三的商稅收入。
孔子說:"管仲是個良大夫,但他過分威脅君主了。"
孫叔敖任楚相,坐的是母馬拉的普通運輸車,吃的是粗飯、菜羹和幹魚的膳食,冬天穿羊皮衣,夏天穿葛布衣,面帶飢色,他確實是個良大夫了,但過于儉省,威脅到了下層官員。
陽虎離開齊國逃奔趙地,趙簡子問道:"我聽說你善于栽培人。"
陽虎說:"我在魯對,栽培過三個人,都做了令尹;
等到我在魯獲罪,都來搜尋我。
我在齊時,推薦了三個人,一個人能接近國君,一個人做縣令,一個人做邊防官;
等到我獲罪了,接近國君的不會見我,做縣令的前來捉拿捆綁我。
做邊防官的追我直到邊境,沒有追上才罷休。
我不善于栽培人。"
趙簡子低頭笑著說:"種植橘柚,吃起來是甜的,聞起來是香的;
種植枳棘,長大後反而刺人。
所以君子栽培人時要慎重。"
中牟地方沒有縣令。
晉平公問趙武說:"中牟是我國的要地,是邯鄲的重鎮。
我想選用一個好縣令,派誰去好呢?"
趙武說:"邢伯子可以。"
平公說:"他不是你的仇人嗎?"
趙武說:"私仇不關公事。"
平公又問道:"內庫的主管,派誰行呢?"
趙武說:"我的兒子就行。"
所以說,對外舉薦不避開仇人,對內舉薦不避開兒子。
趙武舉薦的四十六個人,到他死後,來吊唁時都坐在客位上,他就是這樣的不考慮個人恩德。
晉平公問叔向說:"群臣中誰賢能?"
叔向說:"趙武賢能。"
平公說:"你跟老上級結成私黨了。"
叔向說:"趙武站立時好像連穿的衣服都負擔不了,講話時好像吶吶不能出口,可是他舉薦的幾十個人,個個都發揮了自己才能,公家很依靠他們。
趙武活著時不為自家謀取私利,死了又不將孤兒委托給國家,因此我敢認為他賢能。"
解狐舉薦他的仇人做趙簡子的相。
他的仇人以為關系好轉而消除了對自己的仇怨,就前去拜謝,解狐于是拉開弓迎頭射去,說:"我舉薦你是為公,是因為你能勝任。
和你有仇,這是我的私怨。
不能因為與你有私仇,就讓君主不能了解任用你。"
所以私怨不關公事。
另一種說法:解狐推薦邢伯柳做上黨太守,邢伯柳前往拜謝,說:"你開脫了我的罪過,豈敢不來拜謝?"
解狐說:"推薦你是為公,怨恨你是私仇。
你走吧,我跟原先一樣怨恨你。"
鄭縣人賣小豬,別人間他價錢,他說:"路遠,天晚,我哪有空告訴你。"
說 六
範文子喜歡直說,他父親武子用手杖打他:"直說的人不被人所寬容,不被寬容就危及自身。
不隻是危及自身,還將危及父親。"
子產是子國的兒子,子產忠于鄭國國君,子國怒責他說:"孤傲地離異臣子,獨獨去忠于君主。
君主賢明,能聽從你;
君主不賢明,就不會聽從你。
聽或不聽,還不能確知,你卻已經脫離群臣了。
脫離群臣,就一定會危及自身了。
不隻是危及自身,又將危及父親。"
梁車剛擔任鄴縣縣令,他姐姐前去看他,天晚了才趕到,城門已關,于是她越過外城進去,梁車就依法砍斷了她的腳。
趙成侯認為梁車不慈善,就收回他的官印,罷免他的官職。
管仲被捆綁起來,從魯國押送到齊國,路上又飢又渴,他路過綺烏邊防時,就向邊防宮討食。
綺烏邊防官跪著給管仲進食,非常恭敬。
邊防官于是私下對管仲說:"如能僥幸到齊不死,並在齊國執政,該怎樣報答我呢?"
管仲說:"果真如你所說那樣,我將任用賢人,使用能人,論功行賞,我能用什麽報答你呢?"
邊防官因此怨恨管仲。
外儲說右上第三十四
原文
君所以治臣者有三:
△經一
勢不足以化則除之。
師曠之對,晏子之說,皆合勢之易也,而道行之難,是與獸逐走也,未知除患。
患之可除,在子夏之說《春秋》也:"善持勢者,蚤絕其奸萌。"
故季孫讓仲尼以遇勢,而況錯之于君乎。
是以太公望殺狂矞,而臧獲不乘驥。
嗣公知之,故不駕鹿。
薛公知之,故與二孿博。
此皆知同異之反也。
故明主之牧臣也,說在畜鳥。
△經二
人主者,利害之軺轂也,射者眾,故人主共矣。
是以好惡見則下有因,而人主惑矣;
辭言通則臣難言,而主不神矣。
說在申子之言"六慎",與唐易之言弋也。
患在國羊之請變,與宣王之太息也。
明之以靖郭氏之獻十珥也,與犀首、甘茂之道穴聞也。
堂谷公知術,故問玉卮;
昭候能術,故以聽獨寢。
明主之道,在申子之勸獨斷也。
△經三
術之不行,有故。
不殺其狗則酒酸。
夫國也有狗,且左右皆社鼠也。
人主無堯之再誅,與庄王之應太子,而皆有薄媼之決蔡嫗也。
知貴不能以教歌之法先揆之。
吳起之出愛妻,文公之斬顛頡,皆違其情者。
故能使人彈疽者,秘其忍痛者也。
△說一
賞之譽不勸,罰之毀之不畏.四者加焉不變,則除之。
齊景公之晉,從平公飲,師曠侍坐。
景公問政于師曠曰:"太師將奚以教寡人?"
師曠曰:"君必惠民而已。"
中坐,酒酣,將出,又復問政于師曠曰:"太師奚以教寡人?"
。
師曠曰:"君必惠民而已矣。"
景公出之舍,師曠送之,又問政于師曠。
師曠曰:"君必惠民而已矣。"
景公歸思,未醒,而得師曠之所謂公子尾、公子夏者,景公之二弟也,甚得齊民,家富貴而說之,擬于公室,此危吾位者也,今謂我惠民,使我與二弟爭民邪?
于是反國,發稟粟以賦眾貧,散府餘財以賜孤寡,倉無陳粟,府無餘財,宮婦不御者出嫁之,七十受祿米,鬻德惠施于民也,已與二弟爭民。
居二年,二弟出走,公子夏逃楚,公子尾走晉。
景公與晏了子遊于少海,登柏寢之台而還望其國曰:"美哉!泱泱乎,堂堂乎!後世將孰有此?"
晏子對曰:"其田成氏乎!"景公曰:"寡人有此國也,而曰田成氏有之,何也?"
晏子對曰:"夫田氏甚得齊民,其于民也,上之請爵祿行諸大臣,下之私大鬥斛區釜以出貸,小鬥斛區釜以收之。
殺一牛,取一豆肉,餘以食士。
終歲,布帛取二製焉,餘以衣士。
故市木之價不加貴于山,澤之魚監龜鱉贏蚌不貴于海。
君重斂,而田成氏厚施。
齊嘗大飢,道旁餓死者不可勝數也,父子相牽而趨田成氏者,不聞不生。
故秦周之民相與歌之曰:'謳乎,其已乎!苞乎,其往歸田成子乎!'《詩》曰:'雖無德與女,式歌且舞。'
今田成氏之德而民之歌舞,民德歸之矣。
故曰:'其田成氏乎!'"公泫然出涕曰:"不亦悲乎!寡人有國而田成氏有之,今為之奈何?"
晏子對曰:"君何患焉?
若君欲奪之,則近賢而遠不肖,治其煩亂,緩其刑罰,振貧窮而恤孤寡,行恩惠而給不足,民將歸君,則雖有十田成氏,其如君何?"
或曰:景公不知用勢,而師曠、晏子不知患。
夫獵者托車輿之安,用六馬之足,使王良佐轡,則身不勞而易及輕獸矣。
今釋車輿之利,捐六馬之足與王良之御,而下走逐獸,則雖樓季之足無時及獸矣。
托良馬固車,則臧獲有餘。
國者,君之車也;
勢者,君之馬也。
夫不處勢以禁誅擅愛之臣,而必德厚以與天下齊行以爭民,是皆不乘君之車,為因馬之利,釋車而下走者也。
故曰:景公不知用勢之主也,而師曠、晏子不知除患之臣也。
子夏曰:"《春秋》之記臣殺君、子殺父者,以十數矣,皆非一日之積也,有漸而以至矣。
凡奸者,行久而成積,積成而力多,力多而能殺,故明主蚤絕之。"
今田常之為亂,有漸見矣,而君不誅。
晏子不使其君禁侵陵之臣,而使其主行惠,故簡公受其禍。
故子夏曰:"善持勢者,蚤絕奸之萌。"
季孫相魯,子路為郈令。
魯以五月起眾為長溝,當此之為,子路以其私秧粟為漿飯,要作溝者于五父之衢而飡之。
孔子聞之,使子貢往覆其飯,擊毀其器,曰:"魯君有民,子奚為乃餐之?"
子路怫然怒,攘肱而入,請曰:"夫子疾由之為仁義乎?
所學于夫子者,仁義;
仁義者,與天下共其所有而同其利其也。
今以由之伯粟而餐民,其不可何也?"
孔子曰:"由之野也!吾以女知之,女徒未及也。
女故如是之不知禮也!女之餐之,為受之也。
夫禮,天子愛天下,諸候愛境內,大夫愛官職,士家其家,過其所受曰侵。
今魯君有民而子擅愛之,是子侵也,不亦誣乎!"言未卒,而季孫使者至,讓曰:"肥也起民而使之,先生使弟子止徒役而餐之,將奪肥之民耶?"
孔子駕而去魯。
以孔子之賢,而季孫非魯君也,以人臣之資,假人主之術,蚤禁于未形,而子路不得行其私惠,而害不得生,況人主乎!以景公之勢而禁田常之侵也,則必無劫弒之患矣。
太公望東封于齊,齊東海上有居士曰狂矞、華士昆弟二人者立議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吾無求于人也。
無上之名,無君之祿,不事仕而事力。"
太公望至于營丘,使吏執而殺之,以為首誅。
周公旦從魯聞之,發急傳而問之曰:"夫二子,賢者。
今日饗國而殺賢者,何也?"
太公望曰:"是昆弟二人立議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吾無求于人也。
無上之名,無君之祿,不事仕而事力。'
彼不臣天子者,是望不得而臣也;
不友諸侯者,是望不得而使也;
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無求于人者,是望不得以賞罰勸禁也。
且無上名,雖知,不為望用;
不仰君祿,雖賢,不為望功。
不仕,則不治;
不任,則不忠。
且先王之所以使其臣民者,非爵祿則刑罰也。
今四者不足以使之,則望當誰為君乎?
不服兵革而顯,不親耕耨而名,又非所以教于國也。
今有馬于此,如驥之狀者,天下之至良也。
然而驅之不前,卻之不止,左之不左,右之不右,則臧獲雖賤,不托其足。
臧獲之所願托其足于驥者,以驥之可以追利闢害也。
今不為人用,臧獲雖賤,不托其足焉。
已自謂以為世之賢士,而不為主用,行極賢而不用于君,此非明主之所以臣也,亦驥之不可左右矣,是以誅之。"
一曰:太公望東封于齊。
海上有賢者狂矞,太公望聞之,往請焉,三卻馬于門而狂矞不報見也,太公望誅之。
當是時也,周公旦在魯,馳往止之;
比至,已誅之矣。
周公旦曰:狂矞,天下賢者也,夫子何為誅之?"
太公望曰:"狂矞也議不臣天子,不友諸候,吾恐其亂法易教也,故以為首誅。
今有馬于此,形容似驥也,然驅之不往,引之不前,雖臧獲不托足于其軫也。"
如耳說衛嗣公,衛嗣公說而太息。
左右曰:"公何為不相也?"
公曰:"夫馬似鹿者,而題之千金。
然而有百金之馬而無千金之鹿者,何也?
馬為人用而鹿不為人用也。
今如耳萬乘之相也,外有大國之意,其心不在衛,雖辯知,亦不為寡人用,吾是以不相也。"
薛公子相魏昭候也,左右有欒子者曰陽胡,潘,其于王甚重,而不為薛公。
薛公患之,于是乃召與之博,予之人百金,令之昆弟博;
俄又益之人二百金。
方博有問,謁者言客張季之子在門,公怫然怒,撫兵而授謁者曰:"殺之!吾聞季之不為文也。"
立有間,時季羽在側,曰:"不然。
竊聞季為公甚,顧其人陰未聞耳。"
乃輟不殺客大禮之,曰:"曩者聞季之不為文也,故欲殺之;
今誠為文也,豈忘季哉!"告廩獻千石之粟,告府獻五百金,告騶私廄獻良馬固車二乘,因令奄將宮人之美妾二十人並遺季也。
欒子因相謂曰:"為公者必利,不為公者必害,吾曹何愛不為公?"
因私競勸而遂為之。
薛公以人臣之勢,假人主之術也,而害不得生,況錯之人主乎!夫馴鳥者斷其下翎,則必恃人而食,焉得不馴乎?
夫明主畜臣亦然,令臣不得不利君之祿,不得無服上之名。
夫利君之祿,服上之名,焉得不服?
△說二
申子曰:"上明見,人備之;
其不明見,人惑之。
其知見,人飾之;
不知見,人匿之。
其無欲見,人司之;
其有欲見,人餌之。
故曰:吾無從知之,惟無為可以規之。"
一曰:申子曰:"慎而言也,人且知女;
慎而行也,人且隨女。
而有知見也,人且匿女;
而無知見也,人且意女。
女有知也,人且臧女;
女無知也,人且行女。
故曰:惟無為可以規之。"
田子方問唐易鞠曰:"弋者何慎?"
對曰"鳥以數百目視子,子以二目御之,子謹周子稟。"
田子方曰:"善。
子加之弋,我加之國。"
鄭長者聞之曰:"田子方知欲為稟,而未得所以為稟。
夫虛無無見者,稟見。"
一曰:齊宣王問弋于唐易子曰:"弋者奚貴?"
唐易子曰:"在于謹稟。"
王曰:"何謂謹稟?"
對曰:"鳥以數十目視人,人以二目視鳥,奈何不謹稟也?
故曰'在于謹稟'也。"
王曰:"然則為天下何以為此稟?
今人主以二目視一國,一國以萬目視人主,將何以自為稟乎?"
對曰:"鄭長者有言曰:'夫虛靜無為而無見也。'
其可以為此稟乎!"
國羊重于鄭君,聞君之惡己也,侍飲,因先謂君曰:"臣適不幸而有過,願君幸而告之。
臣請變更,則臣免死罪矣。"
客有說韓宣王,宣王說而太息。
左右引王之說之,以先告客以為德。
靖郭君之相齊也,王後死,未知所置,乃獻玉珥以知之。
一曰:薛公相齊,齊威王夫人死,中有十孺子,皆貴于王,薛公欲知王所欲立,而請置一人以為夫人。
王聽之,則是說行于王而重于置夫人也;
王不聽,是說不行而輕于置夫人也。
欲先知王之所欲置以勸王置之,于是為十玉耳而美其一而獻之。
王以賦十孺子,明日坐,視美珥之所在而勸王以為夫人。
甘茂相秦惠王,惠王愛公孫衍,與之間有所言,曰:"寡人將相子。"
甘茂之吏道穴聞之,以告甘茂。
甘茂入見王,曰:"王得賢相,臣敢再拜賀。"
"寡人托國于子,安更得賢相?"
對曰:"將相犀首。"
王曰:"子安聞之?"
對曰:"犀首告臣。"
王怒犀道之泄,乃逐之。
一曰:犀首,天下之善將也,梁王之臣也。
秦王欲得之與治天下,犀首曰:"衍人臣也,不敢離主之國。"
居期年,犀首抵罪于梁王,逃而入秦,秦王甚善之。
樗裏疾,秦之將也,恐犀首之代之將也,鑿穴于王之所常隱語者。
俄而王果與犀首計,曰:吾欲攻韓,奚如?"
犀首曰:"秋可矣。"
王曰:"吾欲以國累子,子必勿泄也。"
犀首反走再拜曰:"受命。"
于是樗是疾已道穴聽之矣。
郎中皆曰:"兵秋起攻韓,犀首為將。"
于是日也,郎中盡知之;
于是月也,境內盡知之。
王召樗裏疾曰:"是何匈匈也,何道出?"
樗裏疾曰:"似犀首也。"
王曰:"吾無與犀首言也,其犀首何哉?"
樗裏疾曰:"犀首也羈旅新抵罪,其孤,是言自嫁于眾。"
王曰:"然。"
使人召犀首,已逃諸候矣。
堂谷公謂昭候曰:"今有千金之玉卮而無當,可以盛水乎?"
昭候曰:"不可。"
"有瓦器而不漏,可以盛酒乎?"
昭候曰:"可。"
對曰:"夫瓦器,至賤也,不漏可以盛酒。
雖有千金之玉卮,至貴而無當,漏不可盛水,則人孰註漿哉?
今為人之主而漏其君臣之語,是猶無當之玉卮也,雖有聖智,莫盡其術,為其漏也。"
昭候曰:"然。"
昭侯聞堂谷公之言,自此之後,欲發天下之大事,未嘗不獨寢,恐夢言而使人知其謀也。
一曰:堂谷公見昭候曰:"今有白玉之卮而無當,有瓦卮而無當。
君渴,將何以飲?"
君曰:"以瓦卮。"
堂雞公曰:"白玉之卮美,而君不以飲者,以其無當耶?"
君曰:"然。"
堂谷公曰:"為人主而漏泄其君臣之語,譬猶玉卮之無當。"
堂谷公每見而出,昭候必獨臥,惟恐夢言泄于妻妾。
申子曰:"獨視者謂明,獨聽者為聰。
能獨斷者,故可以為天下主。"
說三
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謹,為酒甚美,縣幟甚高,然而不售,酒酸。
怪其故,問其所知閭長者楊倩,倩曰:"汝狗猛耶?"
曰:"狗猛則酒何故而不售?"
曰:"人畏焉。
或令孺子懷錢挈壺雍而往酤,而狗迓而齕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
夫國亦有狗鉻,有道之士懷其術而欲以明萬乘之主,大臣為猛狗迎而齕之,此人主之所以蔽肋,而有道這士所以不用也。
故桓公問管仲:"治國最奚患?"
對曰:"最患社鼠矣。"
公曰:"何患社鼠哉?"
對曰:"君亦見夫為社者乎?
樹木而塗之,鼠穿其間,掘穴托其中。
熏之則恐焚木,灌之則恐塗阤,此社鼠之所以不得也。
今人君之左右,出則為勢重而收利于民,入則比周而蔽惡于君。
內間主之情以告外,外內為重,諸臣百吏以為富。
吏不誅則亂法,誅之則君不安。
據而有之,此亦國之社鼠也。"
故人臣執柄而擅禁,明為己者必利,而不為己者必害,此亦猛狗也。
夫大臣為猛狗而齕有道之士矣,左右又為社鼠而間主之情,人主不覺。
如此,主焉得無壅,國焉得無亡乎?
一曰:宋之酤酒者有庄氏者,其酒常美。
或使僕往酤庄氏之酒,其狗齕人,使者不敢往,乃酤他家之酒。
問曰:"何為不酤庄氏之酒?"
對曰:"今日庄氏之酒酸。"
故曰:"不殺其狗則酒酸。"
一曰:桓公問管仲曰:"治國何患?"
對曰:"最苦社鼠。
夫社,木而塗之,鼠因自托也。
熏之則木焚,灌之則塗阤,此所以苦于社鼠也。
今人君左右,出則為勢重以收利于民,入則比周謾侮蔽惡以欺于君,不誅則亂法,誅之則人主危。
據而有之,此亦社鼠也。"
故人臣執柄擅禁,明為己者必利,不為己者必害,亦猛狗也。
故左右為社鼠,用事者為猛狗,則術不行矣。
堯欲傳天下于舜,鯀諫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傳之天匹夫乎?"
堯不聽,舉兵而誅殺鯀于羽山之郊。
共工又諫曰:"孰以天下而傳之于匹夫乎?"
堯不聽,又舉兵而誅共工于幽州之都。
于是天下莫敢言無傳天下于舜。
仲尼聞之曰:"堯之知舜之賢,非其難者也。
夫至乎誅諫者,必傳之舜,乃其難也。"
一曰:"不以其所疑敗其所察則難也。"
荊庄王有茅門之法,曰:"群臣大夫諸公子入朝,馬蹄踐霤者,廷理斬其輈戮其御。"
于是太子入朝,馬蹄踐霤,廷理斬其輈,戮其御。
太子怒,入為王泣曰:"為我誅戮廷理。"
王曰:"法者,所以敬宗廟,尊社稷。
故能立法從令,尊敬社稷者,社稷之臣也,焉可誅也?
夫犯法廢令,不尊敬社稷者,是臣乘君而下尚校也。
臣乘君,則主失威;
下尚校則上位危。
威失位危,社稷不守,吾將何以遺子孫?"
于是太子乃還走,避舍露宿三曰,北面再拜請死罪。
一曰:楚王急召太子。
楚國之法,車不得至于茆門。
天雨,廷中有潦,太子遂驅車至于茆門。
廷理曰:"車不得至茆門。
至茆門,非法也。"
太子曰:"王召急,不得須無潦。"
遂驅之。
廷理舉殳而擊其馬,敗其駕。
太子入為王泣曰:"廷中多潦,驅車至茆門,廷理曰'非法也',舉殳擊臣馬,敗臣駕。
王必誅之。"
王曰:"前有老主而不逾,後有儲主而不屬,矜矣!是真吾守法之牙也。"
乃益爵二級,而開後門出太子,勿復過。
衛嗣君謂薄疑曰:"子小寡人之國以為不足仕,則寡人力能仕子,請進爵以子為上卿。"
乃進田萬頃。
薄子曰:"疑之母親疑,以疑為能相萬乘所不窕也。
然疑家巫有蔡嫗者,疑母甚愛信之,屬之家事焉。
疑智足以信言家事,疑母盡以聽疑也。
然已與肄言者,亦必復決之于蔡嫗也。
故論疑之智慧型,以疑為能相萬乘而不窕也;
論其親,則子母之間也;
然猶不免議之于蔡嫗也。
今疑之于人主也,非子母之親也,而人主皆有蔡嫗。
人主之蔡嫗,必其重人也。
重人者,能行私者也。
夫行私者,繩之外也;
而疑之所言,法之內也。
繩之外與法之內,仇也,不相受也。"
一曰:衛君之晉,謂薄疑曰:"吾欲與子皆行。"
薄疑曰:"媼也在中,請歸與媼計之。
衛君自請薄媼。
曰:"疑,君之臣也,君有意從之,甚善。"
衛君曰:"吾以請之媼,媼許我矣。"
薄疑歸,言之媼也,曰:"衛君之愛疑奚與媼?"
媼曰:"不如吾愛子也。"
"衛君之賢疑奚與媼也?"
曰:"不如吾賢子也。"
"媼與疑計家事已決矣,乃更請決之于卜者蔡嫗。
今衛君從疑而行,雖與疑決計,必與他蔡嫗敗之。
如是,則疑不得則長為臣矣。"
夫教歌者,使先呼而詘之,其聲反清徵者,乃教之。
一曰:教歌者先揆以法,疾呼中宮,徐呼中徵。
疾不中宮,徐不中徵,不可謂教。
吳起,衛左氏中人也,使其妻織組,而幅狹于度。
吳子使更之。
其妻曰:"諾。"
及成,復度之,果不中度,吳子大怒。
其妻對曰:"吾始經之而不可更也。"
吳子出之,其妻請其兄而索入,其兄曰:"吳子,為法者也。
其為法也,且欲以與萬乘致功,必先踐之妻妾,然後行之,子毋幾索入矣。"
其妻之弟又重于衛君,乃因以衛君之重請吳子。
吳子不聽,遂去衛而入"
一曰:吳起示其妻以組,曰:"子為我織組,令之如是。"
組已就而效之,其組異善。
起曰:"使子為組,令之如是,而今也異善,何也?"
其妻曰:"用財若一也,加務善之。"
吳起曰:"非語也。"
使之衣而歸。
其父往請之,吳起曰:"起家無虛言。"
晉文公問于狐偃曰:"寡人甘肥周于堂,卮酒豆肉集于宮,壺酒不清,生肉不布,殺一牛遍于國中,一歲之功盡以衣士卒,其足以戰民乎?"
狐子曰:"不足。"
文公曰:"吾弛關市之征而緩刑罰,其足以戰民乎?"
狐子對曰:"不足。"
文公曰:"吾民之有喪資者,寡人親使郎中視事,有罪者赦之,貧窮不足者與之,其足以戰民乎?"
狐子對曰:"不足。
此皆所以慎產也;
而戰之者,殺之也。
民之從公也,為慎產也,公因而迎殺之,失所以為從公矣。"
曰:然則何如足以戰民乎?"
狐子對曰:"令無得不戰。"
公曰:"無得不戰奈何?"
狐子對曰:"信賞必罰,其足以戰。"
公曰:"刑罰之極安至?"
對曰:"不闢親貴,法行所愛。"
文公曰:"善。"
明日,令田于圃陸,期以日中為期,後期者行軍法焉。
于是公有所愛者日顛頡,後期,吏請其罪,文公隕涕而憂。
吏曰:"請用事焉。"
遂斬顛頡之脊以徇百姓,以明法之信也。
而後百姓皆懼曰:"君于顛頡之貴重如彼甚也,而君猶行法焉,況于我則何有矣。"
文公見民之可戰也,于是遂興兵伐原,克之;
伐衛,東其畝,取五鹿;
攻陽勝虢;
伐曹;
南圍鄭,反之陴;
罷宋圍。
還與荊人戰城濮,大敗荊人;
返為踐土之盟,遂成衡雍之義:一舉而八有功。
所以然者,無他故異物,從狐偃之謀,假顛頡之脊也。
夫痤疽之痛也,非刺骨髓,則煩心不可支也;
非如是,不能使人以半寸砥石彈之。
今人主之于治亦然:非人不知有若則安;
欲治其國,非如是不能聽聖知則誅亂臣。
亂臣者必重人,重人者,必人主所甚親愛也。
人主所甚親愛也者,是同堅白也。
夫以布衣之資,欲以離人主之堅白所愛,是猶以解左髀說右髀者,是身必死而說不行者也。
譯文
君主用來控製臣下的方法有三種:
一
對權勢不能加以馴化的臣下,君主就要把他除掉。
師曠的回答,晏嬰的議論,都丟掉了利用權勢控製臣下這種易行的辦法,而去稱道實施恩惠爭取民眾這種困難的辦法,這就如同,和野獸賽跑,不知道除掉禍害。
禍害可以及早除掉。
在子夏解釋《春秋》時所說的話中已表達出來了;
"善于掌握權勢的君主,及早杜絕臣下作奸的苗頭。"
所以,季孫為孔子的門徒濫用權勢而向他提出指責,何況把這樣的事移于君主呢?
因此,姜太公殺掉不為君主所用的狂禖,就像奴僕不乘貌似雄駿的劣馬一樣。
衛嗣公懂得這個道理,"所以拿鹿不能駕車來說明不能用如耳為相;
薛公懂得這個道理,所以在一對孿生子賭博時用權術嚇唬他們。
這些人都懂得君臣之間利害關系是相反的。
所以明君豢養臣下的道理,在養烏鴉的故事中可以體現出來。
二
君主成了群臣共同對準的目標。
因此,君主如果表現出愛憎,就會被臣下利用,這樣君主就被迷惑了;
君主把聽到的話泄露出去,臣下就難以向君主進言,君主也就做不到神明了。
有關的解說在"說二"中申不害講君主應該在六個方面謹慎小心,以及唐易鞠談論七射飛禽的道理。
不這樣做的禍患在國羊用表示悔改來試探君主對他的態度和韓宣王的近侍從宣王的嘆息中窺探到他的態度。
闡明上述觀點的有靖郭君用十個玉珥測試齊威王愛哪個妾,以及甘茂派人從小洞裏偷聽到秦惠王的話,因而用計陷害犀首,堂{奚谷}公懂得術,所以問及玉杯無底來說明君主不能把群臣的話泄露出去;
韓昭侯能用術,所以才能聽取堂{奚谷}公的話而獨自睡覺以免泄。
明君的治國原則,表現在申不害勸說君主遇事要能獨斷的議論裏。
三
法術不能推行、總是有緣故的。
賣酒人不殺掉他的惡狗,酒就會發酸。
國家也有惡狗,況且君主的近侍都像是躲在社壇裏的老鼠。
一般的君主都不能像堯那樣,一再殺掉反對自己決定的人;
不能像楚庄王答復太子時那樣,把堅決執法的臣子看作是最好的臣子;
而都像薄媼那樣,自家的主張卻要取決于蔡巫婆。
要區分賢能的人和無能的人,就用教歌之類的方法先予以測試。
吳起因為愛妻織的布不合規定而把她休掉,晉文公因愛臣顛頡不遵從法令而把他殺掉,都是違反自身感情的。
所以能讓人治療毒瘡的人,一定是那些能忍痛的人。
以上是經文部分。
說 一
獎賞、稱贊不能使他奮勉,懲罰、譴責不能使他畏懼,賞、譽、罰、責加到身上都無動于衷,就應當除掉他。
齊景公到晉國,隨晉平公飲灑,師曠陪坐。
齊景公向師曠請教如何處理政事,說:"您將用什麽來教我呢?"
師曠說:"您一定要施惠于民罷了。"
飲到一半的時候,酒興正濃,又向師曠請教如何處理政事:"您用什麽來教我?"
師曠說"您一定要施惠于民罷了。"
景公出門去住處,師曠送行。
景公又向師曠請教如何處理政事。
師曠說:"您一定要施惠于民罷了!"景公回到住處,考慮著這句話,酒還沒有醒,就明白了師曠說話的意思——公子尾、公子夏是齊景公的兩個弟弟,很得齊國民眾的心。
他們的私家又富又貴,民眾又喜歡他們,可以和公室相比,這是危及君位的事情。
現在叫我施惠于民,大概就是讓我和兩個弟弟爭奪民眾吧?
——于是景公回到齊國,發放米倉糧食給予貧困民眾,散發財庫多餘錢財去賞給孤寡人家。
米倉沒有陳年的糧食,財庫沒有多餘的錢財,君主沒有臨幸過的宮女嫁了出去,七十歲以上的人可以得到國家供給的糧食。
這是把恩德布施給民眾,用來和兩個弟弟爭奪民眾。
過了兩年,兩個弟弟出逃,公子夏逃到楚國,公子尾逃到晉國。
齊景公和晏子在渤海遊玩,登上柏寢的台觀,回頭眺望自己的國都,說:"真美啊:廣大弘闊,雄偉壯觀!後代誰能擁有這樣的國都?"
曼子回答說:"大概是田成子吧!"景公說:"我擁有這個國都,卻說田成子會擁有,為什麽?"
曼子回答說:"田成子很得齊國的民心。
他對待民眾,向上請求爵位俸祿賜給大臣,向下私自增大量器出貸糧食,縮小量器來回收。
殺一頭牛,自己隻拿一盤肉,剩下的用來供養士人。
一整年的布帛,自己隻取七丈二尺,剩下的都給士人穿。
所以集市上木頭的價格不比山上的貴,湖泊裏的魚、鹽、龜、鱉、螺、蚌的價格不比海裏的貴。
您加重搜刮,而田成子更多地施舍,齊國曾遇特大荒年,路邊餓死的人不能數清,父子相攜投奔田成子的,沒有聽說不能活下去的,所以全國民眾都相聚歌唱道:‘哎呀,快要完了吧!成了,還是去投奔田成子!’《詩》上說:‘雖然沒有什麽恩德施給你們,你們卻高興得又歌又舞。
’現在從田成子的恩德和民眾的歌舞來看,民眾都將情願投奔他了。
所以說:‘大概是囚成子吧。"
’齊景公眼淚汪汪地說:"不是太悲哀了嗎?
我享有的國家卻被田成子佔去了。
現在該怎麽辦呢?"
曼子回答說:"您何必擔憂呢?
如果您想奪回它,就親近賢人,疏遠不賢的人,治理混亂的局面,放寬刑罰,救濟貧困,撫恤,孤寡,施行恩惠,資助不富裕的人,民眾就會歸心于您。
那麽即使有十個田成子,又能把您怎麽樣呢?"
有人說:景公不懂得使用權勢,師曠、晏子不懂得除去禍患。
打獵的人憑借車廂的安穩,依靠六匹馬的腳力,用王良幫助駕車,那麽自身毫不費力就可以輕易地追上輕捷的野獸了。
現在丟掉車廂的便利,舍棄六匹馬的腳力和王良的駕馭,卻下車跑著追逐野獸,那麽即使是樓季那樣的快腿也沒有追上野獸的時候了。
依靠良馬堅車,就是奴僕駕車追趕野獸,力量也會有餘。
國家好比君主的車,權勢好比君主的馬。
不運用權勢來限製和處罰那些擅施仁愛的臣子,而一定要用豐厚的恩惠,和普通人同樣做法去爭取民眾,這樣的做法,都像是不利用君主的車子,不依仗馬的便利,丟掉車子而下地跑路一樣。
所以說:齊景公是不懂得運用權勢的君主,而師曠、晏子是不懂得除去禍患的臣子。
子夏說:"《春秋》上記載臣殺君、子殺父的事件,要以十為單位來計算。
這不是一天就都積累起來的,而是逐漸積累以至于此的。"
凡是奸人,陰謀活動的時間長了,勢力就有所積累;
積累多了,力量就大;
力量大了,就能殺人,所以明君應該及早消滅他們。
現在田成子作亂,有苗頭露出來了,但君主不殺他。
晏子不讓他的君主禁止侵權犯法的臣子,卻讓他的君主施行恩惠,結果齊簡公受到了禍害。
所以子夏說:"善于掌握權勢的人,要及早杜絕奸邪的苗頭。"
季孫做魯相,子路做邱邑的長官。
魯國在五月份發動民眾開挖長溝,在開工期間,子路用自己的俸糧做成稀飯,邀請挖溝的人到五父路上來吃。
孔子聽說後,叫子貢去倒掉他的飯,砸爛盛飯的器皿,說:"這些民眾是屬于魯君的,你幹嗎要給他們飯吃?"
子路勃然大怒,握拳露臂走進來,質問說:"先生憎恨我施行仁義嗎?
從先生那裏學到的,就是仁義;
所謂仁義,就是與天下的人共同享有自己的東西,共同享受’自己的利益。
現在用我自己的俸糧去供養民眾,為什麽不行?"
孔子說:"子路好粗野啊!我以為你懂了,你竟還不懂。
你原來是這樣的不懂得禮,你供養民眾,是愛他們。
禮法規定,天子愛天下,諸侯愛國境以內,大夫愛官職所轄,士人愛自己的家人,越過應愛的範圍就叫冒犯。
現在對于魯君統治下的民眾;
你卻擅自去愛,這是你在侵權,不也屬膽大妄為嗎!"話沒說完,季孫的使者就到了,責備說,"我發動民眾而驅使他們,先生讓弟子給徒役吃飯,是想奪取我的民眾嗎?"
孔子駕車離開了魯國。
以孔子的賢明,而季孫又不是魯君,對于以臣子的身分,借用君主的權術,能在危害還沒有形成之前就及早杜絕,使子路不能施行個人的恩惠,使危害不致發生,何況是君主呢?
用齊景公的權勢去禁止田常爭取民眾的越軌行為,那就必定不會出現被劫殺的禍患了。
姜太公受封于東方的齊國,齊國東海邊上有兄弟二人,名叫狂禖、華士,是隱居的士人,他們確定為人宗旨說:"我們不臣服天子,不交結諸侯。
靠自己耕作吃飯,靠自己挖井喝水,我們無求于人。
不要君主給的名聲,不要君主給的俸祿,我們不為做官忙碌而要從事體力勞動。"
姜太公到了齊都營丘,派官吏捕殺了他們,作為最先問斬的對象。
周公旦在魯國聽到這件事後,派出緊急的傳信專車前往,向姜太公詢問說;
"這兩位是賢士。
現在您有了封國而殺了賢士,為什麽?"
姜太公說:"這兄弟兩個確定為人宗旨說;
‘我們不臣服天子,不交結諸侯。
靠自己耕作吃飯,靠自己挖井喝水,我們無求于人,不要君主給的名聲,不要君主給的俸祿,我們不為做官忙碌而要從事體力勞動。
’他們不臣服天子的話,那我就不可能把他們看作臣子了;
他們不結交諸侯的話,那我就不可能派他們出使了;
靠自己耕作吃飯,靠自己挖井喝水,不求助于別人的話,那我就不可能用賞罰來勉厲和約束他們。
況且他們不要君主給的名位,即使聰明,也不能為我所用;
他們不仰望君主授予的俸祿,即使賢明,也不能為我立功。
他們不願意做官就無法管教,不接受任用就對上不忠。
再說先王之所以能驅使臣民,不是依靠爵祿,就是依靠刑罰。
現在爵、祿、刑、罰都不足以驅使他們,那麽我將做誰的主子呢?
不打仗立功而顯貴,不耕田種地而揚名,這又不是來教化國人的辦法。
假如有匹馬在這兒,像良馬的樣子,是天下最好的馬。
但驅趕它,它不上前;
製止它,它不停步;
叫它左,它不左;
叫它右,它不右;
那麽奴僕雖然低賤,也不依托它的腳力。
奴僕之所以希望把腳力寄托在良馬身上,是因為依托良馬可以得到利益,避免危害。
現在不受人的支配,奴僕雖然低賤,也不依托它的腳力了。
這樣,他們自以為是世上的賢士,而不願為君主所用,自以為行為好到了極點,而不肯為君主賣力,這不是明君可以用作臣子的,也就像良馬不可以使喚一樣。
因此,我要殺掉他們。"
另一種說法:姜太公被封在東方的齊國。
東海邊有個賢士叫狂禖,姜太公聽說後,前去登門求見,三次在門前停下馬車,狂禖都不答應見面。
姜太公將處死他。
當此之時,周公旦在魯國,駕車前去製止。
等趕到齊地,姜太公已殺了狂棋。
周公旦說:"狂禖是天下的賢士,您為什麽要殺他?"
姜太公說:"狂禖主張不臣服天子,不交結諸侯,我伯他擾亂法度改變教令,所以拿他作第一個問斬的對象。
假如有一匹馬在這裏,樣子很像良馬,但是趕了它不走動,拉了它不前進,即使是奴僕也不會把腳力寄托在它拉的車子。"
如耳遊說衛嗣公,衛嗣公又高興又嘆息。
近侍說;
"您為什麽不任命他為相國?"
衛嗣公說:"一匹像鹿的馬可以標價千金,然而有價值千金的馬,沒有價值千金的鹿,因為馬能為人所用而鹿不能為人所用。
現在如耳是做大國相國的材料,表現出要到大國謀職的意願,他的心不在衛同,雖有辯才和智謀,也不能為我所用,我因此不任他為相。"
薛公做魏昭王的相國時,昭王近侍中有一對孿生子名叫陽胡、潘其,很受昭王的器重,但不肯替薛公效勞。
薛公為此感到憂慮,于是就召他們來賭博。
薛公給他們每人一百金,讓他們兄弟二人賭博;
一會兒又給每人增加二百金。
剛賭了一會兒,傳達官通報門客張季的兒子在門口。
薛公悖然大怒,拿出兵器交給傳達官說:"殺了他!我聽說張季不肯為我效勞。"
一會兒,剛好張季的黨羽在邊上,說:"不是這樣的。
我私下聽說張季為您出力很多,隻是他暗中出力,您沒有聽到罷了。"
薛公就停了下來,不再殺門客張季的兒子,並厚禮相待,說:"過去我聽說張季不為我效勞,所以想殺他;
現在知道他確實為我出力,我怎麽能忘了他呢!"于是通知管糧倉的人送給他千石糧食,通知管財庫的人送給他五百金,通知養馬的人從自己的馬棚裏拿出好馬堅車二乘送給他,接著還命令宦官把宮中的二十個美女一並送給張季。
孿生子就商量說:"既然為薛公效勞一定獲利,不為薛公效勞一定受害,我們為什麽不情願為薛公效勞?"
因而私下爭相勸勉並行動起來替薛公效勞。
薛公以臣子的勢位,假借君王的權術,使禍害不能發生,何況把這種權術移用到君主身上呢?
馴養烏鴉的人要剪斷烏鴉的翅膀和尾巴下邊的羽毛。
剪斷翅膀和尾巴上的羽毛後,烏鴉就必須靠人喂養,怎能不馴服呢?
明君蓄養臣子也是這樣,要使臣子不得不貪圖君主給他的俸祿,不得不臣服君主給他的名位。
貪圖君主給的俸祿,臣服君主給的名位,怎麽能不馴服呢?
說 二
申不害說:"君主的明察如果顯露出來,人們就會防備他;
君主的糊塗如果顯露出來,人們就會迷惑他。
君主的智慧顯露出來,人們就會美化他;
君主的愚蠢顯露出來,人們就會蒙蔽他。
君主沒有欲望顯露出來,人們就會探測他;
君主有欲望顯露出來,人們就要引誘他。
所以說,我沒有辦法知道其中奧妙,隻有無為可以窺測它的端倪。"
另下種說法:申不害說:"言行謹慎了,人們將會探測你;
行動謹慎了,人們將會跟蹤你。
智慧顯露出來了,人們將會躲開你;
愚蠢顯露出來了,人們將會算計你。
有智慧,人們將躲避你;
沒有智慧,人們將對你採取行動。
所以說,隻有無為可以窺測其中奧妙。"
田子方問唐易鞠說:"射飛禽的人要謹慎什麽?"
唐易鞠回答說;
"鳥用幾百隻眼睛看著你,你隻用兩隻眼睛防備它們,你要謹慎地密閉你的谷倉。"
田子方說;
"好。
你把這個道理用在射飛鳥上,我把這個道理用在治理國家上。"
鄭長者聽到後說:"田子方知道要守護谷倉,卻不知道守護谷倉的辦法。
那些虛靜無為、不外露的人才能守護谷倉。"
另一種說法:齊宣王向唐易鞠求問射飛鳥的方法,說:"射飛鳥的人看重什麽?"
唐易鞠說:"在于謹慎地守護谷倉。"
宣王說:"什麽叫做謹慎地守護谷倉?"
唐易鞠說:"鳥用幾十隻眼睛看著人,人用兩隻眼睛看著鳥,怎麽能不謹慎地守護谷倉。"
宣王說:"那麽用什麽方法像守護谷倉那樣來守護國家呢?
現在君主用兩隻眼睛看著全國,而一國的人用上萬隻眼睛看著君主,將用什麽方法自己守護國家這個谷倉呢?"
唐易鞠回答說:"鄭長者說過這樣的話:‘虛靜無為,不要外露,’大概這樣的方法就可以防衛國家這個谷倉了。"
國羊受到鄭君重用,聽說鄭君厭惡自己,就在侍奉飲酒時,趁機先對鄭君說:"我如果不幸犯有錯誤,深望您能告訴我。
請讓我改正過錯,那樣我就可以免除死罪了。"
有個客人向韓宣王遊說,宣王又高興又嘆息。
君王近侍就把韓王對說客表示滿意的態度爭先告訴說客,以此做人情。
靖郭君田嬰做齊相時,齊王的正紀死了,田嬰不知道立誰為正紀,就進獻珠玉耳飾來了解真情。
另一種說法:薛公田嬰擔任齊相,齊威王的夫人死了,宮中有十個姬妄都被王寵愛著,薛公想了解齊王打算立哪個姬妄為夫人,然後請求立這個人為夫人。
齊王聽從了,就是建議取得成功,而在立夫人這件事上被齊王看重;
齊王不聽,就是建議失敗,而在立夫人這件事上被齊王看輕。
田嬰想先知道齊王想立的人,然後再去勸王立她,于是製作了十個珠玉耳飾,並把其中一個製作得特別精美,一起獻給齊王。
齊王把十個耳飾授給十個姬妄。
第二天侍坐時,田嬰就觀察那隻精美的耳飾由誰佩帶,就勸齊玉立誰為夫人。
甘茂做秦惠王的相。
惠王喜愛公孫衍,和他私下有話說:"我準備立你為相。"
甘茂手下的小官吏從孔洞裏偷聽到這件事,就去告訴了甘茂。
甘茂進見惠王,說:"大王得到賢相,我冒昧前來拜賀。"
惠王說:"我把國家托付給你,怎會另外得到賢相?"
甘茂回答說:"您準備立犀首將軍公孫衍為相。"
惠王說:"你怎麽聽說的?"
甘茂回答說:"公孫衍告訴我的。"
惠王對公孫衍泄露秘密很生氣。
就趕走了他。
另一種說法:犀首是天下的良將,是魏惠王的臣子。
秦惠王想用犀首一起治理國家,犀首說:"我是做人臣子的。
,不敢離開魏國。"
過了一年,犀首因犯罪受到魏王的處罰,逃到秦國,秦王對他很好。
樗裏疾是秦國的將領,擔心犀首會代他為將,在秦王經常說秘密話的地方挖了一個小洞。
不久秦王果真和犀首商量,說:"我想攻打韓國,怎麽樣?"
犀首說:"秋天可以。"
素王說:"我想勞你負責國家大事,你一定不要外泄。"
犀首倒退著拜兩拜說:"接受命令。"
這時候梧裏疾也從小洞裏聽到他們的談話了。
秦王近侍都說:"秋天起兵攻打韓國,犀首擔任將領。"
就在這一天裏侍從都知道了,就在這個月裏,國境以內部知道了。
秦王召見樗裏疾說:"為什麽這樣喧嘩?
訊息是從哪裏出去的?
’’樗裏疾說:"好象是犀首。"
秦王說:"我沒有跟犀首講過,為什麽說是犀首講的呢?"
樗裏疾說;
"犀首在秦國寄居,由于剛受過處罰,心裏感到孤單,想通過這樣的話取悅于眾人。"
秦王說:"對。"
派人召見犀百,犀首已逃往別國了。
堂{奚谷}公對韓昭侯說:"假如有個價值千金的玉杯,上下貫通沒有底于,可以用來盛水嗎?"
昭侯說:"不可以。"
"有陶器不漏水,可以用來盛酒嗎?"
昭侯說:"可以。"
堂{奚谷}公說:"陶器是最不值錢的,如果不漏,就可用它盛酒。
雖然有價值千金的玉杯,最值錢,但沒有底,不能盛水,那麽還有什麽人往裏面倒飲料呢?
現在貴為人君而泄漏群臣言論,這就好象沒有底的玉杯一樣。
臣下雖有極高的智慧,也不肯充分獻出自己的謀略,因為伯它被泄露出去。"
昭侯說:"對。"
昭侯聽了堂{奚谷}公的話,從這以後,想對天下採取大的行動,沒有不是單獨睡覺的,唯恐說夢話而讓別人知道計謀。
另一種說法:堂{奚谷}公進見韓昭侯說;
"假如有白玉杯而沒底,有陶瓷杯而有底。
你渴了,將用什麽喝水?"
昭侯說:"用陶瓷杯。"
堂{奚谷}公說:"白玉杯很美,而您不用它喝水,是因為它沒有底吧?"
昭侯說:"是的。"
堂{奚谷}公說:"做君主的泄露群臣的言論,就好比玉杯沒有底。"
堂{奚谷}公每次進見完出去後,昭侯必定單獨睡覺,唯恐講夢話泄密給妻妾。
申不害說:"能獨自觀察問題叫明,能獨自聽取意見叫聰;
能獨自決斷的人,就可以做天下的王。"
說 三
宋國有一個賣酒的人,量酒非常公平,待客非常殷勤,釀酒非常醇美,酒旗掛得又高又顯眼,但卻賣不出去,酒都變酸了。
他對此感到詫異,不知原因何在,就去問他熟悉的地方長老楊倩,楊倩說: "你養的狗凶嗎?"
他說:"狗凶。
可是酒為什麽就賣不出去呢?"
楊倩說:"人們伯狗呀。
有人讓小孩子揣著錢拿著壺瓮去買灑,猛狗卻迎上來咬他。
這就是酒變酸而賣不出去的原因。"
國家也有猛狗。
法術之士懷有治國的策略,想使大國的君主明察起來,大臣卻像猛狗一樣迎上去亂咬,這也就是君主被蒙蔽和挾持,而法術之士不能受到重用的原因所在。
所以齊桓公問管仲:"治理國家最怕什麽?"
管仲回答說:"最怕社壇裏的老鼠呀。"
桓公說:"幹嗎要伯社壇裏的老鼠呢?"
管仲回答說:"您曾看見過那些做社壇的人嗎?
把木頭樹起來;
塗上泥巴;
老鼠咬穿了木頭,挖洞藏身在裏面,用煙火熏它吧,又伯塗上的泥巴掉下來:這就是捉不到社鼠的原因。
現在君主身邊的近侍,在朝廷外就賣弄權勢,從民眾那裏榨取利益;
在朝廷內就緊密勾結,在君主面前隱瞞罪惡。
在宮內刺探君主的情況告訴宮外的同黨,內外勾結助長權勢,群臣百官以此獲得富貴。
官吏不誅殺他們,國法就要受到擾亂;
誅殺他們,君主就不得安寧。
他們控製著君主,也就是國家的社鼠啊。"
所以臣子掌握權勢,操縱法令,向人表明:為他賣力的人必有好處,不為他賣力的人必有禍患。
這也就是猛狗。
大臣既像猛狗一樣迫害法術之士,左右近侍又像社鼠一樣刺探君主內情,而君主卻不能察覺。
這樣,君主怎能不受蒙騙,國家怎能不衰亡呢?
另一種說法:宋國賣酒的人中有個叫庄氏的,他的酒一直很美。
有人派僕人前去買庄氏的酒,庄家的狗亂咬,僕人不敢去,就買了別家的酒。
有人問道:"為什麽不買庄氏的酒?"
僕人回答說:"今天庄氏的酒酸。"
所以說,不殺掉庄氏的狗,酒就會變酸。
桓公問管仲說:"治理國家害怕什麽?"
管仲回答說:"最怕社鼠。
社壇,立了木頭,塗上泥巴,老鼠趁勢藏身在裏面。
用煙熏它,木頭就會燒毀;
用水灌它,塗上的泥巴就會掉下來。
這就是人們苦于社鼠的原因。
現在君主的左右近侍,在朝廷外就賣弄權勢,從民眾那裏榨取利益,在朝廷內就緊密勾結,欺瞞隱罪來蒙騙君主。
不誅殺他們,就會擾亂國法;
誅殺他們,君主就會不安。
他們控製著君主,也就是社鼠了。"
所以臣子掌握權勢,操縱法令,向人表明:為他賣力的人必有好處,不為他賣力的人必有禍患。
這也就是猛狗。
所以左右近侍像社鼠,掌權的大臣像猛狗,治國的法術就行不通了。
堯想把天下傳讓給舜。
鯀勸諫道:"不吉利啊!誰會把天下傳讓給平民呢?"
堯不聽,起兵在羽山郊外誅殺了鯀。
共工又勸諫道:"誰會把天下傳讓給平民呢?"
堯不聽,又起兵在幽州都城殺了共工。
于是天下沒有人敢說不要把天下傳讓給舜。
孔子聽到後說:"堯知道舜的賢明,並不是困難的事。
至于殺掉那些勸阻一定傳位給舜的人,確實是困難的。"
另一種說法是,孔子說:"不因為進諫的人提出疑問而敗壞自己明察的事情才是困難的啊。"
楚庄王有外朝的法規是:"群臣、大夫、諸公子入朝,有馬蹄踏到屋檐下滴水處的,執法官砍斷他的車轅,殺掉他的車夫,"這期間太子入朝,馬蹄踩到屋循下滴水的地方,執法官砍斷他的車轅,殺了他的車夫。
太子發怒了,進去向庄王哭泣道:"替我報仇,殺了執法官。"
庄王說:"法是用來敬宗廟,尊社稷的。
所以能確定法製,遵從法令,尊敬社稷的,是國家的臣子,怎麽可以誅殺呢?
違犯法製,廢除法令,不尊敬社程的,是臣下凌駕君主之上,臣下侵犯君主。
臣下凌駕君主之上,君主就失去威勢,臣。
下侵犯君主,君主的地位就危險。
威勢失去,地位危險,國家不能保有,我將拿什麽傳給子孫?"
于是太子就回頭跑開,躲避到外面露宿了三天,面北一再拜請給予死罪。
另一種說法:楚王急召太子。
——楚國法令規定,車子不準坐到第二道門。
——天下著雨,院子裏有積水,太子就把車子趕到了第二道門。
執法官說:"車子不能到達第二道門。
到達第二道門是不合法的。"
太子說:"國王召喚得很急,我不能等到沒有積水。"
接著就趕馬向前。
執法官舉起兵器刺向太子的馬,摧毀太子的車。
太子進去,對楚王哭訴道:"院子裏積水、很多,我趕車到了第二道門。
執法官說不合法,舉起兵器刺我的馬,毀我的車。
父王一定要殺了他。"
楚王說:"前有年老的君主,他不越規辦事;
後有接位的太子,他也不去依附,賢啊!這真是我守法的臣子。"
于是就給執法官加了兩級爵位,開了後門讓太子出去,說;
"不要再犯類似的錯誤。"
衛嗣君對薄疑說:"你嫌我國家小,以為不值得做官,我可是有能力滿足你做官的要求,讓你進爵做上卿。"
就給了薄疑一萬頃土地。
薄疑說:"我的母親愛我,認為我能做到大國的相並有餘力。
但我家有個姓蔡的老巫婆,我母親非常喜愛並聽信她,把家政都委托給她。
我的智慧足以議論家事,我的母親也完全聽信我。
然而母親已經和我商量過的事,還要由蔡巫婆再來決定。
所以要說我的智慧才能,母親認為我能做大國的相而有餘力;
要說親密關系,則是母子兩人。
即使這樣,母親還是不免要和蔡巫婆商量。
現在我和君主,沒有母子之間的親密關系,而君主身邊卻都是蔡巫婆之類的人物。
君主身邊的蔡巫婆,一定是握有權勢的人。
握有權勢的人是能夠行私的人。
那些行私的人,是可以逍遙法外的;
而我講的,則是按法辦事。
非法與合法,是完全對立的,是不能相容的。"
另一種說法:衛君要去晉國,對薄疑說:"我想和你一起走。"
薄疑說:"老太太在家裏,請讓我回去和她商量一下。"
衛君親自請問薄疑的老母親。
薄疑母親說:"薄疑是您的臣子,您有意讓他隨從您,很好。"
衛君對薄疑說:"我已經問過你母親,她答應我了。"
薄疑回家,向母親談起這件事,說:"衛君對我的愛和您對我的愛比起來,怎麽樣呢?"
老太太說:"不如我愛你。"
"衛君說我能幹和母親說我能幹比起來,怎麽樣呢?"
老太太說: "不如我說你能幹。"
"您和我商量家事,已經決定了的,還要和佔卜的蔡老婆子商量後才決定。
現在衛君想讓我跟他一起走,雖已和我說定,日後必會和其他像蔡老婆子一樣的人去敗壞它,這樣一來,我就不能長久做臣子了。"
教歌的人先叫學唱的人放聲高呼,然後轉變音調。
對那些能在轉音之後回復到清越微音的,才加以教授。
另一種說法:教歌的人先用音法測驗,要求學唱的人急呼合于宮調,慢呼合于微調。
急呼不合宮調,慢呼不合微調,就不能算是教歌。
吳起是衛國左氏邑中鄉的人,讓他妻子織絲帶,結果幅寬比要求的尺度窄些。
吳起讓她改一下,他妻子說:"行。"
等到織成,又量了量,結果還是不符合要求的尺度,吳起非常生氣。
他妻子回答說:"我開頭就把經線確定好了。
不可以變更了。"
吳起休掉了她。
吳起妻子請求哥哥去要求回去。
她哥哥說:"吳起是製定法令的人,他製定法令,是想用來為大國建立功業。
他必須首先在自己妻妄身上兌現,然後才能推行開去,你不要希望回去了。"
吳起妻子的弟弟被衛君重用,就憑著被衛君器重的身份去請求吳起。
吳起不聽從,便離開衛國到楚國去了。
另一種說法:吳起把絲織的帶拿給他妻子看過,說:"你為我織條絲帶,織成這樣。"
絲帶織成後一經比較,新織的那條特別好。
吳起說:"讓你織條絲帶,要求像樣品一樣。
現在織得特別好,為什麽?"
他妻子說;
"用的材料是一樣的,隻是額外多用了工夫,所以更好。"
吳起說:"這不是我的吩咐。"
讓她穿好衣服,把她休回娘家。
她父親前去求情,吳起說:"我在家從不說空話。"
晉文公向狐偃詢問道:"我把美味甘食遍賜朝內臣子,隻有少量的酒肉放在宮內。
酒釀成後尚未澄清就給大家飲,鮮肉不經存放就煮給大家吃,殺一頭牛也要普遍分給國人,一年織成的布都給士兵做衣服穿,這足以使民眾為我打仗了吧?"
狐偃說;
"還不行。"
文公說:"我的民眾有喪失財產的,我親自派遣郎中去查看;
對有罪的人予以赦免,對貧窮不足的人布施恩惠。
這足以使民眾為我打仗了吧?"
狐偃回答說:"還不行。
這些都是滿足民眾生存要求的辦法。
而要他們打仗,等于要殺死他們。
民眾追隨您,是為了順順當當地活著,您卻違反他們的意願而殺掉他們,也就失去了民眾跟從您的理由了。"
文公說:"那麽,要怎樣做才足以使民眾為我打仗呢?"
狐偃說:"使他們不得不去打仗。"
文公說:"不得不去打仗怎麽說呢?"
狐倡回答說:"有功必賞,有罪必罰,大概足以使他們打仗了。"
文公說:"怎樣達到刑罰的最高境界?"
狐倡回答說:"刑罰不避開親近和顯貴的人,法治實施到你寵愛的人。"
文公說;
"好。"
第二天,下令在圃陸打獵,約定以中午為期限,遲到的按軍法處置。
這時有個文公愛重、名叫顛頡的人遲到了,官吏請君主定他的罪,文公掉著眼淚,很是犯愁。
官吏說:"請讓我對他用刑。"
于是腰斬了顛領,拿他向百姓巡示,用來表明有法必依。
此後百姓都非常害怕,說:"國君對顛領的愛重是那麽深切,尚且按法治罪,何況對于我們,有什麽值得留情的呢。"
文公見百姓可用以打仗了,于是就起兵攻打原國,戰勝了對方。
攻打衛國,讓衛國的田畝吁陌方向改為東西向,佔領了五鹿地區。
攻取陽樊,戰勝虢國,討伐曹國。
向南圍困鄭國,破壞了鄭國的城垛,解除對宋國的包圍。
回兵和楚軍在城淄開戰,大敗楚軍。
班師北上,主持了在踐土舉行的盟會;
接著又成就了衡雍的結盟。
一下子就建立了八項功業。
所以能夠這樣,沒有其他原因,隻是由于聽從了狐倡的主張,借用了顛領的脊梁。
癰疽的疼痛,不用石針刺入骨髓,心裏的煩苦就支持不了;
如果不是這樣,也就不肯讓人用半寸長的石針去刺它。
現在君主治理國家也是這樣,不是不知道隻有經過苦痛才能平安。
要想治理好國家,不是這樣就不能聽信聖人智士而鎮壓作亂的奸臣。
作亂的奸臣,一定是握有權勢的人;
握有權勢的人,一定是君主非常親近寵信的人。
君主非常親近寵信的人,就像堅和白不能離開石頭而獨立存在一樣,不能離開君主而存在。
以普通人的身分,想要把君主和他所親近的權臣分開,等于是勸說右腿同意割掉左腿一樣,是不可能辦到的。
這樣一來,自己一定會遭殺害,而主張仍然不會被採納的。
外儲說右下第三十五
原文
△經一
賞罰共則禁令不行。
何以明之?
明之以造父、于期。
子罕為出彘,田恆為圃池,故宋君、簡公弒。
患在王良、造父之共車,田連、成房之共琴也。
△經二
治強生于法,弱亂生于阿,君明于此,則正賞罰而非仁下也。
爵祿生于功,誅罰生于罪,臣明于此,則盡死力而非忠君也。
君通于不仁,臣通于不忠,則可以王矣。
昭襄知主情而不發五苑,田鮪知臣情故教田章,而公儀辭魚。
△經三
明主者,鑒于外也,而外事不得不成,故蘇代非齊王。
人主鑒于上也,而居者不適不顯,故潘壽言禹情。
人主無所覺悟,方吾知之,故恐同衣同族,而況借于權乎!吳章知之,故說以佯,而況借于誠乎!趙王惡虎目而壅。
明主之道,如周行人之卻衛侯也。
△經四
人主者,守法責成以立功者也。
聞有吏雖亂而有獨善之民,不聞有亂民而有獨治之吏,故明主治吏不治民。
說在搖木之本與引網之綱。
故失火之嗇夫,不可不論也。
救火者,吏操壺走火,則一人之用也;
操鞭使人,則役萬夫。
故所遇術者,如造父之遇驚馬,牽馬推車則不能進,代御執轡持策則馬鹹騖矣。
是以說在椎鍛平夷,榜檠矯直。
不然,敗在淖齒用齊戮閔王,李兌用趙餓主父也。
△經五
國事之理,則不勞而成。
故茲鄭之踞轅而歌以上高梁也。
其患在趙簡主稅吏清輕重;
薄疑之言"國中飽",簡主喜而府庫虛,百姓餓而奸吏富也。
故桓公巡民而管仲省腐財怨女。
不然,則在延陵乘馬不得進,造父過之而為之泣也。
△說一
造父御四馬,馳驟周旋而恣欲于馬。
恣欲于馬者,擅轡策之製也。
然馬驚于出彘而造父不能禁製者,非轡策之嚴不足也,威分于出彘也。
王子于期為駙駕,轡策不用而擇欲于馬,擅芻水之利也。
然馬過于圃池而駙駕敗者,非芻水之利不足也,德分子圃池也。
故王良、造父,天下之善御者也,然而使王良操左革而叱吒之,使造父操右革而鞭笞之,馬不能行十裏,共故也。
田連、成竅,天下善鼓琴者也,然而田連鼓上、成竅擑(音葉,用手指按)下而不能成曲,亦共故也。
夫以王良、造父之巧,共轡而御,不能使馬,人主安能與其臣共權以為治?
以田連、成竅之巧,共琴而不能成曲,人主又安能與其臣共勢以成功乎?
一曰:造父為齊王駙駕,渴馬服成,效駕圃中。
渴馬見圃他,去車走池,駕敗。
王子于期為趙簡主取道爭千裏之表,其始發也,彘伏溝中,王子于期齊轡策而進之,彘突出于溝中,馬驚駕敗。
司城子罕謂宋君曰:"慶賞賜與,展之所喜也,君自行之;
殺戮誅罰,民之所惡也,臣訪當之。"
宋君曰:"諾。"
于是出威令,誅大臣。
君曰"問子罕"也。
于是大臣畏之,細民歸之。
處期年,子罕殺宋君而奪政。
故子罕為出彘以奪其君國。
簡公在上位,罰重而誅嚴,厚賦斂而殺戮民。
田成恆設慈愛,明寬厚。
簡公以齊民為渴馬,不以恩加民,而田成恆以仁厚為圃地也。
一曰:造父為齊王駙駕,以渴服馬,百日而服成。
服成,請效駕齊王,王曰;
"效駕于圃中。"
造父驅車入圃,馬見圃池而走,造父不能禁。
造父以渴服馬久矣,今馬見池,駻而走,雖造父不能治。
今簡公之以法禁其眾久矣,而田成恆利之,是田成恆傾圃池而示渴民也。
一曰:王子于期為宋君為千裏之逐。
已駕,察手吻文。
且發矣,驅而前之,輪中繩;
引而卻之,馬掩跡。
拊而發之。
彘逸出于竇中。
馬退而卻,策不能進前也;
馬駻而走,轡不能正也。
一曰:司城子罕謂宋君曰:"慶賞賜予者,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
誅罰殺戮者,民之所惡也,臣訪當之。"
于是戮細民而誅大臣,君曰:"與子罕議之。"
居期年,民知殺生之命製于子罕也,故一國歸焉。
故子罕劫宋君而奪其政,法不能禁也。
故曰:"子罕為出彘,而田成常為圃池也。"
令王良、造父共車,人操一邊轡而出門閭,駕必敗而道不至也。
令田連、成竅共琴,人撫一弦而揮,則音必敗、曲不遂突。
△說二
秦昭王有病,百姓裏買牛而家為王禱。
公孫述出見之,人賀王曰:"百姓乃皆裏買牛為王禱。"
王使人問之,果有之。
王曰:"訾之人二甲。
夫非令而擅禱,是愛寡人也。
夫愛寡人,寡人亦且改法而心與之相循者,是法不立;
法不立,亂亡之道也。
不如人罰二甲而復與為治。"
一曰:秦襄王病,百姓為之禱;
病愈,殺牛塞禱。
郎中閻遏、公孫衍出見之,曰:"非社臘之時也,奚自殺牛而祠社?"
怪而問之。
百姓曰:"人主病,為之禱;
今病愈,殺牛塞禱。"
閻遏、公孫衍說,見王,拜賀曰:"過堯、舜矣。"
王驚曰:"何謂也?"
對曰:"堯、舜,其民未至為之禱也。
今王病而民以牛禱,病愈,殺牛塞禱,故臣竊以王為過治、舜也。"
王因使人問之,何裏為之,訾其裏正與伍老屯二甲。
閻遏、公孫衍愧不敢言。
居數月,王飲酒酣樂,閻遏、公孫衍謂王曰:"前時臣竊以王為過堯、舜,非直敢諛也。
堯、舜病,且其民未至為之禱也;
分王病,而民以牛禱,病愈,殺牛塞濤。
今乃訾其裏正與伍老屯二甲,臣竊怪之。"
王曰:"于何故不知于此?
彼民之所以為我用者,非以吾愛之為我用者也,以吾勢之為我用者也。
吾釋勢與民相收,若是,吾適不愛而民因不為我用也,故遂絕愛道也。"
秦大飢,應侯請曰:"五苑之草著:蔬菜、、橡果、棗傈,足以活民,清發之。
"昭襄王曰:"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賞,有罪而受誅。
今發五苑之蔬草者,使民有功與無功俱賞也。
夫使民有功與無功俱賞者,此亂之道也。
夫發五苑而亂,不如棄棗蔬而治。"
一曰:"令發五苑之蓏、蔬、棗、傈,足以活民,是用民有功與無功爭取也。
夫生亂,不如死而治,大夫其釋之。"
田鯨教其子田章曰:"欲利而身,先利而君;
欲富而家,先富而國。"
一曰:田鮪數其子田章曰:"主賣官爵,臣賣智力,故自恃無恃人。"
公儀休相魯而嗜魚,一國盡爭買魚而獻之,公議子不受。
其弟諫曰:"夫子嗜魚而不受者,何也?"
對日:"夫唯嗜魚,故不受也。
夫即受魚,必有下人之色;
有下人之色,將枉于法;
枉于法,則免于相。
雖嗜魚,此不必致我魚,我又不能自給魚。
即無受魚而不免于相,雖嗜魚,我能長自給魚。"
此明夫恃人不如自恃也,明于人之為己者不如己之自為也。
△說三
子之相燕,貴而主斷。
蘇代為齊使燕,王問之曰:"齊王亦何如主也?"
對曰:"必不霸矣。"
燕王曰:"何也?"
對曰:"昔桓公之霸也,內事屬鮑叔,外事屬管仲,桓公被發而御婦人,日遊于市。
今齊王不信其大臣。"
于是燕王因益大信子之。
子之聞之,使人遺蘇代金百鎰,而聽其所使。
一曰:蘇代為齊使燕,見無益子之,則必不得事而還,貢賜又不出,于是見燕王,乃譽齊王。
燕王曰:"齊王何若是之賢也?
則將必王乎?"
蘇代曰:"救亡不暇,安得王哉?"
燕王曰:"何也?"
曰:"其任所愛不均。"
燕王曰:"其亡何也?"
曰:"昔者齊桓公愛管仲,置以為仲父,內事理焉,外事斷焉,舉國而歸之,故一匡天下,九合諸侯。
今齊任所愛不均,是以知其亡也。"
燕王曰:"今吾任子之,天下未之聞也?"
于是明日張朝而聽子之。
潘壽謂燕王曰:"王不如以國讓子之。
人所以謂堯賢者,以其讓天下于許由,許由必不受也,則是堯有讓許由之名而實不失天下也。
今王以國讓子之,子之必不受也,則是王有讓子之之名而與堯同行也。"
于是燕王因舉國而屬之,子之大重。
一曰:潘壽,隱者。
燕使人聘之。
潘壽見燕王曰:"臣恐子之之如益也。"
王曰:"何益哉?
對曰:"古者禹死,將傳天下于益,啓之人因相與攻益而立啓。
今王信愛子之,將傳國子之,太子之人盡懷印,為子之之人無一人在朝廷者。
王不幸棄群臣,則子之亦益也。"
王因收吏璽,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大重。
夫人主之所以鏡照者,諸侯之士徒也,今諸侯之士徒皆私門之黨也。
人主之所以自淺娋者,岩穴之士徒也,今岩穴之士徒皆私門之舍人也。
是何也?
奪褫之資在子之也。
故吳章曰:"人主不佯僧愛人。
佯愛人,不得復憎也;
佯憎人,不得復愛也。"
一曰:燕王欲傳國于子之也,問之潘壽,對曰:"禹愛益而任天下于益,已而以啓人為吏。
及老,而以啓為不足任天下,故傳天下于益,而勢重盡在啓也。
已而啓與友黨攻益而奪之天下,是禹名傳天下子益,而實令啓自取之也。
此禹之不及堯、舜明矣。
今王欲傳之子之,而吏無非太子之人者也,是名傳之而實令太于自取之也。"
燕王乃收璽,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遂重。
方吾子曰:"吾聞之古禮:行不與同服者同車,不與同族者共家,而況君人者乃借其權而外其勢乎!"
吳章謂韓宣王曰:"人主不可佯愛人,一日不可復憎萬;
不可以佯憎人,一日不可復愛也。
故佯憎佯愛之征見,則諛者因資而毀譽之。
雖有明主,不能復收,而況于以誠借人也!"
趙天遊于圃中,左右以兔與虎而輟,盻然環其眼。
王曰:"可惡哉,虎目也!"左右曰:"平陽君之目可惡過此。
見此未有害也,見平陽君之目如此者,則必死矣。"
其明日,平陽君聞之,使人殺言者,而王不誅也。
衛君入朝于周,周行人問其號,對曰:"諸侯闢疆。"
周行人卻之曰:"諸侯不得與天子同號。"
衛君乃自更曰:"諸侯燬。"
而後內之。
什尼聞之曰:"遠哉禁逼!虛名不以借人,況實事乎?"
△說四
搖木者一一攝其葉,則勞而不遍;
左右拊其本,而葉遍搖矣。
臨淵而搖木,鳥驚而高,魚恐而下。
善張網者引其綱,若一一攝萬目而後得,則是勞而難;
引其綱,而魚已囊矣。
故吏者,民之本、綱者也,故聖人治吏不治民。
救火者,令吏挈壺瓮而走火,則一人之用也;
操鞭箠指麾而趣使人,則製萬夫。
是以聖人不親細民,明主不躬小事。
造父方耨,時有子父乘車過者,馬驚而不行,其子下車牽馬,父子推車,請造助我推車。
造父因收器,輟而寄載之,援其子之乘。
乃始檢轡持策,未之用也,而馬鹹騖矣。
使造父而不能御,雖盡力勞身助之推車,馬猶不肯行也。
今身使佚,且寄載,有德于人者,有術而御之也。
故國者,君之車也;
勢者,君之馬也。
無術以御之,身雖勞,猶不免亂;
有術以御之,身處佚樂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
椎鍛者,所以平不夷也;
榜檠者,所以矯不宜也。
聖人之為法也,所以平不夷、矯不直也。
淖齒之用齊也,擢閔王之筋;
李兌之用趙也,餓殺主父。
此二君者,皆不能用其椎鍛榜檠,故身死為戮而為天下笑。
一曰:入齊,則獨聞淖齒而不聞齊王;
人趙,則獨聞李兌而不聞趙王。
故曰:人主者不操術,則威勢輕而臣擅名。
一曰:武靈王使惠文王蒞政,李兌為相,武靈王不以身躬親殺生之柄,故劫于李兌。
一曰:田嬰相齊,人有說王者曰:"終歲之計,王不一以數日之間自聽之,則無以知吏之奸邪得失也。"
王曰:"善。"
田嬰聞之,即送請于王而聽其計。
王將聽之矣,田嬰令官具押券鬥石參升之計。
王自聽計,計不勝聽,罷食後,復坐,不復暮食美。
田嬰復謂曰:"群臣所終歲日夜不敢偷怠之事也,王以一夕聽之,則群臣有為勸勉矣。"
王曰:"諾。"
俄而王已睡矣,吏盡揄刀削其押券升石之計。
王聽之,亂乃始生。
△說五
茲鄭子引輦上高梁而不能支。
茲鄭踞轅而歌,前者止,後者趨,輦乃上。
使茲鄭無術以致人,則身雖絕力至死,輦猶不上也。
今身不至勞苦而輦以上者,有術以致人之故也。
趙簡主出稅者,吏請輕重。
簡主曰:"勿輕勿重。
重,則利入于上;
若輕,則利歸于民。
束無私利而正矣。"
薄疑調趙簡主曰:"君之國中飽。"
簡主欣然而喜曰:"何如焉?"
對曰:"府庫空虛于上,百姓貧餓于下,然而奸吏富矣。"
齊桓公微服以巡民家,人有年老而自養者,桓公問其故。
對日:"臣有子三人,家貧無以妻之,傭未反。"
桓公歸,以告管仲。
管仲曰:"畜積有腐棄之財,則人飢餓;
宮中有怨女,則民無妻。"
桓公曰:"善。"
乃論宮中有婦人而嫁之。
下令于民日:"丈夫二十而室,婦人十五而嫁。"
一曰:桓公微服而行于民間,有鹿門稷者,行年七十而無妻。
桓公問管仲曰:"有民老而無妻者平?"
管仲曰:"有鹿門稷者,行年七十矣而無妻。"
桓公曰:"何以令之有妻?"
管仲曰:"臣聞之:上有積財,則民臣必匾乏于下;
宮中有怨女,則有老而無妻者。"
桓公曰:"善。"
令于宮中"女子未嘗御出嫁之"。
乃令男子年二十而室,女年十五而嫁。
則內無怨女,外無曠夫。
延陵卓子乘蒼龍挑文之乘,鉤飾在前,錯錣在後。
馬欲進則鉤飾禁之,欲退則錯錣貫之,馬因旁出。
造父過而為之泣涕,曰:"古之治人亦然矣。
夫賞所以勸之,而毀存焉;
罰所以禁之,而譽加焉。
民中立而不知所由,此亦聖人之所為泣也。"
一曰:延陵卓子乘蒼龍與翟文之乘,前則有錯飾,後則有利鎚,進則引之,退則策之。
馬前不得進,後不得退,遂避而逸,因下抽刀而刎其腳。
造父見之,泣,終日不食,因仰天而嘆曰:"策,所以進之也,錯飾在前;
引,所以退之也,利錣在後。
今人主以其清潔也進之,以其不適左右也退之;
以其公正也譽之,以其不聽從也廢之。
民懼,中立而不知所由,此聖人之所為泣也。"
譯文
一
君臣共同掌握賞罰大權、法令就不能推行。
怎麽說明這個道理呢?
用造父、王良駕馬的事來說明。
子罕就像突然竄出的豬,田恆就像田圃裏的水池,所以宋君和齊簡公終于被他們殺掉了。
禍害表現在王良、造父共駕一輛車而無法指揮馬,田連、成竅共彈一張琴而不能成曲調。
二
國家的安定和強大來自依法辦事,國家的衰弱和動亂來自枉法辦事,君主明白這個道理,就要公正地實行賞罰而不對下面講仁愛。
爵位和俸祿來自功勞,殺戮和懲罰來自罪行,臣子明白這個道理,就會賣命出力而不對君主效私忠。
君主明白不講仁愛的道理,臣子明白不講私忠的道理,就可以稱王天下了。
秦昭王懂得做君主的道理,所以不散發五苑的瓜果蔬菜去救濟民眾;
田鮪懂得做臣子的道理,所以教育田章一切要從利害出發;
公儀休雖愛吃魚卻不接受別人送的魚,唯恐因此失去相位。
三
明君要借鏡國外的經驗,然而對國外的事情借鏡不當還是不能成功,于是就有蘇代批評齊王不信大臣的故事。
君主要借鏡上古的事情,然而聽隱士的話而借鏡不當還是不能顯耀自己,于是就有潘壽談論夏禹傳位的故事。
君主對這些一無所悟,方吾卻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他提到古禮上說穿同一服裝的人不坐同一輛車子,同一家族的人不住一起,何況把君權隨便轉讓給別人呢!吳章懂得這個道理,因此勸說君主連假的愛憎都不能表露出來,何況把真情流露給人呢!趙王厭惡老虎眼睛,結果卻受到蒙蔽。
明君的治國方法,就要像周王朝的外交官阻擋衛侯那樣維護君主尊嚴。
四
君主是依靠嚴守法令,責求臣下完成任務來建立功業的人。
隻聽說官吏雖然胡作非為而仍有自行守法的民眾,沒聽說民眾作亂時仍有自行依法辦事的官吏,所以陰君致力于管理好官吏而不去管理民眾。
有關的解說在搖樹要搖幹、拉網要拉綱的故事裏。
所以失火時主管官員的作用是不能不弄清的。
救火時,主管官員自己提壺赴火,隻能起一個人的作用;
如果拿著鞭子指揮,就能驅使上萬的人去救火。
所以對待法術,就像造父遇到驚馬一樣,別人牽馬推車還是不能前進,而他奪過韁繩和馬鞭代為駕奴,就能使幾匹馬一齊賓士向前。
因此這種說法可以借榔頭、砧石用來整治不平,榜檠用來矯正不直的道理加以解釋,不然的話,失敗就會如同淖齒在齊國掌權而殺死齊閔王,李兌在齊國掌權而餓死主父。
五
遵循事物法則辦事,不必勞苦就能成功。
所以茲鄭坐在車轅上唱歌來吸引行人幫他把車推上高橋。
相應的禍害表現在趙簡子的稅官請求收稅標準;
薄疑說"國中飽",趙簡子誤認為國家富強而高興,實際上卻是府庫空虛,百姓挨餓而奸吏富足。
所以齊桓公視察民間發現有人家貧無妻,因而同意管仲發放國家多餘財物、嫁出宮中未用婦女。
不遵循事物法則,就如同延陵卓子用自相矛盾的方法駕馬,造父路過遇見後為之哭泣。
以上是經文部分。
說 一
造父駕馭拉車四馬,時而向前賓士,時而繞圈打轉,是那麽得心應手。
之所以能如此得心應手地馭馬,是因為他有獨掌馬韁和馬鞭的權力。
然而馬被突然竄出來的豬所驚嚇,造父不能控製的原因,並不是馬緩和馬鞭的威力不足,而是竄出來的豬把這種威力分散了。
王良駕馭副車,不用馬韁和馬鞭,而是根據馬的喜好,善用草料和水進行控製。
然而馬經過草圃水池而副車失去控製的原因,並不是草料和水不充足,而是草圃水池把馬的註意力分散了。
所以,王良、造父是天下馭車能手,然而使王良掌握馬勒的左邊大聲呵斥,使造父掌握馬勒的右邊用鞭抽打,馬連十裏也走不上,這是由于兩人共同駕馭、相互幹擾的緣故。
田連、成竅都是天下善于彈琴的人,然而讓田連在琴首彈撥,讓成竅在琴尾按捺,卻不能構成曲謂,也是由于兩人共用一物的緣故。
以王良、造父技能的高超,共掌馬韁駕馭,卻不能驅使馬,君主怎能跟他的臣子共掌權力而治理國家?
另一種說法:造父作為齊王副車的車夫,用控製飲水的方法把馬訓練成功,在園圃裏試車。
渴馬見了圃中水池,就離開車子跑去,試車因此失敗。
王良駕車為趙簡子爭奪長途賽馬的錦標。
車子剛出發時,有頭豬伏在溝裏,當壬良快馬加鞭前進時,豬突然從溝裏竄出,馬受到驚嚇,駕車失敗。
司城子罕對宋君說:"獎勵、賞賜是民眾喜歡的,請君主自己去施行;
殺戮、刑罰是民眾所憎惡的,請讓我來掌管。"
宋君說:"行。"
于是發布嚴令、誅殺大臣,宋君總說問子罕。
于是大臣害怕子罕,平民歸附子罕。
過了一年,子罕殺了宋君,奪取政權。
所以說,子罕就像突然竄出來的豬一樣奪取了宋君的國家。
齊簡公處在君位,刑罰重而誅殺嚴厲,賦稅重而殺戮百姓。
田成子對百姓表示慈愛,顯示寬厚。
簡公把齊國的民眾當作渴馬,不對他們施恩,而田成子用仁厚作為草圃水池來爭取他們。
另一種說法:造父作為齊王副車的車夫,用控製飲水的方法訓馬,一百天後把馬訓成了。
訓成後,請求駕車給齊王看,齊王說:"在草圃中駕車給我看。"
造父把車趕入草圃,馬看見圃中水池就跑了過去,造父不能阻止。
造父用控製飲水的方法訓馬已有很長時間了,現在馬一看見水池,就凶悍地跑去,即使造父也控製不住。
現在齊簡公用法令禁錮百姓很久了,而田成子卻給百姓好處,這好比田成子傾倒出圃池裏的水給陷于飢渴的百姓喝。
另一種說法:王良為宋君進行千裏賽馬。
車已備好,馬情況正常。
將要出發,王良趕車前進,輪子正好對著車轍;
趕車後退,馬的前蹄正好掩蓋了後蹄的腳印。
策馬出發,豬從洞裏跑出來。
馬受驚而後退縮,鞭打也不能使它前進;
馬凶悍地亂奔,韁繩也管不住了。
另一種說法;
司城子罕對宋君說:"獎勵、賞賜是民眾喜歡的,請君主自己去施行;
殺戮、刑罰是民眾所憎惡的,請讓我來掌管。"
于是屠戮百姓和誅殺大臣,宋君就說:"去和子罕商量吧。"
過了一年,百姓知道生殺大權掌握在子罕手裏,所以全國都依附了他。
所以子罕挾持宋君,篡奪了政權,法令不能禁止。
所以說:"子罕是竄出的豬,田成子是圃池中的水。"
讓王良、造父共駕一輛車,一人掌握一邊的經韁從裏巷門中出發,駕馭定會失敗,目的地一定到達不了。
讓田連、成竅共彈一張琴,一人按一根弦彈,彈奏就必定失敗,曲子無法演完。
說 二
秦昭王生病,每個裏的百姓都買牛祭神,家家為他祈禱。
公孫述出門看見這種情形,入宮祝賀昭王說:"百姓都已在買牛為您祈禱。"
昭王派人查問,果有這回事。
昭王說:、"罰他們每人出兩副甲。
沒有命令而擅自祈禱,這是愛我。
他們愛我,我如果也改變法令,用同樣的心去愛他們,這樣法就立不起來;
法立不起來,是亂國亡身之道。
不如每人罰兩副甲,重新跟他們搞好國家的治理。"
另一種說法:秦昭王生病,百姓為他祈禱;
病好後,百姓殺牛向神還願。
侍從官閻遏、公孫衍出門看見了,說:"現在不是祭土地神和臘祭的時候,為什麽要殺牛祭袍呢?"
他們感到奇怪,就問百姓。
百姓說;
"國君生病,我們為他祈禱;
現在他病好了,我們殺牛向神還願。"
閻遏、公孫衍很高興,晉見昭王拜賀道:"您勝過堯、舜了。"
昭王吃驚地說:"此話怎說?"
他們答說:"堯和舜,還沒到百姓為他們祈禱的地步。
現在大王生病,百姓用牛許願;
大王病愈,百姓殺牛還願。
所以我們私下認為大王是勝過堯和舜了。"
于是昭王派人查問,看是哪個裏這樣幹的,要罰該裏的裏正和伍老各出兩副甲。
閻遏、公孫衍慚愧得不敢吭聲。
過了幾個月,昭王飲酒正痛快時,閻遏、公孫衍對昭王說:"前段時間我們私下以為大王勝過堯和舜,並非膽敢故意討好。
堯和舜生病,百姓還不至于為他們祈禱;
現在大王生病,百姓用牛許願,大王病愈,百姓殺牛還願。
現在竟然罰那個裏的裏正和伍老各出兩副甲,我們私下深感奇怪。"
昭王說:"你們為什麽不懂這些?
那些百姓為我所用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我愛他們,他們就為我所用,而是因為我有權勢,他們才為我所用。
我放棄了權勢和他們相互交結,那樣的話,我偶然不愛他們,他們馬上就不為我所用了。
所以,終歸是應該摒棄仁愛的做法。"
秦國遇到嚴重飢荒,應侯請求說:"五苑的草木植物,蔬菜、棟樹果、棗子、傈子,足以養活百姓,請您開放了。"
秦昭王說:"我們秦國的法令,是讓百姓有功受賞,有罪受罰。
現在如果開放五苑的蔬菜瓜果,卻是不論有功無功都要讓百姓受到賞賜。
不論有功無功都讓百姓受到賞賜,那是使國家混亂的做法。
開放五苑而使國家混亂,不如委棄瓜果蔬菜而使國家太平。"
關于秦昭王回答的另一種說法是:"如果命令開放五苑的瓜果蔬菜,倒也足以養活百姓,但卻會使有功的人和無功的人相互爭奪。
與其讓他們活著而使國家混亂,不如讓他們死掉而使國家安定,你們還是放棄自己的主張吧!"
田鮪教育兒子田章說:"你要想自己得到好處,首先要使你的君主得到好處;
你要想使家庭富有,首先要使你的國家富有。"
另一種說法:田鮪教育兒子田章說:"君主售爵位給臣子,臣子出售智力給君主。
所以說隻能自己依靠自己,不能依靠別人。"
公儀休擔任魯相。
他愛吃魚,全國的人都爭相買魚進獻給他。
公儀休不收,他弟弟規勸說:"您愛吃魚,卻不收魚,為什麽?"
公儀休回答說:"正因為愛吃魚,我才不收。
假如收了,一定會有遷就他們的表現;
有遷就他們的表現,就將違背法令;
違背法令就會罷免相位。
這樣一來,我即使愛吃魚,他們也不一定再給我魚,我也不能自己再搞到魚。
假使不收魚,因而不被免相,盡管再愛吃魚,我也能夠經常自己搞到魚。"
這是懂得依靠別人不如依靠自己,懂得靠別人相助,不如自己幫助自己的道理。
說 三
子之擔任燕相,地位尊貴並專權獨斷。
蘇代為齊國出使燕國,燕王問他說:"齊宣王是怎樣的一個君主?"
蘇代回答說:"一定不會稱霸天下了。"
燕王說: "為什麽?"
蘇代回答說:"過去齊桓公稱霸的時候,朝廷內的事托付給鮑叔牙,朝廷外的事托付給管仲,桓公蓬頭散發和宮女腸混,每天在宮中市場遊玩。
現在的齊王不相信他的大臣。"
于是燕王就更加信賴子之。
子之聽說後,派人贈給蘇代一百鎰金,隨便他派什麽用場。
另一種說法:蘇代為齊國出使燕國,看到不使子之獲得好處,就一定不能辦成事情回國,奉獻和賞賜的東西也不會拿出來,于是見到燕王,就稱贊齊王。
燕王說:"齊王這樣賢明,那不是一定要稱王天下了嗎?"
蘇代說:"挽救危亡都來不及,怎麽能稱王呢?"
燕王說;
"為什麽?"
蘇代說:"他對所愛的大臣任用不當。"
燕王說:"齊國滅亡又是為什麽呢?"
蘇代說:"過去齊桓公敬愛管仲,立為仲父,國內大事由他處理,國外大事由他決斷、全國的事都由他掌握,所以能夠徹底匡正天下,多次會合諸侯。
現在的齊王對所愛的大臣任用不當,所以知道齊國要滅亡。"
燕王說:"現在我任用子之,天下的人還沒有聽說吶。"
于是第二天大行朝會,全聽子之。
潘壽對燕王說:"大王不如把國家讓給子之。
人們所以說堯很賢明,是因為他把天下讓給了許由,而許由又肯定不接受,那就是堯有讓天下的名聲而實際上又不失去天下。
現在大王把國家讓給子之,子之肯定不接受,這樣就是大王有讓國家給子之的名聲而和堯有同樣的行為。"
于是燕王就把國家整個地托付給了子之,子之異常尊貴。
另一種說法:潘壽是個隱士。
燕王派人招請他。
潘壽拜見燕王說:"我擔心子之會像益一樣。"
燕王說:"怎麽像益一樣呢?"
潘壽回答說:"古時禹死時,本打算把天下傳給益,禹的兒子啓的手下人就相互勾結攻益而立啓。
現在大王相信寵愛子之,準備把國家傳給子之,而太子的手下人都懷有官印,子之的手下人卻沒有一個在朝廷做官的。
大王如果不幸去世,那麽子之也就要像益一樣了。"
燕王因而把官吏的印都收上來,凡是俸祿在三百石以上的官印都交給子之處理,子之的地位大大尊貴了。
君主用來作為借鏡的,是諸侯手下的士人們,而現在諸侯手下的士人們都是一些私人的黨羽。
君主用來作為榮譽的,是隱居山林的士人們,而現在隱居山林的士人們都是一些私人的門客。
這是為什麽呢?
因為剝奪的權力在于之手裏。
所以吳章說:"君主不假裝恨人或愛人。
因為假裝愛某人之後,就不好再恨他;
假裝恨某人之後,就不好再愛他了。"
另一種說法:燕王想把國家傳給子之,向潘壽討教,潘壽回答說:"禹寵愛益,要把天下托付給益,過後不久又把啓手下的人任為官吏。
禹到年老的時候,又認為啓不足以擔任天下大事,所以把天下傳給益,但權勢都在啓手中。
過後不久啓和他的朋黨向益進攻,奪了益的天下。
這是禹名義上把天下傳給益,實際上是叫啓自己奪取天下。
這表明禹遠遠比不上堯和舜。
現在大王想把國家傳給子之,而官吏沒有一個不是太子手下的人,這是名義上載子之而實際上讓太子自己奪回。"
燕王于是收回官印,凡是俸祿在三百石以上的官印都交子之處理,子之地位就尊貴了。
方吾說:"我聽說古禮上講:出外不和穿同樣服裝的人坐同一輛車,居家不和同一家族的人聚居在一起,何況做君主的把權勢外借呢?"
吳章對韓宣王說:"君主不可以假裝愛人,否則,其他時候就不能再恨他了;
也不可以假裝恨人,否則,其他時候就不能再愛他了。
所以假裝恨、假裝愛的感情稍有表現,阿談奉承者就會根據這個去詆毀或稱贊他人。
即使是明君也不能再把愛憎收回來的,更何況是把真實的感情表露給人呢!"
趙王在花園裏遊玩,侍從拿兔子給老虎吃又收回來,老虎發怒地圓瞪著眼睛。
趙王說:"老虎的眼睛真可惡啊!"侍從說:"平陽君的眼睛比老虎的眼睛還要可惡。
看到老虎瞪眼還沒有危險,看到平陽君瞪眼,別人就一定要死了。"
第二天平陽君聽說後,派人殺了進言的侍從,而趙王卻不責備平陽君。
衛君去朝見周天子,周外交官問衛君的名號,衛君回答說:"諸侯闢疆。"
周外交官拒絕他說:"諸侯不能和天子用相同的名號。"
衛君于是自動改口說:"諸侯毀。"
然後周外交官才接納了他。
孔子聽到後說:"禁止冒犯君主,意義是多麽深遠啊!虛名都不能拿來借給別人,何況有關實權呢"
說 四
搖樹的人如果逐一地掀動樹葉,即使很勞累,也不能把葉子全部揭遍;
如果左右拍打樹幹,那麽所有的樹葉就都會晃動了。
在深潭的邊上搖樹,鳥驚而高飛,魚恐而深遊。
善于張網捕魚的人牽引魚網的綱繩,如果逐一地撥弄網眼,然後捉魚,那就不但勞苦,而且也難以捕到魚了;
牽引網上的綱繩,魚就自然被網住了。
所以官吏是民眾的樹幹和綱繩,因此聖明的君主管理官吏而不去管理民眾。
救火時,叫主管官員提著水壺水罐跑去救火,隻能起一個人的作用;
拿了鞭子、短棍指揮,驅使人們,就能役使上萬的人去救火。
因此聖明的君主不親自治理民眾,不親自處理小事。
造父正在鋤草,這時有父子坐車路過,馬受驚不肯前行,一個兒子拉住馬,父子幾人推車,還請造父幫他們推。
于是造父收拾好農具,停止操作而把它寄放在車上,拽住那個兒子拉的馬,然後才拿起韁繩和鞭子,還沒有使上繩、鞭,馬就一起向前奔跑了。
假使造父不會駕馭,即使全力幫忙推車,馬還是不肯前行。
現在他自身操作得很安逸,而且把農具寄放在車上,又有恩德施于人家,是因為有辦法駕馭驚馬啊。
所以國家是君主的車,權勢是君主的馬。
君主沒有法術駕馭它,自己即使很勞苦,國家還是不免于亂;
有法術來駕馭它,自己不但能處在安逸快樂的地位,還能取得帝王的功業。
榔頭、砧石等是用來整治不平的;
附在弓弩上的榜檠是用來矯正不直的。
聖人製定法令,就是用來整治不平、矯正不直的。
淖齒在齊國掌權,抽了齊閔王的筋;
李兌在趙國掌權,餓死了趙武靈王。
這兩個君主都不能運用如同榔頭、砧石和榜檠一樣的法令,終于自己被殺死,並為天下人所恥笑。
另一種說法:到了齊國,隻會聽說有淖齒,而不會聽說有齊王;
到了趙國,隻會聽說有李兌,而不會聽說有趙王。
所以說,君主不掌握法術,威勢就會減弱而使大臣壟斷名望。
另一種說法;
趙武靈王讓他兒子惠文王臨政,李兌任國相,武靈王不自己親手掌握生殺大權,所以被李兌劫殺。
另一種說法:田嬰擔任齊相。
有人對齊王說:"一年的財政結算,大王如果不用幾天時間逐一親自聽取報告,就無法知道官吏的營私舞弊和政事得失。"
齊王說:"講得好。"
田嬰聽到後,就立即向齊王要求去聽自己的財政結算。
齊王準備去聽了,田嬰讓官吏準備好全年的財政大小收入的帳目和憑證。
齊王親自聽取財政結算,但聽不勝聽,吃完飯,又坐下來,累得不再吃晚飯了。
田嬰又對齊王說;
"群臣一年到頭日日夜夜不敢馬虎和懈怠的事情,大王用一個晚上聽取報告,群臣就由此得到鼓勵了。"
齊王說:"好吧。"
—會兒齊王已睡著了,官吏抽刀削掉憑證上的結算。
君主親自聽取結算,就是國家混亂的開始。
說 五
茲鄭拉車過高橋而上不去。
他坐在車轅上唱歌,前面行人止步,後面的行人趕上來,大家幫著推,車才上了橋。
假如茲鄭沒有辦法招人來,那麽即使他用盡力氣以至于累死,車子還是上不了橋。
現在茲鄭不受勞苦而車卻上了橋,是因為他有辦法招人來的緣故。
趙簡子派出收稅的官吏,官吏請示收稅標準的高低。
趙簡子說:"要不輕不重。
稅收重了,利就歸于國家;
輕了,利就歸于民眾。
官吏從中撈不到私利,輕重就適中了。"
薄疑對趙簡子說:"您的國家中間富足。"
簡子高興地說:"怎麽呢?"
薄疑回答說:"上面財庫糧倉空虛匱乏,下面平民百姓貧窮飢餓,但是處在中間的奸吏富足了。"
齊桓公微服出訪百姓家,有一個年老而自己料理生活的人,桓公問他什麽緣故。
老人回答說:"我有三個兒子,家裏窮,無法為他們娶妻,出去當僱工還沒有回來。"
桓公回到宮裏,把這件事告訴管仲。
管仲說;
"朝廷積蓄中有腐敗的財物,民眾就得挨餓;
宮中有年長而不能及時出嫁的女子,民眾就娶不到妻子。"
桓公說:"對。"
就考察宮中有未婚的女子讓她們出嫁。
對百姓下令道:"男子二十歲娶妻,女子十五歲嫁人。"
另一種說法:齊桓公微服出訪民間,有一個叫鹿門稷的人,年已七十而沒有妻子。
桓公問管仲說:"有年老而沒有妻子的人嗎?"
管仲說;
"有個叫鹿門稷的人,年已七十了,卻沒有妻子。"
桓公說:"怎樣才能讓他有妻子?"
管仲說:"我聽說:君主有積蓄財物,臣民在下面就一定窮困匱乏;
宮中有年長而不能及時出嫁的女子,就會有年老而沒有妻子的人。"
桓公說:"對。"
于是下令宮中,讓君主沒有臨幸過的女子出嫁。
然後下令,男子二十娶妻,女子十五出嫁。
這樣宮內就沒有年長而不及時出嫁的女子,宮外也沒有無妻的成年男子。
延陵卓子乘坐的車子由名為"蒼龍""挑文"的馬拉,馬身裝飾華貴,前有鉤、勒等物,後有上了針的鞭子。
馬想前進,就會碰到鉤、勒禁止,馬想後退就有鞭針戳刺,于是馬就往斜裏亂跑。
造父路過時看到了,為馬哭泣說:"古時治人也是這樣。
賞賜是用來勉勵立功的,但毀謗也夾雜在裏面;
刑罰是用來禁止犯罪的,但贊美卻也夾雜在裏面。
人們隻好呆著不動,不知所措。
這也就是聖人為之哭泣的原因。"
另一種說法:延陵卓子乘坐的車子由名為"蒼龍"和"翟文"的馬拉,馬裝扮得十分華貴,前面有交錯的鉤、勒等飾物,後面有鋒利的鞭針。
馬前進時就向後緊拉,馬後退就用鞭抽打。
馬前不能進,後不能退,于是就避開前後而亂跑,于是卓子就下車抽刀砍斷了馬的腿。
造父看見了,流淚不止,整天不吃飯,仰天嘆息說:"馬鞭是用來讓馬前進的,鉤勒卻又在前;
韁繩是用來讓馬後退的,鞭針卻又在後。
現在君主因為臣下廉潔而加以任用,卻又因為他不迎合身邊親信而予以辭退;
因為他公正而加以稱贊,卻又因為他不聽從旨意而予以廢黜。
人們因此而害怕,站著不動,不知所措。
這也就是聖人為之哭泣的原因。"
難一第三十六
原文
一
晉文公將與楚人戰,召舅犯問之,曰:"吾將與楚人戰,彼眾我寡,為之奈何?"
舅犯曰:"臣聞之,繁禮君子,不厭忠信;
戰陣之間,不厭詐偽。
君其詐之而已矣。"
文公辭舅犯,因召雍季而問之,曰:"我將與楚人戰,彼眾我寡,為之奈何?"
雍季對曰:"焚林而田,偷取多獸,後必無獸;
以詐遇民,偷取一時,後必無復。"
文公曰:"善。"
辭雍季,以舅犯之謀與楚人戰以敗之。
歸而行爵,先雍季而後舅犯。
群臣曰:"城濮之事,舅犯謀也。
夫用其言而後其身,可乎?"
文公曰:"此非君所知也。
夫舅犯言,一時之權也;
雍季言,萬世之利也。"
仲尼聞之,曰:"文公之霸也,宜哉!既知一時之權,又知萬世之利。"
或曰:雍季之對,不當文公之問。
凡對問者,有因問小大緩急而對也。
所問高大,而對以卑狹,則明主弗受也。
今文公問"以少遇眾",而對曰"後必無復",此非所以應也。
且文公不不知一時之權,又不知萬世之利。
戰而勝,則國安而身定,兵強而威立,雖有後復,莫大于此,萬世之利奚患不至?
戰而不勝,則國亡兵弱,身死名息,拔拂今日之死不及,安暇待萬世之利?
待萬世之利,在今日之勝;
今日之勝,在詐于敵;
詐敵,萬世之利而已。
故曰:雍季之對,不當文公之問。
且文公不知舅犯之言。
舅犯所謂"不厭詐偽"者,不謂詐其民,謂詐其敵也。
敵者,所伐之國也,後雖無復,何傷哉?
文公之所以先雍季者,以其功耶?
則所以勝楚破軍者,舅犯之謀也;
以其善言耶?
則雍季乃道其"後之無復"也,此未有善言也。
舅犯則以兼之矣。
舅犯曰"繁禮君子,不厭忠信"者:忠,所以愛其下也;
信,所以不欺其民也。
夫既以愛而不欺矣,言孰善于此?
然必曰"出于詐偽"者,軍旅之計也。
舅犯前有善言,後有戰勝,故舅犯有二功而後論,雍季無一焉而先賞。
"文公之霸,不亦宜乎?"
仲尼不知善賞也。
二
歷山之農者侵畔,舜往耕焉,期年。
甽畝正。
河濱之漁者爭坻,舜往漁焉,期年而讓長。
東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
仲尼嘆曰:"耕、漁與陶,非舜官也,而舜往為之者,所以救敗也。
舜其信仁乎!乃躬藉處苦而民從之。
故曰:"聖人之德化乎!"
或問儒者曰:"方此時也,堯安在?"
其人曰:"堯為天子。"
"然則仲尼之聖堯奈何?
聖人明察在上位,將使天下無奸也。
今耕漁不爭,陶器不窳,舜又何德而化?
舜之救敗也,則是堯有失也。
賢舜,則去堯之明察;
聖堯,則去舜之德化:不可兩得也。
楚人有鬻盾與矛者,譽之曰:‘盾之堅,莫能陷也。'
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無不陷也。'
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
'其人弗能應也。
夫不可陷之盾與無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
今堯、舜之不可兩譽,矛盾之說也。
且舜救敗,期年已一過,三年已三過。
舜有盡,壽有盡,天下過無已者,有盡逐無已,所止者寡矣。
賞罰使天下必行之,令曰:‘中程者賞,弗中程者誅。'
令朝至暮變,暮至朝變,十日而海內畢矣,奚待期年?
舜猶不以此說堯令從己,乃躬親,不亦無術乎?
且夫以身為苦而後化民者,堯、舜之所難也;
處勢而驕下者,庸主之所易也。
將治天下,釋庸主之所易,道堯、舜之所難,未可與為政也。"
三
管仲有病,桓公往問之,曰:"仲父病,不幸卒于大命,將奚以告寡人?"
管仲曰:"微君言,臣故將謁之。
願君去豎刁,除易牙,遠衛公子開方。
易牙為君主,惟人肉未嘗,易牙烝其子首而進之。
夫人唯情莫不愛其子,今弗愛其子,安能愛君?
君妒而好內,豎刁自宮以治內。
人情莫不愛其身,身且不愛,安能愛君?
聞開方事君十五年,齊、衛之間不容數日行,棄其母,久宦不歸。
其母不愛,安能愛君?
臣聞之:‘矜偽不長,蓋虛不久。'
願君久去此三子者也。"
管仲卒死,桓公弗行。
及桓公死,蟲出屍不葬。
或曰:管仲所以見告桓公者,非有度者之言也。
所以去豎刁、易牙者,以不愛其身,適君之欲也。
曰:"不愛其身,安能愛君?"
然則臣有盡死力以為其主者,管仲將弗用也。
曰"不愛其死力,安能愛君?"
是君去忠臣也。
且以不愛其身度其不愛其君,是將以管仲之不能死公子糾度其不死桓公也,是管仲亦在所去之域矣。
明主之道不然,設民所欲以求其功,故為爵祿以勸之;
設民所惡以禁其奸,故為刑罰以威之。
慶賞信而刑罰必,故君舉功于臣而奸不用于上,雖有豎刁,其奈君何?
且臣盡死力以與君市,君垂爵祿以與臣市。
君臣之際,非父子之親也,計數之所出也。
君有道,則臣盡力而奸不生;
無道,則臣上塞主明而下成私。
管仲非明此度數于桓公也,使去豎刁,一豎刁又至,非絕奸之道也。
且桓公所以身死蟲流出屍不葬者,是臣重也。
臣重之實,擅主也。
有擅主之臣,則君令不下究,臣情不上通。
一人之力能隔君臣之間,使善敗不聞,禍福不通,故有不葬之患也。
明主之道:一人不兼官,一官不兼事;
卑賤不待尊貴而進論,大臣不因左右而見;
百官修通,群臣輻湊;
有賞者君見其功,有罰者君知其罪。
見知不悖于前,賞罰不弊于後,安有不葬之患?
管仲非明此言于桓公也,使去三子,故曰:管仲無度矣。
四
襄子圍于晉陽中,出圍,賞有功者五人,高赫為賞首。
張孟談曰:"晉陽之事,赫無大功,今為賞首,何也?"
襄子曰:"晉陽之事,寡人國家危,社稷殆矣。
吾群臣無有不驕侮之意者,惟赫子不失君臣之禮,是以先之。
仲尼聞之曰:"善賞哉!襄子賞一人而天下為人臣者莫敢失禮矣。"
或曰:仲尼不知善賞矣。
夫善賞罰者,百官不敢侵職,群臣不敢失禮。
上設其法,而下無奸詐之心。
如此,則可謂善賞罰矣。
使襄子于晉陽也,令不行,禁不止,是襄子無國,晉陽無君也,尚誰與守哉?
今襄子于晉陽也,知氏灌之,曰灶生龜,而民無反心,是君臣親也。
襄子有君臣親之澤,操令行禁止之法,而猶有驕侮之臣,是襄子失罰也。
為人臣者,乘事而有功則賞。
今赫僅不驕侮,而襄子賞之,是失賞也。
明主賞不加于無功,罰不加于無罪。
今襄子不誅驕侮之臣,而賞無功之赫,安在襄子之善賞也?
故曰:"仲尼不知善賞。
五
晉平公與群臣飲,飲酣,乃喟然嘆曰:"莫樂為人君,惟其言而莫之違。"
師曠侍坐于前,援琴撞之。
公披衽而避,琴壞于壁。
公曰:"太師誰撞?"
師曠曰:"今者有小人言于側者,故撞之。"
公曰:"寡人也。"
師曠曰:"啞!是非君人者之言也。"
左右請除之,公曰:"釋之,以為寡人戒。"
或曰:平公失君道,師曠失臣禮。
夫非其行而誅其身,君子于臣也;
非其行則陳其言,善諫不聽則遠其身者,臣之于君也。
今師曠非平公之行,不陳人臣之諫,而行人主之誅,舉琴而親其體,是逆上下之位,而失人臣之禮也。
夫為人臣者,君有過則諫,諫不聽則輕爵祿以待之,此人臣之禮義也。
今師曠非平公之過,舉琴而親其體,雖嚴父不加于子,而師曠行之于君,此大逆之術也。
臣行大逆,平公喜而聽之,是失君道也。
故平公之跡不可明也,使人主過于聽而不悟其失;
師曠之行亦不可明也,使奸臣襲極諫而飾弒君之道。
不可謂兩明,此為兩過。
故曰:平公失君道,師曠亦失臣禮矣。
六
齊桓公時,有處士曰小臣稷,桓公三往而弗得見。
桓公曰:"吾聞布衣之士不輕爵祿,無以易萬乘之主;
萬乘之主不好仁義,亦無以下布衣之士。"
于是五往乃得見之。
或曰:桓公不知仁義。
夫仁義者,憂天下之害,趨一國之患,不避卑辱謂之仁義。
故伊尹以中國為亂,道為宰于湯;
百裏奚以秦為亂,道虜于穆公。
皆憂天下之害,趨一國之患,不辭卑辱,故謂之仁義。
今桓公以萬乘之勢,下匹夫之士,將欲憂齊國,而小臣不行,見小臣之忘民也。
忘民不可謂仁義。
仁義者,不失人臣之禮,不敗君臣之位者也。
是故四封之內,執會而朝名曰臣,臣吏分職受事名曰萌。
今小臣在民萌之眾,而逆君上之欲,故不可謂仁義。
仁義不在焉,桓公又從而禮之。
使小臣有智慧型而遁桓公,是隱也,宜刑;
若無智慧型而虛驕矜桓公,是誣也,宜戮。
小臣之行,非刑則戮。
桓公不能領臣主之理而禮刑戮之人,是桓公以輕上侮君之俗教于齊國也,非所以為治也。
故曰:桓公不知仁義。
七
靡笄之役,韓獻子將斬人。
郄獻子聞之,駕往救之。
比至,則已斬之矣。
郄子因曰:"胡不以徇?"
其僕曰:"曩不將救之乎?"
郄子曰:"吾敢不分謗乎?"
或曰:"郄子言,不可不察也,非分謗也。
韓子之所斬也,若罪人,不可救,救罪人,法之所以敗也,法敗則國亂;
若非罪人,則勸之以徇,勸之以徇,是重不辜也,重不辜,民所以起怨者也,民怨則國危郄子之言,非危則亂,不可不察也。
且韓子之所斬若罪人,郄子奚分焉?
斬若非罪人,則已斬之矣,而郄子乃至,是韓子之謗已成而郄子且後至也。
夫郄子曰"以徇",不足以分斬人之謗,而又生徇之謗。
是子言分謗也?
昔者紂為炮烙,崇侯、惡來又曰斬涉者之脛也,奚分于紂之謗?
且民之望于上也甚矣,韓子弗得,且望郄子之得也;
今郄子俱弗得,則民絕望于上矣。
故曰:郄子之言非分謗也,益謗也。
且郄子之往救罪也,以韓子為非也;
不道其所以為非,而勸之"以徇",是使韓子不知其過也。
夫下使民望絕于上,又使韓子不知其失,吾未得郄子之所以分謗者也。
八
桓公解管仲之束縛而相之。
管仲曰:"臣有寵矣,然而臣卑。"
公曰:"使子立高、國之上。"
管仲曰:"臣貴矣,然而臣貧。"
公曰:"使子有三歸之家。"
管仲曰:"臣富矣,然而臣疏。"
于是立以為仲父。
霄略曰:"管仲以賤為不可以治國,故請高、國之上;
以貧為不可以治富,故請三歸;
以疏為不可以治親,故處仲父。
管仲非貪。
以便治也。"
或曰:今使臧獲奉君令詔卿相,莫敢不聽,非卿相卑而臧獲尊也,主令所加,莫敢不從也。
今使管仲之治不緣桓公,是無君也,國無君不可以為治。
若負桓公之威,下桓公之令,是臧獲之所以信也,奚待高、國、仲父之尊而後行哉?
當世之行事、都丞之下征令者,不闢尊貴,不就卑賤。
故行之而法者,雖巷伯信乎卿相;
行之而非法者,雖大吏詘乎民萌。
今管仲不務尊主明法,而事增寵益爵,是非管仲貪欲富貴,必暗而不知術也。
故曰:管仲有失行,霄略有過譽。
九
韓宣王問于樛留:"吾欲兩用公仲、公叔,其可乎?"
樛留對曰:"昔魏兩用樓、翟而亡西河,楚兩用昭、景而亡鄢、郢。
今君兩用公仲、公叔,此必將爭事而外市,則國必憂矣。"
或曰:"昔者齊桓公兩用管仲、鮑叔,成湯兩用伊尹、仲虺。
夫兩用臣者國之憂,則是桓公不霸,成湯不王也。
湣王一用淖齒,而手死乎東廟;
主父一用李兌,減食而死。
主有術,兩用不為患;
無術,兩用則爭事而外市,一則專製而劫弒。
今留無術以規上,使其主去兩用一,是不有西河、鄢、郢之憂,則必有身死減食之患,是樛留未有善以知之知言也。
譯文
一
晉文公準備和楚軍作戰,召來舅犯詢問說:"我準備和楚軍作戰,敵眾我寡,怎麽辦?"
舅犯說:"我聽說,講究禮儀的君子,不嫌忠信多;
戰場上兵戎相見。
不嫌欺詐多。
您還是使用欺詐手段罷了。"
文公辭退舅犯,又召來雍季問道:"我準備和楚軍作戰,敵眾我寡,怎麽辦?"
雍季回答說:"焚燒樹林來打獵,能暫且多獵取些野獸,以後必定再獵不到野獸;
用欺詐的手段對待民眾,暫且能得到一時的利益,以後民眾就不會再上當了。"
文公說:"好。"
辭退了雍季。
文公用舅犯的謀略和楚軍作戰,結果打敗了敵人。
回來後用封爵行賞,先賞雍季而後賞舅犯。
群臣說:"城濮的勝仗,靠的是舅犯的計謀。
採用了他的計謀,卻把他擺在後面,行嗎?"
文公說:"這不是你們能理解的。
舅犯的主張是權宜之計,雍季的主張才是符合長遠利益的。"
孔子聽到後說:"晉文公稱霸是完全應該的啊!他既懂得權宜之計,又懂得長遠利益"
有人說:雍季的回答沒有針對文公的提問。
凡是回答問題,要根據問題的大小緩急而作相應的回答。
提的問題博大。
卻用狹小事理去回答,明君是不能接受的。
現在文公問的是"以少敵眾",回答卻是"以後一定不再上當",這不是針對問題作出的回答。
再說,文公也不懂得權宜之計,又不懂得長遠利益。
打仗如果取勝,就會國家安全,君位穩定,兵力強盛,威勢確立,即使以後能出現同樣情況,也不會比這次勝利獲益更大的了,還擔心什麽長遠利益不來呢?
打仗如果不勝,就會國家危亡,兵力削弱,君主身死名滅,想免除眼前的災難都來不及,哪有時間去等待長遠利益呢?
期待長遠利益,在于今日戰勝敵軍;
今日的勝利,在于對敵人使用欺詐手段;
欺詐敵人,不過是為了長遠利益罷了。
所以說,雍季的回答沒有針對文公的提問。
再說文公又沒有理解舅犯的話。
舅犯所說"不嫌欺詐多"的話,不是指欺詐民眾,而是指欺詐敵人。
敵人,是要討伐的國家,以後即使不再上當,又有什麽損害呢?
文公之所以先賞雍季,是因為他有功嗎?
然而用來戰勝楚國打敗楚軍的,卻是舅犯的計謀。
是因為雍季說得好嗎?
然而雍季說"以後不再上當",這表明他並沒有講出什麽正確意見。
舅犯則已經兼有功勞和正確的意見。
舅犯說:"講究禮儀的君子,不嫌忠信多。"
忠誠,是用來愛護下屬的;
信義,是用來不欺騙民眾的。
已經註意到既愛護下屬又不欺騙民眾,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話呢?
但他之所以一定主張採用欺詐手段,因為這是戰爭汁謀。
舅犯前有正確的言論,後有戰勝的功勞,結果,舅犯兼有二功卻排在雍季後面,雍季沒有一點功勞卻排在前面受賞。
"文公稱霸不也是很應該的嗎?"
正表明孔子是不懂得正確行賞的。
二
歷山一帶的農民相互侵佔田界,舜到那裏種田。
一年後,各自的田界都恢復了正常。
黃河邊的漁夫相互爭奪水中高地,舜到那裏打魚,一年後,大家都禮讓年長的人。
東夷的陶工製出的陶器質量粗劣,舜到那裏製陶,一年後,大家製出的陶器很牢固。
孔子贊嘆說:"種田、打魚和製陶,都不是舜的職責,而舜前去幹這些活,是為了糾正敗壞的風氣。
舜確實仁厚啊!競能親自吃苦操勞而使民眾都聽從他。
所以說,聖人的道德能感化人啊:"
有人問儒者說:"當此之時,堯在哪裏?"
儒者說:"堯在做天子。"
"既然這樣,孔子說堯是聖人又該如何解釋呢?
聖人處在君位上,明察一切,會使天下沒有壞風氣。
如果種田的、打魚的沒有爭執,陶器也不粗劣,舜又何必用道 德去感化他們呢?
舜去糾正敗壞的風氣,又證明堯有過失。
認為舜賢,就是否定堯的明察;
認為堯聖,就是否定舜的德化:不可能二者都對。
楚國有個賣矛和盾的人,誇他的盾說;
‘我的盾最堅固,沒有什麽東西能夠刺穿它。
’又誇他的矛說;
‘我的矛最銳利,沒有什麽東西刺不穿的。
’有人說:‘拿你的矛來刺你的盾,會怎麽樣呢?
’賣矛和盾的人就無法回答了。
不能被刺穿的盾和沒有什麽刺不穿的矛,是不可能同時存在的。
現在堯和舜不能同時稱贊,是同上面講到的矛和盾不能同時存在有著同樣道理的。
再說舜糾正敗壞的風氣,一年糾正一個過錯,三年糾正三個過錯。
像舜一樣的人為數有限,人的壽命有限,而天下的過錯卻沒有休止;
以有限的壽命對待沒有休止的錯誤,能糾正的就很少了。
賞罰能使天下人必須遵行,命令說:‘符合條令的賞,不符合條令的罰。
’法令早上下達,過錯傍晚就糾正了,法令傍晚下達,過錯第二天早上就糾正了;
十天之後,全國都可以糾正完畢,何苦要等上一年?
舜還不據此說服堯讓天下人聽從自己,卻要親自操勞,不也是沒有統治辦法嗎?
況且那種自身受苦感化民眾的做法,是堯、舜也難以做到的;
據有勢位而糾正臣民的做法,是庸君也容易做到的。
要想治理天下,放棄庸君都容易成功的方法,遵行堯、舜都難以實行的辦法,是不能說他懂得治國之道的。"
三
管仲有病,齊桓公前去探望,詢問說:"您病了,萬一不幸壽終死去,有什麽話準備告訴我?"
管仲說:"您就是不問我,我本來也要告訴您的。
希望您趕走豎刁,除去易牙,遠離衛公子開方。
易牙為您主管伙食,您隻有人肉沒吃過,易牙就把自己兒子的頭蒸了獻給您。
人之常情沒有不喜愛自己兒子的,現在易牙不愛自己兒子,又怎麽能愛您呢?
您本性好妒而喜歡女色,豎刁就自己施行宮刑,以便管理宮女。
人之常情沒有不喜愛自己身體的,豎刁連自己身體都不愛,又怎麽能愛您呢?
衛公子開方侍奉您十五年,齊國和衛國之間要不了幾天的行程,開方丟下自己母親,做官很久也不回家,他連自己母親都不愛,又怎麽能愛您呢?
我聽說:‘弄虛作假的不會長久,掩蓋虛假的不能持久。
’希望您能遠離這三個人。"
管仲已死,桓公不按他的話去做。
等到桓公死後,蛆蟲爬出門外也得不到埋葬。
有人說:管仲用來面告桓公的話,不是懂法度的人所說的話。
要除去豎刁、易牙的理由,是因為他們不看重自身,而去迎合君主的欲望。
管仲說"不愛自身,又怎麽能愛君主",那麽臣下有拼死出力來為君主的人,管仲就不會任用了。
他會說"不愛惜自身而拼死出力的人,怎麽能愛君主"。
這是要君主去掉忠臣啊。
況且用不愛自身來推斷他不愛君主,這就可以用管仲不能為公子糾而死來推斷管仲不能為桓公而死,這樣管仲也在應當除去的範圍之內了。
明君的原則不是這樣,他會設定臣民所希望的東西來求得他們立功,所以製定爵祿而鼓勵他們;
設定臣民所厭惡的東西來禁止奸邪行為,所以建立刑罰來威懾他們。
獎賞守信而刑罰堅決,所以君主在臣子中選拔有功的人而奸人不會被任用,即使有豎刁一類的人,又能把君主怎麽樣呢?
況且臣下盡死力來換取君主的爵祿,君主設定爵祿來換取臣下的死力。
君臣之間,不是父子那樣的親屬關系,而是從計算利害出發的。
君主有正確的治國原則,臣下就會盡力,奸邪也不會產生;
君主沒有正確的治國原則,臣下就會對上蒙蔽君主而在下謀取私利。
管仲對桓公沒有闡明這種法術。
他讓桓公趕走豎刁,另一個豎刁又會出現,這不是杜絕奸邪的方法。
再說桓公死後蛆蟲爬出門外還不得埋葬的原因,是臣下的權力過大。
臣下權力過大的結果,就是挾持君主。
有了挾持君主的奸臣,君主的命令就無法下達,群臣的情況也不能上通。
一個人的力量能隔斷君臣之間的聯系,使君主聽不到好壞,不了解禍福,所以有死後不葬的禍患。
明君的治國原則:一人不兼任他職,一職不兼管他事;
地位低的人不必等待地位高的人來推薦,大臣不必通過君主近侍來引見;
百官都能逐級上通,群臣好象車幅聚集到中心一樣歸附君主;
受賞的人君主能了解他的功勞,受罰的人君主能知道他的罪過。
君主事先對群臣的功過了解得清楚,然後進行賞罰,就不會受蒙蔽,怎麽會有死後不葬的禍患呢?
管仲不對桓公講明這個道理,隻是讓他趕走三個人,所以說管仲不懂法度。
四
趙襄子被圍在晉陽城中,晉陽解圍後,他獎賞有功的五個人,高赫是受賞的首位。
張孟談說:"晉陽的戰事,高赫並沒有大功,現在成了第一個受賞的,為什麽?"
趙襄子說:"晉陽的戰事,我的國家危急,宗廟快完了。
我的群臣沒有一個不對我表現出驕傲輕慢樣子的,隻有高赫不失君臣之禮,因此先獎賞他。"
孔子聽到後說:"善于獎賞啊!襄子獎賞一個人,能使天下做臣子的沒有一個敢失禮了。"
有人說:孔子不懂得何為善于獎賞。
善于賞罰的人,百官不敢越權,群臣不敢失禮。
君主設定法令,臣下沒有奸詐之心。
這樣的話,就可以算是善于賞罰了。
假使襄子被圍晉陽時,不能做到令行禁止,這就等于襄子失掉了國家,晉陽沒有了主子,還有誰替他守城呢?
現在襄子在晉陽被圍,智伯引水灌城,石臼、鍋灶進水,成了烏龜出沒場所,而百姓沒有背叛,證明君臣關系密切。
襄子有君臣關系密切的恩澤,掌握著令行禁止的法令,這樣也還有驕傲輕慢的臣子,證明襄子失于懲罰。
做臣子的,謀事有功就賞。
現在高赫僅僅是不驕傲輕慢,襄子卻賞他,這是失于獎賞。
明君賞賜不授給無功的人,懲罰不施于無罪的人。
現在襄子不責罰驕傲輕慢的臣子,而獎賞沒有功勞的高赫,哪裏看得出襄子是善于獎賞的呢?
所以說,孔子不懂得何為善于獎賞。
五
晉平公和群臣一起喝酒。
喝得痛快了,于是感概地說:"沒有誰比做君主更快樂的了,隻有他的話沒人敢于違背。"
師曠在前面陪坐,拿,起琴撞了過去。
平公拉開衣襟躲避,琴在牆上撞壞了。
平公說:"太師撞誰?"
師曠說:"現在邊上有個小人說話,所以撞他。"
平公說:"是我呀。"
師曠說:"呀!這不是做君主的人該講的話。"
近侍要求處罰師曠,平公說:"免了,把這作為我的鑒戒。"
有人說:平公失去了做君主的原則,師曠失去了做臣子的禮節。
認為對方行為不對,就給予懲罰,這是君主對臣下應有的做法;
認為對方行為不對,就陳述自己的意見,如果善意勸告仍然不聽,就離開他,這是臣下對君主應取的態度。
現在師曠認為平公的行為不對,不去陳述臣子的忠告,而用君主才能使用的懲罰,拿琴去撞平公的身體,這是顛倒了君臣的位置,因而失掉了臣下的禮節。
做臣子的,君主有過失就規勸,規勸不聽就放棄爵祿,來等待君主的省悟,這是臣下應有的禮義。
現在師曠認為平公的行為不對,就拿琴去撞平公身體,即使嚴厲的父親也不會這樣對待兒子,但師曠卻用來對待君主,這是大逆不道的做法。
臣下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平公反而高興地聽從,這是失掉了做君主的原則。
所以平公的言行是不能張揚的,它會使君主在聽勸上犯錯誤而覺察不到錯誤;
師曠的行為也不能張揚,它會使奸臣襲用極諫的美名來掩飾殺君的行徑。
這兩種做法都是不能張揚的,也就是雙方都犯了錯誤。
所以說:平公失掉了做君主的原則,師曠失掉了當臣子的禮節。
六
齊桓公時,有個沒做官的讀書人名叫小臣稷,桓公去了三次也沒能見到他。
桓公說;
"我聽說布衣之士不看輕爵祿,就沒有輕視大國君主的資本;
大國君主不愛好仁義,也就沒有謙卑地對待布衣之士的肚量。"
于是去了五次才見到小臣稷。
有人說:"桓公不懂得仁義。
所謂仁義,就是為了憂慮天下的災害,奔赴國家的禍患,而不顧及個人卑賤的地位和屈辱的待遇,才叫仁義。
所以伊尹認為中原國家混亂,通過做廚師向成湯獻策求得任用;
百裏莫認為秦國混亂,通過做俘虜向秦穆公獻策求得任用。
他們都是憂慮天下的災害,奔赴國家的禍患,因而不顧及卑賤的地位和屈辱的待遇,所以叫做仁義。
現在桓公以大國君主的勢位,謙卑地去見一個普通的讀書人,打算是憂慮齊國的政事,而小臣稷不願出來做官,足見小臣程忘記了民眾。
忘記民眾不能叫做仁義。
所謂仁義,是不失掉當臣子的禮節,不顛倒君臣之間的位置。
因此國境之內,拿著鳥獸朝見君主的,叫做臣;
臣子的下屬官吏按不同職務掌理政事的,叫做萌。
現在小臣稷在民萌之列,又違背國君的願望,因而不能叫做仁義;
仁義不在小臣程處,桓公卻又跟著禮遇他。
假使小臣稷有智慧才能而躲避桓公,則是躲避,應當對他用刑;
假使小臣稷沒有智慧才能而平白無故地在桓公面前倨傲逞強,則是欺騙,應當把他殺掉。
小臣稷的行為,不是該罰就是該殺。
桓公不能整治君臣關系而去禮遇該罰該殺的人,這是桓公用輕視和侮慢君主的風氣來教化齊國,是不能用來作為治國之道的。
所以說;
桓公不懂得仁義。
七
晉齊靡笄之戰,晉中軍司馬韓厥將斬人。
主帥郤克聽說後,駕車前去救人。
等他趕到,人卻已給斬了。
郤克就說:"為什麽不用他巡行示眾?"
郤克的侍僕說:"先前您不是要救他嗎?"
郤克說:"我怎敢不為韓厥分擔別人的非議呢?"
有人說:"郤克的話,不能不加考察,它不是分擔非議的。
韓厥要斬的如果是罪人,就不能去救;
救有罪的人,是法令敗壞的原因;
法令敗壞,國家就混亂了。
如果不是罪人,郤克就不能勸韓厥把屍體巡行示眾;
勸韓厥把屍體巡行示眾,這就便無辜的人更加冤枉;
雙重冤枉,正是民眾產生怨恨的原因;
民眾有怨恨,國家就危險了。
部克的話,不是危險就是混亂,不能不明察。
況且韓厥要斬的若是罪人,谷阝克要分招什麽非議呢?
要斬的如果不是罪人,那麽已經斬殺了,郤克才到,這是韓厥的非議已經構成而郤克後來方才趕到。
郤克說把屍體巡行示眾,不足以分擔斬人的非議,而又產生巡屍的非議,這就是郤克所謂的分擔非議。
過去商約造出炮格之刑,崇侯、惡來又說斬涉水者的小腿,哪裏就分擔了對紂的非議?
況且民眾對亡面按法辦事的希望是很強烈的,假使韓質沒能做到,民眾就會希望郤克做到;
現在郤克一樣沒有做到,那麽民眾對上面就絕望了。
所以說:郤克的話不是分擔別人對韓厥的非議,而是增加了非議。
再說部克前去救人,是認為韓厥錯了;
不講清他做錯的原因,而勸他拿屍體巡行示眾,這是使韓厥不知道自己的過錯。
使下而的民眾對上面絕望,又使韓厥不知道自己的過失,我不知道郤克是怎樣來分擔非議的。
八
齊桓公解了管仲的捆綁而任他為相。
管仲說:"我已經得寵了,但我地位低下。"
桓公說:"把你的地位提到高、國兩大貴族之上。"
管仲說:"我地位尊貴了,但我還貧窮。"
桓公說:"讓你享有俸祿豐厚的家業。"
管仲說:"我富裕了,但我和您的關系還疏遠。"
于是桓公把他立為仲父。
霄略說:"管仲認為地位低下的人不能治理地位尊貴的人,所以要求位在高、國兩大貴族之上;
認為貧窮的人不能治理富裕的人,所以請求有俸祿豐厚的家業;
認為和君主關系疏遠的人不能治理和君主關系親密的人,所以得到了仲父的稱號。
管仲並非貪心不足,而是為了便于治理。"
有人說:假使讓奴僕奉君命去告知卿相,沒誰敢于不聽,這不是因為卿相地位低下而奴僕地位尊貴,而是因為君命下達,沒有人敢于不從。
假使管仲治理國家而不遵循桓公的旨意,即是沒有君主,國家沒有君主就不能進行治理。
如果憑借桓公的威勢,下達桓公的命令,這是奴僕都可以取信于人的條件,何必要等待像高、國、仲父之類的高貴地位,然後才能行事呢?
當今行事、都巫這些小官下達征兵征稅的命令。
不回避尊貴的人,不欺侮卑賤的人。
所以,如果依法辦事,即使宦官也可使卿相信從;
不依法辦事的話,即使大官也會在民眾面前感到理虧。
現在管仲不致力于尊敬君主、彰明法度,而幹著增加寵信和爵祿的事情,這要不是管仲貪心富貴,就一定是他糊塗而不懂得法術。
所以說:管仲有錯誤的行為,霄略有錯誤的贊美。
九
韓宣王向樛留詢問:"我想同時重用公仲和公叔,可以嗎?"樛留回答說:"過去魏國同時重用樓鼻、翟強而喪失了黃河以西的領土,楚國同時重用昭、景兩大姓而喪失了鄢、郢兩地。
現在您要同時重用公仲、公叔,他們必將內爭權勢而外通敵國,國家就一定要有憂患了。"
有人說:過去齊桓公同時重用管仲、鮑叔,成湯同時重用伊尹、仲虺。
如果同時重用兩個大臣是國家的憂患,那麽桓公就不能稱霸,成湯就不能稱王。
齊湣王隻重用一個淖齒,結果自己被淖齒殺死在東廟;
趙武靈王隻重用一個李兌,結果自己被李兌圍困餓死。
君主有術,同時重用兩個人也不構成憂患;
君主無術,同時重用兩個人就會導致內爭權勢而外通敵國,重用一個人就會導致大臣專權而劫殺君主。
現在樛留不能用術去勸說君主,卻叫他的君主不同時重用兩個人而隻重用一個人。
這種做法,若沒有喪失西河、鄢、郢的憂患,就定有殺身餓死的禍害。
即是說,樛留沒有好見解向君主恰當進言。
難二第三十七
原文
一
景公過晏子,曰:"子宮小,近市,請徙子家豫章之圃。"
晏子再拜而辭曰:"且嬰家貧,待市食,而朝暮趨之,不可以遠。"
景公笑曰:"子家習市,識貴賤乎?"
是時景公繁于刑。
晏子對曰:"踴貴而屨賤。"
景公曰:"何故?"
對曰:"刑多也。"
景公造然變色曰:"寡人其暴乎!"于是損刑五。
或曰:晏子之貴踴,非其誠也,欲便辭以止多刑也。
此不察治之患也。
夫刑當無多,不當無少。
無以不當聞,而以太多說,無術之患。
敗軍之誅以千百數,猶且不止;
即治亂之刑如恐不勝,而奸尚不盡。
今晏子不察其當否,而以太多為說,不亦妄乎?
夫惜草茅者耗禾穗,惠盜賊者傷良民。
今緩刑罰,行寬惠,是利奸邪而害善人也,此非所以為治也。
二
齊桓公飲酒醉,遺其冠,恥之,三日不朝。
管仲曰:"此非有國之恥也,公胡其不雪之以政?"
公曰:"胡其善!"因發倉囷賜貧窮,論囹圄出薄罪。
外三日而民歌之曰:"公胡不復遺冠乎!"
或曰:管仲雪桓公之恥天小人,而生桓公之恥于君子矣。
使桓公發倉囷而賜貧窮,訟囹圄而出薄罪,非義也,不可以雪恥;
使之而義也,桓公宿義,須遺冠而後行之,則是桓公行義非為遺冠也?
是雖雪遺冠之恥于小人,而亦遺義之恥于君子矣。
且夫發囷倉而賜貧窮者,是賞無功也;
論囹圄而出薄罪者,是不誅過也。
夫賞無功,則民偷幸而望于上;
不誅過,則民不懲而易為非。
此亂之本也,安可以雪恥哉?
三
昔者文王侵孟、克莒、舉酆,三舉事而紂惡之。
文王乃懼,請入洛西立地、赤壤之國方千裏,以請解炮烙之刑。
天下皆說。
仲尼聞之,曰:"仁哉,文王!輕千裏之國而請解炮烙之刑。
智哉,文王!出千裏之地而得天下之心。"
或曰:仲尼以文王為智也,不亦過乎?
夫智者,知禍難之地而闢之者也,是以身不及于患也。
使文王所以見惡于紂者,以其不得人心耶,則雖索人心以解惡可也。
紂以其大得人心而惡之,己又輕地以收人心,是重見疑也,固其所以桎梏、囚于姜裏也。
鄭長者有言:"體道,無為無見也。"
此最宜于文王矣,不使人疑之也。
仲尼以文王為智,未及此論也。
四
晉平公問叔向曰:"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不識臣之力也?"
叔向對曰:"管仲善製割,賓胥無善削縫,隰朋善純緣,衣成,君舉而服之。
亦臣之力也,君何力之有?"
師曠伏琴而笑之。
公曰:"太師奚笑也?"
師曠對曰:"臣笑叔向之對君也。
凡為人臣者,猶炮宰和五味而進之君。
君弗食,孰敢強之也?
臣請譬之:君者,壤地也;
臣者,草木也。
必壤地美,然後草木碩大。
亦君之力,臣何力之有?"
或曰:叔向、師曠之對,皆偏辭也。
夫一匡天下,九合諸侯,美之大者也,非專君之力也,又非專臣之力也。
昔者宮之奇在虞,僖負羈在曹,二臣之智,言中事,發中功,虞、曹俱亡者,何也?
此有其臣而無其君者也。
且蹇叔處幹而幹亡,處秦而秦霸,非蹇叔愚于幹而智于秦也,此有臣與無臣也。
向曰"臣之力也,"不然矣。
昔者桓公宮中二市,婦閭二百,被發而御婦人。
得管仲,為五伯長,失管仲、得豎刁而身死,蟲流出屍不葬。
以為非臣之力也,且不以管仲為霸;
以為君之力也,且不以豎刁為亂。
昔者晉文公慕于齊女而亡歸,咎犯極諫,故使反晉國。
故桓公以管仲合,文公以舅犯霸,而師曠曰"君之力也,"又不然矣。
凡五霸所以能成功名于天下者,必君臣俱有力焉。
故曰:叔向、師曠之對,皆偏辭也。
五
齊桓公之時,晉客至,有司請禮。
桓公曰:"告仲父"者三。
而優笑曰:"易哉,為君!一曰仲父,二曰仲父。"
桓公曰:"吾聞君人者勞于索人,佚于使從。
吾得仲父已難矣,得仲父之後,何為不易乎哉?"
或曰:桓公之所應優,非君人者之言也。
桓公以君人為勞于索人,何索人為勞哉?
伊尹自以為宰幹湯,百裏奚自以為虜幹穆公。
虜,所辱也;
宰,所羞也。
蒙羞辱而接君上,賢者之憂世急也。
然則君人者無逆賢而已矣,索賢不為人主難。
且官職,所以任賢也;
爵祿,所以賞功也。
設官職,陳爵祿,而士自至,君人者奚其勞哉?
使人又非所佚也。
人主雖使人,必度量準之,以刑名參之;
以事遇于法則行,不遇于法則止;
功當其言則賞,不當則誅。
以刑名收臣,以度量準下,此不可釋也,君人者焉佚哉?
索人不勞,使人不佚,而桓公曰:"勞于索人,佚于使人"者,不然。
且桓公得管仲又不難。
管仲不死其君而歸桓公,鮑叔輕官讓能而任之,桓公得管仲又不難,明矣。
已得管仲之後,奚遽易哉?
管仲非周公旦。
周公旦假為天子七年,成王壯,授之以政,非為天下計也,為其職也。
夫不奪子而行天下者,必不背死君而事其仇;
背死君而事其仇者,必不難奪子而行天下;
不難奪子而行天下者,必不難奪其君國矣。
管仲,公子糾之臣也,謀殺桓公而不能,其君死而臣桓公,管仲之取舍非周公旦,未可知也。
若使管仲大賢也,且為湯武,桀、紂之臣也;
桀、紂作亂,湯、武奪之。
今桓公以易居其上,是以桀、紂之行居湯、武之上,桓公危矣。
若使管仲不肖人也,且為田常。
田常,簡公之臣也,而弒其君。
今桓公以易居其上,是以簡公之易居田常之上也,桓公又危矣。
管仲非周公旦以明矣,然為湯、武與田常,未可知也。
為湯、武,有桀、紂之危;
為田常,有簡公之亂也。
已得仲父之後,桓公奚遽易哉?
若使桓公之任管仲,必知不欺己也,是知不欺主之臣也。
然雖知不欺主之臣,今桓公以任管仲之專借豎刁、易牙,蟲流出屍而不葬,桓公不知臣欺主與不欺主已明矣,而任臣如彼其專也,故曰:桓公暗主。
六
李兌治中山,苦陘令上計而入多。
李兌曰:"語言辨,聽之說,不度于義,謂之窕言。
無山林澤谷之利而入多者,謂之窕貨。
君子不聽窕言,不受窕貨。
之姑免矣。"
或曰:李子設辭曰:"夫言語辯,聽之說,不度于義者,謂之窕言。
"辯,在言者;
說,在聽者:言非聽者也。
所謂不度于義,非謂聽者,必謂所聽也。
聽者,非小人,則君子也。
小人無義,必不能度之義也;
君子度之義,必不肯說也。
夫曰:"言語辯,聽之說,不度于義"者,必不誠之言也。
入多之為窕貨也,未可遠行也。
李子之奸弗蚤禁,使至于計,則遂過也。
無術以知而入多,入多者,穰也,雖倍入,將奈何?
舉事慎陰陽之和,種樹節四時之適,無早晚之失、寒溫之災,則入多。
不以小功妨大務,不以私欲害人事,丈夫盡于耕農,婦人力于織紝,則入多。
務于畜養之理,察于土地之宜,六畜遂,五谷殖,則入多。
明于權計,審于地形、舟車、機械之利,用力少,致功大,則入多。
利商市關梁之行,能以所有致所無,客商歸之,外貨留之,儉于財用,節于衣食,宮室器械周于資用,不事玩好,則入多。
入多,皆人為也。
若天事,風雨時,寒溫適,土地不加大,而有豐年之功,則入多。
人事、天功二物者皆入多,非山林澤谷之利也。
夫無山林澤谷之利入多,因謂之窕貨者,無術之害也。
七
趙簡子圍衛之郛郭,犀盾、犀櫓,立于矢石之所及,鼓之而士不起。
簡子投枹曰:"烏乎!吾之士數弊也。
"行人燭過免胄而對曰:"臣聞之:亦有君之不能士耳,士無弊者。
昔者吾先君獻公並國十七,服國三十八,戰十有二勝,是民之用也。
獻公沒,惠公即位,淫衍暴亂,身好玉女,秦人恣侵,去絳十七裏,亦是人之用也。
惠公沒,文公授之,圍衛,取鄴,城濮之戰,五敗荊人,取尊名于天下,亦此人之用也。
亦有君不能士耳,士無弊也。"
簡子乃去盾、櫓,立矢石之所及,鼓之而士乘之,戰大勝。
簡子曰:"與吾得革車千乘,不如聞行人燭過之一言也。"
或曰:行人未有以說也,乃道惠公以此人是敗,文公以此人是霸,未見所以用人也。
簡子未可以速去盾、櫓也。
嚴親在圍,輕犯矢石,孝子之所愛親也。
孝子愛親,百數之一也。
今以為身處危而人尚可戰,是以百族之子于上皆若孝子之愛親也,是行人之誣也。
好利惡害,夫人之所有也。
賞厚而信,人輕敵矣;
刑重而必,失人不比矣。
長行徇上,數百不一失;
喜利畏罪,人莫不然。
將眾者不出乎莫不然之數,而道乎百無失人之行,人未知眾之道也.
譯文
一
齊景公走訪晏子,說:"您的住宅太小,又靠近集市,請把您家搬到豫章的園地去。"
晏子拜了兩拜推辭說:"我家窮,靠上集市買東西吃,早晚都要趕集,不能離得遠。"
景公笑著說:"您家人熟悉市場行情,知道什麽貴什麽便宜嗎?"這時景公刑罰繁多。
晏子回答說:"斷腳人穿的踴貴,常人穿的鞋便宜。"
景公說:"什麽緣故?"晏子回答說:"刑罰太多。"
景公驚訝得臉色大變,說:"我大概太殘暴了吧!"于是減去五種刑罰。
有人說:晏子說踴貴,不是他的真心話,是想借此來勸說景公不要多用刑罰。
這是他不懂治國之道的過錯。
刑罰恰當不嫌多,刑罰不當不在少。
晏子不以刑罰不當告訴景公,而以用刑太多勸說景公,這是不懂法術的過錯。
打敗仗的軍隊被殺掉的人雖以千百計算,還是敗逃不止;
即使治理禍亂的刑罰用得唯恐不夠,奸邪還是不能除盡。
現在晏子不去考察景公的刑罰是否用得恰當,卻拿刑罰太多勸說景公,不是很荒唐嗎?
愛惜茅草便會損害庄稼,寬容盜賊便會傷害良民。
現在減輕刑罰,實行寬惠,就是便利奸邪而傷害好人,這不是用來治國的辦法。
二
齊桓公喝酒喝醉後,丟了帽子,他覺得丟人,三天不去上朝。
管仲說:"這是做國君的恥辱,您何不用搞好政事來洗刷它呢?"桓公說:"您的意見多麽好啊!"于是開倉販濟貧苦的人,審查囚犯放掉輕罪的人。
過了三天,民眾就唱道:"桓公為什麽不再丟失帽子呢!"
有人說:管仲在小人中洗刷了桓公的恥辱,卻在君子中滋長了桓公的恥辱。
假使桓公開倉賑濟貧苦的人,審查囚犯放掉輕罪的人,不合乎義的話,就不能洗刷恥辱;
假使這樣做是合乎義的,桓公不及時去做,而要等到丟了帽子才去做,那麽桓公的行義豈不是為的丟了帽子?
這樣說來,即使在小人中洗刷了丟帽的恥辱,卻又在君子中滋長了失義的恥辱。
況且開倉賑濟窮人,這是賞賜無功的人;
審查囚犯放掉輕罪的人,這不是懲罰有罪的人。
賞賜無功的人,民眾就會僥幸地希望從君主那裏獲得意外的賞賜;
不懲罰有罪的人,民眾不受懲罰就容易為非作歹。
這是國家混亂的根源,怎能用來洗刷恥辱呢?
三
從前周文王侵佔盂地、攻克莒地、奪取酆地,辦過三件事後,引起了紂王的厭惡。
文王于是很害怕,要求進獻給紂王洛水西邊、赤壤地方方圓千裏的土地,用來請求廢除炮烙這種酷刑。
天下人都很高興。
孔子聽到後;
"文王真仁慈啊!不看重方圓千裏的土地而請求廢除炮烙之刑。
文王真聰明啊!獻出方圓千裏的土地而得到天下的人心。"
有人說:"孔子認為文王聰明,不也是錯的麽?
聰明的人,是能夠知道禍難所在從而避開的人,因此自身不會遭到禍患。
假使文王被紂王憎恨的原因,是因為文王不得人心吧,那麽文王雖用求得人心的辦法來解除紂王的憎惡也是可以的。
紂王因文王大得人心而厭惡他,他自己又輕易放棄土地而爭取人心,這就更使紂王懷疑。
正因如此,他才被戴上刑具監禁在羑裏。
鄭長者說過:"能領會和實行道的人是無所作為、無所表現的。"
這話最適用于文王了,這樣做就可以不使人懷疑他。
孔子認為文王聰明,還沒有達到鄭長者論點的水準。
四
晉平公問叔向說:"從前齊桓公多次會合諸侯,匡正天下,不知靠的是臣子的力量,還是 君主的力量?"
叔向回答說:"管仲善于裁剪,賓胥無善于縫紉,隰朋善于鑲邊,衣服做成了,君主拿起來穿上。
這是臣子的力量,君主出了什麽力呢?"
師曠趴在琴上笑起來。
平公說:"大師笑什麽?"
師曠回答說:"我笑叔向回答君主的話。
大凡做臣子的,好比廚師調好了五味送給君主吃。
君主不吃,誰敢強迫他呢?
讓我打個比方:君主好比土地,臣子好比草木。
一定是土地肥好,然後草木才茂盛。
這是君主的力量,臣子出了什麽力呢?"
有人說:叔向、師曠的回答,都是片面的說法。
匡正天下,多次會合諸侯,是美好事業中最大的了,不獨是君主的力量,也不獨是臣子的力量。
過去宮之奇在虞國,僖負羈在曹國,兩位臣子才智之高,能使說的話都合于事實,行動都合于功利,虞、曹終于都滅亡了的原因,是什麽呢?
這是因為有好的臣子卻沒有好的君主。
再說蹇叔在虞國時虞國滅亡,到秦國後秦國稱霸,並非蹇叔在虞國就笨,到秦國就聰明,而是取決于有沒有好的君主。
叔向說靠臣子的力量,是不對的。
過去桓公宮中有兩處集市,婦女住所有二百處,桓公披頭散發去玩弄婦女。
得到管仲,成為五霸中居于首位的人;
失去管仲,得到豎刁而自身死亡,蛆蟲爬出門外也得不到安葬。
如果認為不是臣子的力量,就說不上因為管仲而稱霸;
如果認為是君主的力量,就談不到因為豎刁而產生禍亂。
過去晉文公愛戀齊女而不想回國,狐偃極力勸諫,結果才使他返回晉國。
所以齊桓公因管仲而會合諸侯,晉文公因狐堰而稱霸天下,而師曠說這是靠君主的力量,也是不對的。
所有春秋五霸能在天下成功揚名的原因,一定是君臣都出力了。
所以說:叔向和師曠的回答都是片面的說法。
五
齊桓公時,晉國客人到了,負責接待的官吏請問用什麽禮儀。
桓公說了三遍"告訴仲父管仲去"。
優人笑著說:"做君主真容易啊!一聲仲父,二聲仲父的。"
桓公說:"我聽說做君主的要尋求人才很費力,使用人時就安逸了。
我得到仲父已費力過了,得到仲父之後,為什麽不能容易呢?"
有人說:桓公回答優人的話,不像做君主的人該講的話。
桓公認為君主尋求人才費力,尋求人才有什麽費力呢?
伊尹自己去做廚師向商湯獻策求得任用,百裏奚自己去做俘虜向秦穆公獻策求得任用。
做俘虜是恥辱的事,做廚師是羞恥的事。
蒙受羞辱來接近君主,因為賢人憂慮天下的心情非常急切。
那麽君主隻要不拒絕賢人就足夠了,尋求賢人並不是君主的難事。
況且官職是用來任用賢人的,爵祿是用來獎賞功勞的。
設定官職,安排爵祿,人才自會到來君主有什麽費力呢?
使用人也不是安逸的事。
君主雖然是使用人,但必須用法度來衡量他們,用名實是否相符來檢驗他們;
事情合于法就實行,不合于法就禁止;
功勞同主張相符就賞,不符就罰。
用名實相符來選用臣子,用法度來衡量臣下,這是不可以放棄的,做君主的哪能安逸呢?
尋求人才不費力,使用人才不安逸,桓公說"尋求人才費力,使用人才安逸",這話不對。
況且桓公得到管仲並不難。
管仲不為他的主人公子糾殉身而順幀桓公,鮑叔不看重自己的職位而讓給有才能的管仲擔任,桓公得到管仲並不難,是很明白了。
已經得到管仲之後,哪裏就能掉以輕心啊?
管仲並不是周公旦。
周公旦代行天子之事七年,成王長大後,他便把政權交給成王,周公旦不是為自己得天下著想,而為了盡他的職責。
不篡奪幼君的君位而去治理天下的人,必定不肯背叛已死的君主去侍奉先君的仇敵;
背叛先君而去侍奉先君仇敵的人,一定不難于奪取幼君的君位而統治天下;
不難于奪取幼君君位而統治天下的人,一定不難于奪取他的君主的國家。
管仲是公子糾的臣子,謀殺桓公而沒有得逞,他的主人死了,又去做桓公的臣子,管仲的取舍不像周公旦,是可得而知的。
假使管仲是個大賢人,他將成為商湯和周武王。
商湯和武王是夏桀和商紂的臣子;
夏桀和商紂政治混亂,商湯和武王就奪取了他們的君位。
現在桓公掉以輕心地處在管仲之上,這就好比有桀、紂一樣的行為而處在湯、武之上,恆公是很危險的。
假使管仲德行不好,他將成為田常。
田常是齊簡公的臣子,結果殺死了君主簡公。
現在桓公掉以輕心地處在管仲之上,這就好比簡公掉以輕心地處在田常之上,桓公又很危險了。
管仲不是周公旦已經清楚了,但是他將做湯、武還是做田常,不得而知。
如果做湯、武,桓公就有桀、紂的危險;
如果做田常,桓公就有簡公的禍亂。
已經得到管仲之後,桓公哪裏就能掉以輕心呢?
假使桓公任用管仲時,確實知道他不會欺騙自己,證明桓公能識別不欺騙君主的臣子。
但是雖說桓公能識別不欺騙君主的臣子。
現在他像信任管仲那樣使用豎刁、易牙,以致死後蛆蟲爬出門外還不能安葬。
桓公不能識別臣子欺主還是不欺主,已是很明白的了,而他任用臣子又是那樣專一,所以說:桓公是昏庸糊塗的君主。
六
李克治理中山,苦陘縣令年終上報時錢糧收入多。
李克說:"言語動聽,聽了叫人喜歡,但不符合常理,這種話叫做窕言。
沒有山林川澤等自然資源而收入多的,這種收入叫做窕貨。
君子不聽窕言,不受窕貨。
你就此免除職務吧。"
有人說:李克提出的論點說:"言語動聽,聽了使人喜歡,但不符合常理,這種話叫做窕言。"
動聽不動聽在于說話的人,喜歡不喜歡在于聽話的人:說話的人不是聽話的人。
所謂說話不符合常理,不是指聽話的人,必定指聽到的話。
聽話的人不是小人就是君子。
小人不懂得常理,一定不能用常理去度量它;
君子用常理去度量它,一定不會喜歡究言的。
所謂"言語動聽,聽了叫人喜歡,但不符合常理",一定是不可靠的話。
收入多叫做窕貨,不是到處都行得通的道理。
李克對于奸邪的行為不及早禁止,一直等到年終上報,這是李克造成了過錯。
李克沒有辦法去了解情況而隻知道收入多了;
收入多,是因為庄稼豐收,即使有加倍的收入,又怎麽樣呢?
農耕順應自然的變化,種植根據四季作合理的安排,沒有種早、種遲的失誤和天寒、天熱的災禍,收入就多。
不用小事妨害要務,不用私欲妨害耕織,男子盡力于農耕,女子致力于紡織,收入就多。
註意飼養牲畜的道理,按照土地的情況合理種植,六畜興旺,五谷善殖,收入就多。
善于權衡計算,周密了解地形、舟車和機械的作用,花的力氣少,得到的功效大,收入就多。
使商市、關口、橋梁便,利于通行,能用自己已有的東西換取沒有的東西,客商聞風而至,外來的貨物存放下來,節儉財用,節約衣食,宮室、器具合于實用,不貪圖珍貴的玩物,收入就多。
收入增多,都是人為的結果。
至于自然界的情況,風雨適時,冷暖適宜,土地不增加,卻有豐收的年景,收入就多。
人的努力,天時的作用,這兩方面都能使收入增多,並不是山林川澤給予的利益。
不因為山林川澤給予的利益而收入多,卻硬把它們叫做窕貨,是不懂法術的言論。
七
趙簡子包圍衛國國都的外城,拿著用犀牛皮做的大小盾牌,站在箭和滾石達不到地方,擊鼓奮進,然而戰士卻不回響。
簡子扔了鼓槌說:"哎呀!我的戰士這麽快就疲困了。"
外交官燭過脫下頭盔回答說:"我聽說:隻有君主不會使用戰士的,戰士沒有會疲困的。
過去我們的先君晉獻公吞並了十七個國家,迫使三十八個國家順服,打了十二次勝仗,用的是這些民眾。
獻公死了,惠公即位,他荒淫無度,殘暴昏亂,喜歡美女,秦人肆意入侵,離晉都絳城隻有十七裏,用的也是這些民眾。
惠公死,文公繼承君位,圍攻衛國,得到鄴地;
城濮之戰,五次打敗楚軍,在天下得到霸主之名,用的也還是這些民眾。
隻有君主不會使用戰士的,戰士沒有會疲困的。"
簡子于是拿下大小盾牌,站在箭和滾石夠得著的地方,擊鼓奮進,戰士聞聲回響,打了個大勝仗。
簡子說:"我與其得到一千輛兵車,還不如聽到外交官燭過的一番話。"
有人說:外交官燭過沒有拿出什麽道理來進說,隻是說晉惠公用這些人而失敗,晉文公用這些人而稱霸,沒有指出用人的辦法。
簡子不該這麽快就丟掉大小盾牌。
父親被包圍,兒子不怕箭和滾石的危險去救的,是因為孝子愛父。
孝子愛父,百人中才有一個。
現在認為君主處在危險之中而戰士尚可打仗,就是認為分屬于各個宗族的戰士對于君主,都像孝子愛父一樣,這是外交官的謊言。
好利惡害,是人固有的本性。
賞賜多而嚴守額度,人們就不怕敵人;
刑罰重而一定實行,人們就不敢敗逃了。
為了君主而義無反顧地犧牲自己,幾百人中挑不出一個;
喜歡得賞而害怕犯罪,沒有一個人不是這樣的。
統率士兵的人不採用必要的術數,而根據百人中沒有一個能做到的行為,說明外交官並不懂得使用戰士的辦法。
難三第三十八
原文
一 魯穆公問于子思曰:"吾聞龐氏之子不孝,其行奚如?"
子思對曰:"君子尊賢以崇德,舉善以觀民。
若夫過行,是細人之所識也,臣不知也。"
子思出。
子服厲伯入見,問龐氏子,子服厲伯對曰:"其過三。"
皆君之所未嘗聞。
自是這後,君貴子思而賤子服厲伯也。
或曰:魯之公室,三世劫于季氏,不亦宜乎?
明君求善而賞之,求奸而誅之,其得之一也。
故以善聞之者,以說善同于上者也;
以奸聞之者,以惡奸同于上者也:此宜賞譽之所及也。
不以奸聞,是異于上而下比周于奸者也,此宜毀罰之所及也。
今子思不以過聞而穆公貴之,厲伯以奸聞而穆公賤之。
人情皆喜貴而惡賤,故季氏之亂成而不上聞,此魯君之所以劫也。
且此亡王之俗,取、魯之民所以自美,而穆公獨貴之,不亦倒乎?
二
文公出亡,獻公使寺人披攻之蒲城,披斬其祛,文公奔翟。
惠公即位,又使攻之惠竇,不得也。
及文公反國,披求見。
公曰:"蒲城之役,君令一宿,而汝即至;
惠竇之難,君令三宿,而汝一宿,何其速也?"
披對曰:"君令不二。
除君之惡,恐不堪。
蒲人、翟人,餘何有焉?
今公即位,其無蒲、翟乎?
且桓公置射鉤而相管仲。"
君乃見之。
或曰:齊、晉絕祀,不亦宜乎?
桓公能用管仲之功而忘射鉤之怨,文公能聽寺人之言而棄斬祛之罪,桓公、文公能容二子者也。
後世之君,明不及二公;
後世之臣,賢不如二子。
不忠之臣以事不明之君,君不知,則有燕操、子罕、田常之賊;
知之,則以管仲、寺人自解。
君必不誅而自以為有桓、文之德,是臣仇而明不能燭,多假之資,自以為賢而不戒,則雖無後嗣,不亦可乎?
且寺人之言也,直飾君令而不貳者,則是貞于君也。
死君後生,臣不愧,而復為貞。
今惠公朝卒而暮事文公,寺人之不貳何如?
三
人有設桓公隱者曰:"一難,二難,三難,何也?"
桓公不能對,以告管仲。
管仲對曰:"一難也,近優而遠士。
二難也,去其國而數之海。
三難也,君老而晚置太子。"
桓公曰:"善。"
不擇日而廟禮太子。
或曰:管仲之射隱,不得也。
士之用不在近遠,而優俳侏儒固人主之所與燕也,則近優而遠士而以為治,非其難者也。
夫處世而不能用其有,而悖不去國,是以一人之力禁一國。
以一人之力禁一國者,少能勝之。
明能照遠奸而見隱微,必行之令,雖遠于海,內必無變。
然則去國之海而不劫殺,非其難者也。
楚成王置商臣以為太子,又欲置公子職,商臣作難,遂弒成王。
公子宰,周太子也,公子根有寵,遂以東州反,分而為兩國。
此皆非晚置太子之患也。
夫分勢不二,庶孽卑,寵無藉,雖處大臣,晚置太子可也。
然則晚置太子,庶孽不亂,又非其難也。
物之所謂難者,必借人成勢而勿侵害己,可謂一難也,貴妾不使二後,二難也。
愛孽不使危正適,專聽一臣而不敢隅君,此則可謂三難也。
四
葉公子高問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悅近而來遠。"
哀公問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選賢。"
齊景公問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節財。"
三公出,子貢問曰:"三公問夫子政一也。
夫子對之不同,何也?"
仲尼曰:"葉都大而國小,民有背心,故曰‘政在悅近而來遠'。
魯哀公有大臣三人,外障距諸侯四鄰之士,內比周而以愚其君,使宗廟不掃除,社稷不血食者,必是三臣也,故曰‘政在選賢'。
齊景公築雍門,為路寢,一朝而以三百乘之家賜者三,故曰‘政在節財'。"
或曰:仲尼之對,亡國之言也。
恐民有倍心,而誠說之"悅近而來遠",則是教民懷惠。
惠之為政,無功者受賞,而有罪者免,此法之所以敗也。
法敗而政亂,以亂政治敗民,未見其可也。
且民有倍心者,君上之明有所不及也。
不紹葉公之明,而使之悅近而來遠,是舍吾勢之所能禁而使與不行惠以爭民,非能持勢者也。
夫堯之賢,六王之冠也。
舜一從而鹹包,而堯無天下矣。
有人無術以禁下,恃為舜而不失其民,不亦無術乎?
明君見小奸于微,故民無大謀;
行小誅于細,故民無大亂。
此謂"圖難于其所易也,為大者于其所細也。"
今有功者必賞,賞者不得君,力之所致也;
有罪者必誅,誅者不怨上,罪之所生也。
民知誅罰之皆起于身也,故疾功利于業,而不受賜于君。
"太上,下智有之。
"此言太上之下民無說也,安取懷惠之民?
上君之民無利害,說以"悅近來遠",亦可舍已。
哀公有臣外障距內比周以愚其君,而說之以"選賢",此非功伐之論也,選其心之所謂賢者也。
使哀公知三子外障距內比周也,則三子不一日立矣。
哀公不知選賢,選其心之所謂賢,故三子得任事。
燕子噲賢子之而非孫卿,故身死為僇;
夫差智太宰嚭而愚子胥,故滅于越。
魯君不必知賢,而說以選賢,是使哀公有夫差、燕噲之患也。
明君不自舉臣,臣相進也;
不自賢,功自徇也。
論之于任,試之于事,課之于功,故群臣公政而無私,不隱賢,不進不肖。
然則人主奚勞于選賢?
景公以百乘之家賜,而說以"節財",是使景公無術使智富之侈,而獨儉于上,未免于貧也。
有君以千裏養其口腹,則雖桀、紂不侈焉。
齊國方三千裏而桓公以其半自養,是侈于桀、紂也;
然而能為五霸冠者,知侈儉之地也。
為君不能禁下而自禁者謂之劫,不能飾下而自飾者謂之亂,不節下而自節者謂之貧。
明君使人無私,以詐而食者禁;
力盡于事、歸利于上者必聞,聞者必賞;
污穢為私者必知,知者必誅。
然,故忠臣盡忠于公,民士竭力于家,百官精克于上,侈倍景公,非國之患也。
然則說之以節財,非其急者也。
夫對三公一言而三公可以無患,知下之謂也。
知下明,則禁于微;
禁于微,則奸無積;
奸無積,則無比周;
無比周,則公私分;
分私分,則朋黨散;
朋黨散,則無外障距內比周之患。
知下明,則見精沐;
見精沐,則誅賞明,誅賞明,則國不貧。
故曰:一對而三公無患,知下之謂也。
五
鄭子產晨出,過東匠之閭,聞婦人之哭,撫其御之手而聽之。
有間,遣吏執而問之,則手絞其夫者也。
異日,其御問曰:"夫子何以知之?"
子產曰:"其聲懼。
凡人于其親愛也,始病而憂,臨死而懼,已死而哀。
今哭已死,不哀而懼,是以知其有奸也。"
或曰:子產之治,不亦多事乎?
奸必待耳目之所及而後知之,則鄭國之得奸者寡矣。
不任典成之吏,不察參伍之政,不明度量,恃盡聰明勞智慮而以知奸,不亦無術乎?
且夫物眾而智寡,寡不勝眾,智不足以遍知物,故則因物以治物。
下眾而上寡,寡不勝眾者,言君不足以遍知臣也,故因人以知人。
是以形體不勞而事治,智慮不用而奸得。
故宋人語曰:"一雀過羿,必得之,則羿誣矣。
以天下為之羅,則雀不失矣。"
夫知奸亦有大羅,不失其一而已矣。
不修其理,而以己之胸察為之弓矢,則子產誣矣。
老子曰:"以智治國,國之賊。
"其子產之謂矣。
六
秦昭王問于左右曰:"今時韓、魏孰與始強?"
右左對曰:"弱于始也。"
。
"今之如耳、魏齊孰與曩之孟常、芒卯?"
對曰:"不及也。
"王曰:"孟常、芒卯率強韓、魏,猶無奈寡人何也。"
左右對曰:"甚然。
"中期推琴而對曰:"王之料天下過矣。
夫六晉之時,知氏最強,滅範、中行而從韓、魏之兵以伐趙,灌以晉水,城之未沈者三板。
知伯出,魏宣子御,韓康子為驂乘。
知伯曰:‘始吾不知水可以滅人之國,吾乃今知之。
汾水可以灌安邑,絳水可以灌平陽。
'魏宣子肘韓康子,康子踐宣子之足,肘足乎車上,而知氏分于晉陽之下。
今足下雖強,未若知氏;
韓、魏雖弱,未至如其晉陽之下也。
此天下方用肘足之時,願王勿易之也。"
或曰:昭王之問也有失,左右中期之對也有過。
凡明主之治國也,任其勢。
勢不可害,則雖強天下無奈何也,而況孟常、芒卯、韓、魏能奈我何?
其勢可害也,則不肖如耳、魏齊及韓、魏猶能害之。
然則害與不侵,在自恃而已矣,奚問乎?
自恃其不可侵,強與弱奚其擇焉?
失在不自恃,而問其奈何也,其不侵也幸矣。
申子曰:"失之數而求之信,則疑矣。"
其昭王之謂也。
知伯無度,從韓康、魏宣而圖以水灌滅其國,此知伯之所以國亡而身死,頭為飲杯之故也。
今昭王乃問孰與始強,其畏有水人之患乎?
雖有左右,非韓、魏之二子也,安有肘足之事?
而中期曰"勿易",此虛言也。
且中期之所官,琴瑟也。
弦不調,弄不明,中期之任也,此中期所以事昭王者也。
中期善承其任,未慊昭王也,而為所不知,豈不妄哉?
左右對之曰:"弱于始"與"不及"則可矣,其曰"甚然"則諛也。
申子曰:"治不逾官,雖知不言。"
今中期不知而尚言之。
故曰:昭王之問有失,左右中期之對皆有過也。
七
管子曰:"見其可,說之有證;
見其不可,惡之有形。
賞罰信于所見,雖所不見,其敢為之乎?
見其可,說之無證;
見其不可,惡之無形。
賞罰不信于所見,而求所不見之外,不可得也。"
或曰:廣廷嚴居,眾人之所肅也;
宴室獨處,曾、史之所僈也。
觀人之所肅,非行情也。
且君上者,臣下之所為飾也。
好惡在所見,臣下之飾奸物以愚其君,必也。
明不能燭遠奸,見隱微,而待之以觀飾行,定賞罰,不亦弊乎?
八
管子曰:"言于室,滿于室;
言于堂,滿于堂:是謂天下王。"
或曰:管仲之所謂言室滿室、言堂滿堂者,非特謂遊戲飲食之言也,必謂大物也。
人主之大物,非法則術也。
法者,編著之圖籍,設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
術者,藏之于胸中,以偶眾端而潛御群臣者也。
故法莫如顯,而術不欲見。
是以明主言法,則境內卑賤莫不聞知也,不獨滿于堂;
用術,則親愛近習莫之得聞也,不得滿室。
而管子猶曰"言于室,滿室,言于堂滿堂",非法術之言也。
譯文
一
魯穆公向子思詢問道:"我聽說龐{米間}氏的孩子不孝順,他的行為怎麽樣?"
于思回答說:"君子尊重賢人來祟尚道德,提倡好事來給民眾作出表率。
至于錯誤行為,那是小人才會記住的,我不知道。"
子思出去了。
子服厲伯進見,穆公問他龐{米間}氏孩子的劣行,子服厲伯回答說:"這孩子的過錯有三條。"
都是穆公不曾聽說過的。
從此以後,穆公看重子思而看輕子服厲伯。
有人說:魯國的君權,三代都被季孫氏控製著,不是應該的嗎?
明君發現好事就給予賞賜,發覺壞事就給予懲罰,兩者目的是一致的。
所以把好事報告給君主的人,也就是和君主同樣喜歡好事的;
把壞事報告給君主的人,也就是和君主同樣厭惡壞事的:都是應該獎賞和贊譽的。
不把壞事報告給君主,是和君主離心離德而和壞人緊密勾結的行為,這是應該貶斥相處罰的。
現在于思不把龐子的過錯告知穆公,穆公卻尊重他;
厲伯把龐子的過錯告知穆公,穆公卻鄙視他。
人的心情都是喜歡受尊重而厭惡被鄙視的,所以季氏已釀成禍亂了,卻沒人向上報告,這就是魯君被挾持的原因。
況且這種亡國的風氣,是陬、魯地方的人自我欣賞的東西,而穆公偏偏予以推崇,不是弄反了嗎?
二
晉文公為公子時,出逃到蒲城,晉獻公派宦官披前去進攻。
披斬斷了文公的衣袖,文公出逃到狄。
晉惠公即位,又派披到惠竇攻殺文公,沒有抓到。
等到文公返回晉國,披求見文公。
文公說:"蒲城的事,獻公限令你過一夜趕到,而你當天就趕到了;
惠竇的事,惠公限令你過三夜趕到,而你過了一夜就趕到了,幹嗎那樣快啊!"披回答說:"君命說一不二。
除掉君主仇敵,唯恐不能完成,我管你什麽蒲人、狄人呢?
現在您即位了,難道就沒有追到蒲、狄那樣的仇人嗎?
再說齊桓公能不記管仲射中帶鉤的事,而任他為相。"
文公于是接見了披。
有人說:齊、晉滅亡,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齊桓公能任用管仲建立功業,卻忘掉他射中鉤帶的仇恨;
晉文公能聽從宦官的說辭,卻饒恕他斬斷衣袖的罪責:桓公、文公是能容忍他們的人。
後代的君主,明智比不上桓公、文公;
後代的臣子,德行比不上管仲和披。
不忠的臣子去侍奉昏庸的君主,君主不察覺,就會出現公孫操殺掉燕惠文王、子罕殺掉宋桓侯、田常殺掉齊簡公這樣的禍害;
君主察覺了,奸臣就會用管仲、宦官披的事例來自我開脫。
君主如果不處罰他們而自以為有齊桓公、晉文公的德行,就是用仇人為臣而不能洞察陰謀,反而給他們提供很多活動條件,自認為他們都是賢臣而不加戒備。
那麽他們即使喪失了政權,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
再說照宦官披的話;
隻要是遵守君命而沒有二心的,就是忠于君主。
君主死而復生,臣子無愧于心,這才叫做忠貞。
現在惠公早上死去,披傍晚就侍奉文公,宦官披究竟是怎樣的忠貞不貳啊!
三
有人出了個隱語讓齊桓公猜,他說:"一難,二難,三難,是指什麽?"
桓公不能回答,把它告訴管仲。
管仲回答說:"一難,是指君主親近優人而疏遠文士;
二難,是指君主離開了國都而屢次去海邊遊玩;
三難,是指君主年邁而遲立太子。"
桓公說:"好。"
也不擇定吉日就在宗廟裏舉行設立太子的儀式。
有人說:管仲猜隱語,並沒有猜中。
文士是否被任用不在于和君主離得遠近,而俳優侏儒本來就是和君主一起娛樂的人,那麽近優人遠文士而治理國家,並不構成困難。
君主掌握權勢而不能運用它,反而糊塗到不敢離開國都,這是用一個人的力量來控製一國的人。
用一個人的力量來控製一國的人,很少能夠製服他們的。
君主的明智慧型洞察遠處的奸邪,發現隱蔽的禍患,他的命令必定得到執行,即使遠遊海邊,內部一定沒有變亂。
那麽離開國都去海邊遊玩而不被劫殺,並不構成困難。
楚成王立商臣為太子,後來又想改立公子職,商臣作亂,就殺了成王。
公子宰是周王朝太子,其弟公子根受寵,于是憑借東州爭奪君位,周分成東、西兩個小國。
這些都不是遲立太子的禍患。
權力分配不並重,把庶子的地位壓低,寵愛他們但不給他們資本,這樣庶子即使做了大臣,遲立太子也是可以的。
既然如此,那麽遲立太子,庶子不作亂,也不構成困難。
事情中稱得上困難的,一定要給予人家權力來形成威勢,卻又不想讓對方侵害自己,這可說是第一件困難的事。
寵愛紀妄,卻又不使她與正妻地位相等,這是第二件困難事。
喜愛庶子,卻不想讓他威脅太子,專聽一個大臣的話,卻又要他不敢與君主匹敵,這可以說就是第三件困難的事了。
四
楚國的葉公子高向孔子詢問政事,孔子說:"政事在于使近者高興,遠者歸順。"
魯哀公向孔子詢問政事,孔子說:"政事在于選用賢才。"
齊景公向孔子詢問政事,孔于說:"政事在于節約財力"。
這三個人走了,子貢問道;
"三個人間您同樣問的是政事,您回答他們的話卻不同,為什麽?"
孔子說:"葉地附城大而都城小,民眾有背叛之意,所以我說政事在于使近者高興,遠者則幀。
魯哀公有三個大臣,他們對外阻擋四鄰諸侯的士人到魯國來,對內結黨營私來愚弄君主。
使宗廟得不到灑掃,社稷得不到血祭的,一定是這三個大臣。
所以我說政事在于選用賢才。
齊景公修築雍門,建造路寢高台,一個早上就賞賜了三個人,每個人都得到可以出三百套馬車的戶數,所以我說政事在于節約財力。"
有人說:孔子的回答,是亡國的論調。
葉地民眾對國君有背叛之意,孔子卻勸說葉公"使近者高興,遠者歸順",這便是要教人寄希望于恩賜。
以恩賜作為治國手段,無功可以得賞,有罪可以免罰,這是法製敗壞的原因。
法製敗壞,政治就會混亂,用亂政治理亂民,沒有見過曾行得通的。
再說民眾有背叛之意,是由于君主的明察有所不周。
不使葉公在明察上有所長進,卻讓他取悅近者而招襪遠者,這是舍棄自身權勢的製約作用,卻使他和臣下一樣用施惠手段去爭奪民眾,這不是能掌握權勢的辦法。
堯的賢明,列于堯、舜、禹、湯、文、武六王之首,然而舜搬徒一次,所到之處就形成新的城邑,結果堯失去了天下。
有人不能用術來控製臣下,指望仿效舜而不失民心,不也是沒有治國的辦法嗎?
明君能從細微處發現小的壞事,所以民眾沒有大陰謀;
從小事上實行輕罰,所以民眾沒有大亂。
這就是《老子》說的"處理難事要從易處著手,處理大事要從小處開始"。
現在有功的人一定得賞,受賞的人並不感激君主的恩德,因為這是出力得來的;
犯罪的人一定受罰,受罰的人並不怨恨君主,因為這是罪行造成的。
民眾知道受罰受賞的原因都在于自己,所以急于在事業上謀取功利,而不接受君主的恩賜。
"最高明的君主,民眾僅知道有那麽一個人而已"。
《老子》這話是說,最高明的君主統治下的民眾沒有什麽愛悅可言!哪裏還有什麽希望恩賜的民眾呢?
最高明的君主統治下的民眾對君主不講利害,勸君主取悅近者、招徠遠者,也可以作罷了!
魯哀公有些臣子對外阻擋士人到魯國來,對內結黨營私來愚弄君主,而孔子勸說哀公選用賢人,這不是根據功勞來選用賢人的主張,而是要君主選擇心目中所謂的賢人。
假使哀公知道孟孫、季孫、叔孫三人對外阻擋士人到魯國來,對內結黨營私,那麽這三個人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哀公不知道選用賢人,選的隻是他心目中的所謂的賢人,所以這三個人能夠執政。
燕王噲認為子之賢能而否定荀況,結果自己被殺,遭人羞辱。
吳王夫差認為太宰{喜否}聰明而伍子胥愚蠢,結果被越國所滅。
魯君不一定知道賢人,卻用選擇賢人去勸說他,這是讓哀公有夫差、燕王噲一樣的禍患。
明君不憑個人心願提拔臣子,臣子自會爭相進用;
不自以為誰是賢人,立功的人自會隨之而來。
從辦事才能上鑒別他們,用實際工作去測試他們,從成績大小上考核他們,所以群臣公正而無私,不隱瞞賢人,不推薦不賢的人。
既然這樣,君主何必勞于選賢呢?
齊景公用可出百套馬車的戶數進行賞賜,而孔子卻勸他節約財力,這是要使景公沒有辦法去了解富家的奢侈,而獨自在上面節儉,結果仍不免于貧窮。
君主要是用千裏土地的收入供養自己的口腹,那麽即使是桀、紂也沒他那樣奢侈。
齊國方圓三千裏,而桓公用一半收入來供養自己,這樣就比桀、紂還要奢侈了。
然而桓公之所以能成為五霸之首,是因為他懂得什麽是奢侈,什麽是節儉。
做君主的不能禁止臣下而隻能約束自己的,叫做災難;
不能整治臣下而隻是檢點自己的,叫做混亂;
不能節製臣下而隻是節製自己的,叫做貧困。
明君使民眾沒有私心,禁止以詐欺為生的人;
盡力辦事,把利益歸于君主的人,君主一定了解,了解了一定給予賞賜;
行為污穢而圖謀私利的人,君主一定知道,知道了就一定加以懲罰。
這樣的話,忠臣必能為公家盡忠,民眾必能為家庭賣力,百官在朝廷上必能廉潔公正,即使比景公奢侈幾倍,也不會成為國家的禍患。
那麽用節約財力勸說景公,並非當務之急。
用一句話來回答三個人,就可以使他們沒有禍患,那就是要了解下情。
下情了解得清楚,壞事處于萌芽狀態就能被禁止;
壞事在萌芽狀態就被禁止,奸邪就無從積累;
奸邪無從積累,結黨營私的事就不會發生;
結黨營私的事不會發生,公私就會分明;
公私分明,朋黨就會離散;
朋黨離散,就沒有對外阻擋士人到魯國來,對內結黨營私的禍患,下情了解得清楚,就心明眼亮;
心明眼亮,賞罰就公正;
賞罰公正,國家就不貧困。
所以說,用一句話回答就可以使三個人沒有禍患,也就是說要了解下情。
五
鄭相子產早晨出門,經過東匠閭時,聽見有婦女在哭泣。
子產按住車夫的手,示意停車,仔細聽聽。
過了一會兒,子產派官吏把那個婦女抓來審問,她就是親手絞死丈夫的人。
另外一天,車夫問他說:"您憑什麽知道那婦女是凶手?"
子產說:"她的哭聲顯得恐懼。
一般說來,大家對于親愛的人,剛病時憂愁,臨死時恐懼,既死後悲哀。
現在她哭已死的丈夫,不是悲哀而是恐懼,所以知道她有奸情。"
有人說:子產治國,不也是太多事了嗎?
奸情一定要等親自聽到和看到,然後才了解,那麽鄭國查到的奸情就太少了。
不任用主管獄訟的官吏,不採用多方面考察驗證的政治措施,不彰明法度,而依靠竭盡聰明勞心費神去獲知奸情,不也是缺少治國辦法嗎?
況且事物眾多而個人智寡,寡不勝眾,個人智力難以普遍地了解事物,所以要利用事物來治理事物。
臣下多而君主少。
少不勝多是指君主難以普遍地了解臣下,所以要依靠人來了解人。
因此不勞累身體就辦好事情,不使用腦力就得到奸情。
所以宋人有句話說:"每一隻麻雀飛過羿的身邊,羿也定要把它射下來,那就是羿在胡幹。
把天下作為羅網,麻雀就都逃不脫了。"
了解奸情也有大羅網,那就是萬無一失的法術罷了。
不整飭法製,而用自己的主觀判斷作為察奸的手段,那是子產在胡幹。
老子說:"憑個人智慧治理國家,是國家的禍患。"
大概就是說子產這種做法了。
六
秦昭王向左右近侍詢問道:"現在的韓、魏和建國初期比較,哪個時候強大?"
近侍回答說:"比初期衰弱。"
"現在的如耳、魏齊和過去的孟嘗君、芒卯相比,哪個更能幹?"
近侍回答說:"不如過去。"
昭王說:"孟嘗君和芒卯統率強大的韓、魏聯軍,還不能把我怎麽樣哩。"
近侍回答說:"確實是這樣。"
樂師中期推開琴而回答說:"大王把天下情勢估計錯了。
晉國六卿執政時期,智伯最強大,智伯滅掉範氏、中行氏,率領韓、魏兩家軍隊去攻打趙襄子,用晉水灌城,城牆隻剩下三板的高度沒有淹著。
智伯出門,魏宣子駕車,韓康子作摻乘。
智伯說:‘開始我不知道水可以用來消滅別人的國家,我現在才知道了。
汾水可以用來灌魏城安邑,絳水可以用來灌韓邑平陽。
’魏宣子用肘碰一下韓康子,韓康子踩一下魏宣子的腳,肘和腳在車上這麽一碰,終于聯合反叛,智伯的土地就在晉陽城下被瓜分了。
現在您雖然強大,卻不如智伯;
韓、魏雖然弱小,還不至于像它們在晉陽城下那般光景。
現在正是諸侯各國碰肘踩腳合縱抗秦的時候,希望大王不要輕視了。"
有人說:昭王的提問有失,近侍和中期的回答都有錯。
大凡明君治理國家,依靠他的權勢。
權勢不可侵害,那麽即使天下最強大的國家對我也無可奈何,何況是孟嘗君、芒卯以及韓、魏,能把我怎麽樣呢?
君主的權勢可以便害的話,那麽像如耳、魏齊這樣的無能之輩以及弱國韓、魏也能加以侵害。
既然這樣,那麽受侵害和不受侵害。
在于依靠自己罷了,何用問別人呢?
依靠自己的不可侵害,那麽又何必去管別人的強和弱呢?
錯在不依靠自己,卻問敵人能把我怎樣,那不受侵害也隻是僥幸了。
申不害說:"丟掉術而要別人忠實,就糊塗了。"
恐怕就是說昭王這種情況了。
智伯沒有節度,率領韓康子、魏宣子而企圖用水灌城滅掉他們的國家,這就是智伯國亡身死、頭蓋骨被做成飲杯的緣故。
現在昭王卻問起目前的韓、魏與當初的韓、魏哪個強大,難道是害怕有引水灌城而自取滅亡的禍患嗎?
雖有左右近侍在旁,可他們並不是韓康子、魏宣子,哪有碰肘踩腳的勾當呢?
而中期卻說不要輕視,這是空話一句。
況且中期掌管的是琴瑟。
弦不調和,曲不清楚,屬于中期的責任,這才是中期用來侍奉昭王的。
中期很好地承擔他的任務,還不能使昭王滿足,反而去做他不懂的事,豈不是荒謬嗎?
左右近侍回答說:"比初期衰弱"和"不如過去"還可以,說"確實如此"就是奉承了。
申不害說:"辦事不要越權,分外的事即便知道也不要講。"
如今中期不知道卻還要議論。
所以說,昭王的提問有失,近侍和中期的回答都有錯。
七
管仲說:"君主看到合法的事,喜歡它要有所證明,給予獎賞;
看到非法的事,厭惡它要有所顯露,給予懲罰。
對于親眼目睹的事情,賞罰能夠兌現,那麽,即使有察見不到的,誰還敢胡作非為呢?
看到合法的事,雖然喜歡卻沒有獎賞作為證明;
看到非法的事,雖然厭惡卻沒有懲罰作出表示。
對于親眼目睹的事,賞罰都不守額度,卻要求查出看不到的違法行為,那是不可能的。"
有人說:大庭廣眾和嚴肅場合,大家都會表現得很肅敬;
私室獨居,即便曾參、史麃也會輕慢隨便。
僅註意人們肅敬的場合,就得不到行為的全部真情。
再說作為君主,臣下在他面前總要掩飾自己的。
隻憑自己所見斷定好惡,臣下掩飾自己的奸邪行為來愚弄君主,就是必然的了。
君主的明察不能洞悉遠處的壞人和隱蔽的壞事,卻要根據看到的偽裝行為去對待臣下,決定賞罰,不也是弊病嗎?
八
管仲說:"屋裏講話,聲音滿屋;
堂上講話,聲音滿堂。
此人即可稱為天下之主。"
有人說:管仲所說的"屋裏說話聲滿屋,堂上講話聲滿堂",並不隻說的飲食遊戲方面的話,必定說的是大事。
君主的大事,不是法,就是術。
法是編寫成文,設定在官府裏,進而公布到民眾中去的。
術是藏在君主胸中,用來對付各種各樣事情而暗中駕馭群臣的。
所以法越公開越好,術卻不該表露出來。
因此,明君談法時,就是國內卑賤的人也沒有不知道的,不僅僅滿堂的人知道;
用術時,就連君主寵幸的親信也沒有誰能聽到,更不該讓滿屋子的人都知道。
而管仲卻還說"在屋裏講話聲滿屋,在堂上講話聲滿堂",這就不是合乎法術的話了。
難四第三十九
原文
一
衛孫文子聘于魯,公登亦登。
叔孫穆子趨進曰:"諸侯之會,寡君未嘗後衛君也。
今子不後寡君一等,寡君未知所過也。
子其少安。"
孫子無辭,亦無悛。
穆子退而告人曰:"孫子必亡。
亡臣而不後君,過而不悛,亡之本也。"
或曰:天子失道,諸侯伐之,故有湯、武。
諸侯失道,大夫伐之,故有齊、晉。
臣而伐君者必亡,則是湯、武不王,晉、齊不立也。
孫子君于衛,而後不臣于魯,臣之君也。
君有失也,故臣有得也。
不命亡于有失之君,而命亡于有得之臣,不察。
魯不得誅衛大夫,而衛君之明不知不悛之臣。
孫子雖有是二也,臣以亡?
其所以亡其失,所以得君也。
或曰:臣主之施,分也。
臣能奪君者,以得相也。
故非其分而取者,眾之所奪也;
辭其分而取者,民之所予也。
是以桀索岷山之女,紂求比幹之心,而天下離;
湯身易名,武身受詈,而海內服;
趙咺走山,田氏外僕,而齊、晉從。
則湯、武之所以王,齊晉之所以立,非必以其君也,彼得之而後以君處之也。
今未有其所以得,而行其所以處,是倒義而逆德也。
倒義,則事之所以敗也;
逆德,則怨之所以聚也。
敗亡之不察,何也?
二
魯陽虎欲攻三桓,不克而奔齊,景公禮之。
鮑文子諫曰:"不可。
陽虎有寵于季氏而欲伐于季孫,貪其富也。
今君富于季孫,而齊大于魯,陽虎所以盡詐也。
景公乃囚陽虎。
或曰:千金之家,其子不仁,人之急利甚也。
桓公,五伯之上也,爭國而殺其兄,其利大也。
臣主之間,非兄弟之親也。
劫殺之功,製萬乘而享大利,則群臣孰非陽虎也?
事以微巧成,以疏拙敗。
群臣之未起難也,其備未具也。
群臣皆有陽虎之心,而君上不知,是微而巧也。
陽虎貪于天下,以欲攻上,是疏而拙也。
不使景公加誅于拙虎,是鮑文子之說反也。
臣之忠詐,在君所行也。
君明而嚴,則群臣忠;
君懦而暗,則群臣詐。
知微之謂明,無救赦之謂嚴。
不知齊之巧臣而誅魯之成亂,不亦妄乎?
或曰:仁貪不同心。
故公子目夷辭宋,而楚商臣弒父;
鄭去疾予弟,而魯桓弒兄。
五伯兼並,而以桓律人,則是皆無貞廉也。
且君明而嚴,則群臣忠。
陽虎為亂于魯,不成而走,入齊而不誅,是承為亂也。
君明則誅,知陽虎之可濟亂也,此見微之情也。
語曰:"諸侯以國為親。"
君嚴則陽虎之罪不可失,此無救赦之實也,則誅陽虎,所以使群臣忠也。
未知齊之巧臣而廢明亂之罰,責于未然而不誅昭昭之罪,此則妄矣。
今誅魯之罪亂以威群臣之有奸心者,而可以得季、孟、叔孫之親,鮑文之說,何以為反?
三
鄭伯將以高渠彌為卿,昭公惡之,固諫不聽。
及昭公即位,懼其殺己也,辛卯,弒昭公而立子亶也。
君子曰:"昭公知所惡矣。
"公子圉曰:"高伯其為戮乎,報惡已甚矣。"
或曰:公子圉之言也,不亦反乎?
昭公之及于難者,報惡晚也。
然則高伯之晚于死者,報惡甚也。
明君不懸怒,懸怒,則臣罪輕舉以行計,則人主危。
故靈台之飲,衛侯怒而不誅,故褚師作難;
食黿之羹,鄭君怒而不誅,故子公殺君。
君子之舉"知所惡",非甚之也,曰:知之若是其明也,而不行誅焉,以及于死。
故"故所惡",以見其無權也。
人君非獨不足于見難而已,或不足于斷製,今昭公見惡,稽罪而不誅,使渠彌含憎懼死以僥幸,故不免于殺,是昭公之報惡不甚也。
或曰:報惡甚者,大誅報小罪。
大誅報小罪也者,獄之至也。
獄之患,故非在所以誅也,以仇之眾也。
是以晉厲公滅三郄而欒、中行作難,鄭子都殺伯咺而食鼎起禍,吳王誅子胥而越句踐成霸。
則衛侯之逐,鄭靈之弒,不以褚師之不死而公父之不誅也,以未可以怒而有怒之色,未可誅而有誅之心。
怒其當罪,而誅不逆人心,雖懸奚害?
夫未立有罪,即位之後,宿罪而誅,齊胡之所以滅也。
君行之臣,猶有後患,況為臣而行之君乎?
誅既不當,而以盡為心,是與天下有仇也。
則雖為戮,不亦可乎!
四
衛靈之時,彌子瑕有寵于衛國。
侏儒有見公者曰:"臣之夢淺矣。
"公曰:"奚夢?"
"夢見灶者,為見公也。"
公怒曰:"吾聞人主者夢見日,奚為見寡人而夢見灶乎?"
侏儒曰:"夫日兼照天下,一物不能當也。
人君兼照一國,一人不能壅也。
故將見人主而夢日也。
夫灶,一人煬焉,則後人無從見矣。
或者一人煬君邪?
則臣雖夢灶,不亦可乎?"
公曰:"善。"
遂去雍鉏,退彌子瑕,而用司空狗。
或曰:侏儒善假于夢以見主道矣,然靈公不知侏儒之言也。
去雍鉏,退彌子瑕,而用司空狗者,是去所愛而用所賢也。
鄭子都賢慶建而壅焉,燕子噲賢子之而壅焉。
夫去所愛而用所賢,未免使一人煬己也。
不肖者煬主,不足以害明;
今不加知而使賢者煬主己,則賢矣。
或曰:屈到嗜芰,文王嗜菖蒲菹,非正味也,而二賢尚之,所味不必美。
晉靈侯說參無恤,燕噲賢子之,非正士也,而二君尊之,所賢不必賢也。
非賢而賢用之,與愛而用之同。
賢誠賢而舉之,與用所愛異狀。
故楚庄舉叔孫而霸,商辛用費仲而滅,此皆用所賢而事相反也。
燕噲雖舉所賢,而同于用所愛,衛奚距然哉?
則侏儒之未可見也。
君壅而不知其壅也,已見之後而知其壅也,故退壅臣,是加知之也。
曰"不加知而使賢者煬己則必危",而今以加知矣,則雖煬己,必不危矣。
譯文
一
衛國的孫文子到魯國進行國事訪問,魯襄公登上台階,他也同時登上台階。
魯卿叔孫穆子快步上前對孫文子說:"各國諸侯聚會,敝國君主從來沒有列在衛君後面。
現在您不比敝國君主後一步,敝國君主不知道有什麽過錯。
請您稍慢一點。"
孫文子沒有回答,也沒有悔改的神色。
叔孫穆子回來告訴別人說:"孫文子一定會滅亡。
忘記臣子的身份而不走在君主後面,有了錯誤又不改悔,這是滅亡的根源。"
有人說;
天子失去治國之道,諸侯起而討伐,所以才有商湯、周武王出現。
諸侯失去治國之道,大夫起而討伐,所以才有田氏代齊、三家分晉的事。
如果做臣子卻討伐君主的人必定滅亡,那麽商場、武王就不能稱王天下,韓、趙、魏三家和田氏也不能立國了。
孫文子在衛國掌握了君主的權勢,後來又不以使臣的身份對待魯君,他名義上是臣子而實際上成了君主。
君主有失,所以臣子有得。
不斷定有失的君主滅亡,卻斷定有得的臣子滅亡,這是不明察。
魯國不能處罰衛國的大夫,而衛君的明察又識別不了不知悔改的臣子,孫文子雖然有忘記使臣身份和不知悔改這兩種表現,又怎麽會滅亡呢?
他正是因為忘記了自己的這種過失,所以才能取得君主的權勢。
有人說:君臣的設立是名分製度規定的。
臣子能奪得君主的位置,是因為他比君主更得民心。
所以不屬本分而取得的,是民眾要奪回的;
辭去本分而取得的,是民眾所給予的。
因此夏桀索得珉山的琬、琰二女,商紂取出比幹的心髒,結果天下人都離心離德;
商湯自身改變姓名,武王自身受到責罵,結果海內的人都臣服了;
趙盾進山避難,田氏出外當僕人,結果齊、晉兩國民眾都歸附他們。
那麽成湯、武王之所以稱王天下,田氏和三晉中的趙氏之所以立國,原因不一定在他們原來的君主身上,而是成湯他們得到民眾擁護以後才當上君主的。
現在孫文子還沒有得到民眾的擁護,卻像君主一樣去做,這是違反義和德的。
違反義,是事情失敗的原因;
違反德,是怨恨聚集的原因。
連失敗和滅亡都不了解,為什麽呢?
二
魯國的陽虎想攻打季孫、叔孫、孟孫三家,失敗後逃奔齊國,齊景公很敬重他。
鮑文子勸諫說:"不行。
陽虎得寵于季孫卻想攻打季孫,是貪圖季孫的財富。
現在您比季孫還富,而齊國又比魯國大,這是陽虎要全力欺詐的原因。"
于是景公就拘禁了陽虎。
有人說:有千金財富的家庭,兒子們不和睦,因為人們追求利益的心情非常迫切。
齊桓公是五霸之首,為了爭當國君而殺掉哥哥公子糾。
因為當國君利大。
君臣之間沒有兄弟之間的親情。
劫殺的結果,能統治大國而享有大利,那麽群臣哪一個不是陽虎呢?
事情因辦得隱蔽巧妙而成功,因辦得疏忽笨拙而失敗。
群臣還沒有作亂,是因為條件還不具備。
群臣都懷著陽虎一樣的心思,而君主不知道,可見群臣辦得隱蔽而巧妙。
陽虎貪心,天下的人都知道,可見他幹得疏忽而笨拙。
不叫齊景公去處罰齊國巧妙的奸臣,卻叫他去處罰笨拙的陽虎,這是鮑文子的話說反了。
臣子的忠順或欺詐,取決于君主的所作所為。
君主明察而嚴厲,群臣就會忠順;
君主懦弱而昏庸,群臣就會欺詐。
能察覺隱情的叫明,不赦免罪行的叫嚴。
不知道齊國隱蔽巧妙的奸臣而去處罰魯國已經作亂的笨臣,不是很荒謬的嗎?
有人說:仁者和貪者心地不同。
所以公子目夷讓出君位,而楚國商臣卻逼死父王;
鄭公子去疾把君位讓給弟弟,而魯桓公殺掉哥哥自當國君。
五霸都是從事兼並的,而以齊桓公為標準來衡量人,那就沒有忠貞廉潔的人了。
再說君主明察而嚴厲,群臣就會忠順。
陽虎在魯國作亂,失敗後逃跑,逃到齊國而不殺他的話,這是讓他在齊國繼續作亂。
君主明察就會用刑,因為知道陽虎會助成叛亂,這是看到了隱微的陰謀。
俗話說:"諸侯把別國作為親戚。"
君主嚴厲,就不能放過陽虎的罪行,這是不赦免罪行主張的實施。
殺了陽虎,是為了讓群臣忠順。
不知道齊國巧妙的奸臣而免掉對公開作亂者的懲罰,追究還沒有發生的事情而不懲罰明擺著的罪過,這是荒謬的。
現在如能懲處在魯國作亂的罪犯陽虎,用來警告臣子中那些心懷不良的人,從而又可以博得魯國季孫、孟孫;
叔孫的親善,鮑文子的話,怎麽就說反了呢?
三
鄭庄公要用高渠彌為卿,而太子昭公很討厭高渠彌,再三勸阻,庄公不聽。
到昭公即位,高渠彌怕他殺害自己,就在辛卯這天,殺了昭公而立公子亶為國君。
君子說:"昭公知道自己討厭的人。"
公子圉說:"高渠彌該被殺戮吧!報復人家對他的厭惡也太過分了點。"
有人說:公子圉的話,不是說反了嗎?
昭公遭到死難,是因為他懲處討厭的人太晚了;
既然這樣,高渠彌比昭公死得晚,恰恰因為他對昭公進行了過分的報復。
明君不會把憤怒之情束之高閣,假使把憤怒之情束之高閣,不對罪臣及時予以處罰,罪臣就會輕率行動而行使計謀,這樣君主就危險了。
因此,在靈台飲酒時,衛出公對褚師有怒,但沒有及時給予處罰,結果就發生了褚師作亂的事;
吃大鱉的濃汁時,鄭靈公對子公有怒,但沒有及時給予處罰,結果子公就殺死了鄭君。
君子指出昭公知道自己厭惡的人,並非說得太過分了,他的意思是:昭公既已了解得這樣清楚,卻不立即把高渠彌殺掉,以致自己被殺。
所以說昭公知道自己厭惡的人,意在表明他不懂得權衡得失。
君主不隻是不能充分地看到禍難,有時還會不能及時作出決斷和加以製裁。
現在昭公表露了對高渠彌的厭惡,又擱置他的罪過,遲遲不予懲處,結果使高渠彌懷恨在心,因為害怕被殺而想僥幸得免,所以昭公不能免于被殺,這是因為昭公懲處自己厭惡的人太軟弱了。
有人說:報仇過分,就是用大的誅戮來報復小的罪過,是最嚴酷的刑獄。
刑獄的危害,本來並不在于已經處罰了的人,而在于誅戮不當引起更多人的仇恨。
因此晉厲公殺掉郤氏三卿,欒書、中行偃二卿就起而發難;
鄭子都殺掉伯限,食鼎就起而作禍;
吳王夫差殺掉伍子胥,越王勾踐就乘機滅吳稱霸。
那麽衛出公被逐,鄭靈公被殺,並不因為衛出公沒有殺掉褚師和鄭靈公沒有懲罰子公,而是因為不該發怒卻表現出發怒的臉色,不該殺戮卻產生出殺戮的想法。
如果君主發怒符合臣下的罪過,如果臣子殺君不違背人心,即使蘊而未發,又有什麽害處呢?
君主未即位之前臣子有了罪,即位之後卻把臣子的舊罪重提加以論處,這就是齊君胡公靖滅亡的原因。
君主對臣子這樣做,還會留下後患,何況作為臣子而對君主這樣做呢?
處罰已屬不當,還要起心斬盡殺絕,這便是與天下人為仇了。
那麽公子圉說高渠彌該殺,不也是可以的嗎?
四
衛靈公時,彌子暇受到寵信,在衛國專權。
有個謁見靈公的侏儒說:"我的夢應驗了。"
靈公問:"夢見了什麽?"
"夢了灶了,預示要見到您。"
衛靈公發怒說:"我聽說將見君主的人會夢見太陽。
為什麽你要見我,會夢見灶呢?"
侏儒說;
"太陽普照天下,一件東西遮擋不了它;
君主普照一國人,一個人蒙蔽不了他。
所以將見君主的人會夢見太陽,是灶的話,一人對著灶門烤火,後面的人就無法看見火光了。
或許就有一個人擋住君主了吧?
那麽即使我夢見灶,不也是可以的嗎?"
衛靈公說:"好。"
于是罷掉雍{釒且},辭退彌子瑕,任用司空史狗。
有人說:"侏儒善于假借夢來闡明君主的治國原則,但是衛靈公不理解侏儒的話。
罷掉雍{釒且},辭退彌子瑕,任用司空史狗,這是去掉自己寵愛的人而用自認為賢的人。
鄭子都認為慶建賢明,結果受到蒙蔽;
燕王噲認為子之賢明,結果受到蒙蔽。
去掉自己寵愛的人而用自認為賢的人,並不能免除使一個人遮蔽自己的禍患。
不賢的人蒙蔽君主,不足以危害君主的明察;
現在君主不加以了解而讓賢人蒙蔽自己,那就一定危險了。
有人說:屈到喜歡吃菱角,周文王喜歡吃菖蒲做腌萊,這兩樣東西都沒有什麽好的味道,但這兩位賢人卻很喜愛,可知人們喜歡的味道並不一定美。
晉靈公喜歡參無恤,燕王噲認為子之賢明,參無恤、子之都不是正直的人,但兩個君主卻尊寵他們,可見君主認為賢的人並不一定是真正的賢人。
不是賢人而作為賢人來用,和因為寵愛而使用他是一樣的。
君主認為賢的人確是真正的賢人而提拔他,和君主用自寵愛的人是不一樣的。
所以楚庄玉提拔了孫叔敖而稱霸,商紂任用了費仲而滅亡,這些都是任用自己認為賢的人而事情結果卻相反的實例。
燕王噲雖然用了他認為賢的人,其實與用他寵愛的人是一樣的,衛靈公哪裏是同樣情形呢?
這是侏儒認識不到的。
君主被蒙蔽而不知道受到蒙蔽,聽侏儒話後知道自己受了蒙蔽,因此辭退蒙蔽自己的臣子,證明他對此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說什麽"不加以了解而讓賢人蒙蔽自己,那就一定危險",現在已經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那麽即使蒙蔽自己,也一定沒危險了。
難勢第四十
原文
慎子曰:飛龍乘雲,騰蛇遊霧,雲罷霧霽,而龍蛇與蚓蟻同矣,則失其所乘也。
賢人而詘于不肖者,則權輕位卑也;
不肖而能服于賢者,則權重位尊也。
堯為匹夫,不能治三人;
而桀為天子,能亂天下:吾以此知勢位之足恃而賢智之不足慕也。
夫弩弱而矢高者,激于風也;
身不肖而令行者,得助于眾也。
堯教于隸屬而民不聽,至于南面而王天下,令則行,禁則止。
則此觀之,賢智未足以服眾,而勢位足以缶賢者也。
應慎子曰:飛龍乘雲,騰蛇遊霧,吾不以龍蛇為不托于雲霧之勢也。
雖然,夫擇賢而專任勢,足以為治乎?
則吾未得見也。
夫有雲霧之勢而能乘遊之者,龍蛇之材美之也;
今雲盛而蚓弗能乘也,霧而蟻不能遊也,夫有盛雲霧之勢而不能乘遊者,蚓蟻之材薄也。
今桀、紂南面而王天下,以天子之威為之雲霧,而天下不免乎大亂者,桀、紂之材薄也。
且其人以堯之勢以治天下也,其勢何以異桀之勢也,亂天下者也。
夫勢者,非能必使賢者用已,而不肖者不用已也。
賢者用之則天下治,不肖者用之則天下亂。
人之情性,賢者寡而不肖者眾,而以威勢之利濟亂世之不肖人,則是以勢亂天下者多矣,以勢治天下者寡矣。
夫勢者,便治而利亂者也。
故《周書》曰:"毋為虎傅翼,飛入邑,擇人而食之。"
夫乘不肖人于勢,是為虎傅翼也。
桀、紂為高台深池以盡民力,為炮烙以傷民性,桀、紂得成肆行者,南面之威為之翼也。
使桀、紂為匹夫,未始行一而身在刑戮矣。
勢者,養虎狼之心而成暴風亂之事者也,此天下之大患也。
勢之于治亂,本末有位也,而語專言勢之足以治天下者,則其智之所至者淺矣。
夫良馬固車,使臧獲御之則為人笑,王良御之而日取千裏。
車馬非異也,或至乎千裏,或為人笑,則巧拙相去遠矣。
今以國位為車,以勢為馬,以號令為轡,以刑罰為鞭策,使堯、舜御之則天下治,桀、紂御之則天下亂,則賢不肖相去遠矣。
夫欲追速致遠,不知任王良;
欲進利除害,不知任賢能:此則不知類之患也。
夫堯舜亦治民之王良也。
復應之曰:其人以勢為足恃以治官;
客曰"必待賢乃治",則不然矣。
夫勢者,名一而變無數者也。
勢必于自然,則無為言于勢矣。
吾所為言勢者,言人之所設也。
夫堯、舜生而在上位,雖有十桀、紂不能亂者,則勢治也;
桀、紂亦生而在上位,雖有十堯、舜而亦不能治者,則勢亂也。
故曰:"勢治者則不可亂,而勢亂者則不可治也。"
此自然之勢也,非人之所得設也。
若吾所言,謂人之所得勢也而已矣,賢何事焉?
何以明其然也?
客曰:"人有鬻矛與盾者,譽其盾之堅,‘物莫能陷也',俄而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物無不陷也。'
人應之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
'其人弗能應也。"
以為不可陷之盾,與無不陷之矛,為名不可兩立也。
夫賢之為勢不可禁,而勢之為道也無不禁,以不可禁之勢,此矛盾之說也。
夫賢勢之不相容亦明矣。
且夫堯、舜、桀、紂千世而一出,是比肩隨踵而生也。
世之治者不絕于中,吾所以為言勢者,中也。
中者,上不及堯、舜,而下亦不為桀、紂。
抱法處勢則治,背法去勢則亂。
今廢勢背法而待堯、舜,堯、舜至乃治,是千世亂而一治也。
抱法處勢而待桀、紂,桀、紂至乃亂,是千世治而一亂也。
且夫治千而亂一,與治一而亂千也,是猶乘驥、而分馳也,相去亦遠矣。
夫棄隱栝之法,去度量之數,使奚仲為車,不能成一輪。
無慶賞之勸,刑罰之威,釋勢委法,堯、舜戶說而人辨之,不能治三家。
夫勢之足用亦明矣,而曰"必待賢",則亦不然矣。
且夫百日不食以待粱肉,餓者不活;
今待堯、舜之賢乃治當世之民,是猶待粱肉而救餓之說也。
夫曰:"良馬固車,臧獲御之則為人笑,王良御之則日取乎千裏",吾不以為然。
夫待越人之善海遊者以救中國之溺人,越人善遊矣,而溺者不濟矣。
夫待古之王良以馭今之馬,亦猶越人救溺之說也,不可亦明矣。
夫良馬固車,五十裏而一置,使中手御之,追速致遠,可以及也,而千裏可日致也,何必待古之王良乎?
且御,非使王良也,則必使臧獲敗之;
治,非使堯、舜也,則必使桀、紂亂之。
此味非飴蜜也,必苦萊、亭歷也。
此則積辯累辭,離理失術,兩未之議也,奚可以難夫道理之言乎哉?
客議未及此論也。
譯文
慎到說:飛龍乘雲飛行,騰蛇乘霧遊動,然而一旦雲開霧散,它們未免就跟蚯蚓、螞蟻—樣了,因為它們失去了騰空飛行的憑借。
賢人之所以屈服于不賢的人,是因為賢人權力小、地位低3不賢的人之所以能被賢人製服,是因為賢人的權力大、地位高。
堯要是一個平民,他連三個人也管不住;
而桀作為天子,卻能搞亂整個天下:我由此得知,勢位是足以依賴的,而賢智是不足以羨慕的。
弓弩力弱而箭頭飛得很高,這是因為借助于風力的推動;
自身不賢而命令得以推行,這是因為得到了眾人的幫助。
堯在平民百姓中施行教化,平民百姓不聽他的;
等他南面稱王統治天下的時候,就能有令則行,有禁則止。
由此看來,賢智不足以製服民眾,而勢位是足以使賢人屈服的。
有人責難慎到說:飛龍乘雲,騰蛇駕霧,我並不認為龍蛇是不依托雲霧這種勢的。
雖說這樣,但舍棄賢才而專靠權勢,難道就可以治理好國家嗎?
那我可是從來沒有見過。
有了雲霧的依托,就能騰雲駕霧飛行,是因為龍蛇天生資質高;
現在同是厚雲,蚯蚓並不能騰雲,同是濃霧,螞蟻並不能駕霧。
有了厚雲濃霧的依托,而不能騰雲駕霧飛行,是因為蚯蚓、螞蟻天生資質低。
說到夏桀、商紂南面稱王統治天下的情況,他們把天子的威勢作為依托,而天下仍然不免于大亂的緣故,正說明夏桀、商紂的資質低。
再說慎到認為堯憑權勢來治理天下,而堯的權勢和桀的權勢沒有什麽不同,結果桀把天下擾亂了。
權勢這東西,既不能一定讓賢人用它,也不能讓不賢的人不用它。
賢人用它天下就太平,不賢的人用它天下就混亂。
按人的本性說,賢的少而不賢的多,如果用權勢的便利來幫助那些擾亂社會的不賢的人,這種情況之下,用權勢來擾亂天下的人就多了,用權勢來治理天下的人就少了。
權勢這東西,既便于治理天下,也有利于擾亂天下。
所以《周書》上說:"不要給老虎添上翅膀,否則它將飛進城邑,任意吃人。"
要是讓不賢的人憑借權勢,這好比給老虎添上了翅膀。
夏桀、商紂造高台、挖深池來耗盡民力,用炮格的酷刑來傷害民眾的生命。
桀、約能夠胡作非為,是因為天子的威勢成了他們的翅膀。
假使桀、紂隻是普通的人,還沒有開始幹一件壞事,早就被處死了。
可見權勢是滋長虎狼之心、造成暴亂事件的東西,也就是天下的大禍害。
權勢對于國家的太平或混亂,本來沒有什麽固定的關系,可是慎到的言論專講權勢能用來治理天下,他的智力所能達到的程度是夠淺薄的了。
良馬堅車,讓奴僕駕馭就要被人譏笑,而讓王良駕馭卻能日行千裏。
車馬沒有兩樣,有的達到日行千裏,有的卻被人譏笑,這是因為駕車的靈巧和笨拙相差太遠了。
假如把國家當作車,把權勢當作馬,把號令當作韁繩,把刑罰當作馬鞭,讓堯、舜來駕馭天下就太平,讓桀、紂來駕馭天下就混亂,可見賢和不賢相差太遠了。
要想跑得快走得遠,不知道任用王良;
要想興利除害,不知道任用賢能;
這是不懂得類比的毛病。
堯、舜也就是治理民眾方面的王良。
又有人駁斥那個責難慎到的人說:慎到認為權勢是可以用來處理政事的,而你卻說"一定要等到賢人,才能治理好天下",這是不對的。
所謂權勢,名稱隻有一個,但含義卻是變化無窮的。
權勢一定要出于自然,那就用不著討論它了。
我要談的權勢,是人為設立的。
現在你說"堯、舜得了權勢天下就太平,桀、紂得了權勢天下就混亂。"
我並不認為堯、舜不是這樣。
但是,權勢不是一個人能夠設立起來的。
假如堯、舜生來就處在君主的位置上,即使有十個桀、紂也不能擾亂天下,這就叫做"勢治";
假如桀、紂同樣生來就處在君主的位置上,即使有十個堯、舜也不能治好天下,這就叫做"勢亂"。
所以說;
"勢治"就不可能擾亂,而"勢亂"就不可能治理好。
這都是自然之勢,不是人能設立的。
像我說的,是說人能設立的權勢罷了,何必用什麽賢人呢?
怎樣證明我的話是對的呢?
某人講了一個故事,說:有個賣矛和盾的人,誇耀他的盾很堅固,就說"沒有東西能刺穿它",一會兒又誇耀他的矛說:"我的矛很銳利,沒有什麽東西刺不穿的。"
有人駁斥他說:"用你的矛刺你的盾,會怎麽樣呢?"
他沒法回答。
因為不能刺穿的盾和沒有東西刺不穿的矛,在道理上是不能同時存在的。
按照賢治的原則,賢人是不受約束的;
按照勢治的原則,是沒有什麽不能約束的,不受約束的賢治和沒有什麽不能約束的勢治就構成了矛盾。
賢治和勢治的不能相容也就很清楚了。
再說,堯、舜、桀、紂這樣的人,一千世才能出現一次,這就算是緊接著降生的了。
世上的君主不斷以中等人才出現,我之所以要講權勢,是為了這些中等人才。
中等才能的君主,上比不過堯、舜,下也不至于成為桀、紂。
掌握法度、據有權勢就可以使天下太平,背離法度、丟掉權勢就會使天下混亂。
假如廢棄權勢、背離法度,專等堯、舜出現才使國家太平,這就會一千世混亂,然後才有一世太平。
掌握法度、據有權勢,等待桀、紂,桀、紂出現才使國家混亂,這就會一千世太平,然後才有一世混亂。
依此而論,太平一千世才有一世混亂,和混亂一千世才有一世太平相比,就像騎著千裏馬背道而馳,相去是非常遠的。
如果放棄矯正木材的工具,不用度量尺寸的技術,就是讓奚仲造車,也不能造出一個輪子。
沒有獎賞的鼓勵,刑罰的威嚴,放棄了權勢,不實行法治,隻憑堯、舜挨戶勸說,逢人辯論,連三戶人家也管不好。
’權勢的重要作用也夠明顯的了,而你說"一定要等待賢人",那也就不對了。
況且一百天不吃去等待好飯菜,挨餓的人就活不成;
現在要等待堯、舜這樣的賢人來治理當代的民眾,這好比等將來的好飯菜來解救飢餓的說法一樣。
你說:"良馬堅車,讓奴僕駕馭就要被人譏笑,而讓王良駕馭卻能日行千裏;
"我不認為是對的。
等待越國的遊泳能手來救中原地區落水的人,越人固然善于遊泳,但落水的人並不能得救。
等待古代的王良來駕馭當今的車馬,也好比等越人來救落水者的說法一樣,顯然也是行不通的。
良馬堅車,再加上五十裏設一個驛站,讓中等車夫來駕馭,要想跑得快走得遠,是可以辦到的,一千裏路程一天就能到達,何必等待古代的王良呢?
況且駕車,要是不用王良,就一定要讓奴僕們把事辦糟;
治理國家,要是不用堯、舜,就一定要讓桀、紂把國家搞亂。
這就好比品味,不是蜜糖,就一定是苦菜。
這也就是堆砌言辭,違背常理,而趨于極端化的理論,怎能用來責難那種合乎道理的言論呢?
你的議論趕不上勢治理論啊。
問辯第四十一
原文
或問曰:"辯安生乎?"
對曰:"生于上之不明也。"
問者曰:"上之不明因生辯也,何哉?"
對曰:"明主之國,令者,言最貴者也;
法者,事最適者也。
言無二貴,法不兩適,故言行而不軌于法令者必禁。
若其無法令而可以接詐、應變、生利、揣事者,上必採其言而責其實。
言當,則有大利;
不當,則有重罪。
是以愚者畏罪而不敢言,智者無以訟。
此所以無辯之故也。
亂世則不然:主有令,而民以文學非之;
官府有法,民以私行矯之。
人主顧漸其法令而尊學者之智行,此世之所以多文學也。
夫言行者,以功用為之的彀者也。
夫砥礪殺矢而以妄發,其端未嘗不中秋毫也,然而不可謂善射者,無常儀的也。
設五寸之的,引十步之遠,非羿、逢蒙不能必中者,有常儀的也。
故有常,則羿、逢蒙以五寸的為巧;
無常,則以妄發之中秋毫為拙。
今聽言觀行,不以功用為之的彀,言雖至察,行雖至堅,則妄發之說也。
是以亂世之聽言也,以難知為察,以博文為辯;
其觀行也,以離群為賢,以犯上為抗。
人主者說辯察之言,尊賢抗之行,故夫作法術之人,立取舍之行,別辭爭之論,而莫為之正。
是以儒服、帶劍者眾,而耕戰之士寡;
堅白、無厚之詞章,而憲令之法息。
故曰:上不明,則辯生焉。
譯文
有人問道:"辯說是怎麽產生的呢?"
韓非回答說:"產生于君主的不明智"
問話的人說:"君主不明智就產生辯說,為什麽呢?"
韓非回答說:"在明君的國家裏,命令是最尊貴的言辭,而法律是處理政事的最高準則。
除命令外,沒有第二種尊貴的言辭;
除法律外,沒有第二種行事的準則;
所以言論和行動不合乎法令的必須禁止。
如果言論沒有法令作依據,但可以對付詭詐、適應事變、謀得利益、推斷事理的,君主必須採納這種言論並進而責求它的效果。
言論和實效相符,就給重賞;
言論和實效不符,就給重罰。
因此愚笨的人畏罪而不敢說話,聰明的人沒有什麽可爭論的。
這就是沒有辯說存在的原因。
亂世就不是這樣了。
君主有命令,而平民可以用學術主張加以反對;
官府有法律,而平民可以用私人行為加以違反。
君主反而放棄法令而尊崇學者的智慧和行為,這就是世上有那麽多人從事學術活動的原因。
言行要以功用作為它的目的。
磨快獵箭,用來無目的地亂射,箭頭不曾不射中細小的東西,但是不能稱為善于射箭的人,因為沒有固定的靶子。
設立直徑五寸的箭靶,拉開十步的距離,不是羿和逢蒙不能一定射中,是因為有固定的靶子。
所以有固定的靶子,羿和逢蒙射中五寸的靶子就算是技藝高的;
沒有固定的靶子,胡亂發射而射中微小的東西,仍然算是技藝差的。
現在聽取言論,觀察行為,不把功用作為它的目的,言論雖然很明察、行為雖然很剛直,不過是些胡發亂射的言論。
因此在亂世裏,聽取言論時把隱微難辨作為明察,把博學多文作為雄辯;
觀察行為時把遠離社會作為賢能,把違抗君主作為剛直。
做君主的喜歡這種明察,雄辯的言論,尊重這種賢能、剛直的行為,所以那些製訂法術的人,雖然確定了行為的標準,厘清了爭辯的是非,但沒有人加以肯定。
因此儒生、遊俠多了,耕戰的人就少了;
‘堅白’‘無厚’的詭辯風行起來,憲章法令就會遭到破壞而消亡。
所以說君主不明察,辯說就產生了。"
問田第四十二
原文
徐渠問田鳩曰:"臣聞智士不襲下而遇君,聖人不見功而接上。
令陽城義渠,明將也,而措于毛伯;
公孫亶回,聖相也,而關于州部,何哉?"
田鳩曰:"此無他故異物,主有度、上有術之故也。
且足下獨不聞楚將宋觚而失其政,魏相馮離而亡其國?
二君者驅于聲詞,眩乎辯說,不試于毛伯,不關乎州部,故有失政亡國之患。
由是觀之,夫無毛伯之試,州部之關,豈明主之備哉!"
堂谿公謂韓子曰:"臣聞服禮辭讓,全之術也;
修行退智,遂之道也。
今先生立法術,設度數,臣竊以為危于身而殆于軀。
何以效之?
所聞先生術曰:‘楚不用吳起而削亂,秦行商君而富強。
二子之言已當矣,然而吳起支解而商君車裂者,不逢世遇主之患也。'
逢遇不可必也,患禍不可斥也。
夫舍乎全遂之道而肆乎危殆之行,竊為先生無取焉。"
韓子曰:"明先生之言矣。
夫治天下之柄,齊民萌之度,甚未易處也。
然所以廢先王之教,而行賤臣之所取者,竅以為立法術,設度數,所以利民萌便眾庶之道也。
故不憚亂主暗上之患禍,而必思以齊民萌之資利者,仁智之行也。
憚亂主暗上之患禍,而避乎死亡之害,知明而不見民萌之資夫科身者,貪鄙之為也。
臣不忍向貪鄙之為,不敢傷仁智之行。
先王有幸臣之意,然有大傷臣之實。"
譯文
徐渠問田鳩說:"我聽說智士不用歷任低級職務就能被君主賞識,聖人不用顯示出成績就能被君主接納。
現在的陽城義渠是個英明的將領,可他曾被安排做個小官;
公孫亶回是個傑出的相國,也安排做過地方官,為什麽呢?"
田鳴說:"這沒有別的原因,就因為君主掌握了法和術。
況且,難道您沒聽說楚國用宋艦為將而敗壞了政事,魏國用馮離為相而斷送了國家?
兩國的君主為花言巧語所驅使,被詭辯利說所迷惑,沒通過低級職務的考驗,不具備基層工作的經歷,結果有敗壞政事和斷送國家的禍患。
由此看來,那種不經低級職務和基層工作考驗的辦法,哪裏該是明君採取的措施啊!"
堂谿公對韓非說:"我聽說遵循古禮、講究謙讓,是保全自己的方法;
修養品行、隱藏才智,是達到順心如意的途徑。
現在您立法術,設規章,我私下認為會給您生命帶來危險。
用什麽加以驗證呢?
聽說您曾講道:‘楚國不用吳起的主張,而國力削弱,社會混亂;
秦國實行商鞅的主張而國家富足,力量強大。
吳起、商鞅的主張已被證明是正確的,可是吳起被肢解,商鞅被車裂,是因為沒碰上好世道和遇到好君主而產生的禍患。
’遭遇如何是不能肯定的,禍患是不能排除的。
放棄保全自己和順心如意的道路而不顧一切地去幹冒險的事,替您構想,我認為這是不可取的。"
韓非說:"我明白您的話了。
整治天下的權柄,統一民眾的法度,是很不容易施行的。
但之所以要廢除先王的禮治,而實行我的法治主張,是由于我抱定了這樣的主張,即立法術、設規章,是有利于廣大民眾的做法。
我之所以不怕昏君亂主帶來的禍患,而堅持考慮用法度來統一民眾的利益,是因為這是仁愛明智的行為。
害怕昏君亂主帶來的禍患,逃避死亡的危險、隻知道明哲保身而看不見民眾的利益,那是貪生而卑鄙的行為。
我不願選擇貪生而卑鄙的做法,不敢毀壞仁愛明智的行為。
您有愛護我的心意,但實際上卻又大大傷害了我。"
定法第四十三
原文
問者曰:"申不害、公孫鞅,此二家之言孰急于國?"
應之曰:"是不可程也。
人不食,十日則死;
大寒之隆,不衣亦死。
謂之衣食孰急于人,則是不可一無也,皆養生之具也。
今申不害言術而公孫鞅為法。
術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殺生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
此人主之所執也。
法者,憲令著于官府,刑罰必于民心,賞存乎慎法,而罰加乎奸令者也。
此臣之所師也。
君無術則弊于上,臣無法則亂于下,此不可一無,皆帝王之具也。"
問者曰:"徒術而無法,徒法而無術,其不可何哉?"
對曰:"申不害,韓昭侯之佐也。
韓者,晉之別國也。
晉之故法未息,而韓之新法又生;
先君之令未收,而後君之令又下。
申不害不擅其法,不一其憲令,則奸多。
故利在故法前令則道之,利在新法後令則道之,利在故新相反,前後相勃,則申不害雖十使昭侯用術,而奸臣猶有所譎其辭矣。
故托萬乘之勁韓,七十年而不至于霸王者,雖用術于上,法不勤飾于官之患也。
公孫鞅之治秦也,設告相坐而責其實,連什伍而同其罪,賞厚而信,刑重而必。
是以其民用力勞而不休,逐敵危而不卻,故其國富而兵強;
然而無術以知奸,則以其富強也資人臣而已矣。
及孝公、商君死,惠王即位,秦法未敗也,而張儀以秦殉韓、魏。
惠王死,武王即位,甘茂以秦殉周。
武王死,昭襄王即位,穰侯越韓、魏而東攻齊,五年而秦不益尺土之地,乃城其陶邑之封。
應侯攻韓八年,成其汝南之封。
自是以來,諸用秦者,皆應、穰之類也。
故戰勝,則大臣尊;
益地,則私封立:主無術以知奸也。
商君雖十飾其法,人臣反用其資。
故乘強秦之資數十年而不至于帝王者,法不勤飾于官,主無術于上之患也。"
問者曰:"主用申子之術,而官行商君之法,可乎?"
對曰:"申子未盡于法也。
申子言:‘治不逾官,雖知弗言'。
治不逾官,謂之守職也可;
知而弗言,是不謂過也。
人主以一國目視,故視莫明焉;
以一國耳聽,故聽莫聰焉。
今知而弗言,則人主尚安假借矣?
商君之法曰:‘斬一首者爵一級,欲為官者為五十石之官;
斬二首者爵二級,欲為官者為百石之官。'
官爵之遷與斬首之功相稱也。
今有法曰:‘斬首者令為醫、匠。'
則屋不成而病不已。
夫匠者手巧也,而醫者齊葯也,而以斬首之功為之,則不當其能。
今治官者,智慧型也;
今斬首者,勇力之所加也。
以勇力之所加而治者智慧型之官,是以斬首之功為醫、匠也。
故曰:二子之于法術,皆未盡善也。"
譯文
問話的人說:"申不害和商鞅,這兩家的學說哪一家對治理國家更急需?"
韓非回答他說:"這是不能比較。
人不吃飯,十天就會餓死;
在極寒冷天氣下,不穿衣服也會凍死。
若問衣和食哪一種對人更急需,則是缺一不可的,都是維持生命所必需的條件。
現在申不害提倡運用術而商鞅主張實行法。
所謂術,就是依據才能授予官職,按照名位責求實際功效,掌握生殺大權,考核群臣的能力。
這是君主應該掌握的。
所謂法,就是由官府明文公布,賞罰製度深入民心,對于謹慎守法的人給予獎賞,而對于觸犯法令的人進行懲罰。
這是臣下應該遵循的。
君主沒有術,就會在上面受蒙蔽;
臣下沒有法,就會在下面鬧亂子;
所以術和法缺一不可,都是稱王天下必須具備的東西。"
問話的人說:"隻用術而不用法,或隻用法而不用術,這樣都不行,情形究竟如何呢?"
韓非回答說:"申不害是韓昭侯的輔佐大臣,韓國是從晉國分出來的二個國家。
晉國的 舊法沒有廢除,而韓國的新法又已公布;
晉君 的舊法令沒有收回,而韓君的新法令又已下達。
申不害不專一地推行新法,不統一韓國的法令,奸邪的事就增多了。
所以奸人認為舊法令對自 已有利,就依照舊法令行事;
認為新法令對自己有利,就依照新法令行事;
他們從舊法和新法的矛盾、前後政令的對立中取利,那麽申不害即使頻繁地讓韓昭侯運用術,奸臣仍然有辦進行詭辯。
所以,申不害憑借兵力雄厚的強韓,經過十七年的努力還沒有成就霸業,就是因為君主雖然在上面用術,但沒有在官吏中經常整飭法令,結果帶來了害處。
商鞅治理秦國,設立告奸和連坐的製度來考察犯罪的實情,使什伍之家同受罪責,該厚賞就一定厚賞,該重罰就一定重罰。
因此秦國人民努力耕作,勞累了也不休息、追擊敵人,再危險也不退卻,結果使秦國國富民強,但是沒用術來識別奸臣,那不過是用秦國的富強幫助群臣罷了。
等到秦孝公、商鞅死後,秦惠王繼位,美國的變法措施沒有廢除,而張儀把秦國的力量犧牲在逼迫韓、魏的事件上。
惠王死後,秦武王繼位,甘茂把秦國的力量犧牲在與周打仗上。
武王死,秦昭襄王繼位,穰侯越過韓、魏兩國向東攻打齊國,經過五年,秦國沒有增加一尺土地,而穰侯卻增加了陶邑的封地。
應侯範服攻打韓國達八年之久,給他自己增加了汝南的封地。
打那時以後,許多在秦國執政的人,都是應侯、穰侯一類的人物。
所以打了勝仗,大臣就尊貴起來;
擴大地盤,就建立了私人的封地。
這是君主不能用術去了解奸邪的緣故。
商鞅縱然頻繁地整飭法令,臣下反而利用了他變法的成果。
所以憑借強秦雄厚的實力,幾十年還沒有成就帝王霸業,就是因為官府雖然不斷地整飭法令,但君主在上面不能用術,結果帶來了害處。"
問話的人說:"君主使用申不害的術,而官府實行商鞅的法,這樣可以嗎?"
韓非回答說:"申不害的術不夠完善,商鞅的法也不夠完善。
申不害說:‘辦事不超越自己的職權範圍,越權的事即使知道了也不說。
’辦事不超越職權範圍,可以說是守職;
知道了不說,這是不告發罪過。
君主用全國人的眼睛去看,所以沒有比他看得更清楚的;
用全國人的耳朵去聽,所以沒有比他聽得更清楚的。
假如知道了都不報告,那麽君主還靠什麽來做自己的耳目呢?
商鞅的法令規定:‘殺死一個敵人小頭目,升爵一級,想做官的給年俸五十石的官;
殺死兩個敵人小頭目的,升爵兩級,想做官的給年俸一百石的官。
’官職和爵位的提升跟殺敵立功的多少是相當的。
如果有法令規定:‘讓殺敵立功的人去做醫生或工匠。
’那麽他房屋也蓋不成,病也治不好。
工匠是有精巧手藝的,醫生是會配製葯物的,如果用殺敵立功的人來幹這些事,那就與他們的才能不相適應。
現在做官的人,要有智慧和才能;
而殺敵立功的人,靠的是勇氣和力量。
如果讓靠勇氣和力量的人去擔任需要智慧和才能的官職,那就等于讓殺敵立功的人去當醫生、工匠一樣。
所以說:申不害的術和商鞅的法,都還沒有達到很完善的地步。"
說疑第四十四
原文
凡治之大者,非謂其賞罰之當也。
賞無功之人,罰不辜之民,非謂明也。
賞有功,罰有罪,而不失其人,方在于人者也,非能生功止過者也。
是故禁奸之法,太上禁其心,其次禁其言,其次禁其事。
今世皆曰:"尊主安國者,必以仁義智慧型",而不知卑主危國者之必以仁義智慧型也。
故有道之主,遠仁義,去智慧型,服之以法。
是以譽廣而名威,民治而國安,知用民之法也。
凡術也者,主之所以執也;
法也者,官之所以師也。
然使郎中日聞道于郎門之外,以至于境內日見法,又非其難者也。
昔者有扈氏有失度,讙兜氏有孤男,三苗有成駒,桀有侯侈,紂有崇侯虎,晉有優施,此六人者,亡國之臣也。
言是如非,言非如是,內險以賊,其外小謹,以征其善;
稱道往古,使良事沮;
善禪其主,以集精微,亂之以其所好:此夫郎中左右之類者也。
往世之主,有得人而身安國存者,
有得人而身危國亡者。
得人之名一也,而利害相千萬也,故人主左右不可不慎也。
為人主者誠明于臣之所言,則別賢不肖如黑白矣。
若夫許由、續牙、晉伯陽、秦顛頡、衛僑如、狐不稽、重明、董不識、卞隨、務光、伯夷、叔齊,此十二者,皆上見利不喜,下臨難不恐,或與之天下而不取,有萃辱之名,則不樂食谷之利。
夫見利不喜,上雖厚賞,無以勸之;
臨難不恐,上雖嚴刑,無以威之:此之謂不令之民也。
此十二人者,或伏死于窟穴,或槁死于草木,或飢餓于山谷,或沉溺于水泉。
有如此,先古聖王皆不能臣,當今之世,將安用之?
若夫關龍逄、王子比幹、隨季梁、陳泄冶、楚申胥、吳子胥,此六人者,皆疾爭強諫以勝其君。
言聽事行,則如師徒之勢;
一言而不聽,一事則不行,則陵其主以語,待之以其身,雖死家破,要領不屬,手足異處,不難為也。
如此臣者,先古聖王皆不能忍也,當今之時,將安用之?
若夫齊田恆、宋子罕、魯季孫意如、晉僑如、衛子南勁、鄭太宰欣、楚白公、周單荼、燕子之,此九人者之為其臣也,皆朋黨比周以事其君,隱正道而行私曲,上逼君,下亂治,援外以撓內,親下以謀上,不難為也。
如此臣者,唯聖王智主能禁之,若夫昏亂之君,能見之乎?
若夫後稷、皋陶、伊尹、周公旦、太公望、管仲、隰朋、百裏奚、蹇叔、舅犯、趙襄、範蠡、大夫種、逢同、華登,此十五人者為其臣也,皆夙興夜寐,單身賤體,竦心白意;
明刑闢、治官職以事其君,進善言、通道法而不敢矜其善,有成功立事而不敢伐其勞;
不難破家以便國,殺身以安主,以其主為高天泰山之尊,而以其身為壑谷洧之卑;
主有明名廣譽于國,而身不難受壑谷洧之卑。
如此臣者,雖當昏亂之主尚可致功,況于顯明之主乎?
此謂霸王之佐也。
若夫周滑之、鄭王孫申、陳公孫寧、儀行父、荊芋尹申亥、隨少師、越種幹、吳王孫、晉陽成泄、齊豎刁、易牙,此十二人者之為其臣也,皆思小利而忘法義,進則掩蔽賢良以陰暗其主,退則撓亂百官而為禍難;
皆輔其君,共其欲,苟得一說于主,雖破國殺眾,不難為也。
有臣如此,雖當聖王尚恐奪之,而況昏亂之君,其能無失乎?
有臣如此者,皆身死國亡,為天下笑。
故周威公身殺,國分為二;
鄭子陽身殺,國分為三;
陳靈身死于夏征舒氏;
荊靈王死于乾谿之上;
隨亡于荊;
吳並于越;
知伯滅于晉陽之下;
桓公身死七日不收。
故曰:謟諛之臣,唯聖王知之,而亂主近之,故至身死國亡。
聖王明君則不然,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
是在焉,從而舉之;
非在焉,從而罰之。
是以賢良遂進而奸邪並退,故一舉而能服諸侯。
其在記曰:堯有丹朱,而舜有商均,啓有五觀,商有太甲,武王有管、蔡。
五王之所誅者,皆父兄子弟之親也,而所殺亡其身殘破其家者何也?
以其害國傷民敗法類也。
觀其所舉,或在山林藪澤岩穴之間,或在囹圄緤紲纏索之中,或在割烹芻牧飯牛之事。
然明主不羞其卑賤也,以其能,為可以明法,便國利民,從而舉之,身安名尊。
亂主則不然,不知其臣之意行,而任之以國,故小之名卑地削,大之國亡身死。
不明于用臣也。
無數以度其臣者,必以其眾人之口斷之。
眾人所譽,從而悅之;
眾之所非,從而憎之。
故為人臣者破家殘賥,內構黨與、外接巷族以為譽,從陰約結以相固也,虛相與爵祿以相勸也。
曰:"與我者將利之,不與我者將害之。"
眾貪其利,劫其威:"彼誠喜,則能利己;
忌怒,則能害己。
"眾歸而民留之,以譽盈于國,發聞于主。
主不能理其情,因以為賢。
彼又使譎詐之士,外假為諸侯之寵使,假之以輿馬,信之以瑞節,鎮之以辭令,資之以幣帛,使諸侯淫說其主,微挾私而公議。
所為使者,異國之主也;
所為談者,左右之人也。
主說其言而辯其辭,以此人者天下之賢士也。
內外之于左右,其諷一而語同。
大者不難卑身尊位以下之,小者高爵重祿以利之。
夫奸人之爵祿重而黨與彌眾,又有奸邪之意,則奸臣愈反而說之,曰:"古之所謂聖君明王者,非長幼弱也,及以次序也;
以其構黨與,聚巷族,逼上弒君而求其利也。
"彼曰:"何知其然也?"
因曰:"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
此四王者,人臣弒其君者也,而天下譽之。
察四王之情,貪得人之意也;
度其行,暴亂之兵也。
然四王自廣措也,而天下稱大焉;
自顯名也,而天下稱明焉。
則威足以臨天下,利足以蓋世,天下從之。"
又曰:"以今時之所聞,田成子取齊,司城子罕取宋,太宰欣取鄭,單氏取周,易牙之取衛,韓、魏、趙三子分晉,此六人者,臣之弒其君者也。"
奸臣聞此,然舉耳以為是也。
故內構黨與,外攄巷族,觀時發事,一舉而取國家。
且夫內以黨與劫弒其君,外以諸侯之讙驕易其國,隱敦適,持私曲,上禁君,下撓治者,不可勝數也。
是何也?
則不明于擇臣也。
記曰:"周宣王以來,亡國數十,其臣弒其君取國者眾矣。"
然則難之從內起與從外作者相半也。
能一盡其民力,破國殺身者,尚皆賢主也。
若夫轉身法易位,全眾傅國,最其病也。
為人主者,誠明于臣之所言,則雖弋馳騁,撞鍾舞女,國猶且存也;
不明臣之所言,雖節儉勤勞,布衣惡食,國猶自亡也。
趙之先君敬侯,不修德行,而好縱欲,適身體之所安,耳目之所樂,冬日弋,夏浮淫,為長夜,數日不廢御觴,不能飲者以筒灌其口,進退不肅、應對不恭者斬于前。
故居處飲食如此其不節也。
製刑殺戮如此其無度也,然敬侯享國數十年,兵不頓于敵國,地不虧于四鄰,內無君臣百官之亂,外無諸侯鄰國之患,明于所以任臣也。
燕君子噲,邵公之後也,地方數千裏,持戟數十萬,不安子女之樂,不聽鍾石之聲,內不堙污池台榭,外不弋田獵,又親操耒耨以修畎畝。
子噲之苦身以憂民如此其甚也,雖古之所謂聖王明君者,其勤身而憂世不甚于此矣。
然而子噲身死國亡,奪于子之,而天下笑之。
此其何故也?
不明乎所以任臣也。
故曰:人臣有五奸,而主不知也。
為人主者,有侈用財貨賂以取譽者,有務慶賞賜予以移眾者,有務朋黨徇智尊士以擅逞者,有務解免赦罪獄以事威者,有務奉下直曲、怪言、偉服、瑰稱以眩民耳目者。
此五者,明君之所疑也,而聖主之所禁也。
去此五者,則譟詐之人不敢北面談立;
文言多、實行寡而不當法者,不敢誣情以談說。
是以群臣居則修身,動則任力,非上之令不敢擅作疾言誣事,此聖王之所以牧臣下也。
彼聖主明君,不適疑物以窺其臣也。
見疑物而無反者,天下鮮矣。
故曰:孽有擬適之子,配有擬妻之妾,廷有擬相之臣,臣有擬主之寵,此四者,國之所危也。
故曰:內寵並後,外寵貳政,枝子配適,大臣擬主,亂之道也。
故《周記》曰:"無尊妾而卑妻,無孽適子而尊小枝,無尊嬖臣而匹上卿,無尊大臣以擬其主也。"
四擬者破,則上無意、下無怪也;
四擬不破,則隕身滅國矣。
譯文
治國的大事,不僅僅指的賞罰得當。
賞無功的人,罰無罪的人,不能稱作明察。
賞有功的人,罰有罪的人,且全無遺漏,作用僅僅局限在個別人身上,並不能起鼓勵立功和禁止犯罪的作用。
因此,禁止奸邪的辦法,首要的是禁止奸邪的思想,其次是禁止奸邪的言論,再次是禁止奸邪的行為。
現在世上的人都說"給君主帶來尊崇,國家帶來安定的,必然要靠仁義智慧型",卻不知道導致君主卑下、國家危亂的,必定因為仁義智慧型。
所以掌握法術的君主,據棄仁義,廢除智慧型,用法來使人服從。
因此聲譽遠播而名震四海,百姓太平而國家安定,在于君主懂得使用民眾的方法。
一般而論,術是君主應該掌握的,法是官吏應該遵循的。
既然這樣,那麽派遣侍從官員每天把法治的道理傳達到宮門之外,直到境內的民眾每天都看到法令,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過去有扈氏有個臣子叫失度, 兜氏有個臣子叫孤男,三苗有個臣子叫成駒,夏桀有個臣子侯侈,商封有個臣子叫崇侯虎,晉國有個臣子叫優施,這六個人都是導致國家滅亡的臣子。
他們把是說成非,把非說成是,內心陰險毒辣,外表小心謹慎,用以表明自己善良;
稱頌遠古,使好事變壞;
善于控製君主,收集君主隱微的意向,以投合君主的愛好來擾亂君主:這些都是郎中官和左右侍從一類的人。
以往的君主,有的得到大臣後身安國存,有的得到大臣後身危國亡。
得到大臣這一點是相同的,但利弊相差極大,所以君主對于左右近臣不能不加倍小心。
做君主的確實能明察臣子說的話,那麽區別賢與不賢的人就像區別黑白那樣清楚了。
至于許由、續牙、晉伯陽、秦顛頡、衛僑如、狐不稽、重明、董不識、卞隨、務光、伯夷、叔齊,這十二個人,都是見利不動心,臨危不懼的。
有的給他天下都不接受,一旦遇到勞苦和屈辱,就不願要官府的俸祿。
見利不動心的人,即使君主厚賞,也不能勉勵他;
臨危不懼的人,即使君主重罰,也不能鎮服他:這叫做不服從命令的人。
這十二個人,有的隱居而死在山洞裏,有的枯槁而死在荒野上,有的在深山裏餓死,有的投水自盡。
有了這樣的人,古代的聖王都不能讓他們做臣,當今之世,又用他們派何用場?
至于夏桀時的關龍逢,商紂時的五子比幹、隨國的季梁、陳國的泄治、楚國的申胥、吳國的伍子胥,這六個人,都憑激烈爭辯或強行勸諫來壓服君主。
如果君主採用他們的主張處理政事,就會出現如同師徒之間的不平等關系;
君主對他們如果有一句話語不聽從,一件事情不照力、,他們就用強硬的措施來侮辱君主;
豁出命來等待處理,即使家破人亡,腰斬兩段,手腳異處,做來也不畏懼。
像這樣的臣子,古代的聖王都不能容忍,當今之世,又怎麽用他們呢?
至于齊國的田常、宋國的子罕、魯國的季孫如意、晉國的孫僑如、衛國的子南勁、鄭國的太宰欣,楚國的白公勝、周國的單荼、燕國的子之,這九個人作為臣子,他們的行事,都是結黨營私來侍奉君主,不走正道而大搞謀私的勾當,對上威逼君主,對下破壞國家安定,勾結外國勢力來擾亂國內政事,拉攏下屬來對付君主,做來毫無顧忌,像這樣的臣子,隻有聖王明主才能予以控製,至于昏君亂主,能看得出來嗎?
至于後稷、皋陶、伊尹、周公旦、太公望、管仲、隰朋、百裏奚、蹇叔、舅犯、趙衰、範蠢、文種、逢同、華登,這十五個人作為臣子,他們的行事,都是早起晚睡,自謙自卑,恭敬地表白自己的心意;
嚴明地執行刑法、優異地幹好職事來侍奉自己的君主,進獻好的建議、通曉統治法術而不敢自我誇耀,立了功成了事也不敢自表勞苦;
為了國家利益,不惜家庭殘破,為了君主安全,不惜獻出生命;
把君主看成上天和泰山一樣尊貴,把自身看成谷底和河床一樣低下;
君主在全國有美好的名聲和廣泛的聲譽,而自己安于接受谷底和河床一樣低下的地位。
像這樣的臣子,即使遇到昏君亂主仍可建立功業,何況遇到賢明君主呢?
這就叫做霸王的助手啊。
至于西周的滑之、鄭國的公孫申、陳國的公孫寧、儀行父、楚國的芋尹申亥、隨國的少師、越國的種幹、吳國的王孫額、晉國的陽成泄、齊國的豎刁、易牙等,這十二個人作為臣子,都是見小利而忘法紀,進則埋沒賢良去蒙蔽君主,退則擾亂百官而興禍作亂;
都輔佐他們的君主,迎合君主的欲望,假如能取得君主的一點歡心,即使敗壞國家、殘殺民眾,也不難辦到。
像這樣的臣子,即使是聖明君王也伯被奪權,何況昏君亂主,能不失去權柄嗎?
有這些臣子的君主,都身死國亡,被天下人恥笑。
所以周威王被殺,國家分成兩半;
鄭君子陽被殺,國家一分為三。
陳靈公死于夏征舒之手,楚靈玉死在乾溪之上,隨國被楚國所滅,吳國被越國吞並,智伯被消滅在晉陽城下,桓公死後六十七天不得收殮。
所以說:阿諛奉承的臣子,隻有聖明君主才能識別,而昏君亂主卻去親近他們,因而落到身死國亡的地步。
聖王明君就不是這樣,選拔臣子時,對內不回避自己的親屬,對外不排除自己的仇敵。
正確的,就據以任用;
錯誤的,就據以處罰。
因此,賢良的人就得到進用,而奸邪之臣都被斥退,所以一舉就能使諸侯臣服。
在歷史典籍的記載中,堯時有兒子丹朱,舜時有兒子商均,夏啓時有兒子太康等五人,商場時有孫子太甲,武玉時有弟弟管叔、蔡叔。
這五個帝王懲罰的,都是自己的父兄子弟一類的親屬,為什麽要使他們家破人亡受到懲罰呢?
因為他們禍國殃民,敗壞法治。
請看聖王選拔的人,有的隱居在山林洞穴之中,有的囚禁在監獄桎梏之中,有的從事宰割烹調、割草放牧、喂牛等活計。
然而明君不嫌棄他們地位卑賤,因為他們的才能,可以彰明法度,有利于國計民生,據此選拔他們,君主地位得以鞏固,聲望得以提高。
昏君亂主卻不是這樣,他們不了解臣子的思想行為,卻把國家大權委任給他們,所以輕者君主名望下降、國土喪失,重者國家滅亡、君主身死,根源就在于不懂得任用臣子。
不能用法術來衡量臣子,必然根據眾人的議論來判斷他們的好壞。
眾人稱贊,就跟著喜愛;
眾人誹謗,就跟著憎惡。
所以做臣子的不惜破家費財,在朝廷內結成同黨、在朝廷外勾結地方勢力來製造聲譽,用暗中訂立盟約來加強勾結,用口頭上封官許願來給予鼓勵。
說什麽"順從我的就能得到好處,不順從我的隻能得到禍害"。
眾人貪圖奸臣給的利益,又迫于他的威勢,從而認為:"他真能對我高興,就會讓我得到好處;
對我猜忌惱怒,就會傷害我。"
眾人都歸附他,民眾也靠攏他,把一片贊美聲傳遍全國,上達到君主那裏。
君主又不能弄清楚實情,因此認為他是賢人。
奸臣又會派出詭詐的人,在外充當別國寵信的使者,把馬車借給他,給他瑞節使人相信,教他外交辭令使他庄重,用貴重的禮物資助他,讓他作為外國使者來遊說本國君主,暗中夾帶為奸臣說話的私心而議論公事。
為誰做使者呢,是為別國的君主;
為誰講話呢,是為君主左右的奸臣。
君主喜歡使者的話,認為他講得頭頭是道,從而認為他稱贊的奸臣是天下的賢士。
國家內外對于君主左右的那個奸臣,都異口同聲地暗示君主:重者要君主甘願卑身讓位而居其下,輕者賞賜高爵厚祿使奸臣得利。
奸臣位高祿厚,黨羽越聚越多,又有篡奪君權的野心,其他黨羽就變本加厲地迎合他的心意,勸他說:"古代的所謂聖明君主,並不是父子兄弟依次傳授王位;
而是依靠在朝廷內結成同黨,在朝廷外勾結地方勢力,威逼和殺害君主而謀求大利的。"
奸臣問:"怎麽知道是這樣的?"
黨羽就說:"舜逼迫堯,禹逼迫舜,湯放逐桀,武王討伐紂。
這四個王,都是作為臣子而殺了自己的君主,天下卻都稱贊他們。
考察四個王的思想,是出于貪得天下的野心;
衡量他們的行為,是使用了暴亂的武力。
然而這四個王雖說自管擴充勢力,天下的人卻稱贊他們了不起;
自管顯耀名聲,天下的人卻稱贊他們很高明。
這樣,威勢足以凌駕天下,利益足以壓倒一世,天下人都順從他們。"
又說;
"根據現在知道的,田成子奪取齊國,司城子罕奪取宋國,太宰欣奪取鄭國,單荼奪取周國,易牙奪取齊國,韓、趙、魏三家分晉,這八個人,都是臣子殺死自己的君主而立的。"
奸臣聽到這些話,急忙豎起耳朵點頭稱是。
所以在朝廷內結成同黨,在朝廷外勾結地方勢力,窺測時機,發動政變,一舉而奪取國家政權。
再說,對內利用黨羽挾持或殺害君主,對外利用諸侯勢力來顛覆自己的國家,背離正道,心懷陰謀,對上鉗製君主,對下擾亂法治,這樣的奸臣,是數不清的。
這是什麽原因呢?
就在于君主不懂得選擇臣子。
史書記載說:"周宣王以來,亡國的就有幾十個,其中臣子殺死君主而奪取國家政權的所在多有。"
那麽禍亂從國內產生和從國外興起的各佔一半。
能集中民力抵抗禍亂,即使國破身死,還都算是賢明的君主。
至于改變法令,君臣易位,把整個國家和全體民眾拱手交給別人,這才是最大的錯誤。
做君主的,假如真能洞察臣子的言論,那麽即使打獵騎馬,沉溺女樂,國家還是可保全的;
不能洞察臣子的言論,即使節儉勤勞,布衣粗食,國家仍是要滅亡的。
趙國的前代君主敬侯,不修德行,而喜歡盡情享樂,滿足于身體安適,耳目快樂,冬天射箭打獵,夏天泛舟遊玩,不分晝夜地飲酒,一連幾天都不放下酒杯,不會喝酒的用竹筒對著嘴巴往裏灌,進退不嚴肅,回答不恭敬的,就在席前殺死。
請看,起居飲食像這樣沒有節製,處罰殺戮像這樣沒有標準,但是敬侯在位幾十年,軍隊不曾被敵國挫敗,土地不曾被四鄰侵佔,內部沒有群臣百官鬧事,外面沒有鄰國侵略的禍患,這些都是因為懂得如何任用臣子啊。
燕王噲是召公爽的後裔,擁有方圓幾千裏國土,幾十萬士兵。
他,不沉灑于女色,不聽妙音佳樂,在宮內不興建深池高台,在宮外不射箭打獵,還親自拿著農具來整治田地。
子噲甘受勞苦來為民操心達到了這樣的程度,即使古代所說的聖王明君,他們不辭辛勞而為國操心,也是不會比子噲在上的,但是子噲卻身死國亡,君位被子之篡奪,自身被天下人恥笑。
這是什麽原因呢?
就是因為不懂得如何任用臣子啊。
所以說:臣子中有五種奸邪行為,而君主卻不曾識別。
做臣子的,有濫用財物行賄來騙取聲譽的,有致力于獎賞賜予來拉攏民眾的,有致力于結黨營私網羅智士來胡作非為的,有憑借免除賦役、赦免罪犯來提高聲威的,有致力于迎合下屬而顛倒是非和用危言聳聽、奇裝異服、漂亮稱號來惑亂人們視聽的。
這五種人,是明君所疑慮、聖君所禁止的;
去掉這五種人,那麽詭辯和奸詐的人就不敢在君主面前亂說亂動了。
而好話說得多、實事做得少,行為不合法令的人,就不敢歪曲事實來誇誇其談了。
因此,群臣閒居時就會加強自身修養,辦事時就會盡力守職,沒有君主的命令不敢自作主張,亂說亂動,這是聖明君主用來駕馭臣子的辦法。
那些聖明的君主,並不局限于在可疑的事上觀測臣子。
見到可疑的事而不反過來聯系到其他事,弄清真相的,是天下少見的。
所以說:庶子中有和嫡子行事一樣的人,配偶中有和正妻尊榮相等的妄,朝廷中有和國相權勢相同的大臣,臣子中有和君主地位相似的寵臣,這四種情況,是使國家陷于危險的根源。
所以說:內廷的寵妃與王後並列,外朝寵臣和君主爭權,庶子和嫡子匹敵,大臣和君主相似,都是通向禍亂的必由之路。
所以《周記》上說:"不要抬高妄的身價而壓低正妻的地位,不要降低嫡子的地位而抬高庶出者的身份,不要推重寵臣而使他們與上卿匹敵,不要因為尊敬大臣而使他的權勢與君主相當。"
上述四種混淆上下關系的做法一旦被摧毀,君主就沒有顧忌,臣下就沒有邪行;
這四種做法要是不被摧毀,便會以君主身死、國家滅亡而告終。
詭使第四十五
原文
聖人之所以為治道者三:一曰"利",二曰"威",三曰"名"。
夫利者,所以得民也;
威者,所以行令也;
名者,上下之所同道也。
非此三者,雖有不急矣。
今利非無有也,而民不化上;
威非不存也,而下不聽從;
官非無法也,而治不當名。
三者非不存也,而世一治一亂者,何也?
夫上之所貴與其所以為治相反也。
夫立名號,所以為尊也;
今有賤名輕實者,世謂"高"。
設爵位,所以為賤貴基也;
而簡上不求見者,謂之"賢"。
威利,所以行令也;
而無利輕威者,世謂之"重"。
法令,所以為治也;
而不從法令為私善者,世謂之"忠"。
官爵,所以勸民也;
而好名義不進仕者,世謂之"烈士"。
刑罰,所以擅威也;
而輕法不避刑戮死亡之罪者,世謂之"勇夫"。
民之急名也,甚其求利也;
如此,則士之飢餓乏絕者,焉得無岩居苦身以爭名于天下哉?
故世之所以不治者,非下之罪,上失其道也。
常貴其所以亂,而賤其所以治,是故下之所欲,常與上之所以為治相詭也。
今下而聽其上,上之所爭也。
而惇愨純信,用心怯言,則謂之"窶"。
守法固,聽令審,則謂之"愚"。
敬上畏罪,則謂之"怯"。
言時節,行中適,則謂之"不肖"。
無二心私學吏,聽吏從教者,則謂之"陋"。
難致,謂之"正"。
難予,謂之"廉"。
難禁,謂之"齊"。
有令不聽從,謂之"勇"。
無利于上,謂之"願"。
少欲、寬惠、行德,謂之"仁"。
重厚自尊,謂之"長者"。
私學成群,謂之"師徒"。
閒靜安居,謂之"有思"。
損仁逐利,謂之"疾"。
險躁佻反覆,謂之"智"。
先為人而後自為,類名號,言泛愛天下,謂之"聖"。
言大本,稱而不可用,行而乘于世者,謂之"大人"。
賤爵祿,不撓上者,謂之"傑"。
下漸行如此,入則亂民,出則不便也。
上宜禁其欲,滅其跡,而不止也,又從而尊之,是教下亂上以為治也。
凡所治者,刑罰也;
今有私行義者尊。
社稷之所以立者,安靜也;
而躁險讒諛者任。
四封之內所以聽從者,信與德也;
而陂知傾覆者使。
令之所以行,威之所以立者,恭儉聽上;
而岩居非世者顯。
倉廩之所以實者,耕農之本務也;
而綦組、錦綉、刻畫為末作者富。
名之所以成,城池之所以廣者,戰士也;
今死士之孤飢餓乞于道,而優笑酒徒之屬乘車衣絲。
賞祿,所以盡民力易下死也;
今戰勝攻取之士勞而賞不霑,而卜筮、視手理、狐蟲為順辭于前者日賜。
上握度量,所以擅生殺之柄也;
今守度奉量之士欲以忠嬰上而不得見,巧言利辭行奸軌以幸偷世者數御。
據法直言,名刑相當,循繩墨,誅奸人,所以為上治也,而愈疏遠;
謟施順意從欲以危世者近習。
悉租稅,專民力,所以備難充倉府也,而士卒之逃事伏匿、附托有威之門以避徭賦而上不得者萬數。
夫陳善田利宅,所以戰士卒也,而斷頭裂腹、播骨乎平原野者,無宅容身,身死田畝;
而女妹有色,大臣左右無功者,擇宅而受,擇田而食。
賞利一從上出,所善製下也;
而戰介之士不得職,而閒官之士尊顯。
上以此為教,名安得無卑,位安得無危?
夫卑名位者,必下之不從法令、有二心無私學反逆世者也;
而不禁其行、不破其群以散其黨,又從而尊之,用事者過矣。
上世之所以立廉恥者,所以屬下也;
今士大夫不羞污泥醜辱而宦,女妹私義之門不待次而宦。
賞賜之,所以為重也;
而戰鬥有功之士貧賤,而便闢優徒超級。
名號誠信,所以通威也;
而主掩障,近習女謁並行,百官主爵遷人,用事者過矣。
大臣官人,與下先謀比周,雖不法行,威利在下,則主卑而大臣重矣。
夫立法令者,以廢私也。
法令行而私道廢矣。
私者,所以亂法也。
而士有二心私學、岩居 路、托伏深慮,大者非世,細者惑下;
上不禁,又從而尊之以名,化之以實,是無功而顯,無勞而富也。
如此,則士之有二心私學者,焉得無深慮、勉知詐與誹謗法令,以求索與世相反者也?
凡亂上反世者,常士有二心私學者也。
故《本言》曰:"所以治者,法也;
所以亂者,私也。
法立,則莫得為私矣。
"故曰:道私者亂,道法者治。
上無其道,則智者有私詞,賢者有私意。
上有私惠,下有私欲,聖智成群,造言作辭,以非法措于上。
上不禁塞,又從而尊之,是教下不聽上、不從法也。
是以賢者顯名而居,奸人賴賞而富。
賢者顯名而居,奸人賴賞而富,是以上不勝下也。
譯文
聖人用來作為治理國家的措施有三種:第一是利祿,第二是威權,第三是名稱。
利祿是用來贏得民眾的,威利是用來推行政令的,名稱是君臣共同遵行的準則。
除了這三種,即使還有別的措施,也不是急需的了。
現在利祿不是沒有,民眾卻不受君主感化;
威權不是不存在,民眾卻不去服從;
官府不是沒有法令,但辦事時卻沒有嚴格按照明文規定。
這三種措施不是不存在,但社會有時安定,有時混亂,為什麽呢?
是因為君主推崇的東西和他用來治理國家的措施相違背。
設立名位稱號,本是用來表示尊貴的,而現在有人輕視名位和實權,世俗卻稱贊他們高尚。
設立爵位等級,本是用來作為區別貴賤基本標準的,但是對君主傲慢而不願求見的人,世俗卻稱贊他們賢明。
威利是用來推行政令的,而對于那些無視利祿和輕視權威的人,世俗卻稱贊他們庄重。
法令是用來治理國家的,但對于那些不遵從法令而為私門效勞的人,世俗卻稱贊他們忠誠。
官爵是用來勉勵民眾的,但對于那些追求聲譽而不肯做官的人,世俗卻稱贊他們是有氣節的人。
刑罰是用來獨攬威嚴的,但對于那些無視法令、不怕刑殺的亡命之徒,世俗卻稱贊他們是勇士。
民眾急于追求名聲,超過了追求實利;
這樣,一些淪落到飢餓貧困境地的士人,哪能不隱居深山折磨自己以便在天下掙得名聲呢?
所以,社會得不到安寧的原因,不是下面的罪過,而是君主失去了治國的原則。
君主常常尊重那些造成禍亂的行為,而輕視那些能使社會安定的措施,因此下層人士向往的,就經常和君主應該用來治國的措施背道而馳。
現在讓臣子聽從君主,是君主的當務之急。
但對于忠厚老實、純樸誠信、做事專心、說話謹慎的行為,卻被說成是貧陋無禮。
嚴格遵守法度,認真聽從政令,卻被說成是愚笨。
尊敬君主,害怕犯罪,卻被說成是膽小。
言論適合時宜而有分寸,行為符合法治而恰如其分,卻被說成是沒有出息。
對君主沒有二心而不從事私學,聽從官吏而遵循教化,卻被說成是淺薄。
不接受君主的召喚,卻被稱為正直。
不接受君主的賞賜,卻被稱為清廉。
不接受君主的製約,卻被稱為平等。
有令不聽從,卻被稱為勇敢。
對君主毫無益處,卻被稱為厚道。
缺乏上進精神,為人與世無爭,善于行德施惠,卻被稱為仁義。
為人持重而妄自尊大,卻被稱為長者。
私立學派,結幫成群,卻被稱為師徒道統。
沉默寡言,安于現狀,無所事事,卻被稱為善于思考問題。
損害道義,追逐私利,卻被稱為機靈。
凶險浮躁,反復無常,卻被稱為聰明。
主張先人後己,對官爵高低同等看待,宣揚泛愛天下的,卻被稱為聖人。
鼓吹一般原則、根本規律,理論站得住而實際不可用,幹起事來悖于社會常法的,卻被稱為是偉人。
輕視爵位俸祿,不服從君主統治的,卻被稱為俊傑。
臣下習染這種風氣到如此地步,在內就會擾亂民眾,出外就會不利于祖國。
君主本該禁止他們的欲望,廢除他們的非法活動,這樣尚且阻擋不住,還要去推波助瀾尊重他們,這是教導臣下犯上作亂,還想達到天下大治。
總的說來,君主用來治理國家是靠的刑罰,而現在自行其是的人卻得到尊重。
國家得以維系是靠的社會安定,而現在浮躁凶險、搬弄是非、阿談奉承的人卻受到任用。
全國民眾服從君主而令行禁止,靠的是信義和德行,但現在那些狡猾奸詐而慣于誣餡傾軋的人卻得到使用。
法令得以實行,威嚴得以樹立,靠的是臣下恭敬虔誠地聽從君主,但現在那些隱居深山、攻擊現實的人卻聲名顯赫。
糧倉得以充實,靠的是把農耕作為本業,但現在那些從事紡織、刺綉、雕刻之類末業的人反而富裕。
名望得以樹立,地域得以擴大,靠的是打仗的士兵;
現在陣亡戰士的孤兒卻飢餓不堪,到處流浪乞討,而那些優伶酒徒卻高車大馬穿錦衣綉。
賞賜俸祿是用來換取民眾為君主賣命的,現在有戰功的人勞而無賞,而那些在君主跟前佔卜、看手相、弄神作鬼、巧言奉承的人卻經常得到賞賜。
君主掌握法律條令是為了控製生殺大權,但現在奉公守法的人想用逆耳的忠言向君主進諫卻得不到接見,而那些花言巧語、內外行奸、在社會上僥幸投機的人卻經常得到晉見。
根據法令直言不諱,名實相符,遵循有關規定,鏟除奸邪的人,為的是幫助君主治理國家,但君主卻越發要加以疏遠;
而那些逢迎取媚、順從君主的意願和欲望而危害國家的人卻成了親信。
征收租稅,集中民力,是為了防備國難、充實倉庫,而士兵逃避耕戰,躲藏起來,依附于權門貴族來偷免得役賦稅,結果使君主失去了勞力,這樣的人競數以萬計。
拿出好的田地房屋作為賞賜,是為了鼓勵士兵奮勇作戰的,而一方面,那些身首異處、屍骨拋散在荒野上的戰士,活著沒有房子容身,死後田地還要被奪去;
另一方面,有姿色的少女、沒有功勞的大臣和親信們,卻挑選好的房屋和田地盡情享受。
賞賜一律由君主頒發,是為了便于駕馭臣下的,但披甲野戰的士兵得不到賞賜和職位,遊手好閒的所謂學者卻得以顯貴。
君主拿了這些反常現象作為教化,名聲怎能不卑下,權位怎能不危險?
使君主名聲卑下、權位危險的人,一定就是那些不服從法令,懷有二心而專搞私學,反叛現實社會的人。
假如不禁止他們的行為,不解散他們的群黨,還要去尊重他們,那就是當權者的過錯了。
君主樹立廉恥標準,是用來勸勉臣下的。
現在士大夫卻不以骯髒卑鄙的勾當為恥而做官,有裙帶關系和私人交情的人不按官階次第而升官。
賞賜是用來使人尊貴的,但現在英勇作戰的有功之士卻貧賤不堪,而那些諂媚逢迎的人和優伶酒徒卻得以越級做官。
名號和功業相符合關系到君主的威勢和尊嚴,然而現實是君主受到蒙蔽,近臣宮女同時弄權,各個部門都能給人定爵和提升官吏。
這些反常現象表明當權者措施已經嚴重失當了。
大臣任人為官,先與親信密謀策劃,植黨營私,盡管他們不按法律行事,但賞罰大權已被臣下操縱了,結果君主地位就變得卑賤而大臣權勢就變重了。
確立法令的目的是為了廢止私行。
法令得以貫徹,私行就必被廢止。
私行是擾亂法令的罪魁。
現在那些懷有二心專搞私學、隱居山林、老謀深算的士人,重則誹謗現實,輕則造謠惑眾。
君主不加以禁止,還要進一步用美名抬高他們,用實利提拔他們,結果就是使無功者顯貴,無勞者富有。
這樣一來,懷有二心專搞私學的士人怎能不挖空心思、玩弄智巧和誹謗法令,去拼命追求那些和當代政治背道而馳的東西呢?
大凡危害君主統治、反對現實社會的,常常就是那些身懷異心大搞私學的人。
所以《本言》說:"國家安定靠的是法,國家混亂棍子在私。
法立起來的話,就沒有人再行私了。"
所以說:傾向于私行的,社會必然混亂;
傾向于法的,社會一定大治。
君主不用法治,聰明的人就有違法言論,賢能的人就有違法企圖。
君主有法外的恩惠,下面就有非法的欲望,聖人和智者就會成群結隊地製造謠言和詭辯,用非法手段對付君主。
君主不嚴加禁止,反而對這些人大加尊崇,那就是教育下屬不聽從君主、不服從法令。
結果就造成了賢人以顯赫的名聲處在高位、奸人依賴賞賜而富裕起來的現象。
賢人以顯赫的名聲處在高位,奸人依賴賞賜而富裕起來,正因如此,君主便再也控製不住臣下了。
八說第四十七
原文
為故人行私謂之"不棄",以公財分施謂之"仁人",輕祿重身謂之"君子",枉法曲親謂之"有行",棄官寵交謂之"有俠",離世遁上謂之"高傲",交爭逆令謂之"剛材",行惠取眾謂之"得民"。
不棄者,吏有奸也;
仁人者,公財損也;
君子者,民難使也;
有行者,法製毀也;
有俠者,官職曠也;
高傲者,民不事也;
剛材者,令不行也;
得民者,君上孤也。
此八者,匹夫之私譽,人主之大敗也。
反此八者,匹夫之私毀,人主之公利也。
人主不察社稷之利害,而用匹夫之私毀,索國之無危亂,不可得矣。
任人以事,存亡治亂之機也,無術以任人,無所任而不敗。
人君之所任,非辯智則修潔也。
任人者,使有勢也。
智士者未必信也,為多其智,因惑其信也。
以智士之計,處乘勢之資而為其私急,則君必欺焉。
為智者之不可信也,故任修士者,使斷事也。
修士者未必智,為潔其身、因惑其智。
以愚人之所惽,處治事之官而為所然,則事必亂矣。
故無術以用人,任智則君欺,任修則君事亂,此無術之患也。
明君之道,賤德義貴,下必坐上,決誠以參,聽無門戶,故智者不得詐欺。
計功而行賞,程能而授事,察端而觀失,有過者罪,有能者得,故愚者不任事。
智者不敢欺,愚者不得斷,則事無失矣。
察士然後能知之,不可以為令,夫民不盡察。
賢者然後行之,不可以為法,夫民不盡賢。
楊朱、墨崔,天下之所察也,幹世亂而卒不決,雖察而不可以為官職之令。
鮑焦、華角,天下之所賢也,鮑焦木枯,華角赴河,雖賢不可以為耕戰之士。
故人主之察,智士盡其辯焉;
人主之所尊,能士能盡其行焉。
今世主察無用之辯,尊遠功之行,索國之富強,不可得也。
博習辯智如孔、墨,孔、墨不耕耨,則國何得焉?
修孝寡欲如曾、史,曾、史不戰攻,則國何利焉?
匹夫有私便,人主有公利。
不作而養足,不仕而名顯,此私便也;
息文學而明法度,塞私便而一功勞,此公利也。
錯法以道民也,而又貴文學,則民之所師法也疑;
賞功以勸民也,而又尊行修,則民之產利也惰。
夫貴文學以疑法,尊行修以貳功,索國之富強,不可得也。
搢 笏幹戚,不適有方鐵銛;
登降周旋,不逮日中奏百;
《狸首》射侯,不當強弩趨發;
幹城距衡沖,不若堙穴伏橐。
古人亟于德,中世逐于智,當今爭于力。
古者寡事而備簡,樸陋而不盡,故有珧銚而推車者。
古者人寡而相親,物多而輕利易讓,故有揖讓而傳天下者。
然則行揖讓,高慈惠,而道仁厚,皆推政也。
處多事之時,用寡事之器,非智者之備也;
當大爭之世,而循揖讓之軌,非聖人之治也。
故智者不乘推車,聖人不行推政也。
法所以製事,事所以名功也。
法有立而有難,權其難而事成,則立之;
事成而有害,權其害而功多,則為之。
無難之法,無害之功,天下無有也。
是以拔千丈之都,敗十萬之眾,死傷者軍之乘,甲兵折挫,士卒死傷,而賀戰勝得地者,出其小害計其大利也。
夫沐者有棄發,除者傷血肉。
為人見其難,因釋其業,是無術之事也。
先聖有言曰:"規有摩而水有波,我欲更之,無奈之何!"此通權之言也。
是以說有必立而曠于實者,言有辭拙而急于用者。
故聖人不求無害之言,而務無易之事。
人之不事衡石者,非貞廉而遠利也,石不能為人多少,衡不能為人輕重,求索不能得,故人不事也。
明主之國,官不敢枉法,吏不敢為私利,貨賂不行,是境內之事盡如衡石也。
此其臣有奸者必知,知者必誅。
是以有道之主,不求清潔之吏,而務必知之術也。
慈母之于弱子也,愛不可為前。
然而弱子有僻行,使之隨師;
有惡病,使之事醫。
不隨師則陷于刑,不事醫則疑于死。
慈母雖愛,無益于振刑救死,則存子者非愛也。
子母之性,愛也;
臣主之權,策也。
母不能以愛存家,君安能以愛持國?
明主者通于富強,則可以得欲矣。
故謹于聽治,富強之法也。
明其法禁,察其謀計。
法明則內無變亂之患,計得于外無死虜之禍。
故存國者,非仁義也。
仁者,慈惠而輕財者也;
暴者,心毅而易誅者也。
慈惠,則不忍;
輕財,則好與。
心毅,則憎心見于下;
易誅,則妄殺加于人。
不忍,則罰多宥赦;
好與,則賞多無功。
憎心見,則下怨其上;
妄誅,則民將背叛。
故仁人在位,下肆而輕犯禁法,偷幸而望于上;
暴人在位,則法令妄而臣主乖,民怨而亂心生。
故曰:仁暴者,皆亡國者也。
不能具美食而勸餓人飯,不為能活餓者也;
不能闢草生粟而勸貸施賞賜,不能為富民者也。
今學者之言也,不務本作而好末事,知道虛聖以說民,此勸飯之說。
勸飯之說,明主不受也。
書約而弟子辯,法省而民訟簡,是以聖人之書必著論,明主之法必詳盡事。
盡思慮,揣得失,智者之所難也;
無思無慮,挈前言而責後功,愚者之所易也。
明主慮愚者之所易,以責智者之所難,故智慮力勞不用而國治也。
酸甘鹹淡,不以口斷而決于宰尹,則廚人輕君而重于宰尹矣。
上下清濁,不以耳斷而決于樂正,則瞽工輕君而重于樂正矣。
治國是非,不以術斷而決于寵人,則臣下輕君而重于寵人矣。
人主不親觀聽,而製斷在下,托食于國者也。
使人不衣不食而不飢不寒,又不惡死,則無事上之意。
意欲不宰于君,則不可使也。
今生殺之柄在大臣,而主令得行者,未嘗有也。
虎豹必不用其爪牙而與鼷鼠同威,萬金之家必不用其富厚而與監門同資。
有土之君,說人不能利,惡人不能害,索人欲畏重己,不可得也。
人臣肆意陳欲曰"俠",人主肆意陳欲曰"亂";
人臣輕上曰"驕",人主輕下曰"暴"。
行理同實,下以受譽,上以得非。
人臣大得,人主大亡。
明主之國,有貴臣,無重臣。
貴臣者,爵尊而官大也;
重臣者,言聽而力多者也。
明主之國,遷官襲級,官爵受功,故有貴臣。
言不度行而有偽,必誅,故無重臣也。
譯文
為老朋友行私被稱為不遺故舊,把公家財產分送給人被稱為仁愛的人,輕視利祿看重自身被稱為君主,違反法製偏袒親屬被稱為品行好,放棄官職看重私交被稱為俠義,逃避現實避開君主被認為清高傲世,私鬥不休違抗禁令被稱為剛直好漢,施行恩惠籠絡民眾被稱為得民心。
不遺故舊,官吏就會行奸;
做仁愛的人,國家財富就有損失;
做君子,民眾就不聽使喚;
品行好,法製就遭到破壞;
講俠義,官職就會出現空缺;
清高傲世,民眾就不侍奉君主;
做剛直好漢,法令就不能推行;
得民心,君主就會遭到孤立。
這八種名聲,是個人的私譽,君主的大禍。
與這八種相反的,則是個人的惡名,君主的公利。
君主不考察對于國家的利害關系,而採納個人的私譽,要想國家沒有危亂,是不可能做到了。
任用什麽人辦事,是國家存亡治亂的關鍵。
沒有政治手腕而用人,沒有一次任用不是失敗的。
君主要任用的人,不是有口才、有智巧,就是品行好。
任用人,是使他有權有勢。
聰明人未必可靠,隻因為贊賞他的智辯,就以為他們可靠而加以任用。
憑聰明人具有的計謀,再加上處在有權有勢的地位而去幹私人急事,君主就一"定會受到欺騙。
因為聰明人不可靠,所以君主可能去任用那些老好人,叫他們處理政事。
老好人未必有智謀,僅由于覺得他們品德純潔,就以為他們有智謀。
這種人以愚夫的糊塗,處在治理國家政事的官位上,自以為是地處理問題,政事必然要被搞亂。
所以沒有政治手腕而用人,任命聰明,人的話,君主就受欺騙;
任用老好人的話,君主的政事就被搞亂。
這就是沒有政治手腕導致的禍患。
明君的治國原則是,地位低的能夠議論地位高的;
官吏有罪,下屬不告發則同罪;
用檢驗的方法判明事情的真相;
不偏聽偏信;
所以聰明人無法弄詐行欺。
按功行賞,量才授職,分析事情的起因來考察官吏的過失,有過錯的人給予處罰,有才能的人給予賞賜,所以愚蠢的人就不能擔任政事了。
聰明人不敢行騙,愚蠢的人不得決斷,政事就沒有失誤了。
隻有明察的人才能通曉的東西,不可用來作為法令,因為民眾不都是明察的。
隻有賢能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不可用來作為法律,因為民眾不都是賢能的。
楊朱、墨翟是天下公認明察的人,但他們想整飭亂世,終究卻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他們的學說雖屬明察,卻並不能作為官方的法令。
鮑焦、華角是天下公認賢能的人,鮑焦抱木而死,華角投河自盡;
他們雖屬賢能,卻並不能成為耕作打仗的人。
所以,君主要加以明察的,智士就在這方面竭盡巧辯;
君主要予以推崇的,能人就在這方面全力去幹。
當代君主把沒有實際功效的行為認為可尊,而想求得國家的富強,這是不可能的事。
像孔子、墨子那樣知識淵博、機智巧辯的人,但他們不從事耕作,國家能得到什麽好處呢?
像曾參、史鮑那樣講究孝道、清心寡欲的人,但他們不參加打仗,國家能得到什麽利益呢?
個人有私利,君主有公利。
不耕作而給養充足,不做官而聲名顯赫,這是私利;
廢除私學而彰明法度,堵塞私利而一概按功行賞,這是公利。
一方面設定法令來引導民眾,另一方面卻又推崇私學,民眾就會對遵守法令產生懷疑;
一方面獎賞功勞。
來鼓勵民眾,另一方面卻又祟尚修身養性,民眾就會懶于耕戰。
推崇私學而使法令受到懷疑,崇尚修身養性而使論功行賞出現雙重標準,要想求得到國家的富強是不可能的。
朝用笏板和儀仗兵器,敵不過大刀長矛;
講究升降轉身繁瑣禮儀,其效用難以和日行百裏的士卒訓練相提並論;
奏著《狸首》樂章而演習射靶的儀式,比不上硬弓勁射的真功夫;
捍衛城邑、抗拒沖車的防御戰術,比不上通過地道水灌煙熏的進攻戰術。
古代的人在道德上競爭,中世的人在智謀上角逐,現在的人在力量上較量。
古時候事少而設施簡單,器具粗陋而不完善,所以有蚌殼做的除草農具和簡陋的手推車。
古時候人少而互相親愛,物品豐富而輕視財利、容易謙讓,所以有拱手把天下讓給別人的作法。
既然如此,那麽他們行禮謙讓,推祟仁慈恩惠,稱道仁義忠厚,就都屬于原始的政治措施了。
處在多事的時代,卻仍用少事時代的簡陋器具,這不是聰明人該奉行的路線;
處在大爭的社會,卻仍遵循禮讓不止的老規矩,這不是聖人治理國家的方法。
所以聰明人不坐古代的手推車,聖人不採用手推車式的原始政治。
法律是用來製約事務的,事務是用來顯示功效的。
設立法製如有困難,考慮到雖有困難但能成事,則應予設立;
事務既成而有害處,考慮到雖有害處但功大幹過,則應予實施。
不遇到困難的法製,不伴隨害處的事功,天下是沒有的。
因此攻克周長千丈的大都城,擊敗十萬之眾的敵軍,盡管我方傷亡人數達到三分之一,武器裝備嚴重受損,士卒傷亡慘重;
但仍然要慶賀打了勝仗,獲得疆土。
其原因正在于考慮到了代價小而獲利大。
洗頭總有脫發,開刀總會流血傷肉;
要是有人看到這點難處,就放棄洗頭治病,便是不懂得權衡利弊的人。
先聖說過這樣的話:"圓規再精確也會存在誤差,水面再平靜也會存在波紋。
我想改變這種狀況,是沒有辦法的!"這是通曉權衡利弊的說法。
因此主張有言之成理但不切實際的,言論有詞句笨拙但能立即付諸實施的。
所以聖人不強求挑不出毛病的言論,而致力于那些無可更易的事務。
人們不在衡器、量器上打主意,並不是因為他們正直廉潔,不追求財利,而是因為量器本身不能給人增多或減少財物,衡器本身不能給人加重或減輕財物,對它們有要求並不能得到什麽;
所以人們不去多打主意。
明君的國家,官員不敢違反法禁,吏屬不敢謀取私利,人們不用財物進行賄賂活動,這樣,國內的事務就會都像衡器、量器一樣公正無私了。
這樣,大臣中幹壞事的就一定會被察覺,察覺了的就一定給予懲罰。
所以懂得法治的君主,不尋求廉潔的官吏,而致力于一定能察覺臣下奸邪行為的方法。
慈母對于幼子的愛是任何其他的愛都無法超過的。
但是孩子有不良行為,就得讓他受老師管教;
有了重病,就得讓他就醫治療。
不受老師管教,就會犯法受刑:不就醫治療,就會臨近死亡。
母子之間的天性,是愛;
君臣之間慮的,是近利遠害。
母親尚且不能用愛來保全家庭,君主怎能用愛來維護國家呢?
明君通曉富國強兵的辦法,就可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慎重地處理政事,就是富國強兵的方法。
君主應該嚴明法令,明察計謀。
法令嚴明,內部就沒有動蕩叛亂的禍患;
計謀得當,對外就沒有國破為虜的災難。
所以保全國家不是靠的仁義道德。
講究仁義道德,也就是要博愛慈惠並輕視財利;
為人暴戾,也就是心地殘忍並輕易殺伐。
博愛慈惠,就不會下狠心;
輕視財利,就樂善好施。
心地殘忍,憎惡態度就會在下屬面前暴露;
輕易殺伐,就會胡亂地屠戮無辜。
不下狠心,就會赦免許多該受處罰的人;
樂善好施,就會賞賜許多沒有功勞的人。
憎惡態度表露出來,就會使臣民怨恨君主;
胡亂地屠戮無故,民眾就會背叛君主。
所以仁人處在君位上,臣下就會胡作非為而輕易犯法,以僥幸的心理希望得到君主的恩惠;
暴人處在君位上,法令就會妄行,君臣就會離心離德,民眾就會怨聲載道而產生叛亂心理。
所以說:仁愛和殘暴,二者都能導致國家滅亡。
不能提供豐盛食品而去勸餓人吃飯,不算是能救活餓人的人;
不能開荒種地生產糧食而去勸君主施舍賞賜,不能算作造福民眾的人。
當今學者高談闊論,其主張不是要致力于耕作而是要追求仁政,隻知道稱引虛假的聖人來取悅民眾,這就等于是憑空勸人吃飯之類的說教了。
憑空勸人吃飯的說教,明君是不接受的。
書的內容太簡約,弟子就會發生爭論;
法律條文太省略,民眾就會爭論不休而輕慢不拘。
因此聖人著書一定觀點鮮明,明君立法一定詳盡規定所要裁斷的事情。
竭盡思慮,估量得失,聰盼人也感到困難;
不動腦筋,根據已有的法律條例來責求當前事務的功效,愚笨的人也容易做到。
明君採用愚笨的人也容易做到的途徑,不採用聰明人也感到困難的途徑,所以不用費心費力,國家就可以治理好。
酸甜鹹淡究竟如何,如果不親自用嘴品嘗而取決于主管飯食的官員,廚師們就會輕視君主而尊重小官了。
音樂的高低清濁,如果不親自去聽作出判斷而取決于主管樂隊的官吏,奏樂的盲人們就會輕視君主而尊重樂官了。
治國的是非得失,如果不通過政治手段來判斷而取決于寵臣,臣下就會輕視君主而尊重寵臣了。
君主不親自了解政事,而讓臣下來決斷一切,自己就會變成寄食在國內的客人了。
假使人們不吃不穿而不餓不冷,又不怕死,就沒有待奉君主的願望了。
意願不受君主控製,君主就無法加以支使。
如果讓生殺大權落到大臣手裏,而君命仍得貫徹執行的,那是從來沒有過的。
虎豹不用它的爪牙,就會和小家鼠的威風無異;
擁有萬貫家財的人不使用他雄厚的資產,就會跟看門人一樣貧窮。
擁有國土的君主,喜歡某人而不能給他好處,憎惡某人而不能給他處罰;
要想求得別人畏懼並尊重自己,是不可能的。
臣子隨心所欲被說成是俠,君主隨心所欲被說成是亂;
臣下輕慢君主被說成是驕,君主輕視臣下被說成是暴。
這兩種行為實質是相同的,但臣下因此受到稱譽,君主因此遭到誹謗。
臣子得到很多好處,君主卻要蒙受重大損失。
在明君的國家裏,有貴臣而沒有重臣。
所謂貴臣,就是爵位尊貴而職務高的官員;
所謂重臣,就是主張被君主採用、勢力又大的臣子。
在明君的國家裏,升官晉級,賜予爵位,根據都在于他們的功勞,所以就有貴臣出現;
而對于那些言行不一、弄虛作假的人,必然地給予重罰,所以就沒有重臣存在。
六反第四十六
原文
畏死遠難,降北之民也,而世尊之曰"貴生之士"。
學道立方,離法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文學之士"遊居厚養,牟食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有能之士"。
語曲牟知,偽詐之民也。
而世尊之曰"辯智之士"。
行劍攻殺,暴憿之民也,而世尊之曰"磏勇之士"。
活賊匿奸,當死之民也,而世尊之曰"任譽之士"。
此六民者,世之所譽也。
赴險殉誠,死節之民,而世少之曰"失計之民"也。
寡聞從令,全法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樸陋之民"也。
力作而食,生利之民也,而世少之曰"寡能之民"也,嘉厚純粹,整谷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愚戇之民"也。
重命畏事,尊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怯懾之民"也。
挫賊遏奸,明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謟讒之民"也。
此六民者,世之所毀也。
奸偽無益之民六,而世譽之如彼;
耕戰有益之民六,而世毀之如此:此之謂"六反"。
布衣循私利而譽之,世主聽虛聲而禮之,禮之所在,利必加焉。
百姓循私害而訾之,世主壅于俗而賤之,賤之所在,害必加焉。
故名賞在乎私惡當罪之民,而毀害在乎公善宜賞之士,索國之富強,不可得也。
古者有諺曰:"為政猶沐也,雖有棄發,必為之。
"愛棄發之費而忘長發之利,不知權者也。
夫彈痤者痛,飲葯者苦,為苦憊之故不彈痤飲葯,則身不活,病不已矣。
今上下之接,無子父之澤,而欲以行義禁下,則交必有郄矣。
且父母之于子也,產男則相賀,產女則殺之。
此俱出父母之懷衽,然男子受賀,女子殺之者,慮其後便,計之長利也。
故父母之于子也,猶用計算之心以相待也,而況無父子之澤乎?
今學者之說人主也,皆去求利之心,出相愛之道,是求人主之過父母之親也,此不熟于論恩,詐而誣也,故明主不受也。
聖人之治也,審于法禁,法禁明著,則官法;
必于賞罰,賞罰不阿,則民用。
官治則國富,國富則兵強,而霸王之業成矣。
霸王者,人主之大利也。
人主挾大利以聽治,故其任官者當能,其賞罰無私。
使士民明焉,盡力致死,則功伐可立而爵祿可致,爵祿致而富貴之業成矣。
富貴者,人臣之大利也。
人臣挾大利以從事,故其行危至死,其力盡而不望。
此謂君不仁,臣不忠,則不可以霸王矣。
夫奸必知則備,必誅則止;
不知則肆,不誅則行。
夫陳輕貨于幽隱,雖曾、史可疑也;
懸百金于市,雖大盜不取也。
不知,則曾、史可疑于幽隱;
必知,則大盜不取懸金于市。
故明主之治國也,眾其守而重其罪,使民以法禁而不以廉止。
母之愛子也倍父,父令之行于子者十母;
吏之于民無愛,令之行于民也萬父。
母積愛而令窮,吏威嚴而民聽從,嚴愛之策亦可決矣。
且父母之所以求于子也,動作則欲其安利也,行身則欲其遠罪也。
君上之于民也,有難則用其死,安平則盡其力。
親以厚愛關子于安利而不聽,君以無愛利求民之死力而令行。
明主知之,故不養恩愛之心而增威嚴之勢。
故母厚愛處,子多敗,推愛也;
父薄愛教笞,子多善,用嚴也。
今家人之治產也,相忍以飢寒,相強以勞苦,雖犯軍旅之難,飢饉之患,溫衣美食者,必是家也;
相憐以衣食,相惠以佚樂,天飢歲荒,嫁妻賣子者,必是家也。
故法之為道,前苦而長利;
仁之為道,偷樂而後窮。
聖人權其輕重,出其大利,故用法之相忍,而棄仁人之相憐也。
學者之言皆曰"輕刑",此亂亡之術也。
凡賞罰之必者,勸禁也。
賞厚,則所欲之得也疾;
罰重,則所惡之禁也急。
夫欲利者必惡害,害者,利之反也。
反于所欲,焉得無惡?
欲治者必惡亂,亂者,治之反也。
是故欲治甚者,其賞必厚矣;
其惡亂甚者,其罰必重矣。
今取于輕刑者,其惡亂不甚也,其欲治又不甚也。
此非特無術也,又乃無行。
是故決賢、不肖、愚、知之美,在賞罰之輕重。
且夫重刑者,非為罪人也。
明主之法,揆也。
治賊,非治所揆也;
所揆也者,是治死人也。
刑盜,非治所刑也;
治所刑也者,是治胥靡也。
故曰:重一奸之罪而止境內之邪,此所以為治也。
重罰者,盜賊也;
而悼懼者,良民也。
欲治者奚疑于重刑名!若夫厚賞者,非獨賞功也,又勸一國。
受賞者甘利,未賞者慕業,是報一人之功而勸境內之眾也,欲治者何疑于厚賞!今不知治者皆曰:"重刑傷民,輕刑可以止奸,何必于重哉?"
此不察于治者也。
夫以重止者,未必以輕止也;
以輕止者,必以重止矣。
是以上設重刑者而奸盡止,奸盡止,則此奚傷于民也?
所謂重刑者,奸之所利者細,而上之所加焉者大也。
民不以小利加大罪,故奸必止者也。
所謂輕刑者,奸之所利者大,上之所加焉者小也。
民慕其利而傲其罪,故奸不止也。
故先聖有諺曰:"不躓于山,而躓于垤。"
山者大,故人順之;
垤微小,故人易之也。
今輕刑罰,民必易之。
犯而不誅,是驅國而棄之也;
犯而誅之,是為民設陷也。
是故輕罪者,民之垤也。
是以輕罪之為民道也,非亂國也,則設民陷也,此則可謂傷民矣!
今學者皆道書策之頌語,不察當世之實事,曰:"上不愛民,賦斂常重,則用不足而下恐上,故天下大亂。"
此以為足其財用以加愛焉,雖輕刑罰,可以治也。
此言不然矣。
凡人之取重賞罰,固已足之之後也;
雖財用足而後厚愛之,然而輕刑,猶之亂也。
夫當家之愛子,財貨足用,貨財足用則輕用,輕用則侈泰。
親愛之則不忍,不忍則驕恣。
侈泰則家貧,驕恣則行暴。
此雖財用足而愛厚,輕利之患也。
凡人之生也,財用足則隳于用力,上懦則肆于為非。
財用足而力作者,神農也;
上治懦而行修者,曾、史也,夫民之不及神農、曾、史亦明矣。
老聃有言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夫以殆辱之故而不求于足之外者,老聃也。
今以為足民而可以治,是以民為皆如老聃。
故桀貴在天子而不足于尊,富有四海之內而不足于寶。
君人者雖足民,不能足使為君天子,而桀未必為天子為足也,則雖足民,何可以為治也?
故明主之治國也,適其時事以致財物,論其稅賦以均貧富,厚其爵祿以盡賢能,重其刑罰以禁奸邪,使民以力得富,以事致貴,以過受罪,以功致賞,而不念慈惠之賜,此帝王之政也。
人皆寐,則盲者不知;
皆嘿,則喑者不知。
覺而使之視,問而使之對,則喑盲者窮矣。
不聽其言也,則無術者不知;
不任其身也,則不肖者不知。
聽其言而求其當,任其身而責其功,則無術不肖者窮矣。
夫欲得力士而聽其自言,雖庸人與烏獲不可別也;
授之以鼎俎,則罷健效矣。
故官職者,能士之鼎俎也,任之以事而愚智分矣。
故無術者得于不用,不肖者得于不任。
言不用而自文以為辯,身不任者而自飾以為高。
世主眩其辯、濫其高而尊貴之,是不須視而定明也,不待對而定辯也,喑盲者不得矣。
明主聽其言必責其用,觀其行必求其功,然則虛舊之學不談,矜誣之行不飾矣。
譯文
害怕死亡,逃避危難,本是投降敗逃的人,世俗卻稱譽他們是珍惜生命的雅士。
學做神仙,設立方術,本是違反法治的人,世俗卻稱譽他們是大有學問的文士。
遊手好閒,給養豐厚,本是社會的寄生蟲;
世俗卻稱譽他們是有能耐的人。
歪理詭辯,玩弄智巧,本是虛偽巧詐的人,世俗卻稱譽他們是辯士智士。
行俠舞劍,喜鬥好殺,本是凶暴而冒險的人,世俗卻稱譽他們是剛強威武的勇士。
包庇大盜,隱藏壞人,本是該判死刑的人,世俗卻稱譽他們是仗義舍身的名士。
這六種人,是社會輿論所贊美的。
奔赴國難,獻身君主,本是舍生取義的人,世俗卻貶斥他們是失多得少的人。
見聞很少,服從命令,本是保全法令的人,世俗卻貶斥他們是淺薄愚昧的人。
盡心耕作,自食其力,本是創造財富的人,世俗卻貶斥他們是沒有才能的人。
品德優異,單純樸實,本是正派善良的人,世俗卻貶斥他們是蠢笨呆板的人。
重視命令,謹慎辦事,本是尊重君主的人,世俗卻貶斥他們是膽小伯事的人。
打擊賊人,止住奸人,本是提醒君主的人,世俗卻貶斥他們是奉承討好的人。
這六種人,是社會輿論所詆毀的。
奸詐虛偽而無益于國家的六種人,社會上是那樣地贊美他們;
努力耕戰而有益于國家的六種人,社會上卻這樣地詆毀他們:這就叫做六反。
平民從私利出發稱贊前六種人,當代的君主聽到虛名而尊重這些人,而得到尊重的,一定會得到好處。
百姓從私害出發話毀後六種人,當代的君主受世俗蒙蔽而鄙視他們,而受到鄙視的,一定會受到迫害。
結果聲譽和賞賜歸于私下幹壞事、應當判罪的人,而詆毀和迫害卻給了為國家做好事、應當獎賞的人。
這樣還想求得國家的富強,是不可能的事。
古代有句諺語說:"執政好比洗頭一樣,即使會有一些頭發掉落,仍是必須洗頭的。"
看重掉頭發的損耗而忘記促使頭發生長的好處,是不懂得權衡利弊的人。
針刺癰瘡是痛的,吃葯是苦的;
因為苦痛的緣故就不刺癰和吃葯,就救不了命,治不了病。
現在君臣相交,沒有父子間的恩澤,卻想用施行仁義去控製臣下,那麽君臣之間的交往必定會出現裂痕。
況且父母對于子女,生了男孩就互相祝賀,生了女孩就把她殺了。
子女都出自父母的懷抱,然而是男孩就受到祝賀,是女孩就殺了的原因,是考慮到今後的利益,從長遠利益打算的。
所以父母對于子女,尚且用計算利弊相對待,何況是對于沒有父子間恩澤的人呢?
現在學者遊說君主,都要君主拋棄求利的打算,而採用相愛的原則,這是要求君主有超過父母對于子女的親情,也就屬于不善于談論恩澤問題的謊言和欺詐了,所以明君是不接受的。
聖人治理國家,一是能詳細地考察法律禁令,法律禁令彰明了,官府事務就會得到妥善治理;
二是能堅決地實行賞罰,賞罰不出偏差,民眾就會聽從使喚。
民眾聽從使喚,官府事務得到妥善處理,國家就富強;
國家富強,兵力就強盛。
結果,統一天下的大業也就隨之完成了。
統一天下,是君主最大的利益。
君主懷著統一天下的目的來治理國家,所以他根據能力任用官員,實行賞罰沒有私心。
要讓士人民眾明白,為國家盡力拼死,功勞就可建立,爵祿就可獲得;
獲得爵祿,富貴的事業就完成了。
富貴是臣子最大的利益。
臣子懷著取得富貴的目的來辦事,所以他們會冒著生命危險力、事,竭盡全力。
死而無怨。
這叫做君主不講仁愛,臣下不講忠心,就可以因此統一天下了。
奸人在一定能被察覺的情況下,才會戒懼;
在一定要受懲罰的情況下,才不敢再犯。
在不能被察覺的情況下,他就會放肆;
在不會受懲罰的情況下,他就要橫行。
把廉價的東西放在冷僻之處,即使是曾參、史{魚酋}這樣有修養的人也有偷竊的嫌疑;
把百金放置在鬧市中,即使出名的盜賊也不敢取走。
不被察覺,曾參、史紹就可能在暗處于壞事;
一定察覺;
大盜就不敢在鬧市上取走放置的百金。
所以明君治理國家,多設耳目,重罰罪犯,使民眾由于法令而受到約束,不靠廉潔的品德而停止作惡。
母親愛護子女要倍于父親,然而父親嚴令子女的效果更十倍于母親;
官吏對于民眾沒有愛心,然而對于民眾發號施令,其效果更要萬倍于父親。
母親過分寵愛子女,命令就行不通;
官吏運用刑罰的威嚴,命令就能讓人服從。
採用威嚴的略好,還是仁愛的策略好,由此也就可以決斷了。
況且父母寄希望于子女的,行動上是想讓他們安全有利,做人上是想他們不去犯罪。
君主對于民眾,危難時就要他們拼死作戰,安定時就要他們盡力耕作。
父母懷著深厚的愛,把子女安排在安全有利的環境中,但子女卻不聽父母的話;
君主在不用愛與利的條件下要求民眾為自己出死力,命令卻能行得通。
明君懂得這些,所以不培養仁愛之心而加強威嚴之勢。
所以母親對子女厚愛,子女多數不好,是因為寵愛的結果;
父親不偏愛,常用體罰,子女多數,很好,是因為嚴厲的結果。
現在普通人家治理產業,用忍受飢寒來相互勉勵,用吃苦耐勞來相互督促,即使遭到戰爭的災難,荒年的禍患,仍然能吃飽穿暖的,一定是這種人家;
用吃好穿好來相互愛憐,用安逸享樂來相互照顧,遇到災荒年月,賣妻賣兒的,一定是這種人家。
所以把法作為治國原則,雖在開始時艱苦,日後定得長遠益處;
把仁作為治國原則,雖有一時的快樂,日後必定困苦交迫。
聖人權衡法和仁的輕重,選擇利益最大的一方,所以用法來相互強製,而拋棄仁人的相互憐愛。
學者的話都說要減輕刑罰,這是亂國亡身的方法。
大凡賞罰堅決,是為了鼓勵立功和禁止犯罪。
賞賜優握,想要的東西就會迅速得到;
刑罰重,厭惡的東西就能很快禁止。
要想得到利益的人必然厭惡禍害,禍害是和利益相反的東西。
違反自己的欲望,怎能不厭惡呢?
要想治理好國家的人必然厭惡動亂,動亂是安定的反面。
因此迫切希望治理好國家的人,賞賜一定優握;
非常厭惡動亂的人,刑罰一定很重。
現在主張輕刑的人,不太厭惡動亂,也不太想治理好國家。
這種人不但不懂策略,也不懂道理。
因此判斷一個人賢與不賢、笨與智的方法,在于他對賞罰輕重的看法。
況且重刑,不單是為的懲罰人。
明君的法度是供人度量行為的準則。
懲治大盜,不隻是懲治大盜本身;
如果隻是懲治大盜本身,那不過是懲治了一個死囚。
對小偷用刑,不隻是懲治小偷本身;
如果隻是懲治小偷本身,那不過是懲治了一個苦役犯。
所以說:嚴懲一個壞人的罪行來禁止境內的奸邪,這才是懲治的目的。
受到重罰的是盜賊,因而害怕犯罪的是良民。
想治理好國家的人對重刑還有什麽可顧忌的呢!至于優握的賞賜,不隻是獎賞功勞,還可以勉勵全國民眾。
受到賞賜的樂于得利,未得賞賜的羨慕受賞者的功業。
這是酬勞一個人的功業而勉勵了國內民眾。
想治理好國家的人對厚賞還有什麽可顧忌的呢!現在不懂治國的人都說:"重刑會傷害民眾,如果輕刑已能製止奸邪了,何苦定要實行重刑呢?"
這是不懂得治理國家的言論。
用重刑能製止的,用輕刑未必能製止;
用輕刑能製止的,用重刑一定能製止。
因此君主設定重刑的條件下,奸邪全能得到製止;
奸邪全能得到製止,這怎麽會傷害民眾呢?
所謂重刑,是要使奸人得到的利益小,而君主給予的懲罰重。
人們不想因小利而蒙受大罪,所以奸邪必被製止。
所謂輕刑,是要使奸人得到的利益大,而君主給予的懲罰輕。
人們向往大利而不怕犯罪,所以奸邪製止不了。
所以先聖有句諺語說:"人不會被高山絆倒,卻會被小土堆絆倒。"
山大,所以人們會小心遵循;
土堆小,所以人們粗心大意。
要是實行輕刑,民眾一定忽視它。
民眾犯了罪而不處罰,等于驅使國人犯罪而拋棄他們;
讓人犯了罪再加以懲罰,等于給民眾設定了陷阱。
因此,輕刑正如會使民眾不經意而摔跤的小土堆。
因而把輕刑作為治理民眾的原則,不是導致國家混亂,就是為民眾設定陷阱,這才叫傷害民眾啊!
現在的學者都稱引典籍中歌功頌德的話,而不考察當代的實際情況,說什麽:"君主不愛民眾,賦稅總是很重,于是民眾因用度不足而怨恨君主,所以導致天下大亂。"
這是認為使百姓財用富足並施加仁受,即使減輕刑罰,國家也可以治理好。
這話就不對了。
大凡受到嚴懲的人,本來就是在財用富足後才犯罪的;
即使 財用富足後君主加以厚愛,並進而使用輕刑,還 是會走向混亂的。
母親溺愛子女,提供的財貨 足夠他們花用了;
財貨足夠花用,他們就會濫 用;
一旦濫用,就會揮霍無度,溺愛子女,就 不能堅決加以約束;
不能堅決加以約束,就會 使他們驕橫放縱。
揮霍無度,家境就會貧困;
驕 橫放縱,行為就會暴虐。
這就是財用富足並加 以厚愛、使用輕刑造成的禍患。
大凡人的本性, 財用富足了,就會懶于勞作;
君主軟弱了,就 會放肆地幹壞事。
財用富足還努力勞作的,隻 有古代的神農;
君主治國手段軟弱而自己行為保持美好的,隻有曾參、史{魚酋}。
民眾比不上神農、曾參、史紹是很清楚的。
老子有話說:"知道滿足就不會受到恥辱,知道適可而止就不會有危險"
因為危險和恥辱的緣故,在滿足之後不再要求什麽的人,隻有老子。
現在認為使民眾富足就可以治理好國家,這是把民眾都看作老子了。
所以夏桀貴為天子而不滿足于自己的尊貴,富有四海而不滿足于自己的財寶。
做君主的縱然使民眾富足,但不能使他們富足得像天子一樣,而夏桀也未必以天子為滿足;
那麽縱然使民眾富足,又怎麽能用來作為治國的原則呢?
所以,明君治理國家,順應時務來獲得財物,確定賦稅來調節貧富;
厚賞爵祿使人們竭盡才能,加重刑罰來禁止奸邪;
使民眾依靠出力得到富裕,依靠功業獲得尊貴。
因犯罪受到懲罰,因立功獲得獎賞,而不考慮仁慈恩惠的賞賜,這是通往帝王大業的政治措施。
人都睡著了,就不知道誰是瞎子;
都不說話,就不知道誰是啞巴。
睡醒後讓他們看東西,提問題讓他們來回答,那麽啞巴、瞎子就原形畢露了。
不聽他言語,沒有本領的人就不能發現;
不讓他任職,沒有德才的人就不能發現。
聽他說話而責求他有相應行動,讓他任職而責求他能把事辦成,那麽沒有本領、德才不好的人就原形畢露了。
要想得到大力士,卻光憑自己介紹,普通人和烏獲就無法加以區別。
把巨鼎大案交給他們舉,是疲弱還是勇健就表現出來了。
所以官職是試驗人們才能的巨鼎大案,讓他們辦事,是愚蠢還是聰明就區別出來了。
所以沒有本領的人從君主不檢查自己言論中取利,德才不好的人從君主不任用自己辦事中取利。
君主不檢查他的言論,他就自吹善辯;
君主不任用他辦事,他就自命高明。
當代君主迷惑于他的善辯,輕易相信他的高明,從而尊重他們;
這是不等看東西就斷定他眼明,不等說話就判定他口才好,這樣,啞巴和瞎子就無從得知了。
明君聽取言論一定要責求實用,觀察行為一定要責求功效,這樣,虛偽陳腐的學說就沒有人再談了,虛妄自大的行為就掩飾不住了。
八經第四十八
八經,即八項基本原則,文中所論者皆為專製君王設謀,是君主牢牢把持權力和地位的具體操作方法,大題下分為八個小題:因情、主道、起亂、立道、參言、聽法、類柄、主威。
原文
一、因情
凡治天下,必因人情。
人情者,有好惡,故賞罰可用;
賞罰可用,則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
君執柄以處勢,故令行禁止。
柄者,殺生之製也;
勢者,勝眾之資也。
廢置無度則權瀆,賞罰下共則威分。
是以明主不懷愛而聽,不留說而計。
故聽言不參,則權分乎奸;
智力不用,則君窮乎臣。
故明主之行製也天,其用人也鬼。
天則不非,鬼則不困。
勢行教嚴,逆而不違,毀譽一行而不議。
故賞賢罰暴,譽善之至者也;
賞暴罰賢,舉惡之至者也:是謂賞同罰異。
賞莫如厚,使民利之;
譽莫如美,使民榮之;
誅莫如重,使民畏之;
毀莫如惡,使民恥之。
然後一行其法,禁誅于私家,不害功罪。
賞罰必知之,知之,道盡矣。
二、主道
力不敵眾,智不盡物。
與其用一人,不如用一國,故智力敵而群物勝。
揣中則私勞,不中則任過。
下君盡己之能,中君盡人之力,上君盡人之智。
是以事至而結智,一聽而公會。
聽不一則後悖于前,後悖于前則愚智不分;
不公會則猶豫而不斷,不斷則事留。
自取一,則毋道墮壑之累。
故使之諷,諷定而怒。
是以言陳之曰,必有策籍。
結智者事發而驗,結能者功見而謀成敗。
成敗有征,賞罰隨之。
事成則君收其功,規敗則臣任其罪。
君人者合符猶不親,而況于力乎?
事智猶不親,而況于懸乎?
故非用人也不取同,同則君怒。
使人相用則君神,則下盡。
下盡下,則臣上不因君,而主道畢矣。
三、起亂
知臣主之異利者王,以為同者劫,與共事者殺。
故明主審公私之分,審利害之地,奸乃無所乘。
亂之所生六也:主母,後姬,子姓,弟兄,大臣,顯賢。
任吏責臣,主母不放;
禮施異等,後姬不疑;
分勢不貳,庶適不爭;
權籍不失,史弟不侵;
下不一門,大臣有擁;
禁賞必行,顯賢不亂。
臣有二因,謂外內也。
外曰畏,內曰愛。
所畏之求得,所愛之言聽,此亂臣之所因也。
外國之置諸吏者,結誅親暱重帑,則外不籍矣;
爵祿循功,請者俱罪,則內不因矣。
外不籍,內不因,則奸充塞矣。
官襲節而進,以至大任,智也。
其位至而任大者,以三節持之:曰質,曰鎮,曰固。
親戚妻子,質也;
爵祿厚而必,鎮也;
參伍責怒,固也。
賢者止于質,貪饕化于鎮,奸邪窮于固。
忍不製則下上,小不除則大誅,而名實當則徑之。
生害事,死傷名,則行飲食;
不然,而與其仇:此謂除陰奸也。
醫曰詭,詭曰易。
易功而賞,見罪而罰,而詭乃止。
是非不泄,說諫不通,而易乃不用。
父兄賢良播出曰遊禍,其患鄰敵多資。
僇辱之人近習曰狎賊,其患發忿疑辱之心生。
藏怒持罪而不發曰增亂,其患僥幸妄舉之人起。
大臣兩重提衡而不踦曰卷禍,其患家隆劫殺之難作。
脫易不自神曰彈威,其患賊夫酖毒之亂起。
此五患者,人主之不知,是有劫殺之事。
廢置之事,生于內則治,生于外則亂。
是以明主以功論之內,而以利資之外,其故國治而敵亂。
即亂之道:臣憎,則起外若眩;
臣愛,則起內若葯。
四、立道
參伍之道:行參以謀多,揆伍以責失。
行參必拆,揆伍必怒。
不拆則瀆上,不怒則相和。
拆之征足以知多寡,怒之前不及其眾。
觀聽之勢,其征在比周而賞異也,誅毋謁而罪同。
言會眾端,必揆之以地,謀之以天,驗之以物,參之以人。
四征者符,乃可以觀矣。
參言以知其誠,易視以改其澤,執見以得非常。
一用以務近習,重言以懼遠使。
舉往以悉其前,即邇以知其內,疏置以知其外。
握明以問所暗,詭使以絕黷泄。
倒言以嘗所疑,論反以得陰奸。
設諫以綱獨為,舉錯以觀奸動。
明說以誘避過,卑適以觀直謟。
宣聞以通未見,作鬥以散朋黨。
深一以警眾心,泄異以易其慮。
似類則合其參,陳過則明其固。
知闢罪以止威,陰使時循以省衷。
漸更以離通比。
下約以侵其上:相室,約其廷臣;
廷臣,約其官屬;
兵士,約其軍吏;
遣使,約其行介;
縣令,約其闢吏;
郎中,約其左右;
後姬,約其宮媛。
此之謂條達之道。
言通事泄,則術不行。
五、類柄
明主,其務在周密。
是以喜見則德償,怒見則威分。
故明主之言隔塞而不通,周密而不見。
故以一得十者,下道也;
以十得一者,上道也。
明主兼行上下,故奸無所失。
伍、官、連、縣而鄰,謁過賞,失過誅。
上之于下,下之于上,亦然。
是故上下貴賤相畏以法,相誨以和。
民之性,有生之實,有生之名。
為君者有賢知之名,有賞罰之實。
名實俱至,故福善必聞矣。
六、參言
聽不參,則無以責下;
言不督乎用,則邪說當上。
言之為物也以多信,不然之物,十從雲疑,百人然乎,千人不可解也。
吶者言之疑,辯者言之信。
奸之食上也,取資乎眾,籍信乎辯,而以類飾其私。
人主不饜忿而待合參,其勢資下也。
有道之主聽言,督其用,課其功,功課而賞罰生焉,故無用之辯不留朝。
任事者知不足以治職,則放官收。
說大而誇則窮端,故奸得而怒。
無故而不當為誣,誣而罪臣。
言必有報,說必責用也,故朋黨之言不上聞。
凡聽之道,人臣忠論以聞奸,博論以內一,人主不智則奸得資。
明主之道,己喜,則求其所納;
己怒,則察其所構;
論于已變之後,以得毀譽公私之征。
眾諫以效智故,使君自取一以避罪,故眾之諫也敗。
君之取也,無副言于上以設將然,今符言于後以知謾誠語。
明主之道,臣不得兩諫,必任其一語;
不得擅行,必合其參,故奸無道進矣。
七、聽法
官之重也,毋法也;
法之息也,上暗也。
上暗無度,則官擅為;
官擅為,故奉重無前;
則征多;
征多故富。
官之富重也,亂功之所生也。
明主之道取于任,賢于官,賞于功。
言程,主喜,俱必利;
不當,主怒,俱必害;
則人不私父兄而進其仇讎。
勢足以行法,奉足以給事,而私無所生,故民勞苦而輕官。
任事者毋重,使其寵必在爵;
外官者毋私,使其利必在祿;
故民尊爵而重祿。
爵祿,所以賞也;
民重所以賞也,則國治。
刑之煩也,名之繆也,賞譽不當則民疑,民之重名與其重賞也均。
賞者有誹焉,不足以勸;
罰者有譽焉,不足以禁。
明主之道,賞必出乎公利,名必在乎為上。
賞譽同軌,非誅俱行。
然則民無榮于賞之內。
有重罰者必有惡名,故民畏。
罰,所以禁也;
民畏所以禁,則國治矣。
八、主威
行義示則主威分,慈仁聽則法製毀。
民以製畏上,而上以勢卑下,故下肆很觸而榮于輕君之俗,則主威分。
民以法難犯上,而上以法撓慈仁,故下明愛施而務賕紋之政,是以法令隳。
尊私行以貳主威,行賕紋以疑法,聽之則亂治,不聽則謗主,故君輕乎位而法亂乎官,此之謂無常之國。
明主之道,臣不得以行義成榮,不得以家利為功,功名所生,必出于官法。
法之年外,雖有難行,不以顯焉,故民無以私名。
設法度以齊民,信賞罰以盡民能,明誹譽以勸沮。
名號、賞罰、法令三隅。
故大臣有行則尊君,百姓有功則利上,此之謂有道之國也。
譯文
(一)因情
凡要治理天下,必須依據人情。
人之常情,有喜好和厭惡兩種趨性,因而賞和罰可據以使用;
賞和罰可據以使用,法令就可據以建立起來,治國政策也就進而完備了。
君主掌握政柄並據有勢位,所以能夠令行禁止。
政柄是決定生殺的本權,勢位是製服眾人的基礎。
廢除什麽,建立什麽,如果無章可循,政權就不神聖了;
如果和臣下共掌賞罰大權,君主的威勢就分散了。
因此,明君不帶偏愛去聽取意見,不抱成見去計謀事情。
所以聽取意見不加驗證的話,權力就會被奸臣分割;
不能使大家盡心竭力,君主就會受臣下困窘。
所以明君行使權力時像天一樣光明正大,任用臣下時像鬼一樣神妙莫測。
光明正大,就不會遭到反對;
神妙莫測,就不會陷入困境。
君主運用權勢,管教嚴厲,臣民即使有抵觸情緒,也不敢違背;
毀譽褒貶的標準始終如一,不容有妄自非議的餘地。
所以獎賞賢人,懲罰暴行,是鼓勵做好事的極致;
獎賞暴行,懲罰賢人,是鼓勵幹壞事的極致:這就是獎賞和自己意見相同的,懲罰和自己意見不同的。
賞賜最好是優握一些,使民眾覺得有利;
贊揚最好是美好一些,使民眾感到榮耀;
懲罰最好是嚴重一些,使民眾感到害怕;
貶斥最好是殘酷一些,使民眾感到羞恥。
然後堅決把法製貫徹下去,禁止臣下私行誅罰,不讓他們破壞賞功罰罪的製度。
該賞該罰,君主一定要清楚;
清楚的話,治國方略就完備了。
(二)主道
僅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能勝過眾人的;
僅靠一個人的智慧,是不能盡知萬物的。
君主與其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不如用一國人的智慧和力量,所以就能敵得過眾人的智力而勝過萬物。
君主遇事隻靠自己猜度的話,即使對了,也要花費自己精力;
一旦錯了,就要自己承擔責任。
下等的君主竭盡自己的才能,中等的君主竭盡別人的力量,上等的君主竭盡別人的智慧。
因此遇到事情時,就要集中眾人的智慧,一一聽取大家的議論,然後把大家的意見集中起來。
如果君主不一一聽取大家的議論,臣下後來發表的意見就可能悖于原先的看法,這樣君主就不能厘清臣下的愚智。
如果君主不把大家的意見都集中起來,自己就會猶豫不決,猶豫不決的話,事情也就得不到及時處理。
君主有主見地採取一種中肯意見,就不會有掉入臣下所設的陷阱裏的危險。
所以,要讓臣下提出建議,然後威嚴地責令他完成。
因此群臣發表言論時,一定要有記錄。
出謀劃策的人,等事情發生後,君主要加以檢驗;
貢獻能力的人,等功效表現出來後,君主要對成敗進行分析。
成敗經過核實,隨之進行獎賞或懲罰。
事情成功了,君主就收取他們的功勞;
謀劃失敗了,臣下就承擔其中的罪責。
做君主的,對合符驗身這樣容易做的事還不親自去做,何況是要動手操勞的事呢?
君主對用智費心的事還不親自去做,何況是要百般推測的事呢?
所以君主用人時,不取彼此意見相同的人;
意見相同,君主就要嚴厲地加以斥責。
使臣下都相互製約而同為君主所用,那麽君主就能神妙莫測,臣下也就會竭盡自己的智慧型;
臣下竭盡智慧型,就不會向上鑽君主的空子,而君主駕馭臣下的方略也就完備了。
(三)起亂
君主懂得君臣之間利益不同的,才能稱王于天下;
認為利益相同,就要被臣下所挾製;
與臣下共掌大權;
就會被臣下所殺害。
所以明君詳察公私之分與各自利害之所在,奸臣就無機可乘。
動亂產生于六種人:君主的母後、君主的妻妄、君主的子孫、君主的兄弟、大臣和有名的賢人。
任用官吏,督責臣下,太後就不敢放肆;
禮儀上區分不同的等級,妻和妾的界限就不會混淆;
權勢不分給庶子,庶子就不會與嫡子爭奪;
權位不喪失,君主的兄弟就不敢侵犯;
臣民不被私門控製,權臣也就不敢蒙蔽君;
禁令和賞賜堅決施行,有名的賢人就不敢暗中作亂。
臣子有兩種憑借,這就是國外勢力和宮中親信。
國外勢力是君主害怕的,宮中親信是君主寵愛的。
君主對國外的要求總是給予滿足,對親信的主張總是言聽計從;
這就是亂臣所要利用的。
外國暗中安插官吏的情況一旦發生,君主就要追查和懲辦與之關系密切並接受賄賂的人,臣子就不敢借助于外國勢力了。
君主按照功勞賞賜爵祿,對于無功而請求爵祿的人,連同替他請求的人一起辦罪,左右侍從也就不會成為臣子作亂的憑借了。
外國勢力無從借助,宮中親信無從利用,那麽內奸和外奸作亂的途徑就都被堵塞了。
官吏逐級提拔,一直到擔任重大的職務,才是明智的用人方法。
對于職位很高並擔任重大職務的人,要用三種不同辦法來加以控製:一是質,一是鎮,一是固。
厚待他們的親戚妻子而嚴加看管,叫做質;
給予豐厚的爵祿而且一定實行,叫做鎮;
檢驗言論,督責實效,叫做固。
賢者因有人質抵押而不敢妄自行動,貪婪的人因受獎賞撫慰而消除野心,奸邪的人因有種種約束而無計可施。
寬容而不予製裁,臣下就會侵犯君主;
小的奸邪不除掉,勢必要導致大的誅罰。
可見罪名和罪行相符時就該嚴加處置。
留著這些人要壞事,殺掉又會敗壞名聲,就通過飲食毒死他,否則就交給他的仇敵殺掉他。
這叫做除陰奸。
蒙蔽也就是詭詐,詭詐也就是變化無常。
君主能夠見功行賞,見罪行罰,奸臣就不敢詭詐。
君主不把對是非的判斷泄露出去,也不將臣下的諫說互相透露,奸臣隨機應變手段也就不敢使用。
君主的父兄和有才能的人逃亡在外叫做遊禍,它的危害在于給敵人增加了力量。
君主與受過刑罰的人親昵叫做狎賊,它的危害在于這種人的忿恨和凝結在心頭的恥辱會發作。
君主隱藏自己的憤怒而不發作,掌握了臣下的罪行而不揭露,叫做增亂;
它的危害在于懷著僥幸心理而輕舉妄動的人會起來活動。
君主同時重用兩個大臣,二者權勢相當,叫做卷禍,它的危害在于私家勢力強大,劫殺君主的災難會發生。
君主隨隨便便而不能表現出神妙莫測,叫做彈威,它的危害在于後紀用毒酒害死夫君的亂子會出現。
這五種禍患,君主如果不能察覺,就有被劫殺的災難。
官吏的任免,由自己決定則治,由外國勢力控製則亂。
因此,明君在國內講求事功,而從國外取得利益,所以本國安定而敵國混亂。
導致危亂的途徑是:臣下被君主憎惡,就借助外國勢力,使君主像得了頭暈病一樣;
臣下被君主寵愛,就借助君主的左右親信,使君主像吃了暗中下的毒葯一樣。
(四)立道
檢驗考察的途徑是:通過嚴格核查來謀取功效,通過互動衡量來追究過失。
嚴格檢驗,必須對臣下的言行進行解剖;
互動衡量,必須對臣下的過錯加以斥責。
不進行解剖,壞人就會輕慢君主;
不加以斥責,臣下就會朋黨為奸。
進行解剖的結論足以看出臣下事功的多少;
嚴加責罰之前,不要把意圖泄露給眾人。
觀察臣下行為和聽取臣下意見的一般情況是:臣下有緊密勾結的跡象,君主就獎賞那些與之離異的人;
臣下知道奸情而不告發,君主就將他和壞人治同樣的罪。
對于言論,要匯合各方面的情況,一定要根據地利加以衡量,參照天時加以思考,運用物理加以驗證,適應人情加以分析。
這四方面的情況都符合了,就可以了解是非了。
分析臣下的言論,用以了解他對君主是否忠誠;
從不同角度觀察臣下,從而了解他各方面的表現;
掌握親眼目睹的情況,以便了解臣下的反常行為。
一人專職,使親近寵幸的臣子有事可幹;
反復強調,讓出使遠方的使者感到畏懼。
列舉往事來了解臣下的舊況,留在身邊來了解臣下的內情,派到遠地來探知臣下的表現。
掌握表面現象來探問暗中情況,運用詭使方法來杜絕侮慢行為;
用正話反說來探明自己疑惑的事,從反面考察來了解隱蔽的奸邪活動;
設定諫官來糾正大臣的獨斷,列舉錯誤來觀察奸臣的動靜。
公開說明,引導臣下避免過錯;
謙恭下士,核察臣下是直是詣。
宣布已了解的事情以便揭露未被發現的壞人壞事,促使壞人內部爭鬥以使他們自行瓦解。
深入探究一件事情的真相,使眾人有所警戒;
故意泄露不同的想法,使壞人改變企圖。
遇到類似情況,要通過檢驗弄明真相;
列舉臣下過失,要指明他的根本毛病。
知道臣下的罪過,就要對他的罪過用刑,以便禁止他的私威;
暗中派使者時時巡查各地官吏,以便了解他們是否忠誠。
逐步更換官吏,以便離散勾結在一起的奸黨。
君主和臣下約定,要他們告發上級:針對相國,就和廷臣約定;
針對廷臣,就和他屬下的官吏約定;
針對軍吏,就和兵士約定;
針對派遣的使者,就和他的隨從人員約定;
針對縣令,就和他任命的屬吏約定;
針對郎中,就和他的侍從約定;
針對後姬,就和宮女約定。
這就叫做條達之道。
假如把臣下的告密和要辦的事情泄露了出去,君主考察臣下的政治手段也就無法施行了。
(五)類柄
明君最要緊的事情,在于周而無缺、密而不露。
因此,如果君主的喜愛表現出來,臣下就會據以行賞,從而竊取恩德;
如果君主的憤怒表現出來,臣下就會據以行罰,從而瓜分威勢。
所以明君的言論深蘊固藏而不表露,緊鎖密閉而不外泄。
所以用一人察得十人的陰謀活動,是統治下層的途徑;
用十人察得一人的陰謀活動,是揭露上面的途徑。
明君上下兼用,所以壞人不會有所遺漏。
伍、閭、連、縣各層組織的人像鄰居一樣處于互相監督之中;
告發壞人就賞,不告發壞人就罰。
上級對下級,下級對上級,也是這樣。
所以上面和下面、貴者和賤者,在法製面前都互相畏懼,在公益面前都互相勸勉。
人性要求,既有生的實惠,又有生的名聲。
做君主的,既有賢智的名聲,又有賞罰的實權。
名和實都得到滿足,所以大福大善必得流芳。
(六)參言
君主聽話不進行檢驗,就無法責求臣下;
不考察言論是否有用,臣下就會用邪說迎合君主。
言語這種東西,重復得多了,容易使人信以為真。
對本不真實的東西,聽十個人說,自己就會產生疑惑;
聽一百個人說,自己就會傾向于相信;
聽一千個人說,自己就會確信不疑了。
口才笨拙的人說的話使人心疑,善于辯說的人說的話使人信任。
奸臣危害君主,得力于人多;
憑借辯說而取得信任,用類似的事例來掩飾奸私。
君主不盛怒斥責而等待參驗,勢必會助長臣下行奸。
懂得治國道理的君主在聽取臣下的話時,會督察它的作用,考核它的功效。
根據功效來確定賞罰,所以無用的辯說不會留于朝廷之內。
擔任公職辦事的人,如果智慧不足以勝任,就罷官。
對說話大而不當、浮誇不實的,要追根究底,這樣就能察覺壞人並嚴加斥責。
無故而言行不符,就是行騙;
臣下行騙,就要治罪。
對臣下的言論一定採取對應措施,對臣下的主張一定要求帶來效用,所以朋黨的觀點就不敢對君主陳說。
聽言的方法,總是要讓臣下老實地談論,君主可以從中了解奸情;
總是要讓臣下廣泛地議論,君主得以採納一種意見。
君主如果不明智,壞人就會鑽空子。
明君聽言的原則是,對于使自己高興的話,就要求兌現;
對于自己惱怒的話,就追究根源;
等到情況有了發展變化之後再下結論,以便獲取臣下是誹謗還是贊揚、是為公還是為私的真憑實據。
採用幾種說法進說來玩弄智巧,誘使君主自己從中採取一種意見來逃避罪責;
所以讓臣子同時進獻幾種說法是不可行的。
君主所取的,是不要讓臣下在一種意見之外又附加另一種意見,企圖擺出一種"可能"、"或許"的圈套;
而應使諫言跟以後的事實相符合,據此準確判明諫言的誠實與欺詐。
明君所要採用的方略是,絕對不容許臣下作模棱兩可的進說,一定要他們挑出一種;
絕不容許他們妄自行動,一定要就其言求其功,這樣奸臣的進路就給堵死了。
(七)聽法
官吏權勢大,是由于沒有法度;
法度不起作用,是因為君主昏暗。
君主昏暗沒有章程,官吏就胡作非為;
官吏胡作非為,結果俸祿就會無限地增加;
俸祿無限地增加,征收的租稅就多;
租稅征收多了,官吏就越發富裕。
官吏富裕,權勢又大,是由混亂的政事所造成的。
明君治國總是挑用能辦事情的人,贊揚忠于職守的人,獎賞有功勞的人。
大臣推薦的人要是合乎標準,君主就喜歡,推薦者和被推薦者都一定得到賞賜;
推薦的人不合乎標準,君主就惱怒,推薦者和被推薦者都一定受到處罰。
這樣,進言的人就不敢褊袒自己的父兄而願意推薦有才能的仇人了。
君主給臣下的權勢足以執行法令,俸祿足以保證辦好公事,而私利無從產生。
所以民眾雖然勞苦,但並不感到官府賦稅重。
不要讓任事的人權勢太重,而要使他們得到的寵賞隻表現在爵位上;
不要讓當官的人謀取私利,而要使他們的利益隻表現在俸祿上。
所以臣民尊重爵位而看重俸祿。
爵祿是君主用來獎賞臣民的,臣民重視君主用來獎賞的爵祿,國家就能治理好。
刑罰煩亂,賜名有誤,獎賞和贊揚不當,就會使臣民懷疑,因為臣民對贊揚和賞賜同樣重視。
對受賞的人有所非議,就不能鼓勵立功;
對受罰的人有所贊揚,就不能禁止奸邪。
明君的做法總是。
受獎賞一定因為他對國家有功,受贊揚一定是因為他為君主效勞。
獎賞和贊揚一致,貶斥和處罰並行;
既然如此,民眾雖然受到賞賜也不感到榮耀。
受到重罰的人必有惡名,所以民眾害怕。
刑罰是用來禁止奸邪的;
臣民害怕刑罰,國家就治理好了。
(八)主威
君主如果表彰個人品德,就會分散自己威勢;
如果聽信仁慈說教,就會敗壞法律製度。
臣民因為有法製而畏懼君主,君主卻壓低自己的權勢對待臣下;
結果臣下就敢于放肆地觸犯法令,把輕視君主的習慣作為榮耀。
這樣一來,君主的威勢就分散了。
臣民因為有法製約束而難于違抗君主,君主卻聽信仁慈說教去擾亂法治的推行,結果臣民就會公開追求施舍,熱衷于枉法賄賂的腐敗政治。
這樣一來,法令就被敗壞了。
尊崇臣下的私行而分散君主的威勢,施行賄賂而動搖法製;
君主聽之任之就要擾亂法,加以製止就要受到誹謗,因而君主地位被人看輕,政府法製被人敗壞。
這就形成了所謂沒有法度的國家。
明君的治國原則是,不允許臣下靠個人品行得到榮譽,不允許臣下因私家利益得到功名。
功名的取得,必須根據國家的法製。
在法製規定之外,即使有著別人難以具備的品行,也不能得到表彰;
所以臣民就沒有因私利而得到名聲的。
設立法度來統一民眾,用賞罰有信來發揮民眾的作用,用明確稱譽和貶斥的標準來鼓勵好事和禁止壞事。
名號、賞罰、法令是三位一體的。
所以大臣有所作為的話,就在于尊君;
民眾有了功勞的話,就在于利君。
這就叫做有法度的國家。
五蠹第四十九
原文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
有聖人作,構木為巢以避群害,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曰有巢氏。
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惡臭而傷害腹胃,民多疾病。
有聖人作,鑽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說之,使王天下,號之曰燧人氏。
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鯀、禹決瀆。
近古之世,桀、紂暴亂,而湯、武征伐。
今有構木鑽燧于夏後氏之世者,必為鯀、禹笑矣;
有決瀆于殷、周之世者,必為湯、武笑矣。
然則今有美堯、舜、湯、武、禹之道于當今之世者,必為新聖笑矣。
是以聖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論世之事,因為之備。
宋有人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觸株,折頸而死,因釋其耒而守株,冀復得兔,兔不可復得,而身為宋國笑。
今欲以先王之政,治當世之民,皆守株之類也。
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實足食也;
婦人不織,禽獸之皮足衣也。
不事力而養足,人民少而財有餘,故民不爭。
是以厚賞不行,重罰不用,而民自治。
今人有五子不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孫。
是以人民眾而貨財寡,事力勞而供養薄,故民爭,雖倍賞累罰而不免于亂。
堯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採椽不斫;
糲粢之食,藿之羹;
冬日麂裘,夏日葛衣;
雖監門之服養,不虧于此矣。
禹之王天下也,身執耒歃以為民先,股無肢,脛不生毛,雖臣虜之勞,不苦于此矣。
以是言之,夫古之讓天子者,是去監門之養,而離臣虜之勞也,古傳天下而不足多也。
今之縣令,一日身死,子孫累世絜駕,故人重之。
是以人之于讓也,輕辭古之天子,難去今之縣令者,薄厚之實異也。
夫山居而谷汲者,臘而相遺以水;
澤居苦水者,買庸而決竇。
故飢歲之春,幼弟不餉;
穰歲之秋,疏客必食。
非疏骨肉愛過客也,多少之實異也。
是以古之易財,非仁也,財多也;
今之爭奪,非鄙也,財寡也。
輕辭天子,非高也,勢薄也;
爭士橐,非下也,權重也。
故聖人議多少、論薄厚為之政。
故罰薄不為慈,誅嚴不為戾,稱俗而行也。
故事因于世,而備適于事。
古者大王處豐、鎬之間,地方百裏,行仁義而懷西戎,遂王天下。
徐偃王處漢東,地方五百裏,行仁義,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
荊文王恐其害己也,舉兵伐徐,遂滅之。
故文王行仁義而王天下,偃王行仁義而喪其國,是仁義用于古不用于今也。
故曰:世異則事異。
當舜之時,有苗不服,禹將伐之。
舜曰:"不可。
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
乃修教三年,執幹戚舞,有苗乃服。
共工之戰,鐵銛矩者及乎敵,鎧甲不堅者傷乎體。
是幹戚用于古不用于今也。
故曰:事異則備變。
上古競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謀,當今爭于氣力。
齊將攻魯,魯使子貢說之。
齊人曰:"子言非不辯也,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謂也。"
遂舉兵伐魯,去門十裏以為界。
故偃王仁義而徐亡,子貢辯智而魯削。
以是言之,夫仁義辯智,非所以持國也。
去偃王之仁,息子貢之智,循徐、魯之力使敵萬乘,則齊、荊之欲不得行于二國矣。
夫古今異俗,新故異備。
如欲以寬緩之政,治急世之民,猶無轡策而御馬,此不知之患也。
今儒、墨皆稱先王兼愛天下,則視民如父母。
何以明其然也?
曰:"司寇行刑,君為之不舉樂;
聞死刑之報,君為流涕。"
此所舉先王也。
夫以君臣為如父子則必治,推是言之,是無亂父子也。
人之情性莫先于父母,皆見愛而未必治也,雖厚愛矣,奚遽不亂?
今先王之愛民,不過父母之愛子,子未必不亂也,則民奚遽治哉?
且夫以法行刑,而君為之流涕,此以效仁,非以為治也。
夫垂泣不欲刑者,仁也;
然而不可不刑者,法也。
先王勝其法,不聽其泣,則仁之不可以為治亦明矣。
且民者固服于勢,寡能懷于義。
仲尼,天下聖人也,修行明道以遊海內,海內說其仁、美其義而為服役者七十人。
蓋貴仁者寡,能義者難也。
故以天下之大,而為服役者七十人,而仁義者一人。
魯哀公,下主也,南面君國,境內之民莫敢不臣。
民者固服于勢,誠易以服人,故仲尼反為臣而哀公顧為君。
仲尼非懷其義,服其勢也。
故以義則仲尼不服于哀公,乘勢則哀公臣仲尼。
今學者之說人主也,不乘必勝之勢,而務行仁義則可以王,是求人主之必及仲尼,而以世之凡民皆如列徒,此必不得之數也。
今有不才之子,父母怒之弗為改,鄉人譙之弗為動,師長教之弗為變。
夫以父母之愛、鄉人之行、師長之智,三美加焉,而終不動,其脛毛不改。
州部之吏,操官兵,推公法,而求索奸人,然後恐懼,變其節,易其行矣。
故父母之愛不足以教子,必待州部之嚴刑者,民固驕于愛、聽于威矣。
故十仞之城,樓季弗能逾者,峭也;
千仞之山,跛牂易牧者,夷也。
故明王峭其法而嚴其刑也。
布帛尋常,庸人不釋;
鑠金百溢,盜跖不掇。
不必害,則不釋尋常;
必害手,則不掇百溢。
故明主必其誅也。
是以賞莫如厚而信,使民利之;
罰莫如重而必,使民畏之;
法莫如一而固,使民知之。
故主施賞不遷,行誅無赦,譽輔其賞,毀隨其罰,則賢、不肖俱盡其力矣。
今則不然。
其有功也爵之,而卑其士官也;
以其耕作也賞之,而少其家業也;
以其不收也外之,而高其輕世也;
以其犯禁罪之,而多其有勇也。
毀譽、賞罰之所加者,相與悖繆也,故法禁壞而民愈亂。
今兄弟被侵,必攻者,廉也;
知友辱,隨仇者,貞也。
廉貞之行成,而君上之法犯矣。
人主尊貞廉之行,而忘犯禁之罪,故民程于勇,而吏不能勝也。
不事力而衣食,謂之能;
不戰功而尊,則謂之賢。
賢能之行成,而兵弱而地荒矣。
人主說賢能之行,而忘兵弱地荒之禍,則私行立而公利滅矣。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禮之,此所以亂也。
夫離法者罪,而諸先王以文學取;
犯禁者誅,而群俠以私劍養。
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
吏之所誅,上之所養也。
法、趣、上、下,四相反也,而無所定,雖有十黃帝不能治也。
故行仁義者非所譽,譽之則害功;
文學者非所用,用之則亂法。
楚之有直躬,其父竊羊,而謁之吏。
令尹曰:"殺之!"以為直于君而曲于父,報而罪之。
以是觀之,夫君之直臣,父子暴子也。
魯人從君戰,三戰三北。
仲尼問其故,對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養也。"
仲尼以為孝,舉而上之。
以是觀之,夫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
故令尹誅而楚奸不上聞,仲尼賞而魯民易降北。
上下之利,若是其異也,而人主兼舉匹夫之行,而求致社稷之福,必不幾矣。
古者蒼頡之作書也,自環者謂之私,背私謂之公,公私之相背也,乃蒼頡固以知之矣。
今以為同利者,不察之患也,然則為匹夫計者,莫如修行義而習文學。
行義修則見信,見信則受事;
文學習則為明師,為明師則顯榮:此匹夫之美也。
然則無功而受事,無爵而顯榮,為有政如此,則國必亂,主必危矣。
故不相容之事,不兩立也。
斬敵者受賞,而高慈惠之行;
拔城者受爵祿,而信廉愛之說;
堅甲厲兵以備難,而美薦紳之飾;
富國以農,距敵恃卒,而貴文學之士;
廢敬上畏法之民,而養遊俠私劍之屬。
舉行如此,治強不可得也。
國平養儒俠,難至用介士,所利非所用,所用非所利。
是故服事者簡其業,而于遊學者日眾,是世之所以亂也。
且世之所謂賢者,貞信之行也;
所謂智者,微妙之言也。
微妙之言,上智之所難知也。
今為眾人法,而以上智之所難知,則民無從識之矣。
故糟糠不飽者不務粱肉,短褐不完者不待文綉。
夫治世之事,急者不得,則緩者非所務也。
今所治之政,民間之事,夫婦所明知者不用,而慕上知之論,則其于治反矣。
故微妙之言,非民務也。
若夫賢良貞信之行者,必將貴不欺之士;
不欺之士者,亦無不欺之術也。
布衣相與交,無富厚以相利,無威勢以相懼也,故求不欺之士。
今人主處製人之勢,有一國之厚,重賞嚴誅,得操其柄,以修明術之所燭,雖有田常、子罕之臣,不敢欺也,奚待于不欺之士?
今貞信之士不盈于十,而境內之官以百數,必任貞信之士,則人不足官。
人不足官,則治者寡而亂者眾矣。
故明主之道,一法而不求智,固術而不慕信,故法不敗,而群官無奸詐矣。
今人主之于言也,說其辯而不求其當焉;
其用于行也,美其聲而不責其功。
是以天下之眾,其談言者務為辨而不周于用,故舉先王言仁義者盈廷,而政不免于亂;
行身者競于為高而不合于功,故智士退處岩穴,歸祿不受,而兵不免于弱,政不免于亂,此其故何也?
民之所譽,上之所禮,亂國之術也。
今境內之民皆言治,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而國貧,言耕者眾,執耒者寡也;
境內皆言兵,藏孫、吳之書者家有之,而兵愈弱,言戰者多,被甲者少也。
故明主用其力,不聽其言;
賞其功,伐禁無用。
故民盡死力以從其上。
夫耕之用力也勞,而民為之者,曰:可得以富也。
戰之事也危,而民為之者,曰:可得以貴也。
今修文學,習言談,則無耕之勞而有富之實,無戰之危而有貴之尊,則人孰不為也?
是以百人事智而一人用力。
事智者眾,則法敗;
用力者寡,則國貧:此世之所以亂也。
>>>>故明主之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
無先王之語,以吏為師;
無私劍之捍,以斬首為勇。
是境內之民,其言談者必軌于法,動作者歸之于功,為勇者盡之于軍。
是故無事則國富,有事則兵強,此之謂王資。
既畜王資而承敵國之儥超五帝侔三王者,必此法也。
今則不然,士民縱恣于內,言談者為勢于外,外內稱惡,以待強敵,不亦殆乎!故群臣之言外事者,非有分于從衡之黨,則有仇讎之忠,而借力于國也。
從者,合眾強以攻一弱也;
而衡者,事一強以攻眾弱也:皆非所以持國也。
今人臣之言衡者,皆曰:"不事大,則遇敵受禍矣。"
事大未必有實,則舉圖而委,效璽而請兵矣。
獻圖則地削,效璽則名卑,地削則國削,名卑則政亂矣。
事大為衡,未見其利也,而亡地亂政矣。
人臣之言從者,皆曰:"不救小而伐大,則失天下,失天下則國危,國危而主卑。"
救小未必有實,則起兵而敵大矣。
救小未必能存,而交大未必不有疏,有疏則為強國製矣。
出兵則軍敗,退規則城拔。
救小為從,未見其利,而亡地敗軍矣。
是故事強,則以外權士官于內;
求小,則以內重求利于外。
國利未立,封土厚祿至矣;
主上雖卑,人臣尊矣;
國地雖削,私家富矣。
事成,則以權長重;
事敗,則以富退處。
人主之于其聽說也于其臣,事未成則爵祿已尊矣;
事敗而弗誅,則遊說之士孰不為用繳之說而僥幸其後?
故破國亡主以聽言談者之浮說。
此其故何也?
是人君不明乎公私之利,不察當否之言,而誅罰不必其後也。
皆曰:"外事,大可以王,小可以安。"
夫王者,能攻人者也;
而安,則不可攻也。
強,則能攻人者也;
治,則不可攻也。
治強不可責于外,內政之有也。
今不行法術于內,而事智于外,則不至于治強矣。
鄙諺曰:"長袖善舞,多錢善賈。"
此言多資之易為工也。
故治強易為謀,弱亂難為計。
故用于秦者,十變而謀希失;
用于燕者,一變而計希得。
非用于秦者必智,用于燕者必愚也,蓋治亂之資異也。
故周去秦為從,期年而舉;
衛離魏為衡,半歲而亡。
是周滅于從,衛亡于衡也。
使周、衛緩其從衡之計,而嚴其境內之治,明其法禁,必其賞罰,盡其地力以多其積,致其民死以堅其城守,天下得其地則其利少,攻其國則其傷大,萬乘之國莫敢自頓于堅城之下,而使強敵裁其弊也,此必不亡之術也。
舍必不亡之術而道必滅之事,治國者之過也。
智困于內而政亂于外,則亡不可振也。
民之政計,皆就安利如闢危窮。
今為之攻戰,進則死于敵,退則死于誅,則危矣。
棄私家之事而必汗馬之勞,家困而上弗論,則窮矣。
窮危之所在也,民安得勿避?
故事私門而完解舍,解舍完則遠戰,遠戰則安。
行貨賂而襲當塗者則求得,求得則私安,私安則利之所在,安得勿就?
是以公民少而私人眾矣。
夫明王治國之政,使其商工遊食之民少而名卑,以寡趣本務而趨末作。
今世近習之請行,則官爵可買;
官爵可買,則商工不卑也矣。
奸財貨賈得用于市,則商人不少矣。
聚斂倍農而致尊過耕戰之士,則耿介之士寡而高價之民多矣。
是故亂國之俗:其學者,則稱先王之道以籍仁義,盛容服而飾辯說,以疑當世之法,而貳人主之心。
其言古者,為設詐稱,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遺社稷之利。
其帶劍者,聚徒屬,立節操,以顯其名,而犯五官之禁。
其患御者,積于私門,盡貨賂,而用重人之謁,退汗馬之勞。
其商工之民,修治苦之器,聚弗靡之財,蓄積待時,而侔農夫之利。
此五者,邦之蠹也。
人主不除此五蠹之民,不養耿介之士,則海內雖有破亡之國,削滅之朝,亦勿怪矣。
譯文
在上古時代,人口稀少,鳥獸眾多,人民受不了禽獸蟲蛇的侵害。
這時候出現了—位聖人,他發明在樹上搭窩棚的辦法,用來避免遭到各種傷害;
人們因此很愛戴他,推舉他來治理天下,稱他為有巢氏。
當時人民吃的是野生的瓜果和蚌蛤,腥臊腐臭,傷害腸胃,許多人得了疾病。
這時候又出現了一位聖人,他發明鑽木取火的方法燒烤食物,除掉腥臊臭味;
人們因而很愛戴他,推舉他治理天下,稱他為隧人氏。
到了中古時代,天下洪水泛濫,鯀和他的兒子禹先後負責疏通河道,排洪治災。
近古時代,夏桀和殷紂的統治殘暴昏亂,于是商湯和周武王起兵討伐。
如果到了夏朝,還有人用在樹上搭窩棚居住和鑽木取火的辦法生活,那一定會被鯀、禹恥笑了;
如果到了殷周時代,還有人要把挖河排洪作為要務的話,那就一定會被商湯、武王所恥笑。
既然如此,那麽在今天要是還有人推崇堯、舜、禹、場、武王的政治並加以實行的人,定然要被現代的聖人恥笑了。
因此,聖人不期望照搬古法,不死守陳規舊俗,而是根據當前社會的實際情況,進而製定相應的政治措施。
有個宋人在田裏耕作;
田中有一個樹樁,一隻兔子奔跑時撞在樹樁上碰斷了脖子死了。
從此這個末人便放下手中的農具,守在樹樁旁邊,希望再撿到死兔子。
他當然不可能再得到兔子,自己倒成了宋國的一個笑話。
現在假使還要用先王的政治來治理當代的民眾,那就無疑屬于守株待兔之類的人了。
在古代,男人不用耕種,野生的果實足夠吃的;
婦女不用紡織,禽獸的皮足夠穿的。
不用費力而供養充足。
人口少而財物有餘,所以人們之間用不著爭奪。
因而不實行厚賞,不實行重罰,而民眾自然安定無事。
現在人們養有五個兒子並不算多,每個兒子又各有五個兒子,祖父還沒有死就會有二十五個孫子。
因此,人口多了,而財物缺乏;
費盡力氣勞動,還是不夠吃用。
所以民眾互相爭奪,即使加倍地獎賞和不斷地懲罰。
結果仍然免不了要發生混亂。
堯統治天下的時候,住的是沒經修整的茅草房,連棟木椽子都不曾刨光;
吃的是粗糧,喝的是野菜場;
冬天披壞小鹿皮,夏天穿著麻布衣。
就是現在看門奴僕的生活,也不比這差。
禹統治天下的時候,親自拿著鍬鋤帶領人們幹活,累得大腿消瘦,小腿上的汗毛都磨沒了,就是奴隸們的勞役也不比這苦。
這樣說來,古代把天子的位置讓給別人,不過是逃避看門奴僕般的供養,擺脫奴隸樣的繁重苦勞罷了;
所以把天下傳給別人也並不值得贊美。
如今的縣令,一旦死了,他的子孫世世代代總有高車大馬,所以人們都很看重。
因此,人們對于讓位這件事,可以輕易地辭掉古代的天子,卻難以舍棄今天的縣官;
原因即在其間實際利益的大小很不—樣。
居住在山上要到谷底汀水的人,逢年過節用水作為禮品互相贈送;
居住在窪地飽受水澇災害的人,卻要僱人來挖渠排水。
所以在荒年青黃不接的時候,就連自己的幼弟來了也不肯管飯;
在好年成的收獲季節,即使是疏遠的過客也總要招待吃喝。
不是有意疏遠自己的骨肉而偏愛過路的客人,而是因為存糧多少的實際情況不同。
因此,古人輕視財物。
並不是因為仁義,而是由于財多;
今人互相爭奪,並不是因為卑鄙,而是由于財少。
古人輕易辭掉天子的職位,並不是什麽風格高尚,而是因為權勢很小;
今人爭奪官位或依附權勢,也不是什麽品德低下,而是因為權大勢重。
所以聖人要衡量財物多少、權勢大小的實況製定政策。
刑罰輕並不是仁慈,刑罰重並不是殘暴,適合社會狀況行動就是了。
因此,政事要根據時代變化,措施要針對社會事務。
古代周文王地處豐、鎬一帶,方圓不過百裏,他施行仁義的政策感化了西戎。
進而統治了天下。
徐偃王統治著漢水東面的地方,方圓有五百裏,他也施行仁義的政策,有三十六個國家向他割地朝貢。
楚文王害怕徐國會危害到自己,便出兵伐徐滅了徐國。
所以周文王施行仁義得了天下,而徐偃王施行仁義卻亡了國;
這證明仁義隻適用于古代而不適用于今天。
所以說;
時代不同了,政事就會隨之不同。
在舜當政的時候,苗族不馴服,禹主張用武力去討伐,舜說:"不行。
我們推行德教還不夠深就動用武力,不合乎道理。"
于是便用三年時間加強德教,拿著盾牌和大斧跳舞,苗族終于歸服了。
到了共工打仗的時候,武器短的會被敵人擊中,銷甲不堅固的便會傷及身體;
這表明拿著盾牌和大斧跳舞的德政方法隻能用于古代而不能用于當今。
所以說:情況變了,措施也要跟著改變。
上古時候人們在道德上競爭高下,中古時候人們在智謀上角逐優劣,當今社會人們在力量上較量輸贏。
齊國準備進攻魯國,魯國派子貢去說服齊人。
齊人說:"你的話說得不是不巧妙,然而我想要的是土地,不是你所說的這套空話。"
于是出兵攻打魯國,把齊國的國界推進到距魯國都城隻有十裏遠的地方。
所以說徐偃王施行仁義而徐亡了國,子貢機智善辯而魯失了地。
由此說來,仁義道德、機智善辯之類,都不是用來保全國家的正道。
如果當初拋棄徐偃王的仁義,不用子貢的巧辯,而是依靠徐、魯兩國的實力,去抵抗有萬輛兵車的強敵,那麽齊、楚的野心也就不會在這兩個國家裏得逞了。
古今社會風俗不同,新舊政治措施也不一樣。
如果想用寬大和緩的政策去治理劇變時代的民眾,就好比沒有韁繩和鞭子卻要去駕馭烈馬一樣,這就會產生不明智的禍害。
現在,儒家和墨家都稱頌先王,說他們博愛天下一切人,就如同父母愛子女一樣。
用什麽證明先王如此呢?
他們說:"司寇執行刑法的時候,君主為此停止奏樂;
聽到罪犯被處決的報告後,君主難過得流下眼淚。"
這就是他們所贊美的先王。
如果認為君臣關系能像父子關系一樣,天下必能治理得好,由此推論開去,就不會存在父子之間發生糾紛的事了。
從人類本性上說,沒有什麽感情能超過父母疼愛子女的,然而大家都一樣疼愛子女,家庭卻未必就和睦。
君主即使深愛臣民,何以見得天下就不會發生動亂呢?
何況先王的愛民不會超過父母愛子女,子女不一定不背棄父母,那麽民眾何以就能靠仁愛治理好呢?
再說按照法令執行刑法,而君主為之流淚;
這不過是用來表現仁愛罷了,卻並非用來治理國家的。
流淚而不想用刑,這是君主的仁愛;
然而不得不用刑,這是國家的法令。
先王首先要執行法令,並不會因為同情而廢去刑法,那麽不能用仁愛來治理國家的道理也就明白無疑了。
況且人們一向就屈服于權勢,很少能被仁義感化的。
孔子是天下的聖人,他修養身心,宣揚儒道,周遊列國,可是天下贊賞他的仁、頌揚他的義並肯為他效勞的人才七十來。
可見看重仁的人少,能行義的人實在難得。
所以天下這麽大,願意為他效勞的隻有七十人,而倡導仁義的隻有孔子一個。
魯哀公是個不高明的君主,面南而坐,統治魯國,國內的人沒有敢于不服從的。
民眾總是屈服于權勢,權勢也確實容易使人服從;
所以孔子反倒做了臣子,而魯哀公卻成了君主。
孔子並不是服從于魯哀公的仁義,而是屈服于他的權勢。
因此,要講仁義,孔子就不會屈服于哀公;
要講權勢,哀公卻可以使孔子俯首稱臣。
現在的學者們遊說君主,不是要君主依靠可以取勝的權勢,而致力于宣揚施行仁義就可以統治天下;
這就是要求君主一定能像孔子那樣,要求天下民眾都像孔子門徒。
這在事實上是肯定辦不到的。
現在假定有這麽一個不成材的兒子,父母對他發怒,他並不悔改;
鄉鄰們加以責備,他無動于衷;
師長教訓他,他也不改變。
拿了父母的慈愛、鄉鄰的幫助、師長的智慧這三方面的優勢同時加在他的身上,而他卻始終不受感動,絲毫不肯改邪歸正。
直到地方上的官吏拿著武器,依法執行公務,而搜捕壞人的時候,他這才害怕起來,改掉舊習,變易惡行。
所以父母的慈愛不足以教育好子女,必須依靠官府執行嚴厲的刑法;
這是由于人們總是受到慈愛就嬌縱,見到威勢就屈服的緣故。
因此,七丈高的城牆,就連善于攀高的樓季也不能越過,因為太陡;
幹丈高的大山,就是瘸腿的母羊也可以被趕上去放牧,因為坡度平緩。
所以明君總要嚴峻立法並嚴格用刑。
十幾尺布帛,一般人見了也舍不得放手;
熔化著的百鎰黃金,即使是盜躍也不會伸手去拿。
不一定受害的時候,十幾尺的布帛也不肯丟掉;
肯定會燒傷手時,就是百鎰黃金也不敢去拿。
所以明君—定要嚴格執行刑罰。
因此,施行獎賞最好是豐厚而且兌,使人們有所貪圖;
進行刑罰最好嚴厲而且肯定,使人們有所畏懼;
法令最好是一貫而且固定,使人們都能明白。
所以君主施行獎賞不隨意改變,執行刑罰不輕易赦免5對受賞的人同時給予榮譽,對受罰的人同時給予譴責。
這樣一來,不管賢還是不賢的人,都會盡力而為了。
現在就不是這樣。
正是因為他有功勞才授予他爵位的,卻又鄙視他做官;
因為他從事耕種才獎賞他,卻又看不起他經營家業;
因為他不肯為公幹事才疏遠他,卻又推祟他不羨慕世俗名利;
因為他違犯禁令才給他定罪,卻又稱贊他勇敢。
是毀是譽,是賞是罰。
執行起來競如此自相矛盾;
所以法令遭到破壞,民眾更加混亂。
現在假如自己的兄弟受到侵犯就一定幫他反擊的人,被認為是正直;
知心的朋友被侮辱就跟隨著去報仇的人,被認為是忠貞。
這種正直和忠貞的風氣形成了,而君主的法令卻被冒犯了。
君主推崇這種忠貞正直的品行,卻忽視了他們違犯法令的罪責,所以人們敢于逞勇犯禁,而官吏製止不住。
對于不從事耕作就有吃有穿的人.說他有本事;
對于沒有軍功就獲得官爵的人,說他有才能。
這種本事和才能養成了,就會導致國家兵力衰弱、土地荒蕪了。
君主贊賞這種本事和才能,卻忘卻兵弱地荒的禍害;
結果謀私的行為就會得逞,而國家的利益就要落空。
儒家利用文獻擾亂法紀,遊俠使用武力違犯禁令,而君主卻都要加以禮待,這就是國家混亂的根源。
犯法的本該判罪,而那些儒生卻靠著文章學說得到任用;
犯禁的本該處罰,而那些遊俠卻靠著充當刺客得到豢養。
所以,法令反對的,成了君主重用的;
官吏處罰的,成了權貴豢養的。
法令反對和君主重用,官吏處罰和權貴豢養,四者互相矛盾,而沒有確立一定標準,即使有十個黃帝,也不能治好天下。
所以對于宣揚仁義的人不應當加以稱贊,如果稱贊了,就會妨害功業;
對于從事文章學術的人不應當加以任用,如果任用了,就會破壞法治。
楚國有個叫直躬的人,他的父親偷了人家的羊,他便到令尹那兒吉發,令尹說:"殺掉他:"認為他對君主雖算正直而對父親卻屬不孝。
結果判了他死罪。
由此看來,君主的忠臣倒成了父親的逆子。
魯國有個人跟隨君土去打仗,屢戰屢逃;
孔子向他詢問原因,他說:"我家中有年老的父親,我死後就沒人養活他了。"
孔子認為這是孝子,便推舉他做丁官。
由此看來。
父親的孝子恰恰是君主的叛臣。
所以令尹殺了直躬,楚國的壞人壞事就沒有人再向上告發了;
孔子獎賞逃兵.魯國人作戰就要輕易地投降逃跑。
君臣之間的利害得失是如此不同,而君主卻既贊成謀求私利的行為。
又想求得國家的繁榮富強,這是肯定沒指望的。
古時候,蒼頡創造文字,把圍著自己繞圈子的叫做"私"。
與"私"相背的叫做"公"。
公和私相反的道理,是蒼頡就已經知道廠的。
現在還有人認為公私利益相同,這是犯了沒有仔細考察的錯誤。
那麽為個人打算的話,沒有什麽比修好仁義、熟悉學術的辦法更好了。
修好仁義就會得到君主信任。
得到君主信任就可以做官;
熟悉學術就可以成為高明的老師。
成了高明的老師就會顯榮。
對個人來說。
這是最美的事了。
然而沒有功勞的就能做官。
沒有爵位就能顯榮,形成這樣的政治局面。
國家就一定陷入混亂,君主就一定面臨危險了。
所以,互不相容的事情,是不能並存的。
殺敵有功的人本該受賞,卻又崇尚仁愛慈惠的行為;
攻城大功的人本該授予爵祿。
卻又信奉兼愛的學說:採用堅固的鎧甲、鋒利的兵器來防備戰亂,卻又提倡寬袍大帶的服飾;
國家富足靠農民。
打擊敵人靠士兵,卻又看重從事于文章學術事業的儒生;
不用那些尊君守法的人,而去收養遊俠刺客之類的人。
如此理政,要想使國家太平和強盛足不可能的。
國家太平的時候收養儒生和遊俠,危難來臨的時候要用披堅執銳的士兵;
國家給予利益的人並不是國家所要用的人.而國家所要用的人又得不到任何好處。
結果從事耕戰的人荒廢了自己的事業,而遊俠和儒生卻—天天多了起來,這就是社會陷于混亂的原因所在。
況且社會上所說的賢。
是指忠貞不欺的行為;
所說的智,是指深奧玄妙的言辭。
那些深奧玄妙的言辭,就連最聰明的人也難以理解。
現在製定民眾都得遵守的法令,卻採用那些連最聰明的人也難以理解的言辭,那麽民眾就無從弄懂了。
所以,連糟糠都吃不飽的人,是不會追求精美飯菜的;
連粗布短衣都穿不上的人,是不會期望華麗衣衫的。
治理社會事務,如果緊急的還沒有辦好,那麽可從緩的就不必忙著去辦。
現在用來治理國家的政治措施,凡屬民間習以為常的事。
或普通人明知的道理不加採用,卻去期求連最聰明的人都難以理解的說教,其結果隻能是適得其反了。
所以那些深奧玄妙的言辭,並不是人民所需要的。
至于推崇忠貞信義的品行。
必將尊重那些誠實不欺的人;
而誠實不欺的人,也沒有什麽使人不行欺詐的辦法。
平民之間彼此交往,沒有大宗錢財可以互相利用,沒有大權重勢可以互相威脅。
所以才要尋求誠實不欺的人。
如今君主處于統治地位,擁有整個國家的財富,完全有條件掌握重賞嚴罰的權力,可以運用法術來觀察和處理問題;
那麽即使有田常、子罕—類的臣子也是不敢行欺的,何必尋找那些誠實不欺的人呢?
現今的忠貞信義之十不滿十個。
而國家需要的官吏卻數以百計;
如果一定要任用忠貞信義之士。
那麽合格的人就會不敷需要;
合格的人不敷需要,那麽能夠把政事治理好的官就少,而會把政事搞亂的官就多了。
所以明君的治國方法,在于專 實行法治,而不尋求有智的人;
牢牢掌握使用官吏的權術。
而不欣賞忠信的人。
這樣,法治就不會遭到破壞而官吏們也不敢胡作非為了。
現在君主對于臣下的言論。
喜歡悅耳動聽而不管是否恰當;
對于臣下的行事,僅欣賞他的名聲而不責求做出成效。
因此天下很多人說起話來總是花言巧語,卻根本不切合實用,結果弄得稱頌先王、高談仁義的人充滿朝廷,而政局仍不免于混亂;
立身處世的人競相標榜清高,不去為國家建功立業。
結果有才智的人隱居山林,推辭俸祿而不接受,而兵力仍不免于削弱。
兵力不免于削弱。
政局不免于混亂,這究竟是怎麽造成的呢?
因為民眾所稱贊的,君主所優待的,都是些使國家混亂的做法。
現在全國的民眾都在談論如何治國,每家每戶都藏有商鞅和管仲的法典,國家卻越來越窮,原因就在于空談耕作的人太多,而真正拿起農具種地的人太少。
全國的民眾都在談論如何打仗,每家每戶都藏有孫子和吳起的兵書,國家的兵力卻越來越弱;
原因就在于空談打仗的人太多.而真正穿起鎧甲上陣的人太少。
所以明君隻使用民眾的力量,不聽信高談闊論;
獎賞人們的功勞,堅決禁止那些無用的言行。
這樣民眾就會拼命為君主出力。
耕種是需要花費氣力吃苦耐勞的事情。
而民眾印願意去幹,因為他們認為可以由此得到富足。
打仗是十外危險的事情。
而民眾卻願意去于。
因為他們認為可以出此獲得顯貴。
如今隻要擅長文章學術,能說會道。
無需有耕種的勞苦就可以獲得富足的實惠。
無需冒打仗的危險便可以得到尊貴的官爵,那麽人們誰不樂意這樣幹呢?
結果就出現了一百個人從事于智力活動,卻隻有一個人致力于耕戰事業的狀況。
從事于智力活動的人多了,法治就要遭到破壞;
致力于耕戰事業的人少了,國家就會變得貧窮。
這就是社會所以混亂的原因。
因此,在明君的國家裏,不用有關學術的文獻典籍。
而以法令為教本;
禁絕先王的言論,而以官吏為老師;
沒有遊俠刺客的凶悍,而隻以殺敵立功為勇敢。
這樣,國內民眾的一切言論都必須遵循法令,—切行動都必須歸于為國立功,一切勇力都必須用到從軍打仗上。
正因如此。
太平時期國家就富足,戰爭時期兵力就強盛,這便奠定了稱王天下的資本。
既擁有稱五天下的資本,義善于利用敵國的弱點;
建立超過五帝、趕上三王的功業,一定得採用這種辦法。
現在卻不是這樣。
儒士、遊俠在國內恣意妄為,縱橫家在國外大造聲勢。
內外情勢盡行惡化,就這樣來對付強敵。
不是太危險了嗎?
所以那些談論外交問題的臣子們,不是屬于合縱或連衡中的哪一派,就是懷有借國家力量來報私仇的隱衷。
所謂合縱。
就是聯合眾多弱小國家去攻打一個強大國家;
所謂連衡,就是依附于一個強國去攻打其他弱國。
這都不是保全國家的好辦法。
現在那些主張連衡的臣子都說:"不依附大國,一遇強敵就得遭殃。"
侍奉大國不一定有什麽實際效應,倒必須先獻出本國地圖,呈上政府璽印,這樣才得以請求軍事援助。
獻出地圖,本國的版域就縮小了;
呈上空印,君主的聲望就降低了。
版域縮小。
國家就削弱了;
聲望降低。
政治上就混亂了。
侍奉大國實行連衡。
還來不及看到什麽好處,卻已喪失了國土,搞亂了政治。
那些主張合縱的臣子都說:"不救援小國去進攻大國,就失了各國的信任;
失去了各國的信任,國家就面臨危險;
國家面臨危險。
君主地位就降低了。"
援救小國不一定有什麽實惠可言。
倒要起兵去和大國為敵。
援救小國木必能使它儲存下來。
而進攻大國未必就不失誤一有失誤,就要被大國控製了。
出兵的話,軍隊就要吃敗仗;
退守的話,城池就會被攻破。
援救小國實行合縱。
還來不及看到什麽好處,卻已使國土被侵吞,軍隊吃敗仗。
所以,侍奉強國,隻能使那些搞連衡的人憑借外國勢力在國內撈取高官;
援救小國,隻能使那些搞合縱的人憑借國內勢力從國外得到好處。
國家利益沒有確立起來,而臣下倒先把封地和厚祿都弄到手了。
盡管君主地位降低了,而臣下反而抬高了;
盡管國家土地削減了,而私家卻變富了。
事情如能成功.縱橫家們就會依仗權勢長期受到重用;
事情失敗的話,縱橫家們就會憑借富有引退回家享福。
君主如果聽信臣下的遊說,事情還沒辦成就已給了他們很高的爵位俸祿,事情失敗得不到處罰;
那麽,那些遊說之士誰不願意用獵取名利的言辭不斷去進行投機活動呢?
所以國破君亡局面的出現,都是因為聽信了縱橫家的花言巧語造成的。
這是什麽緣故呢?
這是因為君主分不清公私利益,不考察言論是公正確,事敗之後也沒有堅決地實行處罰。
縱橫家們都說:"進行外交活動,收效大的可以統—天下,收效小的也可以保證安全。"
所謂統—天下,提的是能夠打敗別國;
所謂保旺安全,指的是本國不受侵犯。
兵強就能打敗別國。
國安就不可能被人侵犯。
而國家的強盛和安定並不能通過外交活動取得,隻能靠搞好內政。
現在不在國內推行法術,卻要一心在外交上動腦筋。
就必然達下到國家安定富強的目的了。
鄉間諺語說:"長袖善舞,多錢善賈。"
這就是說,物質條件越好越容易取得功效。
所以國家安定強盛,謀事就容易成功;
國家衰弱混亂,計策就難以實現。
所以用于秦國的計謀,即使改變十次也很少失敗;
用于燕國的計謀,即使改變一次也很難成功。
這並不是被秦國任用的人智慧必高,被燕國任用的人腦子必笨,而是因為這兩個國家的治亂條件大不相同。
所以西周背棄秦國參予合縱,隻一年工夫就被吞災了;
衛國背離魏國參與連衡,僅半年工夫就被消滅了。
這就是說合縱滅了西周,連衡亡了衛國。
假使西周和衛國不急于聽從合縱連橫的計謀,而將國內政治嚴加整飭,明定法律禁令,信守賞罰製度,努力開發土地來增加積累,使民眾拼死去堅守城池;
那麽.別的國家奪得他們的土地吧,好處不多。
而進攻這個國家吧,傷亡很大。
擁有萬乘兵車的大國不敢自我拖累在堅城之下,從而促使強敵自己去衡量其中的害處,這才是保證本國必然不會滅亡的辦法。
丟掉這種必然不會亡國的辦法,卻去搞勢必會招致亡國的事情,這是治理國家的人的過錯。
外交努力陷于困境,內政建設陷于混亂,那麽國家的滅亡就無法挽救了。
人們的習慣想法,都是追求安逸和私利而避開危險和窮苦。
如果讓他們去打仗。
前進會被敵人殺死,後退要受軍法處置,就處于危險之中了。
放棄個人的家業,承受作戰的勞苦,家裏有困難而君主不予過問,就置于窮困之中了。
窮困和危險交加,民眾怎能不逃避呢?
所以他們投靠私門貴族,求得免除兵役,兵役免除了就可以遠離戰爭,遠離戰爭也就可以得到安全了。
用錢財賄賂當權者就可以達到個人欲望,欲望一旦達到也就得到了實際利益。
平安有利的事情明擺在那裏,民眾怎能不去追求呢?
這樣一來,為公出力的人就少了,而依附私門的人就多了。
明君治理國家的政策,總是要使工商業者和遊手好閉的人盡量減少。
而且名位卑下;
以免從事農耕的人少而致力于工商業的人多。
現在社會上向君主親近的侍臣行賄托情的風氣很流行,這樣官爵就可以用錢買到;
官爵可以用錢買到,那麽工商業者的地位就不會低賤了。
投機取巧非法獲利的活動可以在市場上通行,那麽商人就不會少了。
他們搜括到的財富超過了農民收入的幾倍,他們獲得的尊貴地位也遠遠超過從事耕戰的人,結果剛正不阿的人就越來越少,而經營商業的人就越來越多。
因此,造成國家混亂的風氣是:那些著書立說的人,稱引先王之道來宣揚仁義道德;
講究儀容服飾而文飾巧辯言辭,用以擾亂當今的法令,從而動搖君主的決心。
那些縱橫家們,弄虛作假,招搖撞騙,借助于國外勢力來達到私人目的,進而放棄了國家利益。
那些遊俠刺客,聚集黨徒,標榜氣節,以圖顯身揚名,結果觸犯國家禁令。
那些逃避兵役的人,大批依附權臣貴族,肆意行賄,而借助于重臣的請托,逃避從軍作戰的勞苦。
那些工商業者,製造粗劣器具,積累奢侈資財。
囤積居奇,待機出售,希圖從農民身上牟取暴利。
上述這五種人,都是國家的蛀蟲。
君主如果不除掉這五種像蛀蟲一樣的人,不廣羅剛直不阿的人,那麽。
天下即使出現破敗淪亡的國家,地削名除的朝廷,也不足為怪了。
顯學第五十
原文
世之顯學,儒、墨也。
儒之所至,孔丘也。
墨之所至,墨翟也。
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樂之儒。
自墨子之死也,有相裏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鄧陵氏之墨。
故孔、墨之後,儒分為八,墨離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謂真孔、墨,孔、墨不可復生,將誰使定世之學乎?
孔子、墨子俱道堯、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謂真堯、舜,堯、舜不復生,將誰使定儒、墨之誠乎?
殷、周七百餘歲,虞、夏二千餘歲,而不能定儒、墨之真;
今乃欲審堯、舜之道于三千歲之前,意者其不可必乎!無參驗而必之者,愚也;
弗能必而據之者,誣也。
故明據先王,必定堯、舜者,非愚則誣也。
愚誣之學,雜反之行,明主弗受也。
墨者之葬也,冬日冬服,夏日夏服,桐棺三寸,服喪三月,世以為儉而禮。
儒者破家而葬,服喪三年,大毀扶杖,世主以為孝而禮之。
夫是墨子之儉,將非孔子之侈也;
是孔子之孝,將非墨子之戾也。
今孝、戾、侈、儉俱在儒、墨,而上兼禮之。
漆雕之議,不色撓,不目逃,行曲則違于臧獲,行直則怒于諸侯,世主以為廉而禮之。
宋榮子之議,設不鬥爭,取不隨仇,不羞囹圄,見侮不辱,世主以為寬而禮之。
夫是漆雕之廉,將非宋榮之恕也;
是宋榮之寬,將非漆雕之暴也。
今寬、廉、恕、暴俱在二子,人主兼而禮之。
自愚誣之學、雜反之辭爭,而人主俱聽之,故海內之士,言無定術,行無常議。
夫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時而至,雜反之學不兩立而治。
今兼聽雜學繆行同異之辭,安得無亂乎?
聽行如此,其于治人又必然矣。
今世之學士語治者,多曰:"與貧窮地以實無資。"
今夫與人相善也,無豐年旁入之利而獨以完給者,非力則儉也。
與人相善也,無飢饉、疾疚、禍罪之殃獨以貧窮者,非侈則墮也。
侈而墮者貧,而力而儉者富。
今上征斂于富人以布施于貧家,是奪力儉而與侈墮也,而欲索民之疾作而節用,不可得也。
今有人于此,義不入危城,不處軍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脛一毛,世主必從而禮之,貴其智而高其行,以為輕物重生之士也。
夫上所以陳良田大宅,設爵祿,所以易民死命也。
今上尊貴輕物重生之士,而索民之出死而重殉上事,不可得也。
藏書策,習談論,聚徒役,服文學而議說,世主必從而禮之,曰:"敬賢士,先王之道也。"
夫吏之所稅,耕者也;
而上之所養,學士也。
耕者則重稅,學士則多賞,而索民之疾作而少言談,不可得也。
立節參明,執操不侵,怨言過于耳,必隨之以劍,世主必從而禮之,以為自好之士。
夫斬首之勞不賞,而家鬥之勇尊顯,而索民之疾戰距敵而無私鬥,不可得也。
國平則養儒俠,難至則用介士。
所養者非所用,所用者非所養,此所以亂也。
且夫人主于聽學也,若是其言,宜布之官而用其身;
若非其言,宜去其身而息其端。
今以為是也,而弗布于官;
以為非也,而不息其端。
是而不用,非而不息,亂亡之道也。
澹台子羽,君子之容也,仲尼幾而取之,與處久而行不稱其貌。
宰予之辭,雅而文也,仲尼幾而取之,與處久而智不充其辯。
故孔子曰:"以容取人乎,失之子羽;
以言取人乎,失之宰予。"
故以仲尼之智而有失實之聲。
今之新辯濫乎宰予,而世主之聽眩乎仲尼,為悅其言,因任其身,則焉得無失乎?
是以魏任孟卯之辯,而有華下之患;
趙任馬服之辯,而有長平之禍。
此二者,任辯之失也。
夫視鍛錫而察青黃,區冶不能以必劍;
水擊鵠雁,陸斷駒馬,則臧獲不疑鈍利。
發齒吻形容,伯樂不能以必馬;
授車就駕,而觀其末塗,則臧獲不疑駑良。
觀容服,聽辭言,仲尼不能以必士;
試之官職,課其功伐,則庸人不疑于愚智。
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將必發于卒伍。
夫有功者必賞,則爵祿厚而愈勸;
遷官襲級,則官職大而愈治。
夫爵祿大而官職治,王之道也。
磐石千裏,不可謂富;
象人百萬,不可謂強。
石非不大,數非不眾也,而不可謂富強者,磐不生粟,象人不可使距敵也。
今商官技藝之士亦不墾而食,是地不墾,與磐石一貫也。
儒俠毋軍勞,顯而榮者,則民不使,與象人同事也。
夫禍知磐石象人,而不知禍商官儒俠為不墾之地、不使之民,不知事類者也。
故敵國之君王雖說吾義,吾弗入貢而臣;
關內之侯雖非吾行,吾必使執禽而朝。
是故力多則人朝,力寡則朝于人,故明君務力。
夫嚴家無悍虜,而慈母有敗子。
吾以此知威勢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亂也。
夫聖人之治國,不恃人之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為非也。
恃人之為吾善也,境內不什數;
用人不得為非,一國可使齊。
為治者用眾而舍寡,故不務德而務法。
夫必恃自直之箭,百世無矢;
恃自圜之木,千世無輪矣。
自直之箭,自圜之木,百世無有一,然而世皆乘車射禽者何也?
隱栝之道用也。
雖有不恃隱栝而有自直之箭、自圜之術,良工弗貴也。
何則?
乘者非一人,射者非一發也。
不恃賞罰而恃自善之民,明主弗貴也。
何則?
國法不可失,而所治非一人也。
故有術之君,不隨適然之善,而行必然之道。
今或謂人曰:"使子必智而壽",則世必以為狂。
夫智,性也;
壽,命也。
性命者,非所學于人也,而以人之所不能為說人,此世之所以謂之為狂也。
謂之不能然,則是諭也,夫諭性也。
以仁義教人,是以智與壽說也,有度之主弗受也。
故善毛嗇、西施之美,無益吾面;
用脂澤粉黛,則倍其初。
言先王之仁義,無益于治;
明吾法度,必吾賞罰者,亦國之脂澤粉黛也。
故明主急其助而緩其頌,故不道仁義。
今巫祝之祝人曰:"使若千秋萬歲。"
千秋萬歲之聲括耳,而一日之壽無征于人,此人所以簡巫祝也。
今世儒者之說人主,不善今之所以為治,而語已治之功;
不審官法之事,不察奸邪之情,而皆道上古之傳譽、先王之成功。
儒者飾辭曰:"聽吾言,則可以霸王。"
此說者之巫祝,有度之主不受也。
故明主舉實事,去無用,不道仁義者故,不聽學者之言。
今不知治者必曰:"得民之心。"
欲得民之心而可以為治,則是伊尹、管仲無所用也,將聽民而已矣。
民智之不可用,猶嬰兒之心也。
夫嬰兒不剔首則腹痛,不 痤則寖益。
剔首、 痤,必一人抱之,慈母治之,然猶啼呼不止,嬰兒子不知犯其所小苦致其所大利也。
今上急耕田墾草以厚民產也,而以上為酷;
修刑重罰以為禁邪也,而以上為嚴;
征賦錢粟以實倉庫,且以救飢饉、備軍旅也,而以上為貪;
境內必知介而無私解,並力疾鬥,所以禽虜也,而以上為暴。
此四者,所以治安也,而民不知悅也。
夫求聖通之。
譯文
世上最出名的學派是儒家和墨家。
儒家的代表人物是孔丘,墨家的代表人物是墨翟。
自從孔子死後,有子張儒學,有子思儒學,有顏氏儒學,有孟氏儒學,有漆雕氏儒學,有仲良氏儒學,有孫氏儒學,有樂正氏儒學。
自從墨子死後,有相裏氏墨學,有相夫氏墨學,有鄧陵氏墨學。
所以孔子、墨子死後,儒家分為八派,墨家分為三派,他們對孔、墨學說的取舍相互矛盾,各有不同,卻都稱是得了孔、墨的真傳,孔、墨兩人不能復活,叫誰來判斷社會上這些學派的真假呢?
孔子、墨子全都稱道堯、舜,但他們的取舍又大不相同,卻都自稱得到了真正的堯舜之道。
堯和舜不能復活,該叫誰來判定儒、墨兩家的真假呢?
自儒家所稱道的殷周之際到現在七百多年,自墨家所推祟的虞夏之際到現在兩幹多年,就已經不能判斷儒、墨所講的是否真實了;
現在還要去考察三千多年前堯舜的思想,想來更是無法確定的吧!不用事實加以檢驗就對事物作出判斷,那就是愚蠢;
不能正確判斷就引為根據,那就是欺騙。
所以,公開宣稱依據先王之道,武斷地肯定堯舜的一切,不是愚蠢,就是欺騙。
對于這種愚蠢欺騙的學說,雜亂矛盾的行為,明君是不能接受的。
墨家的葬禮主張,冬天死就穿冬天的衣服,夏天死就穿夏天的衣服;
隻要三寸厚的桐木棺材,守喪三個月就行了,當今君主認為這是節儉,很尊崇他們。
儒家主張傾家蕩產地大辦葬禮,守喪需經三年,要悲痛到身體受損傷、扶杖而行的程度,當今君主認為這是盡孝,很尊崇他們。
要是贊成墨子的節儉,那就應該反對孔子的奢侈;
要是贊成孔子的盡孝,那就應該反對墨子的暴戾。
現在是盡孝和暴戾、奢侈和節儉同時存在于儒、墨兩家的學說之中,而君主卻都要加以尊禮。
漆雕氏的主張是臉上不露出屈服順從的表情,眼裏不顯出怯懦逃避的神色;
自己錯了,即使對奴僕也要避讓;
自己做得對,即使對于諸侯也敢于抗爭。
當今君主認為這是為人耿直而加以尊禮。
宋榮子的主張則是完全不要鬥爭,絕對不要報仇,坐進監獄不感羞愧,被人欺侮不覺恥辱。
當今君主認為這是為人能寬恕而加以尊崇。
要是贊成漆雕氏的為人耿直,那就應該反對宋榮子的為人隨和;
要是贊成宋榮子的寬容,那就應該反對漆雕氏的凶暴。
現在是寬容與耿直、隨和與凶暴同時存在于這兩個人的主張中,而君主對他們都要加以尊禮。
顯然屬于愚蠢騙人的學說、雜亂相反的論爭,而君主卻都要聽信不疑;
結果世上的人,說話沒有一定標準,辦事沒有固定主張。
要知道,冰和炭是不能長久放在同一個器皿中,寒冷和暑熱不能同時到來,雜亂相反的學說不能兼收並蓄而治理好國家。
現在君主對于那種雜亂、荒謬和矛盾百出的言行全都聽信,怎麽能不造成混亂呢?
聽話、行事這個樣子,君主在治理民眾方面也就必然如此了。
如今的學者一談起國家治理問題。
總是說:"給貧窮的人一些土地,以充實他們匱乏的資財。"
現在情況是,和別人的條件差不多,沒有碰上豐年,沒有額外收入的利益,但有的人獨能做到自給自足;
這不是由于勤勞,就是由于節儉的緣故。
和別人的條件差不多,不存在荒年、大病、橫禍、犯罪等問題,卻獨有他陷入貧窮;
這不是由于奢侈,就是由于懶惰的緣故。
奢侈和懶惰的人會貧窮,而勤勞和節儉的人能富足。
現在君主向富足的人家征收財物去散給貧窮的人家,這是奪來勤儉節約者的財物而送給奢侈懶惰的人;
這樣還想督促民眾努力耕作,省吃儉用,就根本辦不到了。
假定這裏有個人,堅決不進入危險地區,不參軍打仗,不願拿天下的大利來換自己小腿上的一根毫毛;
當代君主一定會進而優待他,看重他的見識,贊揚他的行為,認為是輕視財物愛惜生命的人。
君主所以把良田和寬大的住宅拿出來作為賞賜,設定官爵和俸祿,為的就是換取民眾去拼死效命;
現在君主既然尊重那些輕視財物愛惜生命的人,再想要求民眾出生入死為國事作出犧牲,就根本不可能了。
收藏書冊,講究辯說,聚徒講學,從事文章學術事業來高談闊論進行遊說;
對于這些人,當代君主一定會進而優待他。
說什麽"尊敬賢士是先王的製度"。
官吏們征稅的對象是種田的人,而君主供養的卻是那些著書立說的學士。
對于種田的人征收重稅,對于學士卻給予厚賞,這樣,再想督責民眾努力耕作而少說空話,是根本不可能的。
講求氣節,標榜高明,堅持操守而不容侵犯,聽到怨恨自己的話,馬上拔劍而起;
對于這樣的人。
當代君主一定會禮遇他,以為這是愛惜自我的人。
對戰場廣殺敵意功的人不予獎賞,對那些逞勇報私仇的人反要使之尊貴,這樣要想求得民眾奮勇殺敵而不去私鬥,是根本不可能的。
國家太平時供養儒生和俠客,危難到來時用戰士打仗。
所供養的人不是所要用的人,所要用的人不是所供養的人,這就是發生禍亂的原因。
再說,君主在聽取一種學說的時候,如果認為是對的,就應該正式向官府公布,並任用倡導的人。
如果認為是錯誤的,就應該驅逐他們,並製止他們的言論。
現在是。
認為正確的,卻不在官府予以公布;
認為錯誤的,又不從根本上加以禁止。
對的不採納,錯的不禁止,這是導致國家混亂和滅亡的做法。
澹台子羽有著君子的儀表,孔子信以為真君子,就收他為徒;
同他相處時間長了,卻發現他的品行和他的容貌很不相稱。
宰予說起話來非常文雅,孔子相信他是真文雅。
就收他為徒5同他相處時間一長,卻發現他的智力遠不及他的口才。
因此孔子說:"按照容貌取人吧,在于羽身上行不通;
按照言談取人吧,在宰予身上行不通。"
看來,即使憑借孔子那樣的聰明,也還有看人失實的結論。
現在流行起來的巧辯大大超過了宰予,而當代君主聽起話來又比孔子還要眩惑;
因為喜歡他的言論,就去任用他這個人,這怎麽能不出差錯呢?
因此,魏國聽信孟卯的花言巧語,結果帶來了華陽之戰的慘敗;
趙國聽信趙括的紙上談兵,結果造成了長平之戰的大禍。
這兩件事,都是任用能說會道的人而鑄成了大錯。
如果煉銅造劍時隻看所摻的錫和火色,就是歐冶也不能斷定劍的好壞;
可是用這把劍到水上砍死鴿雁,在陸上劈殺駒馬,那麽,就是減獲也不會把劍的利鈍搞錯。
如果隻是開啟馬口看牙齒,以及觀察外形,就是伯樂也不能判斷馬的好壞;
可是讓馬套上車,看馬究竟能跑多遠。
就是減獲也不會把馬的優劣搞錯。
如果隻看一個人的相貌、服飾。
隻聽他說話議論,就是孔子也不能斷定這個人能力怎樣;
可是在官職上一試驗,用辦事成效一考察,就是庸人也不會懷疑他是愚蠢還是聰明了。
所以,明著手下的官吏。
宰相‘定是從地方官中選拔上來的,猛將一定是從士兵隊伍個挑選出來的。
有功勞的人必定給予獎賞,那麽俸祿越優握他們就越受鼓勵;
不斷地升官晉級,那麽。
官職越高他們就越能辦事。
高官厚祿,公務大治,是稱王天下的正道。
擁有巨石千裏,不能算富有;
擁有俑人百萬,不能算強大。
石頭不是不大,俑人數目也不是不多,但不能說是富強的原凶:在丁巨石上不能生產糧食,而傭人不能用來抗擊敵人。
現在經商謀官和憑技藝牟利的人都是不靠種田吃飯的,這樣土地得不到耕種。
和巨石毫無二致。
儒生和遊俠沒有軍功,卻得以顯貴和出名,那就是使不動的人,和俑人的作用一樣。
現在隻知道把巨石和俑人看成禍害。
卻不知道經商謀官和儒生遊俠也是有地不墾、不能使用,同樣是個禍害,那就是不懂得據事類推的人了。
因此,實力抗衡的別國君主盡管喜歡我們的仁義,我們卻並不能叫他進貢稱臣;
關內侯雖然反對我們的行為,我們卻肯定能讓他拿著禮物來朝拜。
可見力量大就有人來朝拜。
力量小就得去朝拜別人,所以明君務求發展實力。
在嚴厲的家庭中不會有強悍不馴的奴僕。
在慈母的嬌慣下卻會出敗家子。
我由此得知威嚴和權勢能夠禁暴,而道德再好也不足以製止混亂。
聖人治理國家,不是依賴人們自覺為自己辦事的善行,要的是那種人們不敢做壞事的局面。
要是靠人們自覺地為自己辦事的善行,國內找不出十幾、幾十個;
要是形成人們不敢做壞事的局面,就可以使全國整齊一致。
治理國家的人需要採用多數人都得遵守的措施,不能用隻有少數人才能做到的辦法,因此不應該推崇德治,而應該實行法治。
定要依靠自然挺直的箭桿。
幾千年也造不出箭來;
定要依靠自然長成的圓木,幾萬年也造不成車輪。
自然長成的直桿和圓木,既然千年萬載也沒有一個,那為什麽大家還都能有車坐、還都能射箭打獵呢?
因為套用了加上木材的工具和方法。
雖然也有不經過加工就自然合用的直桿和圓木,但好工匠是不看重的。
為什麽呢?
因為要坐車的不是一個人,射箭打獵也不是隻發一箭。
雖然也有不靠賞罰就能自行去做好事的人,但明君是不看重的。
為什麽呢?
因為國法不可喪失,而所要統治的也不是一個人。
所以有辦法的君主,不隨和偶然的天生善行,而推行必然的政治措施。
如果對別人說:"我讓你一定又聰明又長壽。"
那麽。
大家肯定會認為這是說謊騙人。
因為一個人的智力,是先天造成的;
一個人的壽限,是命裏註定的。
這種天性和命定的東西,不是能從別人那裏學來的。
用人家不能做到的事去討好人家。
所以大家才說他說謊騙人。
向人家說那些無法做到的事,這便是奉承,而奉承是一種本性。
用仁義教人,就跟用智力和壽命取悅別人一樣,實行法治的君主是不能接受的。
光是稱贊毛嗇、西施的美麗,並不能使自己變得好看;
用脂澤粉黛化妝—番,就能比原來漂亮幾倍。
空談先王的仁義,對于治理國家沒有什麽好處;
彰明自己國家的法度,在國內堅決實行賞罰,也就如同能使國家富強起來的脂澤粉黛。
所以明君急切地追求有效的手段,而不去理睬虛妄的頌揚,所以不講什麽仁義道德。
如今的巫祝為人祈禱時總是說:"願你長生千秋,萬壽無疆!"這種千秋萬歲的聲音在耳邊喋喋不休,可是使人多活一天的應驗也沒有;
這就是人們看不起巫視的原因。
現在世上的儒家遊說君主時,不談現在如何才能治理好國家,反而說一些過去治理國家取得的功績;
不去考察官府法令這樣的事務,不了解奸詐邪惡的實情,卻都去稱道上古流傳的美談和先王就的功業。
儒家侈談什麽:"要是聽從我的主張,就可以稱王稱霸。"
這就是遊說者中的巫視,實行法治的君主是不能接受的。
所以,明君辦實事,去無用,不空談什麽仁義道德,也不聽信學者的言論。
現在,不懂得治理國家的人一定會說:"要得民心。"
如果得民心就可以治理好國家,那麽伊尹、管仲就沒有用處了,隻要聽任民眾就一了百了了。
民眾的認識就像嬰兒的心智一樣,是不能信從的。
嬰兒不剃頭就會肚痛,不剖瘡就逐漸加重;
而要給嬰兒剃頭和剖瘡,必須由一個人抱著,由慈母給他處理;
即使這樣他還會哭喊不止,因為嬰兒並不知道給他吃點小苦會帶來大的好處。
如今君主加緊督促開荒種田,為的是增加民眾的收入,卻被認為太殘酷;
製定刑法,加重懲罰,為的是禁止奸邪,卻被認為太嚴厲;
征收錢糧的賦稅,為的是把它們用于救濟災荒、供養軍隊,卻被認為太貪婪;
使國內民眾必須知道披甲上陣,而不準私自免除兵役,為的是征服敵人,卻被認為太凶狠。
上述四項措施,本是為了治國安民,可是民眾卻不歡迎。
君主所以要尋求聖明通達的人,就是因為民眾的認識是不能信從和作為標準。
當初大禹疏通江河。
而民眾卻用瓦石去填塞;
子產提倡開荒種桑,而鄭國民眾卻要責罵。
大禹使天下人獲得利益,子產使鄭國得以保全,但都受到人們的誹謗,可見民眾的認識顯然是靠不住的。
所以選拔人才時希圖得到賢人智士,治理國家時指望順應民眾心理,都是造成混亂的根源,是不可能用來治理好國家的。
忠孝第五十一
原文
天下皆以孝悌忠順之道為是也,而莫知察孝悌忠順之道而審行之,是以天下亂。
皆以堯舜之道為是而法之,是以有弒君,有曲于父。
堯、舜、湯、武或反群臣之義,亂後世之教者也。
堯為人君而君其臣,舜為人臣而臣其君,湯、武為人臣而弒其主、刑其屍,而天下譽之,此天下所以至今不治者也。
夫所謂明君者,能畜其臣者也;
所謂賢臣者,能明法闢、治官職以戴其君者也。
今堯自以為明而不能以畜舜,舜自以為賢而不能以戴堯;
湯、武自以為義而弒其君長,此明君且常與而賢臣且常取也。
故至今為人子者有取其父之家,為人臣者有取其君之國者矣。
父而讓子,君而讓臣,此非所以定位一教之道也。
臣之所聞曰:"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
三者順則天下治,三者逆則天下亂,此天下之常道也。
"明王賢臣而弗易也,則人主雖不肖,臣不敢侵也。
今夫上賢任智無常,逆道也,而天下常以為治。
是故田氏奪呂氏于齊,戴氏奪子氏于宋。
此皆賢且智也,豈愚且不肖乎?
是廢常上賢則亂,舍法任智則危。
故曰:上法而不上賢。
記曰:"舜見瞽瞍,其容造焉。
孔子曰:當是時也,危哉,天下岌岌!有道者,父固不得而子,君固不得而臣。
'"臣曰:孔子本未知教悌忠順之道也。
然則有道者,進不為臣主,退不為父子耶?
父之所以欲有賢子者,家貧則富之,父苦則樂之;
君之所以欲有賢臣者,國亂則治之,主卑則尊之。
今有賢子而不為父,則父之處家也苦;
有賢臣而不為君,則君之處位也危。
然則父有賢子,君有賢臣,適足以為害耳,豈得利焉哉?
所謂忠臣,不危其君;
孝子,不非其親。
今舜以賢取君之國,而湯、武以義放弒其君,此皆以賢而危主者也,而天下賢之。
古之烈士,進不臣君,退不為家,是進則非其君,退則非其親者也。
且夫進不臣君,退不為家,亂世絕嗣之道也。
是故賢堯、舜、湯、武而是烈士,天下之亂術也。
瞽瞍為舜父而舜放之,象為舜弟而殺之。
放父殺弟,不可謂仁;
妻帝二女而取天下,不可謂義。
仁義無有,不可謂明。
《詩》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信若《詩》之言也,是舜出則臣其君,入則臣其父,妾其母,妻其主女也。
故烈士內不為家,亂世絕嗣;
而外矯于君,朽骨爛肉,施于土地,流于川谷,不避蹈水火。
使天下從而效之,是天下遍死而願夭也。
此皆釋世而不治是也。
世之所為烈士者,雖眾獨行,取異于人,為恬淡之學而理恍惚之言。
臣以為恬淡,無用之教也;
恍惚,無法之言也。
言出于無法,數出于無用者,天下謂之察。
臣以為人生必事君養親,事君養親不可以恬淡;
之人必以言論忠信法術,言論忠信法術不可以恍惚。
恍惚之言,恬淡之學,天下之惑術也。
孝子之事父也,非競取父之家也;
忠臣之事君也,非競取君之國也。
夫為人子而常譽他人之親曰:"某子之親,夜寢早起,強力生財以養子孫臣妾。"
是誹謗其親者也。
為人臣常譽先王之德厚而願之,誹謗其君者也。
非其親者知謂不孝,而非其君者天下此賢之,此所以亂也。
故人臣毋稱堯舜之賢,毋譽湯、武之伐,毋言烈士之高,盡力守法,專心于事主者為忠臣。
古者黔首悗密春惷愚,故可以虛名取也。
今民儇詗智慧,欲自用,不聽上。
上必且勸之以賞,然後可進;
又且畏之以罰,然後不敢退。
而世皆曰:"許由讓天下,賞不足以勸;
盜跖犯刑赴難,罰不足以禁。
"臣曰:未有天下而無以天下為者,許由是也;
已有天下而無以天下為者,堯、舜是也。
毀廉求財,犯刑趨利,忘身之死者,盜跖是也。
此二者,殆物也。
治國用民之道也,不以此二者為量。
治也者,治常者也;
道也者,道常者也。
殆物妙言,治之害也。
天下太平之士,不可以賞勸也;
天下太下之士,不可以刑禁也。
然為太上士不設賞,為太下士不設刑,則治國用民之道失矣。
故世人多不言國法而言從橫。
諸侯言從者曰:"從成必霸";
而言橫者曰:"橫成必王"。
山東之言從橫未嘗一日而止也,然而功名不成,霸王不立者,虛言非所以成治也。
王者獨行謂之王,是以三王不務離合而正,五霸不待從橫而察,治內以裁外而已矣。
譯文
天下的人都認為孝悌忠順之道是正確的, 卻沒有什麽人知道進一步對孝悌忠順之道加以認真考察,然後再去慎重實行,因此天下混亂。
都認為堯舜之道正確而加以效法,因此才發生殺死君主、背叛父親的事情。
堯、舜、湯、武或許正是違反君臣之間道義、擾亂後世教令的人物。
堯本來是君主,卻把自己的臣子推尊為君主;
舜本來是臣子,卻把自己的君主貶為臣子;
商湯、周武作為臣子卻殺死自己的君主,還宰割了君主的屍體。
對此,天下的,人卻都加以稱贊,這就是天下至今不能得到治理的原因所在。
所謂明君,應該是能夠控製臣子的人;
所謂賢臣,應該是能夠彰明法律、治好官務來擁戴君主的人。
現在情形則是,堯自以為明智,卻不能對舜加以控製;
舜自以為賢能,卻不能對堯盡心擁戴;
商湯、周武自以為仗義,卻殺了自己的君主。
這就是自稱為明君的卻常常失位,而自稱為賢臣的卻常常篡權的情形。
所以直到現在還有做兒子的奪取父親家業、做臣子的奪取君主權力的事情發生。
照此看來,父親把家業讓給兒子,君主把王位讓給臣下,絕不是什麽確定名位統一教令的正確途徑。
我聽說:"臣子服事君主,兒子服事父親,妻子服事丈夫,這三種秩序理順以後,天下就能得到治理;
如果違背了這三種秩序,天下就會混亂。"
這是天下的正常法則,就是明君、賢臣也不能變更。
既然這樣,那麽即使君主不夠賢明,臣子也不敢侵犯。
現在尊尚賢人、任用智者沒有一定之規,是悖逆之道,一般人卻總認為治國之道。
正因如此,在齊國田氏得以奪取呂氏政權,在宋國戴氏得以奪取子氏政權。
這些人都是有才能又有智慧的人,哪裏是既愚蠢又不賢的人呢?
由此看來,廢棄常道去尊尚賢人就會發生混亂,舍棄法製而任用智者就會產生危險。
所以說:要尊尚法製而不能尊尚賢人。
古代記載說,舜面對父親瞽瞍的朝見,表現出局促不安的樣子。
孔子說:"在那種時候,真危險啊,天下危險之極!對于道德高尚的人來說,父親的確不能再把舜當兒子看待,而君主誠然不該再把瞽瞍當臣子看待。"
我認為,孔子本就不懂什麽孝悌忠順之道。
照他的說法來看,難道道德高尚的人,在朝廷就不能做君主的臣子,到家來就不能做父親的兒子嗎?
做父親的之所以希望有賢惠的兒子,是因為家人貧窮時他能使家人富足,父親痛苦時他能使父親高興。
做君主的之所以希望有賢能的臣下,是因為國家混亂時他能夠加以治理,君主卑下時他能夠加以尊祟。
如有了賢子卻不管父親,那麽父親居家夠痛苦的;
現在情形是:有了賢臣卻不管君主,那麽君主權位也夠危險的。
既然如此,那麽父親有賢子、君主有賢臣倒恰好成為禍害罷了,哪裏還能得到什麽好處呢!所謂忠臣,應該不使君主處于危境;
所謂孝子,應該不對親人進行反叛。
現在情形是,舜靠著賢能奪取了君主的國家,而商湯、周武靠著道義放逐、殺害了他們各自的君主;
他們都是因為賢能而危害君主的人,天下卻進而賦予他們以賢能的名聲。
古代剛烈的人士,進不臣服君主,退不治家養親;
他們也就是進則反對君主、退則反對親長的人。
進一層說,進不向君主稱臣,退又不治家養親,就是擾亂社會、斷子絕孫的行徑。
因此,既要稱頌堯、舜、湯、武賢能,又要肯定剛烈的人士,就成了擾亂天下的手段。
瞽瞍是舜的父親,卻被舜流放了;
象是舜的弟弟,卻被舜殺死了。
舜流放父親、殺害弟弟,不能稱為仁;
把君主的兩個女兒娶來做妻子,從而取得天下,不能稱為義;
仁、義全然沒有,不能稱為明智。
《詩經》上說:"普天之下的土地沒有不是君主的,四海之內的人們沒有不是君主臣民的。"
假使真像《詩經》上說的那樣,舜倒會上朝把君主當臣子,回家把父親當臣下,把母親當奴婢,把君主的兩個女兒娶做妻子:所以,剛烈人士的行為是:對內不為家庭著想,擾亂社會,斷絕後代;
在外跟君主作對,即使屍骨腐爛,散在野地,流入河谷,也不怕赴場蹈火。
如果讓天下的人都仿效他們,這就會造成天下到處出現死人的事,而大家都不怕早死。
他們都是置社會于不顧而不想把它治理好的人。
社會上稱道的烈士是這樣的人,他們脫離眾人,自行其是;
標新立異,與眾不同;
提倡清心寡欲的學說,研究飄忽不定的言辭。
我認為,清心寡欲是毫無用處的說教,飄忽不定是無視法製的謬論。
對于這種無視法治的謬論和毫無用處的說教,天下的人卻認為是明察。
我認為,人生在世一定要事君養親,而要事君養親就不能是清心寡欲;
治理民眾一定要提倡忠誠、守法的言論,要提倡忠誠、守法的言論,就不能是飄忽不定。
飄忽不定的言辭,清心寡欲的學說,都是天下的騙術。
孝子侍奉父親,不是為了爭奪父親的事業;
忠臣侍奉君主,不是為了篡奪君主的國家。
如果做兒子的常常稱贊別人的父親,說什麽:"某人的父親,起早睡晚,努力發財致富用來養活子孫奴婢。"
這就等于是在誹謗自己的父親了。
做臣子的常常稱頌先王德厚,並表示傾慕,這就等于是在誹謗自己的君主了。
做兒子的非議父親,人們懂得把他叫做不孝;
而做臣子的非議君主,天下人卻都去稱贊,這就是天下混亂的根源。
所以,做臣子的不稱頌堯舜的賢德,不贊美商湯周武的功勞,不談論剛烈人士的清高,而努力維護法令,專心一意地侍奉君主,才是真正的忠臣。
古代的民眾勤勉而愚蠢,因此可以用虛名來騙取。
現在的民眾奸詐而聰穎,總想自己有所作為,不肯聽從君主命令。
君主一定要用賞賜的辦法加以勸勉,然後才能使他們進取;
同時又要用刑罰的辦法加以恫嚇,然後才能使他們不敢後退。
而世上的人卻都說:"許由把統治天下的權力都推掉了,說明賞賜不足以勉勵;
盜躍觸犯刑律而奔赴危難,說明懲罰不足以禁止。"
我認為:沒有天下而不把天下當作一回事的,許由就屬于這號人;
已有天下而不把天下當作一回事的,堯舜就屬于這號人。
敗壞廉潔去謀求財富,觸犯刑律去追求私利,不顧個人死活的,盜跖就屬于這號人。
這些都是危險的行為。
治理國家統治人民的方式是不能把這些作為標準的。
統治措施是針對一般情況的,政治方式是指導正常行為的;
危險的行為和微妙的言論,都是治理社會的大害。
天下那些極端廉直的人士,是不可以用賞賜來勸勉的;
天下那些極端凶惡的人,是不可以用刑罰來禁止的。
但是,如果因為有極端廉直的人存在就不設立獎賞,因為有極端凶惡的人存在就不設立刑罰,那也就把治理國家和使用民眾的準則丟掉了。
因而社會上許多人不談國法而談縱橫。
那些講合縱的國家說:"隻要合縱成功,就一定可以稱霸。"
而講連橫的國家卻說:"隻要連橫成功,就一定可以稱王。"
山東六國大談縱橫不曾有一天停下來過,然而並沒有成就功名和稱王稱霸;
因為憑著空話是不能達到大治的。
當君王的能獨斷專行才稱得上王,所以夏、商、周三代開國君王不致力于縱橫捭闔的方略就能匡正天下,春秋五霸不搞縱橫捭闔的方略就能明察天下,他們不過是在治理好內政的基礎上來自如地製定對外政策罷了。
人主第五十二
原文
人主之所以身危國亡者,大臣太貴,左右太威也。
所謂貴者,無法而擅行,操國柄而便私者也。
所謂威者,擅權勢而輕重者也。
此二者,不可不察也。
夫馬之所以能任重引車致遠道者,以筋力也。
萬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製天下而征諸侯者,以其威勢也。
威勢者,人主之筋力也。
今大臣得威,左右擅勢,是人主失力;
人主失力而能有國者,千無一人。
虎豹之所以能勝人執百獸者,以其爪牙也,當使虎豹失其爪牙,則人必製之矣。
今勢重者,人主之爪牙也,君人而失其爪牙,虎豹之類也。
宋君失其爪牙于子罕,簡公失其爪牙于田常,而不蚤奪之,故身死國亡。
今無術之主皆明知宋、簡之過也,而不悟其失,不察其事類者也。
且法術之士與當塗之臣,不相容也。
何以明之?
主有術士,則大臣不得製斷,近習不敢賣重;
大臣、左右權勢息,則人主之道明矣。
今則不然,其當塗之臣得勢擅事以環其私,左右近習朋黨比周以製疏遠,則法述之士奚時得進用,人主奚時得論裁?
故有術不必用,而勢不兩立。
法述之士焉得無危?
故君人者非能退大臣之議,而背左右之訟,獨合乎道言也,則法術之士安能蒙死亡之危而進說乎?
此世之所以不治也。
明主者,推功而爵祿,稱能而官事,所舉者必有賢,所用者必有能,賢能之士進,則私門之請止矣。
夫有功者受重祿,有能者處大官,則私劍之士安得無離于私勇而疾距敵,遊宦之士焉得無撓于私門而務于清潔矣?
此所以聚賢能之士,而散私門之屬也。
今近習者不必智,人主之于人也或有所知而聽之,入因與近習論其言,聽近習而不計其智,是與愚論智也。
其當塗者不必賢,人主之于人或有所賢而禮之,入因與當途者論其行,聽其言而不用賢,是與不肖論賢也。
故智者決策于愚人,賢士程行于不肖,則賢智之士奚時得用,而人主之明塞矣。
昔關龍逄說桀而傷其四肢,王子比幹諫紂而剖其心,子胥忠直夫差而誅于屬鏤。
此三子者,為人臣非不忠,而說非不當也,然不免于死亡之患者,主不察賢智之言,而蔽于愚不肖之患也。
今人主非肯用法術之士,聽愚不肖之臣,則賢智之士孰敢當三子之危而進其智慧型者乎?
此世之所以亂也。
譯文
君主之所以會遇到身危國死的情況,是因為大臣過分顯貴,近侍過分逞威。
所謂顯貴,就是無視法令而獨斷專行,掌握國家大權來謀取私利。
所謂逞威,就是獨攬權勢而為所欲為。
對這兩種人,不能不加以明察。
馬之所以能負重拉車達到遠方,憑的是肌肉力量。
大、中國家的君主之所以能統治天下討伐諸侯,憑的是威勢;
威勢也就是君主的肌肉力量。
如今大臣得勢,親信擅權,即是君主失去了威力;
君主失去威力而仍能保有國家的,一千人中也沒有一個。
虎豹之所以能勝人以及擒拿其他各種野獸,靠的是它有尖爪利牙,假使去掉尖爪利牙,人就一定能製服它了。
現在,權勢正是君主的尖爪利牙,要是統治別人而丟失權勢,便同虎豹去掉尖爪利牙一樣。
宋桓公把他的"爪牙"丟給了子罕,齊簡公把他的"爪牙"丟給了田常,又不早點奪回來,終致身死國亡。
現在不懂得法術的君主都明知宋桓公、齊簡公有過錯,卻不能覺察他們失誤的根源,是不懂得君主失去權勢跟虎豹失去爪牙兩事相類。
況且,法術之士與當權大臣是互不相容的。
何以證明?
君主如能任用法術之士,大臣就不能專製獨斷,近侍也不敢賣弄威勢;
大臣和近侍的權勢消除後,君主的治國原則就得以體現。
現在卻不這樣。
那些當權大臣掌握權柄、把持政務來營求私利,左右親信結成朋黨、緊密勾結來挾製關系疏遠的人,那麽法術之士何時能得到選拔任用,君主何時能加以論斷裁決?
所以,法術主張不一定被採用,又與權臣勢不兩立,主張法術的人怎能沒有危險?
所以,做君主的如果不能排除大臣的議論,摒棄左右的誣告,獨自作出符合原則的判斷,那麽法術之士哪能冒死亡的危險而向君主進說呢?
這是國家得不到治理的症結所在。
英明的君主,按照功勞封爵賞祿,衡量才能進官任事。
選拔的人必定有好的品德;
任用的人必定有優秀才幹,賢能的人得以進用,私門的請托就行不通了。
有功勞的人得到優握的俸祿,有能力的人處在重要職位上,那麽寄養在私門的俠士怎麽能不拋掉私勇而去奮力抵抗敵人,靠遊說謀官的人又怎麽能不離開私門而務求保持高風亮節呢?
這就是聚集賢能人才而離散私門黨徒的途徑。
現在的情形是:君主近侍不一定有智慧;
而君主對于某人,有時欣賞他的智慧而聽取了他的意見,回頭又同近侍談論來者的言論。
聽信近侍的話,卻不先衡量一下他的智力水準,這就成了同愚蠢的人論定有智慧的人。
當權的人不一定賢良;
而君主對于某人,有時欣賞他的賢良而加以禮遇,回頭又同當權的人論定來者的品行。
聽信當權者的話,而不用賢良的人,這就成了同無德無才的人論定有德有才的人。
所以有智慧的人,其主張倒要由愚蠢的人來決斷;
有德有才的人,其品行倒要由無德無才的人來衡量。
這樣一來,品德好、有智慧的人便沒有機會得到任用,而君主的眼睛就被蒙住了。
過去關龍逢勸說夏桀,結果四肢都被肢解了;
王子比幹勸諫商封,結果心髒都被剖開了;
伍子胥忠誠吳王夫差,結果死于屬樓劍下。
這三個人,做臣子不是不忠,建議不是不恰當,但是最終不免于死亡的禍患,原因就在君主不明察賢士和智者的主張,而受蠢才和惡人的蒙蔽。
現在,君主如果不肯任用法術之士,而要聽從沒有智慧、沒有德才的臣子的話,那麽品德好、智慧高的法術之士,誰還敢冒著關龍逄、比幹、伍子胥三個人那樣的危險,去進獻自己的智慧和才能呢?
這就是社會動亂的根源。
飭令第五十三
原文
飭令,則法不遷;
法平,則吏無奸。
法已定矣,不以善言售法。
任功,則民少言;
任善,則民多言。
行法曲斷,以五裏斷者王,以九裏斷者強,宿治者削。
以刑治,以賞戰、厚祿,以用術。
行都之過,則都無奸市。
物多者眾,農弛奸勝,則國必削。
民有餘食,使以粟出爵,必以其力,則震不怠。
三寸之管毋當,不可滿也。
授官爵出利祿不以功,是無當也。
國以功授官與爵,此謂以成智謀,以威勇戰,其國無敵。
國以功授官與爵,則治見者省,言有塞,此謂以治去治,以言去言,以功與爵者也。
故國多力,而天下莫之能侵也。
兵出必取,取必能有之;
案兵不攻必當。
朝廷之事,小者不毀,效功取官爵,廷雖有闢言,不得以相幹也,是謂以數治。
以力攻者,出一取十;
以言攻者,出十喪百。
國好力,此謂以難攻;
國好言,此謂以易攻。
其能勝其害,輕其任,而道壞餘力于心,莫負乘宮之責于君。
內無伏怨,使明者不相幹,故莫訟;
使士不兼官,故技長;
使人不同功,故莫爭。
言此謂易攻。
重刑少賞,上愛民,民死賞;
多賞輕刑,上不愛民,民不死賞。
利出一空者,其國無敵;
利出二空者,其兵半用;
利出十空者,民不守。
重刑明民,大製使人,則上利。
行刑,重其輕者,輕者不至,重者不來,此謂以刑去刑。
罪重而刑輕。
刑輕則事生,此謂以刑致刑,其國必削。
譯文
整飭法令,法令就不會隨意改變;
法令公正,官吏就無從成奸。
法令既經確定,就不要因為善良言論來損害法令。
按功勞來任用,民眾就會祟尚空談。
執行法令,實行鄉裏斷案製度。
以五個鄉裏為斷案單位的國家,能夠稱王天下;
以九個鄉裏為斷案單位的國家,能夠強盛起來;
而案子得不到及時處理的國家就會削弱。
要用刑罰來治理國家,用賞賜來鼓勵作戰,實行厚祿製度,註意政治策略。
巡查都邑中的違法行為,都邑中就沒有違法買賣。
奢侈物品多,工商業者多,農事放松,奸邪勢盛,國家就必定削弱。
民眾有了餘糧,就讓他們用糧食捐取官爵;
官爵的取得一定得憑自己的力量,農事就不會懈怠了。
三寸長的竹管如果沒有底子,是裝不滿的;
授給官爵和俸祿如果不根據功勞,也就像沒有底子的竹管一樣。
國家根據功勞授予官和爵,這叫做用成績來集中智謀,用威勢來鼓勵勇敢作戰,而這樣的國家是無敵的。
國家根據功勞授予官和爵,治國就能省事,空話就被杜絕,這叫做以簡明法治排除繁瑣人治,以法律條文排除無用言論,因為是按功勞授予官爵的。
正因如此,國家就實力雄厚,天下就沒有哪個能侵犯了。
出兵一定有所攻取。
攻取以後一定能夠長期佔有;
按兵不動的話。
國家也必定富強。
朝廷政事,小的方面也不準誹謗,隻有立功才能取得官爵。
朝廷上即使有人說壞話,也不能幹擾這種做法。
這叫做用規章製度治國。
憑實力進攻敵人,出分力可取得十分的成果;
憑空話進攻敵人。
出十分力會受到百分的損失。
國家崇尚實力,這叫做從難處著眼準備進攻;
國家崇尚空談,這叫做從易處著眼準備進攻。
刑罰重,賞賜輕,這是君主愛護臣民,臣民就拼死立功求賞;
賞賜重,刑罰輕,這是君主不愛護臣民,臣民就不會拼死大功求賞。
賞賜的唯一來源在于召主,這個國家就無敵于天下;
賞賜的來源一分為二,軍隊就隻有半數聽用;
賞賜出于十個地方,民眾就保不住了。
用重刑促使民眾明白取舍,用大法驅使人們為國盡力,對君主就有利。
執行刑罰時,對輕罪要重罰,這樣人們輕罪就不敢犯,重罪吏不敢碰。
這叫做"以刑除刑"。
要是對重罪用輕刑的話,刑罰輕了,犯法的事就容易發生。
這叫做"以刑招刑",而這樣的國家必致削弱。
心度第五十四
原文
聖人之治民,度于本,不從其欲,期于利民而已。
故其與之刑,非所以惡民,愛之本也。
刑勝而民靜,賞繁而奸生。
故治民者,刑勝,治之首也;
賞繁,亂之本也。
夫民之性,喜其亂而不親其法。
故明主之治國也,明賞,則民勸功;
嚴刑,則民親法。
勸功,則公事不犯;
親法,則奸無所萌。
故治民者,禁奸于未萌;
而用兵者,服戰于民心。
禁先其本者治,兵戰其心者勝。
聖人之治民也,先治者強,先戰者勝。
夫國事務先而一民心,專舉公而私不從,賞告而奸不生,明法而治不煩。
能用四者強,不能用四者弱。
夫國之所以強者,政也;
主之所以尊者,權也。
故明君有權有政,亂君亦有權有政,積而不同,其所以立異也。
故明君操權而上重,一政而國治。
故法者,王之本也;
刑者,愛之自也。
夫民之性,惡勞而樂佚。
佚則荒,荒則不治,不治則亂,而賞刑不行于天下者必塞。
故欲舉大功而難致而力者,大功不可幾而舉也;
欲治其法而難變其故者,民亂不可幾而治也。
故治民無常,唯治為法。
法與時轉則治,法與世宜則有功。
故民樸而禁之以名則治,世知維之以刑則從。
時移而治不易者亂,能治眾而禁不變者削。
故聖人之治民也,法與時移而禁與能變。
能越力于地者富,能起力于敵者強,強不塞者王。
故王道在所開,在所塞,塞其奸者必王。
故王術不恃外之不亂也,恃其不可亂也。
恃外不亂而治立者削,恃其不可亂而行法者興。
故賢君之治國也,適于不亂之術。
貴爵,則上重,故賞功爵任而邪無所關。
好力者其爵貴;
爵貴,則上尊;
上尊,則必王。
國不事力而恃私學者其爵賤,爵賤,則上卑;
上卑者必削。
故立國用民之道也,能閉外塞私而上自恃者,王可致也。
譯文
聖人治理民眾,是從根本上考慮問題的,並不以滿足民眾欲望為轉移;
他隻希望給民眾帶來實際利益罷了。
所以當君主對民眾施用刑罰的時候,他並不是憎恨民眾,而是從愛護他們的根本利益出發的。
刑罰嚴峻,民眾就安寧;
賞賜太濫,奸邪就滋生。
所以治理起民眾來。
刑罰嚴峻是國家太平的首務,賞賜太濫是國家混亂的根源。
民眾的本性是喜歡賞賜而不喜歡刑罰。
所以明君治理國家時,明定獎賞、民眾就努力立功;
刑罰嚴厲,民眾就服從法令。
民眾努力立功,政府的事務就不受侵擾;
民眾服從令,奸邪就無從產生。
所以治理民眾,要把奸邪禁止在尚未發生之時;
用兵作戰.要使一切服從打仗的要求深入民心。
禁令能先治本的才有效,用兵能服民心的才能服,聖人治理民眾,因為先治本,所以能強大;
因為先服心,所以能取勝。
國家大事要爭先恐後而統一民心,專行公務來杜絕私欲,獎賞告奸、奸邪就不會產生,明定法度、政務就不會煩亂。
能做到這四點的。
國家就強盛;
不能做到這四點的,國家就衰弱。
國家之所以強大,靠的是政治措施;
君主之所以尊貴。
靠的是權力。
所以,明君有權力和政治措施。
昏君也有權力和政治措施,結果漸顯不同,是因為各自確立的原則有別。
所以明君掌握權勢而地位尊貴,統一政綱而國家太平。
所以,法令是稱五天下的根本,刑罰是愛護民眾的根本。
民眾的本性是好逸惡勞。
安逸就要荒廢。
荒廢就治理不好。
治理不好就要混亂;
如果賞罰不能在全國實行,國家事業就必定得不到發展。
所以想要建立大功而難于吸引民眾力量,大功是不可能期望成就的;
想要搞好法治卻難于改變舊俗,民眾的混亂局面是不可能期望治理好的。
所以治理民眾沒有一成不變的常規,隻有法度才是治世的法寶。
法度順應時代變化就能治理國家,統治方式適合社會情況就能收到成效。
所以,民眾質樸的話。
隻要用褒貶進行控製就可以治理好;
社會開化的話,隻有用刑罰加以束縛才能使人馴服。
時代有了發展而統治方式一成不變的,社會必然危亂;
智慧型普遍提高而禁令規定一成不變的。
國家必被削弱。
所以聖人治理民眾,法製和歷史時期同步發展,禁令和智慧型水準同步變更。
能在農耕方面充分發揮力量的社會就富裕,能在戰爭領域充分調動力量的國家就強盛,而富強得以持續發展的,就可以稱王天下。
所以稱王天下的途在于開創什麽,阻止什麽;
能夠阻止奸邪行為的,必能稱王天下。
所以稱王天下的方略不是依靠外部不亂。
而是依靠自身的不可擾亂。
指望外部不亂而立國治民,國家就會削弱;
指望自身的不可擾亂而推行法治,國家才能興盛。
所以賢明君主治理國家時,立足幹不可擾亂的方略。
民眾以爵位為尊貴,君主權勢就重。
所以賞賜有功的人,把爵位賜給勝任的人。
壞人就無可乘之機。
專心發展實力的國家,爵位就會貴重起來;
爵位貴重起來,君主就會受到尊敬;
君主受到尊敬,就一定能稱王天下。
不事耕戰而依賴私學的國家,爵位就要被人看得輕賤;
爵位被人看得輕賤,君主的威望就要降低;
君主威望降低的話,國家必致削弱。
所以立國用民的一般法則在于:能夠禁閉外勢、阻塞私行而著眼于自強自力,就可以達到稱王天下的目的。
製分第五十五
原文
夫凡國博君尊者,未嘗非法重而可以至乎令行禁止于天下者也。
是以君人者分爵製祿,則法必嚴以重之。
夫國治則民安,事亂則邦危。
法重者得人情,禁輕者失事實。
且夫死力者,民之所有者也,情莫不出其死力以致其所欲;
而好惡者,上之所製也,民者好利祿而惡刑罰。
上掌好惡以御民力,事實不宜失矣,然而禁輕事失者,刑賞失也。
其治民不秉法為善也,如是,則是無法也。
故治亂之理,宜務分刑賞為急。
治國者莫不有法,然而有存有亡;
亡者,其製刑賞不分也。
治國者,其刑賞莫不有分:有持以異為分,不可謂分;
至于察君之分,獨分也。
是以其民重法而畏禁,願毋抵罪而不敢胥賞。
故曰:不待刑賞而民從事矣。
是故夫至治之國,善以止奸為務。
是何也?
其法通乎人情,關乎治理也。
然則去微奸之道奈何?
其務令之相規其情者也。
則使相窺奈何?
曰:蓋裏相坐而已。
禁尚有連于己者,理不得相窺,唯恐不得免。
有奸心者不令得忘,窺者多也。
如此,則慎己而窺彼,發奸之密。
告過者免罪受賞,失奸者必誅連刑。
如此,則奸類發矣。
奸不容細,私告任坐使然也。
夫治法之至明者,任數不任人。
是以有術之國,不用譽則毋適,境內必治,任數也。
亡國使兵公行乎其地,而弗能圉禁者,任人而無數也。
自攻者人也,攻人者數也。
故有術之國,去言而任法。
凡畸功之循約者雖知,過刑之于言者難見也,是以刑賞惑乎貳。
所謂循約難知者,奸功也。
臣過之難見者,失根也。
循理不見虛功,度情詭乎奸根,則二者安得無兩失也?
是以虛士立名于內,而談者為略于外,故愚、怯、勇、慧相連而以虛道屬俗而容乎世。
故其法不用,而刑罰不加乎僇人。
如此,則刑賞安得不容其二?
實故有所至,而理失其量,量之失,非法使然也,法定而任慧也。
釋法而任慧者,則受事者安得其務?
務不與事相得,則法安得無失,而刑安得無煩?
是以賞罰擾亂,邦道差誤,刑賞之不分白也。
譯文
凡是國土廣大、君主獨尊的,自來都是因為法製嚴厲而可以在天下達到令行禁止的。
因此作為君主在劃分爵位、製定俸祿時。
就必須嚴格執行重法原則。
國家太平,民眾就安定;
政事混亂,國家就危險。
法製嚴厲符合人之常情。
法禁松弛不符合社會實際。
況且拼命出力.是民眾固有的,他們的心理無非是想拼命出力去獲得渴望的東西。
而民眾賽歡什麽。
厭惡什麽。
是由君主一手控製著的。
民眾喜歡的是利祿,厭惡的是刑罰;
君主掌握民眾好此惡彼的心理來使用民力,和實際情況個應該有差錯。
既然如此,那麽法禁松弛,政事有失,正是由于刑賞不當。
君主治理民眾不能掌握法度除惡務善。
這樣情形一旦出觀。
也就等于沒有法製了。
所以根據國家治亂的原理,應把致力于區分刑賞作為當務之急。
要治理一個國家。
沒有哪位君主不實行一定的法令。
然而結果卻是存亡各異;
君國滅亡,在于法令之中刑賞不分。
進一層說,要治理一個國家。
沒有哪位君主實行刑賞時是不加區分的。
然而有的所謂"區分",是拿了不同標準進行區分。
實際上這並不能稱為真正的區分。
至于明察的君主的刑賞區分,則是按統一標準進行的區分。
因此明君統治下的民眾都重視法製畏懼禁令,既希望不要犯罪,又不敢妄自取賞。
所以說:不等到用刑用賞。
民眾就都服服貼貼地做事了。
因此,那種治理得最好的國家。
善于把禁止奸邪作為急務。
這是為什麽呢?
因為禁止奸邪的法律是和人情息息相通。
和政理緊密相關的。
既然如此,那麽去掉那些不易覺察的奸邪行為要用什麽方法呢?
關鍵在于一定要使民眾窺探彼此的隱情。
那麽又怎樣使民眾互相窺探呢?
大致說來。
也就是同裏有罪連坐受罰罷了。
假定禁令有牽連到自己的、從情理上看他們不得不相互監視,唯恐牽連到自己頭上。
不允許有奸心的人得到隱匿的機會,靠的是四下裏有眼睛盯著。
這樣一來。
民眾自己就會謹慎小心而對別人進行監督。
從而揭發壞人的隱秘。
告奸的人免罪受常,有奸不報的人一定要連帶受刑。
如能這樣,各種各樣的奸人就被揭發出來了。
連細小的奸邪行為都不容發牛,是靠暗中告密和實行連坐所起的作用。
對法律整飭得極其嚴明的君主,依靠的是法律條文而不是一二人才。
因此有辦法的國家,毋需名揚四海。
就能無敵于天下,國家得到治理,這都是是依靠法度的緣故。
喪失主權的國家,讓敵兵公開地在境內活動而不能予以防御機製止的原因,在于隻憑一二人才而沒有法術,自取滅亡,是人為的因素在起作用;
進攻別國,是法術的力量在起作用。
所以在有辦法的國家裏。
總是排斥空談而仟用法術。
凡屬和有關條例存關奈例曲相附會的虛功是難以識破的,凡屬經花言巧語掩飾的錯誤是難以發現的;
因此。
刑賞易為表裏不一的情況所惑亂。
所謂依據條例而難以識別的功勛。
就是奸功;
臣下那些難以發現的過失,就是失根。
依據條例則不能發現虛功.儀依常情判斷就發現不了奸情。
這樣一來。
刑罰和賞賜怎能不雙雙產生差錯呢?
因此,徒有虛名的功臣在閏內撈得聲譽,誇誇其談的說客在國外巧取私利,結果愚妄、怯懦、暴慶、巧詐的種種人物串通一氣,用虛無的道理迎合世俗、取悅社會。
所以那些國法得不到執行,而罪不容誅的犯人得以逃脫刑罰的製裁。
這樣的話,刑罰和獎賞怎麽會不發牛歧異?
事實本來擺在面前,但按常理推斷卻失去了正確度量。
度量發生差錯,並不是法度造成的;
盡管法製業已明定,但依靠的卻是私智。
放棄法製而依靠智慧,那麽接受任務的官員怎能把握要領?
事務要領與事務本身統一不起來。
那麽法令哪能不出差錯,而刑罰又哪能不趨煩亂?
因此,賞罰混亂不堪,國法錯誤百出,是由于刑賞區分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