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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自序

《太史公自序》原文译文 原文: 昔在颛顼,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 唐虞之际,绍重黎之後,使复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 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後也。 当周宣王时,失其守而为司马氏。 司马氏世典周史。 惠襄之间,司马氏去周适晋。 晋中军随会奔秦,而司马氏入少梁。 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 其在卫者,相中山。 在赵者,以传剑论显,蒯聩其後也。 在秦者名错,与张仪争论,於是惠王使错将伐蜀,遂拔,因而守之。 错孙靳,事武安君白起。 而少梁更名曰夏阳。 靳与武安君阬赵长平军,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葬於华池。 靳孙昌,昌为秦主铁官,当始皇之时。 蒯聩玄孙昂为武信君将而徇朝歌。 诸侯之相王,王昂於殷。 汉之伐楚,昂归汉,以其地为河内郡。 昌生无泽,无泽为汉巿长。 无泽生喜,喜为五大夫,卒,皆葬高门。 喜生谈,谈为太史公。 太史公学天官於唐都,受易於杨何,习道论於黄子。 太史公仕於建元元封之间,愍学者之不达其意而师悖,乃论六家之要指曰: 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 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 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 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彊本节用,不可废也。 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 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 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 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 儒者则不然。 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 如此则主劳而臣逸。 至於大道之要,去健羡,绌聪明,释此而任术。 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 形神骚动,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 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 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夫儒者以六为法。 六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 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 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 食土簋,啜土刑,粝粱之食,藜霍之羹。 夏日葛衣,冬日鹿裘。” 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 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 使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 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 要曰彊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 此墨子之所长,虽百长弗能废也。 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於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 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 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逾越,虽百家弗能改也。 名家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於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 若夫控名责实,参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 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 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 无成埶,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 不为物先,不为物後,故能为万物主。 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 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 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 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 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 窾言不听,奸乃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 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 乃合大道,混混冥冥。 光翟天下,复反无名。 凡人所生者神也,所讬者形也。 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 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 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 不先定其神,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 有子曰迁。 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 年十岁则诵古文。 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闚九疑,浮於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戹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 於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还报命。 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故发愤且卒。 而子迁适使反,见父於河洛之间。 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 自上世尝显功名於虞夏,典天官事。 後世中衰,绝於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 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 且夫孝始於事亲,中於事君,终於立身。 扬名於後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 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太王王季之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 幽厉之後,王道缺,礼乐衰,孔子脩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 自获麟以来四百有馀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 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 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史记石室金匮之书。 五年而当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历始改,建於明堂,诸神受纪。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 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 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 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 ’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於变;礼经纪人伦,故长於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於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於风;乐乐所以立,故长於和;春秋辩是非,故长於治人。 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 拨乱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 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 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 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 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 故易曰‘失之豪釐,差以千里’。 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 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後有贼而不知。 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 为人君父而不通於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 为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 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而不敢辞。 夫不通礼义之旨,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夫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 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 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 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 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 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 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 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 汤武之隆,诗人歌之。 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襃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 ’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封禅,改正朔,易服色,受命於穆清,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 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 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 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 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於春秋,谬矣。” 於是论次其文。 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幽於缧绁。 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 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 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戹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 於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 维昔黄帝,法天则地,四圣遵序,各成法度;唐尧逊位,虞舜不台;厥美帝功,万世载之。 作五帝本纪第一。 维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际,德流苗裔;夏桀淫骄,乃放鸣条。 作夏本纪第二。 维契作商,爰及成汤;太甲居桐,德盛阿衡;武丁得说,乃称高宗;帝辛湛湎,诸侯不享。 作殷本纪第三。 维弃作稷,德盛西伯;武王牧野,实抚天下;幽厉昏乱,既丧酆镐;陵迟至赧;洛邑不祀。 作周本纪第四。 维秦之先,伯翳佐禹;穆公思义,悼豪之旅;以人为殉,诗歌黄鸟;昭襄业帝。 作秦本纪第五。 始皇既立,并兼六国,销锋铸鐻,维偃干革,尊号称帝,矜武任力;二世受运,子婴降虏。 作始皇本纪第六。 秦失其道,豪桀并扰;项梁业之,子羽接之;杀庆救赵,诸侯立之;诛婴背怀,天下非之。 作项羽本纪第七。 子羽暴虐,汉行功德;愤发蜀汉,还定三秦;诛籍业帝,天下惟宁,改制易俗。 作高祖本纪第八。 惠之早霣,诸吕不台;崇彊禄、产,诸侯谋之;杀隐幽友,大臣洞疑,遂及宗祸。 作吕太后本纪第九。 汉既初兴,继嗣不明,迎王践祚,天下归心;蠲除肉刑,开通关梁,广恩博施,厥称太宗。 作孝文本纪第十。 诸侯骄恣,吴首为乱,京师行诛,七国伏辜,天下翕然,大安殷富。 作孝景本纪第十一。 汉兴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内脩法度,封禅,改正朔,易服色。 作今上本纪第十二。 维三代尚矣,年纪不可考,盖取之谱牒旧闻,本于兹,於是略推,作三代世表第一。 幽厉之後,周室衰微,诸侯专政,春秋有所不纪;而谱牒经略,五霸更盛衰,欲睹周世相先後之意,作十二诸侯年表第二。 春秋之後,陪臣秉政,彊国相王;以至于秦,卒并诸夏,灭封地,擅其号。 作六国年表第三。 秦既暴虐,楚人发难,项氏遂乱,汉乃扶义征伐;八年之间,天下三嬗,事繁变众,故详著秦楚之际月表第四。 汉兴已来,至于太初百年,诸侯废立分削,谱纪不明,有司靡踵,彊弱之原云以世。 作汉兴已来诸侯年表第五。 维高祖元功,辅臣股肱,剖符而爵,泽流苗裔,忘其昭穆,或杀身陨国。 作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 惠景之间,维申功臣宗属爵邑,作惠景间侯者年表第七。 北讨彊胡,南诛劲越,征伐夷蛮,武功爰列。 作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第八。 诸侯既彊,七国为从,子弟众多,无爵封邑,推恩行义,其埶销弱,德归京师。 作王子侯者年表第九。 国有贤相良将,民之师表也。 维见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贤者记其治,不贤者彰其事。 作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第十。 维三代之礼,所损益各殊务,然要以近性情,通王道,故礼因人质为之节文,略协古今之变。 作礼书第一。 乐者,所以移风易俗也。 自雅颂声兴,则已好郑卫之音,郑卫之音所从来久矣。 人情之所感,远俗则怀。 比乐书以述来古,作乐书第二。 非兵不彊,非德不昌,黄帝、汤、武以兴,桀、纣、二世以崩,可不慎欤?司马法所从来尚矣,太公、孙、吴、王子能绍而明之,切近世,极人变。 作律书第三。 律居阴而治阳,历居阳而治阴,律历更相治,间不容翲忽。 五家之文怫异,维太初之元论。 作历书第四。 星气之书,多杂禨祥,不经;推其文,考其应,不殊。 比集论其行事,验于轨度以次,作天官书第五。 受命而王,封禅之符罕用,用则万灵罔不禋祀。 追本诸神名山大川礼,作封禅书第六。 维禹浚川,九州攸宁;爰及宣防,决渎通沟。 作河渠书第七。 维币之行,以通农商;其极则玩巧,并兼兹殖,争於机利,去本趋末。 作平准书以观事变,第八。 太伯避历,江蛮是适;文武攸兴,古公王迹。 阖庐弑僚,宾服荆楚;夫差克齐,子胥鸱夷;信嚭亲越,吴国既灭。 嘉伯之让,作吴世家第一。 申、吕肖矣,尚父侧微,卒归西伯,文武是师;功冠群公,缪权于幽;番番黄发,爰飨营丘。 不背柯盟,桓公以昌,九合诸侯,霸功显彰。 田阚争宠,姜姓解亡。 嘉父之谋,作齐太公世家第二。 依之违之,周公绥之;愤发文德,天下和之;辅翼成王,诸侯宗周。 隐桓之际,是独何哉?三桓争彊,鲁乃不昌。 嘉旦金縢,作周公世家第三。 武王克纣,天下未协而崩。 成王既幼,管蔡疑之,淮夷叛之,於是召公率德,安集王室,以宁东土。 燕之禅,乃成祸乱。 嘉甘棠之诗,作燕世家第四。 管蔡相武庚,将宁旧商;及旦摄政,二叔不飨;杀鲜放度,周公为盟;大任十子,周以宗彊。 嘉仲悔过,作管蔡世家第五。 王後不绝,舜禹是说;维德休明,苗裔蒙烈。 百世享祀,爰周陈杞,楚实灭之。 齐田既起,舜何人哉?作陈杞世家第六。 收殷馀民,叔封始邑,申以商乱,酒材是告,及朔之生,卫顷不宁;南子恶蒯聩,子父易名。 周德卑微,战国既彊,卫以小弱,角独後亡。 喜彼康诰,作卫世家第七。 嗟箕子乎!嗟箕子乎!正言不用,乃反为奴。 武庚既死,周封微子。 襄公伤於泓,君子孰称。 景公谦德,荧惑退行。 剔成暴虐,宋乃灭亡。 喜微子问太师,作宋世家第八。 武王既崩,叔虞邑唐。 君子讥名,卒灭武公。 骊姬之爱,乱者五世;重耳不得意,乃能成霸。 六卿专权,晋国以秏。 嘉文公锡珪鬯,作晋世家第九。 重黎业之,吴回接之;殷之季世,粥子牒之。 周用熊绎,熊渠是续。 庄王之贤,乃复国陈;既赦郑伯,班师华元。 怀王客死,兰咎屈原;好谀信谗,楚并於秦。 嘉庄王之义,作楚世家第十。 少康之子,实宾南海,文身断发,鼋鳝与处,既守封禺,奉禹之祀。 句践困彼,乃用种、蠡。 嘉句践夷蛮能脩其德,灭彊吴以尊周室,作越王句践世家第十一。 桓公之东,太史是庸。 及侵周禾,王人是议。 祭仲要盟,郑久不昌。 子产之仁,绍世称贤。 三晋侵伐,郑纳於韩。 嘉厉公纳惠王,作郑世家第十二。 维骥騄耳,乃章造父。 赵夙事献,衰续厥绪。 佐文尊王,卒为晋辅。 襄子困辱,乃禽智伯。 主父生缚,饿死探爵。 王迁辟淫,良将是斥。 嘉鞅讨周乱,作赵世家第十三。 毕万爵魏,卜人知之。 及绛戮干,戎翟和之。 文侯慕义,子夏师之。 惠王自矜,齐秦攻之。 既疑信陵,诸侯罢之。 卒亡大梁,王假厮之。 嘉武佐晋文申霸道,作魏世家第十四。 韩厥阴德,赵武攸兴。 绍绝立废,晋人宗之。 昭侯显列,申子庸之。 疑非不信,秦人袭之。 嘉厥辅晋匡周天子之赋,作韩世家第十五。 完子避难,适齐为援,阴施五世,齐人歌之。 成子得政,田和为侯。 王建动心,乃迁于共。 嘉威、宣能拨浊世而独宗周,作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周室既衰,诸侯恣行。 仲尼悼礼废乐崩,追脩经术,以达王道,匡乱世反之於正,见其文辞,为天下制仪法,垂六之统纪於後世。 作孔子世家第十七。 桀、纣失其道而汤、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 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诸侯作难,风起云蒸,卒亡秦族。 天下之端,自涉发难。 作陈涉世家第十八。 成皋之台,薄氏始基。 诎意适代,厥崇诸窦。 栗姬偩贵,王氏乃遂。 陈后太骄,卒尊子夫。 嘉夫德若斯,作外戚世家十九。 汉既谲谋,禽信於陈;越荆剽轻,乃封弟交为楚王,爰都彭城,以彊淮泗,为汉宗籓。 戊溺於邪,礼复绍之。 嘉游辅祖,作楚元王世家二十。 维祖师旅,刘贾是与;为布所袭,丧其荆、吴。 营陵激吕,乃王琅邪;怵午信齐,往而不归,遂西入关,遭立孝文,获复王燕。 天下未集,贾、泽以族,为汉籓辅。 作荆燕世家第二十一。 天下已平,亲属既寡;悼惠先壮,实镇东土。 哀王擅兴,发怒诸吕,驷钧暴戾,京师弗许。 厉之内淫,祸成主父。 嘉肥股肱,作齐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 楚人围我荥阳,相守三年;萧何填抚山西,推计踵兵,给粮食不绝,使百姓爱汉,不乐为楚。 作萧相国世家第二十三。 与信定魏,破赵拔齐,遂弱楚人。 续何相国,不变不革,黎庶攸宁。 嘉参不伐功矜能,作曹相国世家第二十四。 运筹帷幄之中,制胜於无形,子房计谋其事,无知名,无勇功,图难於易,为大於细。 作留侯世家第二十五。 六奇既用,诸侯宾从於汉;吕氏之事,平为本谋,终安宗庙,定社稷。 作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 诸吕为从,谋弱京师,而勃反经合於权;吴楚之兵,亚夫驻於昌邑,以戹齐赵,而出委以梁。 作绛侯世家第二十七。 七国叛逆,蕃屏京师,唯梁为扞;偩爱矜功,几获于祸。 嘉其能距吴楚,作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 五宗既王,亲属洽和,诸侯大小为籓,爰得其宜,僭拟之事稍衰贬矣。 作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三子之王,文辞可观。 作三王世家第三十。 末世争利,维彼奔义;让国饿死,天下称之。 作伯夷列传第一。 晏子俭矣,夷吾则奢;齐桓以霸,景公以治。 作管晏列传第二。 李耳无为自化,清净自正;韩非揣事情,循埶理。 作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自古王者而有司马法,穰苴能申明之。 作司马穰苴列传第四。 非信廉仁勇不能传兵论剑,与道同符,内可以治身,外可以应变,君子比德焉。 作孙子吴起列传第五。 维建遇谗,爰及子奢,尚既匡父,伍员奔吴。 作伍子胥列传第六。 孔氏述文,弟子兴业,咸为师傅,崇仁厉义。 作仲尼弟子列传第七。 鞅去卫适秦,能明其术,彊霸孝公,後世遵其法。 作商君列传第八。 天下患衡秦毋餍,而苏子能存诸侯,约从以抑贪彊。 作苏秦列传第九。 六国既从亲,而张仪能明其说,复散解诸侯。 作张仪列传第十。 秦所以东攘雄诸侯,樗里、甘茂之策。 作樗里甘茂列传第十一。 苞河山,围大梁,使诸侯敛手而事秦者,魏厓之功。 作穰侯列传第十二。 南拔鄢郢,北摧长平,遂围邯郸,武安为率;破荆灭赵,王翦之计。 作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 猎儒墨之遗文,明礼义之统纪,绝惠王利端,列往世兴衰。 作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 好客喜士,士归于薛,为齐扞楚魏。 作孟尝君列传第十五。 争冯亭以权,如楚以救邯郸之围,使其君复称於诸侯。 作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能以富贵下贫贱,贤能诎於不肖,唯信陵君为能行之。 作魏公子列传第十七。 以身徇君,遂脱彊秦,使驰说之士南乡走楚者,黄歇之义。 作春申君列传第十八。 能忍卼於魏齐,而信威於彊秦,推贤让位,二子有之。 作范睢蔡泽列传第十九。 率行其谋,连五国兵,为弱燕报彊齐之雠,雪其先君之耻。 作乐毅列传第二十。 能信意彊秦,而屈体廉子,用徇其君,俱重於诸侯。 作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 湣王既失临淄而奔莒,唯田单用即墨破走骑劫,遂存齐社稷。 作田单列传第二十二。 能设诡说解患於围城,轻爵禄,乐肆志。 作鲁仲连邹阳列传第二十三。 作辞以讽谏,连类以争义,离骚有之。 作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 结子楚亲,使诸侯之士斐然争入事秦。 作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 曹子匕首,鲁获其田,齐明其信;豫让义不为二心。 作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能明其画,因时推秦,遂得意於海内,斯为谋首。 作李斯列传第二十七。 为秦开地益众,北靡匈奴,据河为塞,因山为固,建榆中。 作蒙恬列传第二十八。 填赵塞常山以广河内,弱楚权,明汉王之信於天下。 作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 收西河、上党之兵,从至彭城;越之侵掠梁地以苦项羽。 作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 以淮南叛楚归汉,汉用得大司马殷,卒破子羽于垓下。 作黥布列传第三十一。 楚人迫我京索,而信拔魏赵,定燕齐,使汉三分天下有其二,以灭项籍。 作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楚汉相距巩洛,而韩信为填颍川,卢绾绝籍粮饷。 作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 诸侯畔项王,唯齐连子羽城阳,汉得以间遂入彭城。 作田儋列传第三十四。 攻城野战,获功归报,哙、商有力焉,非独鞭策,又与之脱难。 作樊郦列传第三十五。 汉既初定,文理未明,苍为主计,整齐度量,序律历。 作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 结言通使,约怀诸侯;诸侯咸亲,归汉为籓辅。 作郦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 欲详知秦楚之事,维周緤常从高祖,平定诸侯。 作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 徙彊族,都关中,和约匈奴;明朝廷礼,次宗庙仪法。 作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 能摧刚作柔,卒为列臣;栾公不劫於埶而倍死。 作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 敢犯颜色以达主义,不顾其身,为国家树长画。 作袁盎朝错列传第四十一。 守法不失大理,言古贤人,增主之明。 作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 敦厚慈孝,讷於言,敏於行,务在鞠躬,君子长者。 作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守节切直,义足以言廉,行足以厉贤,任重权不可以非理挠。 作田叔列传第四十四。 扁鹊言医,为方者宗,守数精明;後世序,弗能易也,而仓公可谓近之矣。 作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维仲之省,厥濞王吴,遭汉初定,以填抚江淮之间。 作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 吴楚为乱,宗属唯婴贤而喜士,士乡之,率师抗山东荥阳。 作魏其武安列传第四十七。 智足以应近世之变,宽足用得人。 作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勇於当敌,仁爱士卒,号令不烦,师徒乡之。 作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 自三代以来,匈奴常为中国患害;欲知彊弱之时,设备征讨,作匈奴列传第五十。 直曲塞,广河南,破祁连,通西国,靡北胡。 作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大臣宗室以侈靡相高,唯弘用节衣食为百吏先。 作平津侯列传第五十二。 汉既平中国,而佗能集杨越以保南籓,纳贡职。 作南越列传第五十三。 吴之叛逆,瓯人斩濞,葆守封禺为臣。 作东越列传第五十四。 燕丹散乱辽间,满收其亡民,厥聚海东,以集真籓,葆塞为外臣。 作朝鲜列传第五十五。 唐蒙使略通夜郎,而邛笮之君请为内臣受吏。 作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 子虚之事,大人赋说,靡丽多夸,然其指风谏,归於无为。 作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 黥布叛逆,子长国之,以填江淮之南,安剽楚庶民。 作淮南衡山列传第五十八。 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百姓无称,亦无过行。 作循吏列传第五十九。 正衣冠立於朝廷,而群臣莫敢言浮说,长孺矜焉;好荐人,称长者,壮有溉。 作汲郑列传第六十。 自孔子卒,京师莫崇庠序,唯建元元狩之间,文辞粲如也。 作儒林列传第六十一。 民倍本多巧,奸轨弄法,善人不能化,唯一切严削为能齐之。 作酷吏列传第六十二。 汉既通使大夏,而西极远蛮,引领内乡,欲观中国。 作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救人於戹,振人不赡,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 作游侠列传第六十四。 夫事人君能说主耳目,和主颜色,而获亲近,非独色爱,能亦各有所长。 作佞幸列传第六十五。 不流世俗,不争埶利,上下无所凝滞,人莫之害,以道之用。 作滑稽列传第六十六。 齐、楚、秦、赵为日者,各有俗所用。 欲循观其大旨,作日者列传第六十七。 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然各以决吉凶。 略闚其要,作龟策列传第六十八。 布衣匹夫之人,不害於政,不妨百姓,取与以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 作货殖列传第六十九。 维我汉继五帝末流,接三代业。 周道废,秦拨去古文,焚灭诗书,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籍散乱。 於是汉兴,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则文学彬彬稍进,诗书往往间出矣。 自曹参荐盖公言黄老,而贾生、晁错明申、商,公孙弘以儒显,百年之间,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 太史公仍父子相续纂其职。 曰:“於戏!余维先人尝掌斯事,显於唐虞,至于周,复典之,故司马氏世主天官。 至於余乎,钦念哉!钦念哉!”罔罗天下放失旧闻,王迹所兴,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论考之行事,略推三代,录秦汉,上记轩辕,下至于兹,著十二本纪,既科条之矣。 并时异世,年差不明,作十表。 礼乐损益,律历改易,兵权山川鬼神,天人之际,承敝通变,作八书。 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运行无穷,辅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 扶义俶傥,不令己失时,立功名於天下,作七十列传。 凡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为太史公书。 序略,以拾遗补,成一家之言,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藏之名山,副在京师,俟後世圣人君子。 第七十。 太史公曰:余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百三十篇。 太史良才,寔纂先德。 周游历览,东西南北。 事覈词简,是称实录。 报任投书,申李下狱。 惜哉残缺,非才妄续! 译文(部分):从前颛顼(zhuānxū专须)统治天下时,任命南正重掌管天文,北正黎掌管地理。 唐虞之际,又让重、黎的后代继续掌管天文、地理,直到夏商时期,所以,重黎氏世代掌管天文地理。 周朝时候,程林休甫就是他们的后裔。 当周宣王时,重黎氏因失去官守而成为司马氏。 司马氏世代掌管周史。 周惠王和周襄王统治时期,司马迁离开周都,到了晋国。 后来,晋国中军元帅随会逃奔秦国,司马氏也迁居少梁。 自从司马氏离周到晋之后,族人分散各地,有的在卫国,有的在赵国,有的在秦国。 在卫国的,做了中山国的相。 在赵国的,以传授剑术理论而显扬于世,蒯聩(kuǎikuì愧)就是他们的后代。 在秦国的名叫司马错,曾与张仪发生争论,于是秦惠王派司马错率军攻打蜀国,攻取后,又让他做了蜀地郡守。 司马错之孙司马靳,奉事武安君白起。 而少梁已更名为夏阳。 司马靳与武安君坑杀赵国长平军,回来后与武安君一起被赐死于杜邮,埋葬在华池。 司马靳之孙司马昌,是秦国主管冶铸铁器的官员,生活在秦始皇时代。 蒯聩玄孙司马昂(áng昂),曾为武安君部将并带兵攻占朝歌。 诸侯争相为王时,司马昂在殷地称王。 汉王刘邦攻打楚霸王项羽之际,司马昂归降汉王,汉以殷地为河内郡。 司马昌生司马无泽,司马无泽担任汉朝市长之职。 无泽生司马喜,司马喜封爵五大夫,死后都埋葬在高门。 司马喜生司马谈,司马谈做了太史公。 太史公从师唐都学习天文,从师杨何学习《易经》,从师黄子学习道家理论。 太史公在建元至元封年间做官,他忧虑学者不能通晓各学派的要义而所学悖谬,于是论述阴阳、儒、墨、名、法和道德六家的要旨说: 《周易·系辞传》说:“天下人追求相同,而具体谋虑却多种多样;达到的目的相同,而采取的途径却不一样。” 阴阳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和道家都是致力于如何达到太平治世的学派,只是他们所遵循依从的学说不是一个路子,有的显明,有的不显明罢了。 我曾经在私下里研究过阴阳之术,发现它注重吉凶祸福的预兆,禁忌避讳很多,使人受到束缚并多有所畏惧,但阴阳家关于一年四季运行顺序的道理,是不可丢弃的。 儒家学说广博但殊少抓住要领,花费了气力却很少功效,因此该学派的主张难以完全遵从;然而它所序列君臣父子之礼,夫妇长幼之别则是不可改变的。 墨家俭啬而难以依遵,因此该派的主张不能全部遵循,但它关于强本节用的主张,则是不可废弃的。 法家主张严刑峻法却刻薄寡恩,但它辨正君臣上下名分的主张,则是不可更改的。 名家使人受约束而容易失去真实性;但它辩正名与实的关系,则是不能不认真察考的。 道家使人精神专一,行动合乎无形之“道”,使万物丰足。 道家之术是依据阴阳家关于四时运行顺序之说,吸收儒墨两家之长,撮取名、法两家之精要,随着时势的发展而发展,顺应事物的变化,树立良好风俗,应用于人事,无不适宜,意旨简约扼要而容易掌握,用力少而功效多。 儒家则不是这样。 他们认为君主是天下人的表率,君主倡导,臣下应和,君主先行,臣下随从。 这样一来,君主劳累而臣下却得安逸。 至于大道的要旨,是舍弃刚强与贪欲,去掉聪明智慧,将这些放置一边而用智术治理天下。 精神过度使用就会衰竭,身体过度劳累就会疲惫,身体和精神受到扰乱,不得安宁,却想要与天地共长久,则是从未听说过的事。 阴阳家认为四时、八位、十二度和二十四节气各有一套宜、忌规定,顺应它就会昌盛,违背它不死则亡。 这未必是对的,所以说阴阳家“使人受束缚而多所畏惧”。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是自然界的重要规律,不顺应它就无法制定天下纲纪,所以说“四时的运行是不能舍弃的”。 儒家以《诗》、《书》、《易》、《礼》、《春秋》、《乐》等《六艺》为法式,而《六艺》的本文和释传以千万计,几代相继不能弄通其学问,有生之年不能穷究其礼仪,所以说儒家“学说广博但殊少抓住要领,花费了力气却很少功效”。 至于序列君臣父子之礼,夫妇长幼之别,即使百家之说也是不能改变它的。 墨家也崇尚尧舜之道,谈论他们的品德行为说:“堂口三尺高,堂下土阶只有三层,用茅草搭盖屋顶而不加修剪,用栎木做椽子而不经刮削。 用陶簋吃饭,用陶铏喝汤,吃的是糙米粗饭和藜藿做的野菜羹。 夏天穿葛布衣,冬天穿鹿皮裘”。 墨家为死者送葬只做一副厚仅三寸的桐木棺材,送葬者恸哭而不能尽诉其哀痛。 教民丧礼,必须以此为万民的统一标准。 假使天下都照此法去做。 那贵贱尊卑就没有区别了。 世代不同,时势变化,人们所做的事业不一定相同,所以说墨家“俭啬而难以遵从。” 墨家学说的要旨强本节用,则是人人丰足,家家富裕之道。 这是墨子学说的长处,即使百家学说也是不能废弃它的。 法家不区别亲疏远近,不区分贵贱尊卑,一律依据法令来决断,那么亲亲属、尊长上的恩爱关系就断绝了。 这些可作为一时之计来施行,却不可长用,所以说法家“严酷而刻薄寡恩”。 至于说到法家使君主尊贵,使臣下卑下,使上下名分、职分明确,不得相互逾越的主张,即使百家之说也是不能更改的。 名家刻细烦琐,纠缠不清,使人不能反求其意,一切决取于概念名称却失弃了一般常理,所以说它“使人受约束而容易丧失真实性”。 至于循名责实,要求名称与实际进行比较验证,这是不可不予以认真考察的。 道家讲“无为”,又说“无不为”,其实际主张容易施行,其文辞则幽深微妙,难以明白通晓。 其学说以虚无为理论基础,以顺应自然为实用原则。 道家认为事物没有既成不变之势,没有常存不变之形,所以能够探求万物的情理。 不做超越物情的事,也不做落后物情的事,所以能够成为万物的主宰。 有法而不任法以为法,要顺应时势以成其业;有度而不恃度以为度,要根据万物之形各成其度而与之相合。 所以说“圣人的思想和业绩之所以不可磨灭,就在于能够顺应时势的变化。 虚无是道的永恒规律,顺天应人是国君治国理民的纲要”。 群臣一齐来到面前,君主应让他们各自明确自己的职分。 其实际情况符合其言论名声者,叫做“端”;实际情况不符合其言论声名者,叫做“窾”。 不听信“窾言”即空话,奸邪就不会产生,贤与不肖自然分清,黑白也就分明。 问题在于想不想运用,只要肯运用,什么事办不成呢。 这样才会合乎大道,一派混混冥冥的境界。 光辉照耀天下,重又返归于无名。 大凡人活着是因为有精神,而精神又寄托于形体。 精神过度使用就会衰竭,形体过度劳累就会疲惫,形、神分离就会死亡。 死去的人不能复生,神、形分离便不能重新结合在一起,所以圣人重视这个问题。 由此看来,精神是人生命的根本,形体是生命的依托。 不先安定自己的精神和身体,却侈谈“我有办法治理天下”,凭借的又是什么呢? 太史公职掌天文,不管民事。 太史公有子名迁。 司马迁生于龙门,在黄河之北、龙门山之南过着耕种畜牧生活。 年仅十岁便已习诵古文。 二十岁开始南游江、淮地区,登会稽山,探察禹穴,观览九疑山,泛舟于沅水湘水之上;北渡汶水、泗水,在齐、鲁两地的都会研讨学问,考察孔子的遗风,在邹县、峄山行乡射之礼;困厄于鄱、薛、彭城,经过梁、楚之地回到家乡。 于是司马迁出仕为郎中,奉命出使西征巴蜀以南,往南经略邛、笮、昆明,归来向朝廷复命。 这一年,天子开始举行汉朝的封禅典礼,而太史公被滞留在周南,不能参与其事,所以心中愤懑,致病将死。 其子司马迁适逢出使归来,在黄河、洛水之间拜见了父亲。 太史公握着司马迁的手哭着说:“我们的先祖是周朝的太史。 远在上古虞夏之世便显扬功名,职掌天文之事。 后世衰落,今天会断绝在我手里吗?你继做太史,就会接续我们祖先的事业了。 现在天子继承汉朝千年一统的大业,在泰山举行封禅典礼,而我不能随行,这是命啊,是命啊!我死之后,你必定要做太史;做了太史,不要忘记我想要撰写的著述啊。 再说孝道始于奉养双亲,进而侍奉君主,最终在于立身扬名。 扬名后世来显耀父母,这是最大的孝道。 天下称道歌诵周公,说他能够论述歌颂文王、武王的功德,宣扬周、邵的风尚,通晓太王、王季的思虑,乃至于公刘的功业,并尊崇始祖后稷。 周幽王、厉王以后,王道衰败,礼乐衰颓,孔子研究整理旧有的典籍,修复振兴被废弃破坏的礼乐,论述《诗经》、《书经》,写作《春秋》,学者至今以之为准则。 自获麟以来四百余年,诸侯相互兼并,史书丢弃殆尽。 如今汉朝兴起,海内统一,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我作为太史都未能予以论评载录,断绝了天下的修史传统,对此我甚感惶恐,你可要记在心上啊!”司马迁低下头流着眼泪说:“儿子虽然驽笨,但我会详述先人所整理的历史旧闻,不敢稍有缺漏。” 司马谈去世三年后司马迁任太史令,开始缀集历史书籍及国家收藏的档案文献。 司马迁任太史令五年正当汉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汉朝的历法开始改用夏正,即以农历一月为正月,天子在明堂举行实施新历法的仪式,诸神皆受瑞纪。 太史公说:“先人说过:‘自周公死后五百年而有孔子。 孔子死后到现在五百年,有能继承清明之世,正定《易传》,接续《春秋》,意本《诗》、《书》、《礼》、《乐》的人吗?’其用意就在于此,在于此吧!我又怎敢推辞呢。” 上大夫壶遂问:“从前孔子为什么要作《春秋》呢?”太史公说:“我听董生讲:‘周朝王道衰败废弛,孔子担任鲁国司寇,诸侯嫉害他,卿大夫阻挠他。 孔子知道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政治主张无法实行,便褒贬评定二百四十二年间的是非,作为天下评判是非的标准,贬抑无道的天子,斥责为非的诸侯,声讨乱政的大夫,为使国家政事通达而已’。 孔子说:‘我与其载述空洞的说教,不如举出在位者所做所为以见其是非美恶,这样就更加深切显明了。 ’《春秋》这部书,上阐明三王的治道,下辨别人事的纪纲,辨别嫌疑,判明是非,论定犹豫不决之事,褒善怨恶,尊重贤能,贱视不肖,使灭亡的国家存在下去,断绝了的世系继续下去,补救衰敝之事,振兴废弛之业,这是最大的王道。 《易》载述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所以在说明变化方面见长;《礼》规范人伦,所以在行事方面见长;《书》记述先王事迹,所以在政治方面见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所以在风土人情方面见长;《乐》是论述音乐立人的经典,所以在和谐方面见长;《春秋》论辨是非,所以在治人方面见长。 由此可见《礼》是用来节制约束人的,《乐》是用来诱发人心平和的,《书》是来述说政事的,《诗》是用来表达情意的,《易》是用来讲变化的,《春秋》是用来论述道义的。 平定乱世,使之复归正道,没有什么著作比《春秋》更切近有效。 《春秋》不过数万字,而其要旨就有数千条。 万物的离散聚合都在《春秋》之中。 在《春秋》一书中,记载弑君事件三十六起,被灭亡的国家五十二个,诸侯出奔逃亡不能保其国家的数不胜数。 考察其变乱败亡的原因,都是丢掉了作为立国立身根本的春秋大义。 所以《易》中讲‘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说‘臣弑君,子弑父,并非一朝一夕的缘故,其发展渐进已是很久了’。 因此,做国君的不可以不知《春秋》,否则就是谗佞之徒站在面前也看不见,奸贼之臣紧跟在后面也不会发觉。 做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否则就只会株守常规之事却不懂得因事制宜,遇到突发事件则不知如何灵活对待。 做人君、人父若不通晓《春秋》的要义,必定会蒙受首恶之名。 做人臣、人子如不通晓《春秋》要义,必定会陷于篡位杀上而被诛伐的境地,并蒙死罪之名。 其实他们都认为是好事而去做,只因为不懂得《春秋》大义,而蒙受史家口诛笔伐的不实之言却不敢推卸罪名。 如不明了礼义的要旨,就会弄到君不象君,臣不象臣,父不象父,子不象子的地步。 君不象君,就会被臣下干犯,臣不象臣就会被诛杀,父不象父就会昏聩无道,子不象子就会忤逆不孝。 这四种恶行,是天下最大的罪过。 把天下最大的罪过加在他身上,也只得接受而不敢推卸。 所以《春秋》这部经典是礼义根本之所在。 礼是禁绝坏事于发生之前,法规施行于坏事发生之后;法施行的作用显而易见,而礼禁绝的作用却隐而难知。 ” 壶遂说:“孔子时候,上没有圣明君主,他处在下面又得不到任用,所以撰写《春秋》,留下一部空洞的史文来裁断礼义,当作一代帝王的法典。 现在先生上遇圣明天子,下能当官供职,万事已经具备,而且全部各得其所,井然相宜,先生所要撰述的想要阐明的是什么呢?” 太史公说:“是,是啊,不不,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我听先人说过:‘伏羲最为纯厚,作《易》八卦。 尧舜的强盛,《尚书》做了记载,礼乐在那时兴起。 商汤周武时代的隆盛,诗人予以歌颂。 《春秋》扬善贬恶,推崇夏、商、周三代盛德,褒扬周王室,并非仅仅讽刺讥斥呀’。 汉朝兴建以来,至当今英明天子,获见符瑞,举行封禅大典,改订历法,变换服色,受命于上天,恩泽流布无边,海外不同习俗的国家,辗转几重翻译到中国边关来,请求进献朝见的不可胜数。 臣下百官竭力颂扬天子的功德,仍不能完全表达出他们的心意。 再说士贤能而不被任用,是做国君的耻辱;君主明圣而功德不能广泛传扬使大家都知道,是有关官员的罪过。 况且我曾担任太史令的职务,若弃置天子圣明盛德而不予记载,埋没功臣、世家、贤大夫的功业而不予载述,违背先父的临终遗言,罪过就实在太大了。 我所说的缀述旧事,整理有关人物的家世传记,并非所谓著作呀,而您拿它与《春秋》相比,那就错了。 ” 于是开始论述编次所得文献和材料。 到了第七年,太史公遭逢李陵之祸,被囚禁狱中。 于是喟然而叹道:“这是我的罪过啊!这是我的罪过啊!身体残毁没有用了。 ”退而深思道:“《诗》、《书》含义隐微而言辞简约,是作者想要表达他们的心志和情绪。 从前周文王被拘禁羑里,推演了《周易》;孔子遭遇陈蔡的困厄,作有《春秋》;屈原被放逐,著了《离骚》;左丘明双目失明,才编撰了《国语》,孙子的腿受了膑刑,却论述兵法;吕不韦被贬徙蜀郡,世上才流传《吕览》;韩非被囚禁在秦国,才写有《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都是圣人贤士抒发愤懑而作的。 这些人都是心中聚集郁闷忧愁,理想主张不得实现,因而追述往事,考虑未来。” 于是终于下定决心记述陶唐以来直到武帝获麟那一年的历史,而始自黄帝。 从前黄帝以天为法,以地为则,颛顼、帝喾、尧、舜四位圣明帝王先后相继,各建成一定法度;唐尧让位于虞舜,虞舜因觉自己不能胜其任而不悦;这些帝王的美德丰功,万世流传。 作《五帝本纪》第一。 大禹治水之功,九州同享其成,光耀唐虞之际,恩德流传后世;夏桀荒淫骄横,于是被放逐鸣条。 作《夏本纪》第二。 契建立商国,传到成汤;太甲被放逐居桐地改过反善,阿衡功德隆盛;武丁得有傅说辅佐,才被称为高宗;帝辛沉湎无道,诸侯不再进贡。 作《殷本纪》第三。 弃发明种谷,西伯姬昌时功德隆盛;武王在牧野伐纣,安抚天下百姓;幽王、厉王昏暴淫乱,丧失了丰、镐二京;王室衰败直至赧王,洛邑断绝了周室宗庙的祭祀。 作《周本纪》第四。 秦的祖先伯翳,曾经辅佐大禹;秦穆公思及君义,祭悼秦国在肴战死的将士;穆公死后以活人殉葬,《黄鸟》一诗诉其哀伤;昭襄王开创了帝业。 作《秦本纪》第五。 秦始皇即位,兼并了六国,销毁兵器,铸为钟鐻,希望干戈止息,尊号称为皇帝,耀武扬威,专凭暴力,秦二世承受国运,子婴投降做了俘虏。 作《始皇本纪》第六。 秦朝丧失王道,豪杰并起造反;项梁开创反秦大业,项羽接续;项羽杀了庆子冠军宋义,解救了赵国,诸侯拥立他;可他诛杀子婴,背弃义帝怀王,天下都责难他。 作《项羽本纪》第七。 项羽残酷暴虐,汉王建功施德;发愤于蜀、汉,率军北还平定三秦;诛灭项羽建立帝业,天下安定,又改革制度,更易风俗。 作《高祖本纪》第八。 惠帝早逝,诸吕用事使百姓不悦;吕后提高吕禄、吕产的地位,加强他们的权力,诸侯图谋剪除他们;吕后杀害赵隐王,又囚杀赵幽王刘友,朝中大臣疑惧,终于导致吕氏宗族覆灭之祸。 作《吕太后本纪》第九。 汉朝初建,惠帝死后帝位继承人不明,众臣迎立代王刘恒即位,天下心服;文帝废除肉刑,开通水陆要道,博施恩惠,死后被称为太宗。 作《孝文本纪》第十。 诸侯王骄横放肆,吴王率先叛乱,朝廷派兵讨伐,叛乱七国先后伏罪,天下安定,太平富裕。 作《孝景本纪》第十一。 汉朝兴建五世,兴隆盛世在建元年间,天子外攘夷狄,内修法度,举行封禅,修订历法,改变服色。 作《今上本纪》第十二。 夏、商、周三代太久远了,具体年代已不可考,大致取之于传世的谱牒旧闻,以此为据,进而大略地推断,作《三代世表》第一。 幽王、厉王之后,周朝王室衰落,诸侯各自为政,《春秋》有些未作记载;而谱牒只记概要,五霸又交替盛衰,为考察周朝各诸侯国的先后关系,作《十二诸侯年表》第二。 春秋以后,陪臣执政,强国之君竞相称王,及至秦王嬴政,终于吞并各国,铲除封地,独享尊号。 作《六国年表》第三。 秦帝暴虐,楚人陈胜发难,项氏又自乱反秦阵营,汉王于是仗义征伐。 八年之间,天下三易其主,事变繁多,所以详著《秦楚之际月表》第四。 汉朝兴建以来,直到太初一百年间,诸侯废立分削的情况,谱录记载不明,主管的官员也无法接着记下去,但可据其世系推知其强弱的原由。 作《汉兴已来诸侯年表》第五。 高祖始取天下,辅佐他创业的功臣,都得剖符封爵,恩泽传给他们的子孙后代,有的忘其亲疏远近,分不出辈分,也有的竟至杀身亡国。 作《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 惠帝、景帝年间,增封功臣宗属爵位和食邑。 作《惠景间侯者年表》第七。 北面攻打强悍的匈奴,南面诛讨强劲的越人,征伐四方蛮夷,不少人以武功封侯。 作《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第八。 诸侯国日渐强大,吴楚等七国南北连成一片,诸侯王子弟众多,没有爵位封邑,朝廷下令推行恩义,分封诸侯王子弟为侯,致使王国势力日益削弱,而德义却归于朝廷。 作《王子侯者年表》第九。 国家的贤相良将,是民众的表率。 曾看到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对贤者则记其治绩,对不贤者则明其劣迹。 作《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第十。 夏、商、周三代之礼,各有所增减而不同,但总地来看,其要领都在于使礼切近人的情性,通于王道,所以礼根据人的质朴本性而制成,减掉了那些繁文缛节,大体顺应了古今之变。 作《礼书》第一。 乐是用来移风易俗的。 自《雅》、《颂》之声兴起,人们就已经喜好郑、卫之音,郑、卫之音由来已久了。 被人情所感发,那远方异俗之人就会归附。 仿照已有《乐书》来论述自古以来音乐的兴衰,作《乐书》第二。 没有军队国家就不会强大,没有德政国家就不会昌盛,黄帝、商汤、周武王以明于此而兴,夏桀、商纣、秦二世以昧于此而亡,怎么可以对此不慎重呢?《司马法》产生已很久了,姜太公、孙武、吴起、王子成甫能继承并有所发明,切合近世情况,极尽人事之变。 作《律书》第三。 乐律处于阴而治阳,历法处于阳而治阴,律历交替相治,其间不容许丝毫差错。 原有五家的历书相互悖逆不同,只有太初元年所论历法为是。 作《历书》第四。 星气之书,杂有许多求福去灾、预兆吉凶的内容,荒诞不经;推究其文辞,考察其应验,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待到武帝召集专人研讨此事,并依次用轨度加以验证。 作《天官书》第五。 承受天命做了帝王,封禅这样的符瑞之事不可轻易举行,如果举行,那一切神灵没有不受祭祀的。 追溯祭祀名山大川诸神之礼,作《封禅书》第六。 大禹疏通河川,九川得以安宁;及至建立宣防宫之时,河道沟渠更被疏浚。 作《河渠书》第七。 钱币的流通,是为沟通农商;其弊端竟发展到玩弄智巧,兼并发财,争相投机牟利,舍本逐末,去农经商。 作《平准书》来考察事情的变化发展,这是第八。 太伯为让季历继位,避居江南蛮夷之地,文王、武王才得以振兴周邦,发展了古公亶父的王业。 阖闾杀了吴王僚,夺取王位,降服楚国;夫差战胜齐国,逼杀伍子胥以革囊盛其尸;听信伯嚭(pǐ,痞)的话亲善越国,最终被越国所灭。 为赞许太伯让位的美德,作《吴世家》第一。 申、吕两国衰弱,尚父微贱坎坷,终于投归西伯,为文王、武王之师;他的功劳为群臣之首,长于暗中设计权谋;头发斑白,受封于齐,建都营丘,成为齐国始祖。 齐桓公不背弃与鲁国在柯地所订盟约,事业由此昌盛,多次会合诸侯,霸功显赫。 田恒与阚止争宠,姜姓齐国于是瓦解灭亡。 为赞美尚父的宏谋,作《齐太公世家》第二。 诸侯和部属对周无论是依顺的,还是违抗的,周公都安抚他们;他努力宣扬文德,天下都响应随和;辅佐保护成王,诸侯以周天子为天下宗主。 隐公、桓公之际却屡屡发生悖德非礼之事,这是为什么呢?只因三桓争强,鲁国国运不昌。 赞美周公旦的《金滕》策文,作《周公世家》第三。 武王战胜商纣,天下尚未协洽他便驾崩。 成王年幼,管叔、蔡叔怀疑周公篡位,淮夷也起兵叛乱,于是召(shà,绍)公以其高德率先支持周公,使王室团结安定,保证了周公东征的胜利,使东方得以安宁。 燕王哙的禅位,才造成了祸乱。 赞赏《甘棠》诗篇,作《燕世家》第四。 管蔡二叔辅佐武庚,想要安定商朝旧地;周公旦摄政,二叔不服,周公便杀死管叔鲜,流放蔡叔度,周公盟誓忠于成王,太任生育十个儿子,周室以宗族繁盛而强大。 表彰蔡仲悔过,作《管蔡世家》第五。 先王后代延继不绝,舜、禹为此而感到高兴;他们功德美好清明,后代得以承其功业。 百世享受祭祀,到了周时,封有陈国、杞国,后被楚国灭掉。 齐田氏又使之兴起,舜是位多么了不起的人啊!作《陈杞世家》第六。 收纳殷的遗民,康叔始封邑。 周公用商朝乱德亡国的教训申饬他,写了《酒诰》、《梓材》等辞来告诫他。 到卫公子朔出生,卫国开始倾危不宁;南子憎恶蒯聩,造成儿子和父亲名分颠倒。 周朝统治日益衰微,各诸侯国日益强大,卫国因为弱小,国君角反而后亡。 赞美《康诰》,作《卫世家》第七。 可叹啊,箕子!可叹啊,箕子!正确的意见没有被采纳,反被迫害装疯为奴。 武庚死后,周朝封微子于宋。 宋襄公在泓水之战中受伤,又有哪位君子称道?景公有自谦爱民之德,荧惑为之退行。 剔成暴虐无道,宋国因而灭亡。 赞美微子请教太师,作《宋世家》第八。 武王去世后,叔虞封邑于唐。 君子讥讽晋穆公为儿子取名之事,武公终于灭而代之。 献公宠爱骊姬,造成五世之乱;重耳不得志,却能威霸诸侯。 六卿专权,晋国衰亡。 赞美文公因功得天子珪鬯(chàng,唱),作《晋世家》第九。 重黎创业,吴国继承;殷朝末年,有简札记述鬻子为楚国始祖。 周成王任用熊绎封为楚子,熊渠继承先世之业。 楚庄王贤明,又恢复陈国。 赦免了郑伯之罪,又因华元之言而班师回国。 怀王客死于秦,子兰归咎屈原,楚君喜阿谀信谗言,终于被秦所吞并。 赞美庄王的德义,作《楚世家》第十。 少康之子远弃南海,纹身断发,与鼋鬻相处,守在封山禺山,事奉大禹的祭祀。 勾践受到夫差的困辱,于是信用文种、范蠡。 赞美勾践身在夷蛮能修其德,消灭强大吴国以尊奉周室,作《越王勾践世家》第十一。 桓公东迁,信用太史之言。 庄公派兵侵犯周土,割取庄稼,受到周王臣民的非议。 祭(zhài,债)仲被宋胁迫结盟,郑国长期不得昌兴。

万石张叔列传

原文: 万石君名奋,其父赵人也,姓石氏。 赵亡,徙居温。 高祖东击项籍,过河内,时奋年十五,为小吏,侍高祖。 高祖与语,爱其恭敬。 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以奋为中涓,受书谒,徙其家长安中戚里,以姊为美人故也。 其官至孝文时,积功劳至大中大夫。 无文学,恭谨无与比。 文帝时,东阳侯张相如为太子太傅,免。 选可为傅者,皆推奋,奋为太子太傅。 及孝景即位,以为九卿;迫近,惮之,徙奋为诸侯相。 奋长子建,次子甲,次子乙,次子庆,皆以驯行孝谨,官皆至二千石。 于是景帝日:“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宠乃集其门。 ”号奋为万石君。 孝景帝季年,万石君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以岁时为朝臣。 过宫门阙,万石君必下车趋,见路马必式焉。 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 子孙有过失不谯让为便坐对案不食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固谢罪改之乃许。 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居必冠,申申如也。 僮仆诉诉如也,唯谨。 上时赐食于家,必稽首俯伏而食之,如在上前。 其执丧,哀戚甚悼。 子孙遵教,亦如之。 万石君家以孝谨闻乎郡国,虽齐鲁诸儒质行,皆自以为不及也。 建元二年,郎中令王臧以文学获罪。 皇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 万石君徙居陵。 里。 内史庆醉归,入外门不下车。 万石君闻之,不食。 庆恐,肉袒请罪,不许。 举宗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日:“内史贵人,入闾里,里中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乃谢罢庆。 庆及诸子弟入里门,趋至家。 (节选自万石张叔列传》 译文: 万石君名奋,他的父亲是赵国人,姓石。 赵国灭亡后,迁居到温县。 高祖东进攻打项羽,途经河内郡,当时石奋年纪只有十五岁,做小官吏,侍奉高祖。 高祖和他谈话,喜爱他恭敬谨慎的态度。 于是高祖召他的姐姐入宫做了美人,让石奋做中涓,受理大臣进献的文书和谒见之事,他的家迁徒到长安的中成里,这是因他的姐姐做了美人的缘故。 他的官职到文帝时,累积功劳升至大中大夫。 他不通儒术,可是恭敬谨慎无人可比。 文帝时,东阳候张相如做太子太傅,后被免职。 文帝选择可以做太傅的人,大家都推举石奋,石奋做了太子太傅。 等到景帝即位,使他官居九卿之位;因他过于恭敬谨慎而接近自己,景帝也畏惧他,调他做了诸候丞相。 他的长子石建,二子石甲,三子石乙,四子石庆,都因为性情顺驯,对长辈孝敬,办事谨慎,官位都做到二千石。 于是景帝说:“石君和四个儿子都官至二千石,做为人臣的尊贵荣耀竟然集中在他们一家。” 就称呼石奋为万石君。 景帝末年,万石君享受上大夫的体禄告老回家,在朝廷举行盛大典礼朝令时,他都作为大臣来参加。 经过皇宫门楼时,万石君一定要下车急走(表示恭敬),见到皇帝的车驾一定要手扶在车轼上表示敬意。 他的子孙辈做小吏,回家看望他,万石君也一定要穿上朝服接见他们,不直呼他们的名字。 子孙中有人犯了过错,他不责斥他们,而是坐到侧旁的座位上,对着餐桌不肯吃饭。 这样以后其他的子孙们就纷纷责备那个有错误的人,再通过族中长辈求情,本人裸露上身表示认错,并表示坚决改正,才答允他们的请求。 已成年的子孙在身边时,即使是闲居在家,他也一定要穿戴整齐,显示出严肃整齐的样子。 他的仆人也都非常恭敬,特别谨慎。 皇帝有时赏赐食物送到他家,必定叩头跪拜之后才弯腰低头去吃,如在皇帝面前一样。 他办理丧事时,非常悲哀伤掉。 子孙后代遵从他的教诲,也像他那样去做。 万石君一家因孝顺谨慎闻名于各郡县和各诸候国,即使齐鲁二地品行朴实的儒生们,也都认为自己不如他们。 建元二年(前141),郎中令王藏因为推崇儒学获罪。 皇太后认为儒生言语大多文饰浮夸而不够朴实,现在万石君一家不善夸夸其谈而能身体力行,就让万石君的大儿子石建做了郎中令,小儿子石庆做了内史。 万石君迁居到陵里。 担任内史的儿子石庆酒醉归来,进入里门时没有下车。 万石君听到这件事后不肯吃饭。 石庆恐惧,袒露上身请求忽罪,万石君仍不允许。 全族的人和哥哥石建也袒露上身请求恕罪,万石君才责备说:“内史是尊贵的人,进入里门时,里中的父老都急忙回避他,而内史坐在车中依然故我(不知约束自己),本来应当的嘛!”说完就喝令石庆走开。 (从此以后,)石庆和石家的弟兄们进入里门时,都下车快步走回家。

货殖列传(二)

原文: 请略道当世千里之中,贤人所以富者,今后世得以观择焉。 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 秦破赵,迁卓氏。 卓氏见虏略,独夫妻推辇,行诣迁处。 诸迁虏少有余财,争与吏,求近处,处葭萌。 唯卓氏曰:“此地狭薄。 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至死不饥。 民工于市,易贾。” 乃求远迁。 致之临邛,大喜,即铁山鼓铸,运筹策,倾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 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 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椎髻之民,富埒卓氏,俱居临邛。 宛孔氏之先,粱人也,用铁冶为业。 秦伐魏。 迁孔氏南阳。 大鼓铸规陂池连车骑游诸侯因通商贾之利有游闲公子之赐与名然其赢得过当愈于纤啬家致富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 鲁人俗俭啬,而曹邴氏尤甚,以铁冶起,富至巨万。 然家自父兄子孙约,俯有拾,仰有取,贳贷行贾遍郡国。 邹、鲁以其故多去文学而趋利者,以曹邴氏也。 齐俗贱奴虏,而刀间独爱贵之。 桀黠奴,人之所患也。 唯刀间收取,使之逐渔盐商贾之利,或连率骑,交守相,然愈益任之。 终得其力,起富数千万。 故曰“宁爵毋刀”,言其能使豪奴自饶而尽其力。 周人既纤,而师史尤甚,转毂以百数,贾郡国,无所不至。 洛阳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贫人学事富家,相矜以久贾,数过邑不入门。 设任此等,故师史能致七千万。 宣曲任氏之先,为督道仓吏。 秦之败也,豪杰皆争取金玉,而任氏独窖仓粟。 楚汉相距荥阳也,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 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折节为俭,力田畜。 田畜人争取贱贾,任氏独取贵善,富者数世。 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出弗衣食,公事不毕则身不得饮酒食肉。 以此为闾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 (节选自货殖列传》,有删改) 译文: 请让我简略说明当代千里范围内那些贤能者之所以能够致富的情况。 以便使后世的人得以考察选择。 蜀地卓氏的祖先是赵国人,因冶铁致富,秦国击败赵国时,迁徙卓氏。 卓氏被掳掠,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推着车子,去往迁徒的地方。 其他同时被迁徙的人,稍有多余钱财的,便争着送给主事的官吏,央求在近处安置,被安置在葭萌县。 只有卓氏说:“这个地方狭小,土地瘠薄。 我听说汶山下面是肥沃的田野,地里长着大芋头,形状像蹲伏的鸱鸟,人到死也不会挨饿。 那里的百姓善于交易,容易做买卖。” 于是就要求迁到远处。 结果被迁移到临邛,他非常高兴,就在有铁矿的山里熔铁铸械,用心筹划计算,财势压倒滇蜀地区的居民,以至富到有奴仆多达一千人。 他在田园水池尽事射猎游玩之乐,可以比得上国君。 程郑是从太行山以东迁徒来的降民,也经营冶铸业,常把铁器制品卖给西南地区少数民族,他的财富与卓氏相等,与卓氏同住在临邛。 宛县孔氏的先祖是梁国人,以冶铁为业。 秦国攻伐魏国后,把孔氏迁到南阳。 他便大规模地经营冶铸业,并规划开辟鱼塘养鱼,车马成群结队,并经常游访诸侯,借此牟取经商发财的便利,博得了游闲公子乐施好赐的美名,然而他赢利很多,大大超出施舍花费的那点钱,胜过吝啬小气的商人,家中财富多这数千金,所以,南阳人做生意全部效法孔氏的从容稳重和举止大方。 鲁地民俗节俭吝啬,而曹邴氏尤为突出,他以冶铁起家,财富多达几万钱。 然而,他家父兄子孙都遵守这样的家规;低头抬头都要有所得,一举一动都要不忘利。 他家租赁、放贷、做买卖遍及各地。 由于这个缘故,邹鲁地区有很多人丢弃糯学而追求发财,这是受曹邴氐酌影响。 齐地风俗是鄙视奴仆,而刀间却偏偏重视他们。 凶恶狡猾的奴仆是人们所担忧的,唯有刀间收留使用,让他们追逐渔盐商业上的利益。 他们当中有的乘坐成队的车马,与地方官员相结交,然而刀间更加信任他们。 刀间终于获得他们的帮助,致富这数千万钱。 所以有人说“与其出外求取官爵,不如在刀家为奴”,说的就是刀间能使豪奴自身富足而又能为他竭尽其力。 周地居民原本就很吝啬,而师史尤为突出,他以车载货返运赚钱,车辆数以百计,经商于各都诸侯之间,无所不到。 洛阳道处齐、秦、楚、赵等国的中心,街巷的穷人在富家学习经商,常以自已在外经商时间长相互夸耀,屡次路过乡里也不入家门。 因能筹划任用这样的人,所以师史能致富达七千万钱。 宣曲任氏的先祖,是督道仓的守吏。 秦朝败亡之时,豪杰全都争夺金银珠宝,而任氏独自用地窖储藏米粟。 后来,楚汉两军相待于荥阳,农民无法耕种田地,米价每石涨到一万钱,任氏卖米太发其财,豪杰的金银珠宝全都归于任氏,任氏因此发了财。 一般富人都争相奢侈,而任氏却屈己从人,崇尚节俭,致力于农田畜牧。 田地、牲畜,一般人都争着买进低价的,任氏却专门买进贵而好的,任家几代都很富有。 但任氏家约规定,不是自家种田养畜得来的物品不穿不吃,公事没有做完自身不得饮酒吃肉。 因此而成为乡里表率,所以他富有而皇上也尊重他。

陆贾传

原文: 陆贾者,楚人也。 高祖时,中国初定,尉他平南越,因王之。 高祖使陆贾赐尉他印为南越王。 陆生至,尉他箕倨见陆生。 曰:“足下中国人,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 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 乃屈强于此,汉诚闻之,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 于是尉他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 因问陆生曰:“我孰与皇帝贤?”陆生曰:“皇帝起丰沛,讨暴秦,诛强楚,为天下兴利除害,继五帝三王之业,统理中国。 人以亿计,地方万里。 今王众不过教十万,皆蛮夷,譬若汉一郡,王何乃比于汉!”乃大说陆生。 归报,高祖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 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 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向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怿而有渐色,乃谓陆生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败之国。 ”陆生乃著十二篇。 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号其书曰“新语”。 吕太后时,诸吕擅权,欲劫少主。 右丞相陈平患之,陆生曰:“将相和调,则士务附。 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 君何不交太尉,深相结?”为陈平画吕氏数事。 陈平用其计,两人深相结,则吕氏谋益衰。 陆生名声藉甚。 及诛诸吕,立孝文帝,陆生颇有力焉。 孝文帝即位欲使人之南越陈丞相乃言陆生为太中大夫往使尉他令尉他去黄屋称制令比诸侯皆如意旨陆生竟以寿终。 (节选自郦生陆贾列传》) 译文: 陆贾,是楚国人。 高祖称帝时,中原刚刚平定,尉他平定了南越,乘机在那里称王。 高祖派遣陆贾带着赐给尉他为南越王的印(前往)。 陆生到达南越,尉他像簸箕一样又着两脚坐着接见陆生,陆生说:“您木是中原人,现在您违反中原人的习俗,扔掉衣冠巾带,想用小小的南越来和天子对抗,成为敌国,祸事将要降临到您身上了。 天子爱惜百姓近来十分劳苦,因此暂且让他们休养一下,派遣我来授予你南越王的金印,剖分符节,互通使臣。 大王您在这里逞强,汉朝果真听说此事,派一名偏将带领十万人马来到越地,那么南越人起来杀王降汉,就如同翻手掌一样罢了。” 于是尉他便急忙起身坐好,向陆生道歉说:“我在蛮夷中居住得时间久了,对您太失礼了。” 于是问陆生:“我和皇帝相比哪个贤能些?”陆生说:“皇帝从丰、沛起兵,讨伐暴虐的秦朝,诛灭强大的楚国,为天下兴利除害,继承了五帝三王的功业,统治中原。 人口以亿来计算,土地方圆万里。 现在大王您统治的人口不过几十万,都是蛮夷,好比汉朝的一个郡,大王您怎么能和汉相比呢!”于是尉他非常喜欢陆生。 陆贾还朝复命,高祖十分高兴,任命陆贾为太中大夫。 陆生时时向皇帝进言称引《诗经》《尚书》,高祖骂他说:“你老子骑在马上得到天下,哪里用得着《诗》《书》!”陆生说:“骑在马上可以取得天下,难道也可以骑在马上治理天下吗?况且商汤、周武用武力夺取天下,却顺应形势以文教治理天下,文治武功并用,这是长治久安的办法啊,当初如果秦国统一天下后,实行仁义(之道),效法先圣(之贤),那么陛下哪能夺得这天下呢?”高帝听了很不高兴但是脸上露出惭愧的颜色,就对陆生说:“你尝试着替我写一写秦朝失天下的原因是什么,我得到天下的原因是什么,以及古代成功、失败的国家事例。” 陆生于是写下十二篇。 他每奏上一篇,高帝没有不说好的,身旁的群臣称他的书为“新语”。 吕太后(掌权)时期,诸吕专揽大权,想威逼控制年幼的皇帝。 右丞相陈平很担心这件事,陆生说:“将相和睦协调,那么士大夫就会归依附。 为国家考虑,安危只在你们将和相两个人的掌握罢了。 您为什么不和太尉交好,加强团结?”于是陆生又为陈平筹划对付吕氏的几件事。 陈平采用他的计谋,(陈平、太尉周勃)两人紧紧地团结在一起,而吕氏篡权的阴谋就越来越衰弱。 陆生名声大盛。 等到杀死了诸吕,拥立孝文帝(登基),陆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孝文帝即位后,想派人出使南越。 陈丞相等人就推荐陆生为太中大夫,前往出使尉他之地,让尉他撤消黄屋不得称制,要他和其它诸侯相同,结果全部符合皇帝的旨意。 陆生最后以高寿辞世。

郦生食其者

原文: 郦生食其者,陈留高阳人也。 好读书,家贫落魄,无以为衣食业,为里监门吏。 然县中贤豪不敢役,县中皆谓之狂生。 及陈胜、项梁等起,诸将徇地过高阳者数十人,郦生闻其将皆握齱①,好苛礼自用,不能听大度之言,郦生乃深自藏匿。 后闻沛公将兵略地陈留郊,沛公麾下骑士适郦生里中③子也,沛公时时问邑中贤士豪俊。 骑士归,郦生见谓之曰:“吾闻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 若见沛公,谓曰‘臣里中有郦生,年六十余,长八尺,人皆谓之狂生,生自谓我非狂生’。” 骑士曰:“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 与人言,常大骂。 未可以儒生说也。 ”郦生曰:“弟言之。” 骑士从容言如郦生所诫者。 沛公至高阳传舍③,使人召郦生。 郦生至,入谒,沛公方倨床使两女子洗足,而见郦生。 郦生入,则长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且欲率诸侯破秦也?”沛公骂曰:“竖儒④!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郦生曰:“必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 于是沛公辍洗,起摄衣,延郦生上坐,谢之。 郦生因言六国从横时。 沛公喜,赐郦生食,问曰:“计将安出?” 郦生曰:“足下起纠合之众,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欲以径入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 夫陈留,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今其城又多积粟。 臣善其令,请得使之,令下足下。 即不听,足下举兵攻之,臣为内应。” 于是遣郦生行,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 号郦食其为广野君。 (节选自《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注】①握齱:同“龌龊”,指器量狭小,拘泥于小节。 ②里中:同乡。 ③传舍:古时供往来行人居住的旅舍、客舍。 ④竖儒:骂人的话,指无见识的儒生。 竖,竖子,小子。 译文: 郦食其,是陈留高阳人。 他非常喜欢读书,但家境贫寒,穷困潦倒,连能供得起自己穿衣吃饭的产业都没有,只得当了一名看管里门的下贱小吏。 但是尽管如此,县中的贤士和豪强却不敢随便役使他,县里的人们都称他为“狂生”。 等到陈胜、项梁等人反秦起义的时候,各路将领攻城略地经过高阳的有数十人,但郦食其听说这些人都是一些斤斤计较、喜欢烦琐细小的礼节,刚愎自用、不能听取宏伟意见的小人,因此他就深居简出,隐藏起来,不去逢迎这些人。 后来,他听说沛公带兵攻城略地来到陈留郊外,沛公部下的一个骑士恰恰是郦食其邻里故人的儿子,沛公时常向他打听他家乡的贤士俊杰。 (一天)骑士回家,郦食其看到他,对他说道:“我听说沛公傲慢而看不起人,(但他)有许多远大的谋略,这才是我真正想要追随的人,(只是苦于)没人替我介绍。 你见到沛公,可以这样对他说‘我的家乡有位郦先生,年纪已有六十多岁,身高八尺,人们都称他是狂生,但是他自己说并非狂生’。” 骑士回答说:“沛公并不喜欢儒生,许多人头戴儒生的帽子来见他,他就立刻把他们的帽子摘下来,在里边撒尿。 在和人谈话的时候,动不动就破口大骂。 所以您最好不要以儒生的身份去向他游说。” 郦食其说:“你只管像我教你的这样说。 ”骑士回去之后,就按郦生嘱咐的话从容地告诉了沛公。 后来沛公来到高阳,在旅舍住下,派人去召郦食其前来拜见。 郦生去见沛公的时候,沛公正坐在床边伸着两腿让两个女人洗脚,就叫郦生来见。 郦生进去,只是作个长揖而没有倾身下拜,并且说:“您是想帮助秦国攻打诸侯呢,还是想率领诸侯灭掉秦国?”沛公骂道:“你个奴才相儒生!天下的人同受秦朝的苦已经很久了,所以诸侯们才陆续起兵反抗暴秦,你怎么说帮助秦国攻打诸侯呢?” 郦生说:“如果您下决心聚合民众,召集义兵来推翻暴虐无道的秦王朝,那就不应该用这种傲慢无礼的态度来接见长者。” 于是沛公立刻停止了洗脚,起身整理好衣裳,把郦生请到了上宾的座位,并且向他道歉。 郦生谈了六国合纵连横所用的谋略。 沛公喜出望外,令人端上饭来,让郦生进餐,然后问道:“那您看今天我们的计策该怎么制定呢?”郦生说道:“您把乌合之众及散乱之兵收集起来,总共也不满一万人,如果凭借这些,来直接和强秦对抗的话,那就是人们所常说的探虎口啊。 陈留是天下的交通要道,四通八达的地方,现在城里又有很多存粮。 我和陈留的县令很是要好,请您派我到他那里去一趟,让他来向您投降。 他若是不听从的话,您再发兵攻城,我在城内又可以作为内应。” 于是沛公就派遣郦生前往,自己带兵紧随其后,这样就攻取了陈留。 赐给郦食其广野君的称号。

高祖本纪

原文: 史记卷八·高祖本纪第八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 父曰太公,母曰刘媪。 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 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於其上。 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 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 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 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 常从王媪、武负贳酒,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 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 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 高祖常繇咸阳,纵观,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单父人吕公善沛令,避仇从之客,因家沛焉。 沛中豪桀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 萧何为主吏,主进,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 ”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乃绐为谒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 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 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 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 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 酒阑,吕公因目固留高祖。 高祖竟酒,後。 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 臣有息女,愿为季箕帚妾。” 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 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儿女子所知也。” 卒与刘季。 吕公女乃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 高祖为亭长时,常告归之田。 吕后与两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过请饮,吕后因哺之。 老父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贵人。” 令相两子,见孝惠,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 相鲁元,亦皆贵。 老父已去,高祖适从旁舍来,吕后具言客有过,相我子母皆大贵。 高祖问,曰:“未远。” 乃追及,问老父。 老父曰:“乡者夫人婴儿皆似君,君相贵不可言。” 高祖乃谢曰:“诚如父言,不敢忘德。” 及高祖贵,遂不知老父处。 高祖为亭长,乃以竹皮为冠,令求盗之薛治之,时时冠之,及贵常冠,所谓“刘氏冠”乃是也。 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徒多道亡。 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 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馀人。 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 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 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 蛇遂分为两,径开。 行数里,醉,因卧。 後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 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 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 人乃以妪为不诚,欲告之,妪因忽不见。 後人至,高祖觉。 後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 诸从者日益畏之。 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於是因东游以厌之。 高祖即自疑,亡匿,隐於芒、砀山泽巖石之闲。 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 高祖怪问之。 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 高祖心喜。 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 秦二世元年秋,陈胜等起蕲,至陈而王,号为“张楚”。 诸郡县皆多杀其长吏以应陈涉。 沛令恐,欲以沛应涉。 掾、主吏萧何、曹参乃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 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 乃令樊哙召刘季。 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 於是樊哙从刘季来。 沛令後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 萧、曹恐,逾城保刘季。 刘季乃书帛射城上,谓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 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 沛今共诛令,择子弟可立者立之,以应诸侯,则家室完。 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 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城门迎刘季,欲以为沛令。 刘季曰:“天下方扰,诸侯并起,今置将不善,壹败涂地。 吾非敢自爱,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 此大事,愿更相推择可者。” 萧、曹等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後秦种族其家,尽让刘季。 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当贵,且卜筮之,莫如刘季最吉。” 於是刘季数让。 众莫敢为,乃立季为沛公。 祠黄帝,祭蚩尤於沛庭,而衅鼓旗,帜皆赤。 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上赤。 於是少年豪吏如萧、曹、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方与,还守丰。 秦二世二年,陈涉之将周章军西至戏而还。 燕、赵、齐、魏皆自立为王。 项氏起吴。 秦泗川监平将兵围丰,二日,出与战,破之。 命雍齿守丰,引兵之薛。 泗州守壮败於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马得泗川守壮,杀之。 沛公还军亢父,至方与,(周市来攻方与)未战。 陈王使魏人周市略地。 周市使人谓雍齿曰:“丰,故梁徙也。 今魏地已定者数十城。 齿今下魏,魏以齿为侯守丰。 不下,且屠丰。” 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及魏招之,即反为魏守丰。 沛公引兵攻丰,不能取。 沛公病,还之沛。 沛公怨雍齿与丰子弟叛之,闻东阳甯君、秦嘉立景驹为假王,在留,乃往从之,欲请兵以攻丰。 是时秦将章邯从陈,别将司马夷将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砀。 东阳甯君、沛公引兵西,与战萧西,不利。 还收兵聚留,引兵攻砀,三日乃取砀。 因收砀兵,得五六千人。 攻下邑,拔之。 还军丰。 闻项梁在薛,从骑百馀往见之。 项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将十人。 沛公还,引兵攻丰。 从项梁月馀,项羽已拔襄城还。 项梁尽召别将居薛。 闻陈王定死,因立楚後怀王孙心为楚王,治盱台。 项梁号武信君。 居数月,北攻亢父,救东阿,破秦军。 齐军归,楚独追北,使沛公、项羽别攻城阳,屠之。 军濮阳之东,与秦军战,破之。 秦军复振,守濮阳,环水。 楚军去而攻定陶,定陶未下。 沛公与项羽西略地至雍丘之下,与秦军战,大破之,斩李由。 还攻外黄,外黄未下。 项梁再破秦军,有骄色。 宋义谏,不听。 秦益章邯兵,夜衔枚击项梁,大破之定陶,项梁死。 沛公与项羽方攻陈留,闻项梁死,引兵与吕将军俱东。 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 当是之时,赵歇为王,秦将王离围之钜鹿城,此所谓河北之军也。 秦二世三年,楚怀王见项梁军破,恐,徙盱台都彭城,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 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 封项羽为长安侯,号为鲁公。 吕臣为司徒,其父吕青为令尹。 赵数请救,怀王乃以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北救赵。 令沛公西略地入关。 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 当是时,秦兵彊,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 独项羽怨秦破项梁军,奋,愿与沛公西入关。 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彊悍猾贼。 项羽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阬之,诸所过无不残灭。 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 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 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毋侵暴,宜可下。 今项羽彊悍,今不可遣。 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 ”卒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陈王、项梁散卒。 乃道砀至成阳,与杠里秦军夹壁,破(魏)[秦]二军。 楚军出兵击王离,大破之。 沛公引兵西,遇彭越昌邑,因与俱攻秦军,战不利。 还至栗,遇刚武侯,夺其军,可四千馀人,并之。 与魏将皇欣、魏申徒武蒲之军并攻昌邑,昌邑未拔。 西过高阳。 郦食其(谓)[为]监门,曰:“诸将过此者多,吾视沛公大人长者。” 乃求见说沛公。 沛公方踞床,使两女子洗足。 郦生不拜,长揖,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 於是沛公起,摄衣谢之,延上坐。 食其说沛公袭陈留,得秦积粟。 乃以郦食其为广野君,郦商为将,将陈留兵,与偕攻开封,开封未拔。 西与秦将杨熊战白马,又战曲遇东,大破之。 杨熊走之荥阳,二世使使者斩以徇。 南攻颍阳,屠之。 因张良遂略韩地轘辕。 当是时,赵别将司马昂方欲渡河入关,沛公乃北攻平阴,绝河津。 南,战雒阳东,军不利,还至阳城,收军中马骑,与南阳守齮战犨东,破之。 略南阳郡,南阳守齮走,保城守宛。 沛公引兵过而西。 张良谏曰:“沛公虽欲急入关,秦兵尚众,距险。 今不下宛,宛从後击,彊秦在前,此危道也。” 於是沛公乃夜引兵从他道还,更旗帜,黎明,围宛城三匝。 南阳守欲自刭。 其舍人陈恢曰:“死未晚也。” 乃逾城见沛公,曰:“臣闻足下约,先入咸阳者王之。 今足下留守宛。 宛,大郡之都也,连城数十,人民众,积蓄多,吏人自以为降必死,故皆坚守乘城。 今足下尽日止攻,士死伤者必多;引兵去宛,宛必随足下後:足下前则失咸阳之约,後又有彊宛之患。 为足下计,莫若约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与之西。 诸城未下者,闻声争开门而待,足下通行无所累。 ”沛公曰:“善。” 乃以宛守为殷侯,封陈恢千户。 引兵西,无不下者。 至丹水,高武侯鳃、襄侯王陵降西陵。 还攻胡阳,遇番君别将梅鋗,与皆,降析、郦。 遣魏人甯昌使秦,使者未来。 是时章邯已以军降项羽於赵矣。 初,项羽与宋义北救赵,及项羽杀宋义,代为上将军,诸将黥布皆属,破秦将王离军,降章邯,诸侯皆附。 及赵高已杀二世,使人来,欲约分王关中。 沛公以为诈,乃用张良计,使郦生、陆贾往说秦将,啗以利,因袭攻武关,破之。 又与秦军战於蓝田南,益张疑兵旗帜,诸所过毋得掠卤,秦人喜,秦军解,因大破之。 又战其北,大破之。 乘胜,遂破之。 汉元年十月,沛公兵遂先诸侯至霸上。 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 诸将或言诛秦王。 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服降,又杀之,不祥。” 乃以秦王属吏,遂西入咸阳。 欲止宫休舍,樊哙、张良谏,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霸上。 召诸县父老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 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 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馀悉除去秦法。 诸吏人皆案堵如故。 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 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 秦人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 沛公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人。 ”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彊。 今闻章邯降项羽,项羽乃号为雍王,王关中。 今则来,沛公恐不得有此。 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稍徵关中兵以自益,距之。” 沛公然其计,从之。 十一月中,项羽果率诸侯兵西,欲入关,关门闭。 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 十二月中,遂至戏。 沛公左司马曹无伤闻项王怒,欲攻沛公,使人言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欲以求封。 亚父劝项羽击沛公。 方飨士,旦日合战。 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 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力不敌。 会项伯欲活张良,夜往见良,因以文谕项羽,项羽乃止。 沛公从百馀骑,驱之鸿门,见谢项羽。 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 不然,籍何以生此!”沛公以樊哙、张良故,得解归。 归,立诛曹无伤。 项羽遂西,屠烧咸阳秦宫室,所过无不残破。 秦人大失望,然恐,不敢不服耳。 项羽使人还报怀王。 怀王曰:“如约。” 项羽怨怀王不肯令与沛公俱西入关,而北救赵,後天下约。 乃曰:“怀王者,吾家项梁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主约!本定天下,诸将及籍也。” 乃详尊怀王为义帝,实不用其命。 正月,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 负约,更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 三分关中,立秦三将:章邯为雍王,都废丘;司马欣为塞王,都栎阳;董翳为翟王,都高奴。 楚将瑕丘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 赵将司马昂为殷王,都朝歌。 赵王歇徙王代。 赵相张耳为常山王,都襄国。 当阳君黥布为九江王,都六。 怀王柱国共敖为临江王,都江陵。 番君吴芮为衡山王,都邾。 燕将臧荼为燕王,都蓟。 故燕王韩广徙王辽东。 广不听,臧荼攻杀之无终。 封成安君陈馀河闲三县,居南皮。 封梅鋗十万户。 四月,兵罢戏下,诸侯各就国。 汉王之国,项王使卒三万人从,楚与诸侯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 去辄烧绝栈道,以备诸侯盗兵袭之,亦示项羽无东意。 至南郑,诸将及士卒多道亡归,士卒皆歌思东归。 韩信说汉王曰:“项羽王诸将之有功者,而王独居南郑,是迁也。 军吏士卒皆山东之人也,日夜跂而望归,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有大功。 天下已定,人皆自宁,不可复用。 不如决策东乡,争权天下。 ” 项羽出关,使人徙义帝。 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 乃使使徙义帝长沙郴县,趣义帝行,群臣稍倍叛之,乃阴令衡山王、临江王击之,杀义帝江南。 项羽怨田荣,立齐将田都为齐王。 田荣怒,因自立为齐王,杀田都而反楚;予彭越将军印,令反梁地。 楚令萧公角击彭越,彭越大破之。 陈馀怨项羽之弗王己也,令夏说说田荣,请兵击张耳。 齐予陈馀兵,击破常山王张耳,张耳亡归汉。 迎赵王歇於代,复立为赵王。 赵王因立陈馀为代王。 项羽大怒,北击齐。 八月,汉王用韩信之计,从故道还,袭雍王章邯。 邯迎击汉陈仓,雍兵败,还走;止战好畤,又复败,走废丘。 汉王遂定雍地。 东至咸阳,引兵围雍王废丘,而遣诸将略定陇西、北地、上郡。 令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因王陵兵南阳,以迎太公、吕後於沛。 楚闻之,发兵距之阳夏,不得前。 令故吴令郑昌为韩王,距汉兵。 二年,汉王东略地,塞王欣、翟王翳、河南王申阳皆降。 韩王昌不听,使韩信击破之。 於是置陇西、北地、上郡、渭南、河上、中地郡;关外置河南郡。 更立韩太尉信为韩王。 诸将以万人若以一郡降者,封万户。 缮治河上塞。 诸故秦苑囿园池,皆令人得田之,正月,虏雍王弟章平。 大赦罪人。 汉王之出关至陜,抚关外父老,还,张耳来见,汉王厚遇之。 二月,令除秦社稷,更立汉社稷。 三月,汉王从临晋渡,魏王豹将兵从。 下河内,虏殷王,置河内郡。 南渡平阴津,至雒阳。 新城三老董公遮说汉王以义帝死故。 汉王闻之,袒而大哭。 遂为义帝发丧,临三日。 发使者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 今项羽放杀义帝於江南,大逆无道。 寡人亲为发丧,诸侯皆缟素。 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 是时项王北击齐,田荣与战城阳。 田荣败,走平原,平原民杀之。 齐皆降楚。 楚因焚烧其城郭,系虏其子女。 齐人叛之。 田荣弟横立荣子广为齐王,齐王反楚城阳。 项羽虽闻汉东,既已连齐兵,欲遂破之而击汉。 汉王以故得劫五诸侯兵,遂入彭城。 项羽闻之,乃引兵去齐,从鲁出胡陵,至萧,与汉大战彭城灵壁东睢水上,大破汉军,多杀士卒,睢水为之不流。 乃取汉王父母妻子於沛,置之军中以为质。 当是时,诸侯见楚彊汉败,还皆去汉复为楚。 塞王欣亡入楚。 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 汉王从之,稍收士卒,军砀。 汉王乃西过梁地,至虞。 使谒者随何之九江王布所,曰:“公能令布举兵叛楚,项羽必留击之。 得留数月,吾取天下必矣。 ”随何往说九江王布,布果背楚。 楚使龙且往击之。 汉王之败彭城而西,行使人求家室,家室亦亡,不相得。 败後乃独得孝惠,六月,立为太子,大赦罪人。 令太子守栎阳,诸侯子在关中者皆集栎阳为卫。 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 更名废丘为槐里。 於是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以时祀之。 兴关内卒乘塞。 是时九江王布与龙且战,不胜,与随何闲行归汉。 汉王稍收士卒,与诸将及关中卒益出,是以兵大振荥阳,破楚京、索闲。 三年,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即绝河津,反为楚。 汉王使郦生说豹,豹不听。 汉王遣将军韩信击,大破之,虏豹。 遂定魏地,置三郡,曰河东、太原、上党。 汉王乃令张耳与韩信遂东下井陉击赵,斩陈馀、赵王歇。 其明年,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军荥阳南,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 与项羽相距岁馀。 项羽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遂围汉王。 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 项王不听。 汉王患之,乃用陈平之计,予陈平金四万斤,以闲疏楚君臣。 於是项羽乃疑亚父。 亚父是时劝项羽遂下荥阳,及其见疑,乃怒,辞老,愿赐骸骨归卒伍,未至彭城而死。 汉军绝食,乃夜出女子东门二千馀人,被甲,楚因四面击之。 将军纪信乃乘王驾,诈为汉王,诳楚,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 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 诸将卒不能从者,尽在城中。 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 ”因杀魏豹。 汉王之出荥阳入关,收兵欲复东。 袁生说汉王曰:“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 愿君王出武关,项羽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荥阳成皋闲且得休。 使韩信等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未晚也。 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复与之战,破楚必矣。” 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闲,与黥布行收兵。 项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 汉王坚壁不与战。 是时彭越渡睢水,与项声、薛公战下邳,彭越大破楚军。 项羽乃引兵东击彭越。 汉王亦引兵北军成皋。 项羽已破走彭越,闻汉王复军成皋,乃复引兵西,拔荥阳,诛周苛、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 汉王跳,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驰宿修武。 自称使者,晨驰入张耳、韩信壁,而夺之军。 乃使张耳北益收兵赵地,使韩信东击齐。 汉王得韩信军,则复振。 引兵临河,南飨军小修武南,欲复战。 郎中郑忠乃说止汉王,使高垒深堑,勿与战。 汉王听其计,使卢绾、刘贾将卒二万人,骑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与彭越复击破楚军燕郭西,遂复下梁地十馀城。 淮阴已受命东,未渡平原。 汉王使郦生往说齐王田广,广叛楚,与汉和,共击项羽。 韩信用蒯通计,遂袭破齐。 齐王烹郦生,东走高密。 项羽闻韩信已举河北兵破齐、赵,且欲击楚,则使龙且、周兰往击之。 韩信与战,骑将灌婴击,大破楚军,杀龙且。 齐王广奔彭越。 当此时,彭越将兵居梁地,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食。 四年,项羽乃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 若汉挑战,慎勿与战,无令得东而已。 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 乃行击陈留、外黄、睢阳,下之。 汉果数挑楚军,楚军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马怒,度兵汜水。 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 大司马咎、长史欣皆自刭汜水上。 项羽至睢阳,闻海春侯破,乃引兵还。 汉军方围钟离眛於荥阳东,项羽至,尽走险阻。 韩信已破齐,使人言曰:“齐边楚,权轻,不为假王,恐不能安齐。” 汉王欲攻之。 留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为守。” 乃遣张良操印绶立韩信为齐王。 项羽闻龙且军破,则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韩信。 韩信不听。 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馕。 汉王项羽相与临广武之闲而语。 项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 汉王数项羽曰:“始与项羽俱受命怀王,曰先入定关中者王之,项羽负约,王我於蜀汉,罪一。 秦项羽矫杀卿子冠军而自尊,罪二。 项羽已救赵,当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 怀王约入秦无暴掠,项羽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私收其财物,罪四。 又彊杀秦降王子婴,罪五。 诈阬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王其将,罪六。 项羽皆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争叛逆,罪七。 项羽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予,罪八。 项羽使人阴弑义帝江南,罪九。 夫为人臣而弑其主,杀已降,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 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馀罪人击杀项羽,何苦乃与公挑战!”项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 汉王伤匈,乃扪足曰:“虏中吾指!”汉王病创卧,张良彊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於汉。 汉王出行军,病甚,因驰入成皋。 病愈,西入关,至栎阳,存问父老,置酒,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 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 关中兵益出。 当此时,彭越将兵居梁地,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食。 田横往从之。 项羽数击彭越等,齐王信又进击楚。 项羽恐,乃与汉王约,中分天下,割鸿沟而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 项王归汉王父母妻子,军中皆呼万岁,乃归而别去。 项羽解而东归。 汉王欲引而西归,用留侯、陈平计,乃进兵追项羽,至阳夏南止军,与齐王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 至固陵,不会。 楚击汉军,大破之。 汉王复入壁,深堑而守之。 用张良计,於是韩信、彭越皆往。 及刘贾入楚地,围寿春,汉王败固陵,乃使使者召大司马周殷举九江兵而迎(之)武王,行屠城父,随(何)刘贾、齐梁诸侯皆大会垓下。 立武王布为淮南王。 五年,高祖与诸侯兵共击楚军,与项羽决胜垓下。 淮阴侯将三十万自当之,孔将军居左,费将军居右,皇帝在後,绛侯、柴将军在皇帝後。 项羽之卒可十万。 淮阴先合,不利,却。 孔将军、费将军纵,楚兵不利,淮阴侯复乘之,大败垓下。 项羽卒闻汉军之楚歌,以为汉尽得楚地,项羽乃败而走,是以兵大败。 使骑将灌婴追杀项羽东城,斩首八万,遂略定楚地。 鲁为楚坚守不下。 汉王引诸侯兵北,示鲁父老项羽头,鲁乃降。 遂以鲁公号葬项羽谷城。 还至定陶,驰入齐王壁,夺其军。 正月,诸侯及将相相与共请尊汉王为皇帝。 汉王曰:“吾闻帝贤者有也,空言虚语,非所守也,吾不敢当帝位。” 群臣皆曰:“大王起微细,诛暴逆,平定四海,有功者辄裂地而封为王侯。 大王不尊号,皆疑不信。 臣等以死守之。” 汉王三让,不得已,曰:“诸君必以为便,便国家。 ”甲午,乃即皇帝位汜水之阳。 皇帝曰义帝无後。 齐王韩信习楚风俗,徙为楚王,都下邳。 立建成侯彭越为梁王,都定陶。 故韩王信为韩王,都阳翟。 徙衡山王吴芮为长沙王,都临湘。 番君之将梅鋗有功,从入武关,故德番君。 淮南王布、燕王臧荼、赵王敖皆如故。 天下大定。 高祖都雒阳,诸侯皆臣属。 故临江王驩为项羽叛汉,令卢绾、刘贾围之,不下。 数月而降,杀之雒阳。 五月,兵皆罢归家。 诸侯子在关中者复之十二岁,其归者复之六岁,食之一岁。 高祖置酒雒阳南宫。 高祖曰:“列侯诸将无敢隐朕,皆言其情。 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 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与天下同利也。 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 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 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 镇国家,抚百姓,给餽馕,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 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 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高祖欲长都雒阳,齐人刘敬说,乃留侯劝上入都关中,高祖是日驾,入都关中。 六月,大赦天下。 十月,燕王臧荼反,攻下代地。 高祖自将击之,得燕王臧荼。 即立太尉卢绾为燕王。 使丞相哙将兵攻代。 其秋,利几反,高祖自将兵击之,利几走。 利几者,项氏之将。 项氏败,利几为陈公,不随项羽,亡降高祖,高祖侯之颍川。 高祖至雒阳,举通侯籍召之,而利几恐,故反。 六年,高祖五日一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礼。 太公家令说太公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 今高祖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 柰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 後高祖朝,太公拥篲,迎门却行。 高祖大惊,下扶太公。 太公曰:“帝,人主也,柰何以我乱天下法!”於是高祖乃尊太公为太上皇。 心善家令言,赐金五百斤。 十二月,人有上变事告楚王信谋反,上问左右,左右争欲击之。 用陈平计,乃伪游云梦,会诸侯於陈,楚王信迎,即因执之。 是日,大赦天下。 田肯贺,因说高祖曰:“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 秦,形胜之国,带河山之险,县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 地势便利,其以下兵於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 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 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县隔千里之外,齐得十二焉。 故此东西秦也。 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矣。” 高祖曰:“善。” 赐黄金五百斤。 後十馀日,封韩信为淮阴侯,分其地为二国。 高祖曰将军刘贾数有功,以为荆王,王淮东。 弟交为楚王,王淮西。 子肥为齐王,王七十馀城,民能齐言者皆属齐。 乃论功,与诸列侯剖符行封。 徙韩王信太原。 七年,匈奴攻韩王信马邑,信因与谋反太原。 白土曼丘臣、王黄立故赵将赵利为王以反,高祖自往击之。 会天寒,士卒堕指者什二三,遂至平城。 匈奴围我平城,七日而後罢去。 令樊哙止定代地。 立兄刘仲为代王。 二月,高祖自平城过赵、雒阳,至长安。 长乐宫成,丞相已下徙治长安。 八年,高祖东击韩王信馀反寇於东垣。 萧丞相营作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 高祖还,见宫阙壮甚,怒,谓萧何曰:“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萧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宫室。 且夫天子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後世有以加也。” 高祖乃说。 高祖之东垣,过柏人,赵相贯高等谋弑高祖,高祖心动,因不留。 代王刘仲弃国亡,自归雒阳,废以为合阳侯。 九年,赵相贯高等事发觉,夷三族。 废赵王敖为宣平侯。 是岁,徙贵族楚昭、屈、景、怀、齐田氏关中。 未央宫成。 高祖大朝诸侯群臣,置酒未央前殿。 高祖奉玉卮,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 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群臣皆呼万岁,大笑为乐。 十年十月,淮南王黥布、梁王彭越、燕王卢绾、荆王刘贾、楚王刘交、齐王刘肥、长沙王吴芮皆来朝长乐宫。 春夏无事。 七月,太上皇崩栎阳宫。 楚王、梁王皆来送葬。 赦栎阳囚。 更命郦邑曰新丰。 八月,赵相国陈豨反代地。 上曰:“豨尝为吾使,甚有信。 代地吾所急也,故封豨为列侯,以相国守代,今乃与王黄等劫掠代地!代地吏民非有罪也。 其赦代吏民。” 九月,上自东往击之。 至邯郸,上喜曰:“豨不南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也。” 闻豨将皆故贾人也,上曰:“吾知所以与之。” 乃多以金啗豨将,豨将多降者。 十一年,高祖在邯郸诛豨等未毕,豨将侯敞将万馀人游行,王黄军曲逆,张春渡河击聊城。 汉使将军郭蒙与齐将击,大破之。 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 至马邑,马邑不下,即攻残之。 豨将赵利守东垣,高祖攻之,不下。 月馀,卒骂高祖,高祖怒。 城降,令出骂者斩之,不骂者原之。 於是乃分赵山北,立子恒以为代王,都晋阳。 春,淮阴侯韩信谋反关中,夷三族。 夏,梁王彭越谋反,废迁蜀;复欲反,遂夷三族。 立子恢为梁王,子友为淮阳王。 秋七月,淮南王黥布反,东并荆王刘贾地,北渡淮,楚王交走入薛。 高祖自往击之。 立子长为淮南王。 十二年,十月,高祖已击布军会甀,布走,令别将追之。 高祖还归,过沛,留。 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 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 高祖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 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 吾虽都关中,万岁後吾魂魄犹乐思沛。 且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 沛父兄诸母故人日乐饮极驩,道旧故为笑乐。 十馀日,高祖欲去,沛父兄固请留高祖。 高祖曰:“吾人众多,父兄不能给。 ”乃去。 沛中空县皆之邑西献。 高祖复留止,张饮三日。 沛父兄皆顿首曰:“沛幸得复,丰未复,唯陛下哀怜之。” 高祖曰:“丰吾所生长,极不忘耳,吾特为其以雍齿故反我为魏。 ”沛父兄固请,乃并复丰,比沛。 於是拜沛侯刘濞为吴王。 汉将别击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得斩布鄱阳。 樊哙别将兵定代,斩陈豨当城。 十一月,高祖自布军至长安。 十二月,高祖曰:“秦始皇帝、楚隐王陈涉、魏安釐王、齐缗王、赵悼襄王皆绝无後,予守冢各十家,秦皇帝二十家,魏公子无忌五家。” 赦代地吏民为陈豨、赵利所劫掠者,皆赦之。 陈豨降将言豨反时,燕王卢绾使人之豨所,与阴谋。 上使辟阳侯迎绾,绾称病。 辟阳侯归,具言绾反有端矣。 二月,使樊哙、周勃将兵击燕王绾,赦燕吏民与反者。 立皇子建为燕王。 高祖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病。 病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高祖问医,医曰:“病可治。” 於是高祖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病,赐金五十斤罢之。 已而吕后问:“陛下百岁後,萧相国即死,令谁代之?”上曰:“曹参可。 ”问其次,上曰:“王陵可。 然陵少憨,陈平可以助之。 陈平智有馀,然难以独任。 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 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而所知也。 ” 卢绾与数千骑居塞下候伺,幸上病愈自入谢。 四月甲辰,高祖崩长乐宫。 四日不发丧。 吕后与审食其谋曰:“诸将与帝为编户民,今北面为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尽族是,天下不安。” 人或闻之,语郦将军。 郦将军往见审食其,曰:“吾闻帝已崩,四日不发丧,欲诛诸将。 诚\\\\如此,天下危矣。 陈平、灌婴将十万守荥阳,樊哙、周勃将二十万定燕、代,此闻帝崩,诸将皆诛,必连兵还乡以攻关中。 大臣内叛,诸侯外反,亡可翘足而待也。” 审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发丧,大赦天下。 卢绾闻高祖崩,遂亡入匈奴。 丙寅,葬。 己巳,立太子,至太上皇庙。 群臣皆曰:“高祖起微细,拨乱世反之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最高。” 上尊号为高皇帝。 太子袭号为皇帝,孝惠帝也。 令郡国诸侯各立高祖庙,以岁时祠。 及孝惠五年,思高祖之悲乐沛,以沛宫为高祖原庙。 高祖所教歌儿百二十人,皆令为吹乐,后有缺,辄补之。 高帝八男:长庶齐悼惠王肥;次孝惠,吕后子;次戚夫人子赵隐王如意;次代王恒,已立为孝文帝,薄太后子;次梁王恢,吕太后时徙为赵共王;次淮阳王友,吕太后时徙为赵幽王;次淮南厉王长;次燕王建。 太史公曰:夏之政忠。 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 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 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 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 周秦之闲,可谓文敝矣。 秦政不改,反酷刑法,岂不缪乎?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 朝以十月。 车服黄屋左纛。 葬长陵。 [1] 译文: 高祖是沛郡丰邑县中阳里人,姓刘,字季。 他的父亲是太公,母亲是刘媪(ǎo,袄)。 刘媪曾经在大泽的坡上休息,梦中与神相遇。 那时候电闪雷鸣,太公去找刘媪,看见一条蛟龙趴在她的身上。 刘媪就有了身孕,产下高祖。 高祖长的很有帝王之相,额头高高隆起,鬓角和胡须很漂亮,左边大腿有七十二颗黑痣。 仁义而爱人,喜好施舍,态度大方豪爽,不跟着家里做生产之事。 到壮年时通过考试成为了一名官吏,当泗水的亭长,亭中的小吏没有不被他欺侮的。 喜好喝酒和美色。 常常到武负、王媪得酒肆赊酒喝。 醉了就睡,武负和王媪看到高祖的上方常常有龙盘旋,觉得很奇怪。 高祖每次留在酒肆里喝酒,买酒的人就会增加,售出去的酒达到平常的几倍。 等到看见了有龙出现的怪现象,到了年终,这两家就把记帐的简札折断,不再向高祖讨帐。 高祖曾经到咸阳去服徭役,有一次秦始皇出巡,允许人们随意观看,他看到了秦始皇,长叹一声说:“唉,大丈夫就应该象这样!” 单父(shànfǔ,善甫)人吕公与沛县县令要好,为躲避仇人投奔到县令这里来作客,于是就在沛县安了家。 沛中的豪杰、官吏们听说县令有贵客,都前往祝贺。 萧何当时是县令的属官,掌管收贺礼事宜,他对那些送礼的宾客们说:“送礼不满千金的,让他坐到堂下。” 高祖做亭长,平素就看不起这帮官吏,于是在进见的名帖上谎称“贺钱一万”,其实他一个钱也没带。 名帖递进去了,吕公见了高祖大为吃惊,赶快起身,到门口去迎接他。 吕公这个人,喜欢给人相面,看见高祖的相貌,就非常敬重他,把他领到堂上坐下。 萧何说:“刘季一向满口说大话,很少做成什么事。 ”高祖就趁机戏弄那些宾客,干脆就坐到上座去,一点儿也不谦让。 酒喝得尽兴了,吕公于是向高祖递眼色,让他一定留下来,高祖喝完了酒,就留在后面。 吕公说:“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给人相面,经我给相面的人多了,没有谁能比得上你刘季的面相,希望你好自珍爱。 我有一个亲生女儿,愿意许给你做你的洒扫妻妾。” 酒宴散了,吕媪对吕公大为恼火,说:“你起初总是想让这个女儿出人头地,把他许配给个贵人。 沛县县令跟你要好,想娶这个女儿你不同意,今天你为什么随随便便地就把她许给刘季了呢?”吕公说:“这不是女人家所懂得的。” 终于把女儿嫁给刘季了。 吕公的女儿就是吕后,生了孝惠帝和鲁元公主。 沛公率兵西进,在昌邑与彭越相遇。 于是和他一起攻打秦军,战事不利。 撤兵到栗县,正好遇到刚武侯,就把他的军队夺了过来,大约有四千人,并入了自己的军队。 又与魏将皇欣、魏申徒武蒲的军队合力攻打昌邑,没有攻下。 沛公继续西进,经过高阳。 郦食其(yìjī,义基)负责看管城门,他说:“各路经过此地的多了,我看只有沛公才是个德行高尚忠厚老实的人。 ”于是前去求见,游说沛公。 沛公当时正叉开两腿坐在床上,让两个女子给他洗脚。 郦食其见了并叩不拜,只是略微俯身作了个长揖,说:“如果您一定要诛灭没有德政的暴秦,就不应该坐着接见长者。” 于是沛公站起身来,整理衣服,向他道歉,把他请到上坐。 郦食其劝说沛公袭击陈留,得到了秦军储存的粮食。 沛公就封郦食其为广野君,任命他的弟弟郦商为将军,统率陈留的军队,与沛公一起攻打开封,没有攻下。 继续向西,与秦将杨熊在白马打了一仗,又在曲遇东面打了一仗,大破秦军。 杨熊逃到荥阳去了,秦二世派使者将他斩首示众。 沛公又向南攻打颖阳,屠戮了颖阳。 通过张良的关系,占领了韩国的轘(huán,环)辕险道。 当初,项羽和宋义向北去救赵,等到项羽杀了宋义,代替他做了上将军,各路将领如黥布等都归属了项羽;打败了秦将王离的军队,降服了章邯,诸侯都归附了项羽。 赵高杀了秦二世之后,派人来求见,想和沛公定约在关中分地称王,沛公以为其中有诈,就用了张良的计策,派郦生,陆贾去游说秦将,并用财利进行引诱,乘此机会前去偷袭武关,攻了下来。 又在蓝田南面与秦军交战。 增设疑兵旗帜,命令全军,所过之处,不得掳掠,秦地的人都很高兴,秦军瓦解,因此大败秦军。 接着在蓝田的北面与秦军交战,又大败秦军。 于是乘胜勇战,终于彻底打败了秦军。 汉元年(前206)十月,沛公的军队在各路诸侯中最先到达霸上。 秦王子婴驾着白车白马,用丝绳系着脖子,封好皇帝的御玺和符节,在枳(zhǐ,纸)道旁投降。 将领们有的说应该杀掉秦王。 沛公说:“当初怀王派我攻关中,就是认为我能宽厚容人;再说人家已经投降了,又杀掉人家,这么做不吉利。” 于是把秦王交给主管官吏,就向西进入城阳。 沛公想留在秦宫中休息,樊哙、张良劝阻,这才下令把秦宫中的贵重宝器财物和库府都封好,然后退回来驻扎在霸上。 沛公召来各县的父老和有才德有名望的人,对他们说:“父老们苦于秦朝的苛虐法令已经很久了,批评朝政得失的要灭族,相聚谈话的要处以死刑,我和诸侯们约定,谁首先进入关中就在这里做王,所以我应当当关中王。 现在我和父老们约定,法律只有三条:杀人者处死刑,伤人者和抢劫者依法治罪。 其余凡是秦朝的法律全部废除。 所有官吏和百姓都象往常一样,安居乐业。 总之,我到这里来,就是要为父老们除害,不会对你们有任何侵害,请不要害怕!再说,我所以把军队撤回霸上,是想等着各路诸侯到来,共同制定一个规约。” 随即派人和秦朝的官吏一起到各县镇乡村去巡视。 向民众讲明情况。 秦地的百姓都非常喜悦,争着送来牛羊酒食,慰劳士兵。 沛公推让不肯接受,说:“仓库里的粮食不少,并不缺乏,不想让大家破费。” 人们更加高兴,唯恐沛公不在关中做秦王。 有人游说沛公说:“秦地的富足是其它地区的十倍,地理形势又好。 现在听说章邯投降项羽,项羽给他的封号是雍王,在关中称王。 如今要是他来了,沛公您恐怕就不能拥有这个地方了。 可以赶快派军队守住函谷关,不要让诸侯军进来。 并且逐步征集关中的兵卒,加强自己的实力,以便抵抗他们。 ”沛公认为他的话有道理,就依从了他的计策。 十一月中旬,项羽果然率领诸侯军西进,想要进入函谷关。 可是关门闭着。 项羽听说沛公已经平定了关中,非常恼火,就派黥布等攻克了函谷关。 十二月中旬,到达戏水。 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听说项羽发怒,想要攻打沛公,就派人去对项羽说:“沛公要在关中称王,让秦王子婴做丞相,把秦宫所有的珍宝都据为己有。 “曹无伤想借此求得项羽的封赏。 亚父范增劝说项羽攻打沛公,项羽正在犒劳将士,准备次日和沛公会战。 这时项羽的兵力有四十万,号称百万;沛公的兵力有十万,号称二十万,实力抵不过项羽。 恰巧项伯要救张良,使他不至于与沛公一起送死,趁夜来沛公军营见张良,因而有机会让项伯向项羽说了一番道理,项羽这才作罢。 次日沛公带了百余名随从骑兵驱马来到鸿门见项羽,向他道歉。 项羽说:“这是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说的,不然我怎么会这样呢?”沛公因为是带着樊哙、张良去的,才得以脱身返回。 回到军营,立即杀了曹无伤。 项羽于是向西行进,一路屠杀,焚烧了咸阳城内的秦王朝宫室,所经过的地方,没有不遭毁灭的。 秦地的人们对项羽非常失望,但又害怕,不敢不服从他。 项羽派人回去向怀王报告并请示。 怀王说:“按原来约定的办。” 项羽怨恨怀王当初不肯让他和沛公一起西进入关,却派他到北边去救赵,结果没能率先入关,落在了别人之后。 他说:“怀王,是我家叔父项梁拥立的,他没有什么功劳,凭什么能主持定约呢!平定天下的,本来就是各路将领和我项籍。” 于是假意推尊怀王为义帝,实际上并不听从他的命令。 正月,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统治梁地、楚地的九个郡,建都彭城。 又违背当初的约定,改立沛公为汉王,统治巴蜀、汉中之地,建都南郑。 把关中分为三份,封给秦朝的三个降将:章邯为雍王,建都废丘;司马欣为塞王,建都栎阳;董翳为翟王,建都高奴。 又封楚将瑕丘申阳为河南王,建都洛阳。 封赵将司马印为殷王,建都朝歌。 把赵王歇改封到代地为代王。 封赵相张耳为常山王,建都襄国。 封当阳君黠布为九江王,建都六县。 封怀王的柱国共敖为临江王,建都江陵。 封番君吴芮(ruì,税)为衡山王,建都邾(zhū,朱)县。 封燕将臧荼为燕王,建都蓟县。 把原燕王韩广改封到辽东为辽东王。 韩广不听,从臧荼就率军去攻打,在无终把他杀了。 项羽又封给成安君陈余河间周围的三个县,让他住在南皮县。 封给梅鋗十万户。 四月,各路诸侯在项羽的大将军旗帜下罢兵,回各自的封国去。 汉王也前往封国,项羽派了三万士兵随从前往,楚国和诸侯国中因为敬慕而跟随汉王的有几万人,他们从杜县往南进入蚀地的山谷中。 军队过去以后,在陡壁上架起的栈道就全部烧掉,为的是防备诸侯或其他强盗偷袭,也是向项羽表示没有东进之意。 到达南郑时,部将和士兵有许多人在中途逃跑回去了,士兵们都唱着歌,想东归回乡。 韩信劝说汉王道:“项羽封有功的部将,却偏偏让您到南郑去,分明是流放您。 部队中的军官、士兵大都是崤(xiáo,淆)山以东的人,他们日夜踮起脚跟东望,盼着回归故乡。 如果趁着这种心气极高的时候利用他们,可以建大功。 如果等到天下平定以后人们都安居乐业了,就再也用不上他们了。 不如立即决策,率兵东进,与诸侯争权夺天下。” 项羽罢兵回东方了,汉王也想率军回西方。 但汉王采用张良、陈平的计策,乘楚军兵疲粮尽,索性就消灭它,于是进兵追赶项羽,到阳夏南面让部队驻扎下来,和齐王韩信,建成侯彭越约定日期会合,共同攻击楚军。 汉王到达固陵,韩信、彭越却没有来会合。 楚军迎击汉军,把汉军打得大败。 汉王又逃回营垒,深挖壕堑固守。 又采用张良的计策派使者封给韩信、彭越土地,使他们各自为战,于是韩信、彭越都来会合了。 黥布和刘贾进入楚地,围攻寿春,汉王却在固陵打了败仗,于是派人去召大司马周殷,让他出动九江军队击迎会武王黥布,行军途中屠戮了城父(fǔ,甫),然后随刘贾、齐、梁诸侯的军队在垓下大会师。 汉王封武王黥布为淮南王。 五年(前202),高祖和诸侯军共同进攻楚军,与项羽在垓下决战。 淮阴侯韩信率领三十万大军与楚军正面对阵,他的部将孔将军在左边,费将军在右边,汉王领兵随后,绛侯周勃、柴将军跟在汉王的后面,项羽的军队大约有十万。 淮阴侯首先跟楚军交锋,不利,向后退却。 孔将军、费将军从左右两边纵兵攻上去,楚军不利,淮阴侯乘势再次攻上去,大败楚军于垓下。 项羽的士兵听到汉军唱起了楚地的歌,以为汉军已经完全占领了楚地,项羽战败逃走,楚军因此全部崩溃。 汉王派骑将灌婴追杀项羽,一直追到东成,杀了八万楚兵,终于攻占平定了楚地。 只有鲁县人还为项羽坚守,不肯降服,因为怀王当初封项羽为鲁公。 汉王就率领诸侯军北上,把项羽的头给鲁县的父老们看,鲁人这才投降。 于是,汉王按照鲁公这一封号的礼仪,把项羽葬在谷城。 然后回师定陶,驱马驰入齐王韩信的军营,夺了他的兵权。 正月,诸侯及将相们共同尊请汉王为皇帝。 汉王说:“我听说皇帝的尊号,贤能的人才能据有,空言虚语,不是我所要的,我可承担不了皇帝的尊号。” 大臣们都说:“大王从平民起事,诛伐暴逆,平定四海,有功的分赏土地封为王侯,如果大王不称皇帝尊号,人们对大王的封赏就都不会相信。 我们这班人愿意以死相请求。” 汉王辞让再三,实在推辞不过了,才说:“既然诸位认为这样合适,那我就为了国家的便利吧。 ”甲午日,汉王在汜水北面登临皇帝之位。 高祖在洛阳南宫摆设酒宴。 高祖说:“列侯和各位将领,你们不能瞒我,都要说真心话。 我之所以能取得天下,是因为什么呢?项羽之所以失去天下,又是因为什么呢?”高起、王陵回答说:“陛下傲慢而且好侮辱别人;项羽仁厚而且爱护别人。 可是陛下派人攻打城池夺取土地,所攻下和降服的地方就分封给人们,跟天下人同享利益。 而项羽却妒贤嫉能,有功的就忌妒人家,有才能的就怀疑人家,打了胜仗不给人家授功,夺得了土地不给人家好处,这就是他失去天下的原因。” 高祖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如果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我比不上张子房;镇守国家,安抚百姓,供给粮饷,保证运粮道路不被阻断,我比不上萧何;统率百万大军,战则必胜,攻则必取,我比不上韩信。 这三个人都是人中的俊杰,我却能够使用他们,这就是我能够取得天下的原因所在。 项羽虽然有一位范增却不信用,这就是他被我擒获的原因。” 高祖打算长期定都落阳,齐人刘敬劝说,还有留侯张良也劝说高祖进入关中去定都,高祖当天就起驾入关,到关中去建都。 六月,大赦天下。 未央宫建成了。 高祖大会诸侯、群臣,在未央宫前殿摆设酒宴。 高祖捧着玉制酒杯,起身向太上皇献酒祝寿,说:“当初大人常以为我没有才能,无可依仗,不会经营产业,比不上刘仲勤苦努力。 可是现在我的产业和刘仲相比,谁的多呢?”殿上群臣都呼喊万岁,大笑取乐。 高祖回京途中,路过沛县时停留下来。 在沛宫置备酒席,把老朋友和父老子弟都请来一起纵情畅饮。 挑选沛中儿童一百二十人,教他们唱歌。 酒喝得正痛快时,高祖自己弹击着筑(zhù,竹)琴,唱起自己编的歌:“大风刮起来啊云彩飞扬,声威遍海内啊回归故乡,怎能得到猛士啊守卫四方!”让儿童们跟着学唱。 于是高祖起舞,情绪激动心中感伤,洒下行行热泪。 高祖对沛县父老兄弟说:“远游的赤子总是思念着故乡。 我虽然建都关中,但是将来死后我的魂魄还会喜欢和思念故乡。 而且我开始是以沛公的身份起兵讨伐暴逆,终于取得天下,我把沛县作为我的汤沐邑,免除沛县百姓的赋税徭役,世世代代不必纳税服役。” 沛县的父老兄弟及同宗婶子大娘亲戚朋友天天快活饮酒,尽情欢宴,叙谈往事,取笑作乐。 过了十多天,高祖要走了,。 沛县父老坚决要高祖多留几日。 高祖说:“我的随从人众太多,父兄们供应不起。” 于是离开沛县。 这天,沛县城里全空了,百姓都赶到城西来敬献牛、酒等礼物。 高祖又停下来,搭起帐篷,痛饮三天。 沛县父兄都叩头请求说:“沛县有幸得以免除赋税徭役,丰邑却没有免除,希望陛下可怜他们。” 高祖说:“丰邑是我生长的地方,我最不能忘,我只是因为当初丰邑人跟着雍齿反叛我而帮助魏王才这样的。” 沛县父老父仍旧坚决请求,高祖才答应把丰邑的赋税徭役也免除掉,跟沛县一样。 于是封沛侯刘濞为吴王。 四月甲辰日,高祖在长乐宫逝世。 太史公说:“夏朝的政治忠厚。 忠厚的弊病是使得百姓粗野少礼,所以殷朝代之以恭敬。 恭敬的弊病的是使得百姓相信鬼神,所以周朝代之以礼仪。 礼仪的弊病是使百姓不诚恳。 所以要救治不诚恳的弊病,就没有什么比得上忠厚。 由此看来,夏、殷、周三代开国君主的治国之道好象是循着圆圈转,终而复始。 至于周朝到秦朝之间,其弊病可以说就在于过分讲究礼仪了。 秦朝的政治不但没有改变这种弊病,反而使刑法更加残酷,难道不是很错误吗?所以汉朝的兴起,虽然承继了前朝政治的弊端却有所改变,使老百姓不至于倦怠,这是符合循环终始的天道了。 汉以十月为岁首,诸侯在每年的十月进京朝见皇帝。 规定车服制度,皇帝乘坐的车驾,用黄缎子做车盖的衬里,车前横木的左上方要插用旄牛尾或野鸡尾做的装饰。 高祖葬在长陵。 [2]

甘茂列传

原文: 甘茂者,下蔡人也。 事下蔡史举先生,学百家之术。 因张仪、樗里子而求见秦惠王。 王见而说之,使将,而佐魏章略定汉中地。 惠王卒,武王立。 蜀侯辉、相壮反,秦使甘茂定蜀。 还,而以甘茂为左丞相,以樗里子为右丞相。 秦武王三年,谓甘茂日:“寡人欲容车通三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 甘茂日:“请之魏,约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 甘茂至,谓向寿曰:“子归,言之于王日‘魏听臣矣,然愿王勿伐’。 事成,尽以为子功。” 向寿。 归,以告王,王迎甘茂于息壤。 甘茂至,王问其故。 对日:“宜阳大县也上党南阳积之久矣名日县其实郡也今王倍数险行千里攻之难。 今臣,羁旅之臣也。 樗里子、公孙爽二人者挟韩而议之,王必听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 ”王日:“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 卒使丞相甘茂将兵伐宜阳。 五月而不拔,樗里子、公孙奭果争之。 武王召甘茂,欲罢兵。 甘茂曰:“息壤在彼。 ”王日:“有之。” 因大悉起兵,使甘茂击之。 斩首六万,遂拔宜阳。 韩襄王使公仲侈入谢,与秦平。 武王竟至周,而卒于周。 其弟立,为昭王。 甘茂竟言秦昭王,以武遂复归之韩。 向寿、公孙奭争之,不能得。 向寿、公孙奭由此怨,谗甘茂。 茂惧,辍伐魏蒲阪,亡去。 樗里子与魏讲,罢兵。 甘茂之亡秦奔齐,齐使甘茂于楚,楚怀王新与秦合婚而欢。 而秦闻甘茂在楚,使人谓楚王日:“愿送甘茂于秦。” 楚王问于范蛹曰:“寡人欲置相于秦,孰可?”对日:“臣不足以识之。” 楚王日:“寡人欲相甘茂,可乎?”对日:“不可。 茂诚贤者也,然不可相于秦。 夫秦之有贤相,非楚国之利也。 且王前尝用召滑于越,而内行章义之难,越国乱,故楚南塞厉门而郡江东。 计王之功所以能如此者,越国乱而楚治也。 今王知用诸越而忘用诸秦,臣以王为钜过矣。 ”于是使使请秦相向寿于秦。 秦卒相向寿。 而甘茂竟不得复入秦,卒于魏。 (节选自《史记甘茂列传》) 译文: 甘茂是下蔡人。 侍奉下蔡的史举先生,学习各种思想流派的学说。 通过张仪、樗里子请求拜见秦惠王,秦惠王一见就非常喜欢他,让他带兵,辅佐魏章攻克平定了汉中地区。 秦惠王去世,秦武王即位,秦王派甘茂平定蜀乱,回来后,就让甘茂作了左丞相。 秦武王三年,秦王对甘茂说:“我想乘容车到三川,来窥视周王室,那么我死了也是不朽的了。” 甘茂说:“请让我到魏国,和魏国约定去攻打韩国。” 最终派甘茂领兵去攻打宜阳。 过了五个月还没有攻克,樗里子、公孙奭和秦王争论这件事。 秦武王召回甘茂,想要停战。 甘茂说:“息壤还在那里。” 秦王说:“有这回事。” 于是大举起兵,让甘茂攻打宜阳。 杀了六万人,攻下了宜阳。 韩襄王派公仲侈到秦国谢罪,和秦国议和了。 秦武王最终到了周,并死在了周。 他的弟弟即位,这就是秦昭王。 楚怀王怨恨从前秦国在丹阳打败楚国而韩国不来救援,就派兵围攻韩的雍氏。 韩王派公仲侈向秦告急,而太后是楚国人,不肯救援。 公仲侈通过甘茂对秦昭王说:“公仲侈正因为有可能得到秦国救援,所以才敢抵御楚国。 现在雍氏被围,秦军如果不下殽山解救,公仲侈将仰着头而不来朝拜,公叔将要把国家向南和楚国联合,楚、韩合二为一,如果这样,那么讨伐秦国的形势就形成了。” 秦王就从殽山派军队来解救韩国,楚军离开。 甘茂最终劝说秦昭王,把武遂还给韩国。 公孙奭反对这件事,也未能奏效。 公孙奭从此怀恨,说甘茂的坏话。 甘茂很害怕,从秦国逃跑到齐国,遇见了苏代,说:“我在秦国获罪,感到害怕而逃跑,没有可容身的地方,希望您拯救我。” 苏代答应了,对齐王说:“甘茂是个贤人,感激大王的赏赐,喜欢做大王的臣子,大王拿什么来礼待他呢?”齐王说:“好。” 就给他上卿的高位来挽留他。 齐国派甘茂出使楚国。 楚怀王刚和秦国通了婚姻,很高兴。 可是秦国听说甘茂在楚国,就派人对楚王说:“希望把甘茂送回秦国来。” 楚王就问范蜎:“我想在秦国安置一个丞相,甘茂,可以吗?”范蜎说:“不可以,甘茂确实是个贤才,可是不能让他在秦国当丞相,秦国有贤明的丞相,不是楚国的好事。” 甘茂最终没能再回到秦国,死在了魏国。

窦太后传

原文: 窦太后,赵之清河观津人也。 吕太后时,窦姬以良家子入宫侍太后。 太后出宫人以之赐诸王,各五人,窦姬与在行中。 窦姬家在清河,欲如赵近家,请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赵之伍中。” 宦者忘之,误置其籍代伍中。 籍奏,诏可,当行。 窦姬出涕,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强,乃肯行。 至代,代王独幸窦姬,生女嫖,后生两男。 而代王王后生四男。 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 及代王立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 孝文帝立数月,公卿请立太子,而窦姬长男最长,立为太子。 立窦姬为皇后,女嫖为长公主。 明年,立少子武为代王,已而又徙梁,是为梁孝王。 窦皇后亲蚤卒,葬观津。 于是薄太后乃诏有司,追尊窦后父为安成侯,母曰安成夫人。 令清河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比灵文园法。 窦皇后兄窦长君,弟曰窦广国,字少君。 少君年四五岁时,家贫,为人所略卖。 其家不知其处,传十余家,至宜阳。 为其主入山作炭,暮卧岸下百余人,岸崩,尽压杀卧者,少君独得脱,不死。 自卜数日当为侯,从其家之长安。 闻窦皇后新立,家在观津,姓窦氏。 广国去时虽小,识其县名及姓,又常与其姊采桑而堕,以为符信,上书自陈。 窦皇后言之于文帝,召见,问之,具言其故,果是。 又复问何以为验?对曰:“姊去我西时,与我决于传舍中,丐沐沐我,请食饭我,乃去”于是窦后持之而泣,泣涕交横下,侍御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 乃厚赐田宅金钱,封公昆弟,家于长安。 窦太后好黄帝与老子言,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与老子,尊其术。 窦太后后孝景帝六岁(建元六年)崩,合葬霸陵。 (选自汉·司马迁外戚世家》第十九,有删改) 译文: 窦太后,赵国清河观津人。 吕太后的时候,窦姬以良家女子的身份选入宫中服侍太后。 后来太后把一批宫女遣送出宫赐给各诸侯王,每王五人,窦姬就在这批宫女之中。 窦姬家在清河,想到赵国离家较近,就请求那个主管遣送的宦官:“一定把我的名册放在去赵国的队伍里。 ”宦官把这件事忘了,错把她的名册放到去代国的队伍中了。 名册上奏,诏令说可以,应该启程了。 窦姬流出眼泪,埋怨那个宦官,不想去,强制她走,她才肯动身。 到了代国,代王偏偏只宠爱窦姬,生下女儿叫嫖,后来又生了两个男孩。 代王王后生了四个男孩子。 在代王尚未入朝立为皇帝之前王后就死了,等到代王立为皇帝,王后所生的四个男孩子也接连病死。 孝文帝即位几个月之后,公卿大臣请求立太子,窦姬的长子年龄最大,被立为太子。 窦姬也被立为皇后,女儿刘嫖为长公主。 第二年,立小儿子刘武为代王,不久又迁徙到梁国,这就是梁孝王。 窦皇后的双亲早已去世,葬在观津。 这时薄太后就下诏有关官员,追尊窦皇后父亲为安成侯,母亲为安成夫人。 下令清河设置二百户的园邑,由长丞侍奉看守,一切都按灵文园的做法。 窦皇后的哥哥窦长君,弟弟叫窦广国,字少君。 少君四五岁的时候,家境贫穷,被人掠去后出卖。 他家中不知他被卖在何处。 又转卖了十几家,卖到宜阳。 他为主人进山烧炭,晚上一百多人躺在山崖下睡觉,山崖崩塌,把睡在下边的人全都压死了,只有少君脱险,没有被压死。 他自己算了一卦,断定他几天之内要被封侯,于是就从主人家去了长安。 听说窦皇后是刚被封立的,她的家乡在观津,姓窦氏。 广国离家时年龄虽小,也还知道县名和自家的姓,又曾跟姐姐一起采桑,从树上掉下来,把这些事作为证据,上书陈述自己的经历。 窦皇后把这件事告诉文帝,广国即被召见,问他,他详细说明了情况,果然不错。 又问他还能用什么来验证,他回答说:“姐姐离开我西去的时候,和我在驿站宿舍里诀别,姐姐讨来米汁给我洗头,又要来食物给我吃,然后才离去。 ”于是窦后就拉住弟弟痛哭起来,涕泪纵横流下。 左右侍从也都趴伏在地上哭泣,一起为皇后助哀。 于是赏赐他很多田地、房屋和金钱,又分封与皇后同祖的窦氏兄弟,让他们迁居到长安。 窦太后爱好黄帝和老子的学说,皇帝、太子以及所有窦氏子弟都不得不读《黄帝》和《老子》,尊奉黄老学术。 窦太后比景帝晚六年去世,她与文帝合葬在霸陵。

孙膑

原文: 孙武既死,后百余岁有孙膑。 膑生阿、鄄之间,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 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 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 乃阴使召孙膑。 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丽黥之,欲隐勿见。 齐使者如梁,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 齐使以为奇,窃载与之齐。 齐将田忌善而客待之。 忌数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 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马有上、中、下辈,于是孙子谓田忌日:“君弟重射,臣能令君胜。” 田忌信然之,与王及诸公子逐射千金。 及临质,孙子曰:“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 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卒得王千金。 于是忌进孙子于威王。 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 其后魏伐赵,赵急,请救于齐。 齐威王欲将孙膑,膑谢曰:“刑馀之人不可。 ”于是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 田忌欲引兵之赵,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卷,救斗者不搏撠。 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子外,老弱罢于内。 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而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獘于魏也。 ”田忌从之,魏果去邯郸,与齐战于桂大破梁军。 后十三岁,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 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 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齐军既已过而西矣。 孙子谓田忌日:“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 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 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三万灶。” 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 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兼行逐之。 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 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 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 于是令齐军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曰:“暮见火举而俱发。” 庞涓果夜至斫木下,见白书,乃钻火烛之。 读其书未毕,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相失。 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齐因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 孙膑以此名显天下,世传其兵法。 译文: 孙武已死,过了一百多年又出了个孙膑。 孙膑出生在阿、鄄一带,他也是孙武的后代子孙。 孙膑曾经和庞涓一道学习兵法。 庞涓虽然已经为魏国服务,担任了魏惠王的将军,但是认为自己的才能比不上孙膑,于是暗地里派人请孙膑来。 孙膑到了魏国,庞涓害怕他比自己有才干,很妒忌他,就捏造罪名,根据法律用刑挖去了他两足膝盖骨并在他脸上刺上字,想使孙膑这辈子再也不能在人前露面。 有一次,齐国的使者到魏国都城大梁来,孙膑以一个受过刑的罪犯的身份暗中会见了齐使,向他游说。 齐使认为孙膑的才能奇异,就偷偷地载着孙膑回到了齐国。 齐国将军田忌认为孙膑很有才能,象对待客人一样对待他。 田忌多次和齐国诸公子赛马,下很大的赌注。 孙膑看到田忌的马的足力和对手相差不很大。 比赛的马分有上、中、下三个等级,因此孙膑对田忌说:“您只管下大赌注,我能够使您获胜。” 田忌相信孙膑的话对,就跟齐王和诸公子下千金的赌注比赛胜负。 当到临比赛的时候,孙膑对田忌说:“现在用您的下等马去和对方的上等马比赛,拿您的上等马去和对方的中等马比赛,再拿您的中等马和对方的下等马比赛。 ”三个等级的马都已比赛完毕,田忌负了一场却胜了两场,终于赢得了齐王的千金赌注。 于是田忌推荐孙膑给齐威王。 威王向孙膑请教兵法,把孙膑当作老师。 后来,魏国攻打赵国。 赵国危急,向齐国请求救援。 齐威王想任命孙膑为将,孙膑婉言推辞说:“一个受过刑的人不能为将。” 于是任命田忌为大将,任命孙膑做军师,让他在有帷幕的车上坐着出谋策划。 田忌想要带领军队到赵国去解围,孙膑说:“解乱丝不能整团地抓住了去硬拉,劝解打架的人不能在双方相持很紧的地力去搏击,只要击中要害,冲击对方空虚之处,形势就会禁止相斗,危急的局面也就因此自行解除了。 现在魏国和赵国打仗,魏国轻装精锐的士兵必定全部集中在国外,老弱疲敝的士兵留在国内。 您不如率领部队迅速奔赴魏国都城大梁,占领它的要道,攻击它正当空虚之处,他们一定会放弃围赵而回兵解救自己。 这样我们一举既可解除赵国被围的局面,又可收到使魏国疲惫的效果。” 田忌听从了孙膑这一建议。 魏国的军队果然丢下赵国的都城邯郸,撤兵回国,和齐军在桂陵文战,魏军被打得大败。 十三年之后,魏国和赵国联合攻打韩国,韩国向齐国告急。 齐国派田忌带兵去援救韩国,直奔大梁。 魏国大将庞涓听到这一消息,立即撤兵离开韩国回魏国。 这时齐军已经越过了魏国国境而向西进了。 孙膑对田忌说:“那魏国的军队向来强悍勇猛,轻视齐国,齐军被称为是胆小的军队善于用兵的人就可根据这一情势,把战争朝着有利的方向加以引导。 《孙子兵法》说:每天行军百里去争利,一定会使大将受挫折;每天行军五十里去争利,军队只有一半能到达。 现在命令齐军在进入魏地的第一天造十万灶,第二天减为五万灶,第三天减为三万灶。” 庞涓在齐军后面追了三天,非常高兴地说:“我本来就知道齐军怯弱,进入我国境内才三天,士兵逃亡的就超过半数了。” 就丢下他的步兵,率领轻兵锐卒,日夜兼程追赶齐军。 孙膑估计魏军的行程,晚上应赶到马陵。 马陵道路狭窄,而且两边的地形险要,可以埋伏军队。 就砍下大树的外皮露出白木质并且在上面写着:“庞涓死在这裸树下!”接着命令齐军一万名擅长射箭的弓弩手,在马陵道两边埋伏,事先和那些弩手约好说:“晚上见到燃起火把就一齐射箭。” 庞涓果然夜晚到了被砍的大树下,见到树干白木上有宇,就取火把来照看。 他还没有把上面的字读完,齐军就万箭齐发,魏军非常混乱,彼此失去了联系,庞涓自知智谋穷尽,军队已败,便用剑自刎。 临死前说:“这样—来倒成就了这小子的名声!”齐军就乘胜追击,彻底打败了魏国的军队,俘虏魏太子申带回了齐国。 孙膑因为这一仗在天下出了名,世代相传他的兵法。

张汤传

原文: 张汤者,杜人也。 其父为长安丞,出,汤为儿守舍。 还而鼠盗肉,其父怒,笞汤。 汤掘窟得盗鼠及余肉.劾鼠掠治,传爰书①,讯鞫论报,并取鼠与肉,具狱磔堂下。 其父见之,视其文辞如老狱吏,大惊,遂使书狱。 父死后,汤为长安吏。 武安侯为丞相,征汤为史时荐言之天子补御史使案事治陈皇后蛊狱深竟党与于是上以为能稍迁至太中大夫。 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拘守职之吏。 汤至于大吏,内行修也。 通宾客饮食于故人子弟为吏及贫昆弟,调护之尤厚。 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 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 人有盗发孝文园瘗钱②,丞相青翟朝,与汤约俱谢。 至前,汤念独丞相以四时行园,当谢,汤无与也,不谢。 丞相谢,上使御史案其事,汤欲致其文“丞相见知”,丞相患之。 三长史皆害汤,欲陷之。 汤数行丞相事,知此三长史素贵,常凌折之。 以故三长史合谋曰:“始汤约与君谢,已而卖君;今欲劾君以宗庙事,此欲代君耳。 吾知汤阴事。 ”使吏捕案汤左田信等,曰汤且欲奏请,信辄先知之,居物致富,与汤分之,及他奸事。 事辞颇闻。 上问汤曰:“吾所为,贾人辄先知之,益居其物,是类有以吾谋告之者。” 汤不谢。 于是上使赵禹责汤。 汤乃为书谢曰:“汤无尺寸功,起刀笔吏,陛下幸致为三公,无以塞责。 然谋陷汤罪者,三长史也。” 遂自杀。 汤死,家产直不过五百金,皆所得奉赐,无他业。 昆弟诸子欲厚葬汤,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污恶言而死,何厚葬乎!”载以牛车,有棺无椁。 天子闻之,曰:“非此母不能生此子。” 乃尽案诛三长史,丞相青翟自杀。 上惜汤,稍迁其子安世。 (选自酷吏列传》) 【注】①爰(yuán)书:古代记录囚犯供辞的文书。 ②瘗(yì)钱,陪葬的钱币。 译文: 张汤是杜陵人。 他的父亲曾任长安丞,出外,张汤作为儿子守护家舍。 父亲回来后,发现家中的肉被老鼠偷吃了,父亲大怒,鞭笞张汤。 张汤掘开老鼠洞,抓住了偷肉的老鼠,并找到了吃剩下的肉,然后审讯拷掠这只老鼠,传布记录罪犯案件的文书,反复审问,(准备)把判决的罪罚报告上级,并把老鼠和吃剩下的肉都取来,案件明确后,将老鼠在堂下处以磔刑。 他的父亲看见后,把他(审问老鼠的)文辞取来看过,如同办案多年的老狱吏,非常惊奇,于是让他书写治狱的文书。 父亲死后,张汤担任长安吏。 武安侯田蚡担任丞相,征召张汤为内史,又推荐给武帝,补任为御史,令他处理诉讼。 在处理陈皇后巫蛊的案件时,他深入追查其党羽。 因此,武帝认为他很能干,逐渐晋升他为太中大夫。 他与赵禹共同制定各种律令,务求法令严峻细密,对在职的官吏尤为严格。 张汤虽做了大官,自身修养很好,与宾客交往,同他们喝酒吃饭,对于老朋友当官的子弟以及贫穷的兄弟们,照顾得尤其宽厚。 他拜问三公,不避寒暑。 所以张汤虽然执法严酷(文深:指苛刻地或歪曲地引用法律条文(罗织罪名,把无罪的人定成有罪)。 ),内心嫉妒,处事不纯正公平,却得到这个好名声。 有人盗走了汉文帝陵园的陪葬钱,丞相庄青翟上朝,与张汤相约一起谢罪。 至武帝面前时,张汤暗想,只有丞相在四时到各园陵拜祭,此事只应由丞相请罪,他自己并不参与其事,没有必要(承担责任)谢罪。 丞相谢罪后,武帝派御史查办这件事。 张汤欲呈上(丞相四时巡视陵墓的)法令条文,暗示丞相知道偷盗者而故意放纵,犯了见知故纵的法令。 (丞相见知:汉代有见知故纵之罪,汉代官吏渎职方面的罪名。 官吏看见或知道“盗贼”在活动,则必须举告,不举告即为故纵;官吏对应判刑的罪犯,则必须判刑,不判刑者也为故纵。 见知故纵者与罪犯同罪。 )丞相庄青翟为这件事忧虑不已。 丞相府的三位长史因此准备打击张汤,以罪名陷害他。 张汤多次代行丞相职权,知道这三位长史一向尊贵,所以常故意折辱他们。 因此三个长史合伙谋划说:“当初张汤与丞相相约(向皇上)谢罪,不久却出卖了丞相;如今又欲以宗庙之事弹劾丞相,这是欲留取代丞相的地位。 我们知道张汤的不可告人之事。 ”他们派属吏逮捕审讯了张汤的同案证人田信等,说张汤将向武帝奏报提出建议,田信都事先知道,因此屯积取利,与张汤平分。 他们还说张汤有其他奸邪之事,这些话很快传到武帝那里,汉武帝问张汤说:“我所想要做的事,商人都事先知道,越发囤积那些货物,这好像是有人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们一样。” 张汤听后没有谢罪。 于是汉武帝又派赵禹责备张汤。 张汤于是上疏谢罪说:“张汤没有丝毫的功劳,从刀笔吏起家,因得到陛下的宠幸而官至三公,没有任何可开脱罪责之处。 然而阴谋陷害张汤的,是丞相府的三位长史。” 于是自杀身死。 张汤死后,家里的财产不超过五百金,都是得自皇上的赏赐,没有其他产业。 他的兄弟之子要厚葬张汤。 张汤的母亲说:“张汤作为天子的大臣,被恶言污蔑致死,有什么可厚葬的!”遂用牛车装载他的尸体下葬,只有棺木而没有外椁。 汉武帝知道后,说:“没有这样的母亲,不能生下这样的儿子。” 因此穷究此案,将三位长史处以死罪,丞相庄青翟被迫自杀。 武帝痛惜张汤之死,逐渐提拔了他的儿子张安世的官职。

张良传

原文: 留侯张良者,其先韩人也。 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 沛公之从雒阳①南出,良引兵从沛公。 沛公欲以兵二万人击秦峣下军,良说曰:“秦兵尚强,未可轻。 臣闻其将屠者子,贾竖易动以利。 愿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食,益为张旗帜诸山上,为疑兵,令郦食其②持重宝啖秦将。” 秦将果畔,欲连和俱西袭咸阳,沛公欲听之。 良曰:“此独其将欲叛耳,恐士卒不从。 不从必危,不如因其解击之。” 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 遂至咸阳,秦王子婴降沛公。 汉元年正月,(沛公)使请汉中地。 项王乃许之。 良因说汉王曰:“王何不烧绝所过栈道,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 乃使良还。 行,烧绝栈道。 项王以此无西忧汉心,而发兵北击齐。 良亡,间行归汉王。 至下邑,汉王下马踞鞍而问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良进曰:“九江王黥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郤;彭越与齐王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 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 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 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张良多病,未尝特将也。 常为画策臣,时时从汉王。 汉四年,韩信破齐而欲自立为齐王,汉王怨。 张良说汉王,汉王使良授齐王信印。 其秋,汉王追楚至阳夏南,战不利而壁固陵,诸侯期不至。 良说汉王,汉王用其计,诸侯皆至。 汉六年正月,封功臣。 高帝曰:“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 自择齐三万户。” 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 乃封张良为留侯。 高帝崩,后八年卒,谥为文成侯。 (选自留侯世家二十五》,有删节) 【注】①雒阳:洛阳。 ②郦食其:人名。 译文: 留侯张良,他的祖先是韩国人。 韩国灭亡时,张良家有僮奴三百人。 他的弟弟死后没有厚葬,而是用全部家财来寻求刺客暗杀秦王,为韩国报仇,因他祖父、父亲历任韩国五代国君之相的缘故。 沛公从雒阳向南穿过辍辕山时,张良率兵跟随沛公。 沛公打算率领两万人马去攻击晓山下的秦军,张良劝说道:“秦军还很强大,不可轻视。 我听说他们的将领是屠户的儿子,买卖人容易用利益来动摇。 希望沛公暂且驻留营垒,派一部分人先出发,给五万人准备粮饷,在周围的山上多张挂旗帜,作为疑兵之计,然后派郦食其带着贵重的财宝去诱惑秦将。” 秦军的将领果然反叛,打算和沛公联合一齐向西袭击成阳,沛公想接受他们。 张良说:“这只是他们的将领想反叛罢了,恐怕士兵们不会听从。 如不听从就一定会有危险,不如趁他们懈怠时去袭击他们。” 于是沛公率兵袭击秦军,大败秦军。 于是到了成阳,秦王子婴投降沛公。 汉元年正月,沛公派人请领汉中地区。 项王就答应了。 张良因此劝汉王说:“大王为什么不烧断所经过的栈道,告示天下人你没有再回来的想法,用这个办法来稳住项王的心。 ”于是派张良回去。 他一边走,一边烧断了栈道。 项王因此消除了西面对汉王的忧心,而向北发兵去攻打齐国。 张良逃跑了,从小路偷偷归依汉王。 到了下邑,汉王下马倚着马鞍问:“我打算把函谷关以东地区捐送给别人,不知谁可以和我共建功业呢?”张良进言说:“九江王黥布是楚军的猛将,他和项王有隔阂;彭越和齐王田荣在梁地反叛,这两个人马上就可以使用。 而汉王的将领只有韩信可以委任大事,独当一面。 如果打算捐弃关东之地,就送给这三个人,楚军就可以打败了。” 最后击败楚军的,正是靠了这三个人的力量。 张良体弱多病,不曾单独领兵,经常作为谋臣,时时跟从在汉王身边。 汉四年,韩信打败齐国以后想自立为齐王,汉王非常生气。 张良向汉王献计,汉王才派张良前去授予韩信齐王王印。 这年秋天,汉王追击楚军到了阳夏的南面,因战斗失利而坚守固陵,诸侯们到了约定的时间还没到。 张良劝说汉王,汉王采用了他的计谋,诸侯们才都来到。 汉六年正月,封赏有功之臣。 高帝说:“运筹谋划于帷帐之中,决战取胜在千里之外,是子房的功劳。 你自己在齐地选择三万户作为封地吧。” 张良说:“当初我在下邳起兵,与陛下在留县会合,这是上天把我授给了陛下。 陛下采用我的计策,幸而时常料中,我希望封在留县就满足了,不敢接受三万户的封地。” 于是封张良为留侯。 高帝驾崩,八年以后,留侯去世,谥号为文成候。

扁鹊仓公列传(二)

原文: 太仓公者,齐太仓长,姓淳于氏,名意。 少而喜医方术。 高后八年,更受师同郡元里公乘阳庆。 庆年七十余,无子,使意尽去其故方,更悉以禁方予之,传黄帝、扁鹊之脉书,五色诊病,知人死生,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甚精。 受之三年,为人治病,决死生多验。 然左右行游诸侯,不以家为家,或不为人治病,病家多怨之者。 意家居,诏召问治病诸事,具悉而对。 问:“所诊治病,病名多同而诊异,或死或不死,何也?”对曰:“病名多相类,不可知,故古圣人为之脉法,以起度量,立规矩,悬权衡,案绳墨,调阴阳,别人之脉各名之,与天地相应,参合于人,故乃别百病以异之,有数者能异之,无数者同之。 然脉法不可胜验,今臣意所诊者,皆有诊籍。 所以别之者,臣意所受师方适成,师死,以故表籍所诊,期决死生,观所失所得者合脉法,以故至今知之。” 问:“知文王所以得病不起之状?”对曰:“不见文王病,然窃闻文王病喘,头痛,目不明。 臣意心论之,以为非病也。 以为肥而蓄精,身体不得摇,骨肉不相任,故喘,不当医治。 脉法曰‘年二十脉气当趋’。 文王年未满二十,方脉气之趋也而徐之,不应天道四时。 后闻医灸之即笃,此论病之过也。 臣意论之,以为神气争而邪气入,非年少所能复之也,以故死。 ” 问:“诊病决死生,能全无失乎?”对曰:“意治病人,必先切其脉,乃治之。 败逆者不可治,其顺者乃治之。 心不精脉,所期死生视可治,时时失之,臣意不能全也。 ” 太史公曰:女无美恶,居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 故扁鹊以其伎见殃,仓公乃匿迹自隐而当刑。 故老子曰“美好者不祥之器”,岂谓扁鹊等邪?若仓公者,可谓近之矣。 (取材于扁鹊仓公列传》) 译文: 太仓是齐国国家粮库的管理长官,临淄人,姓淳于,名叫意。 他年轻时却喜好医术。 汉高后八年,二次拜师向同郡元里的公乘阳庆学习医术。 (此时)阳庆七十多岁,没有能继承医术的后代,便让淳于意把从前学的医方全部抛开,把自己掌握的秘方全给了他,传授给他黄帝、扁鹊的脉书,(教他)依据病人面色诊断疾病,(据此)预断病人生死,判断疑难病症,确定是否可以治疗(的法则),还教授了论述药理的书,都十分精辟。 (淳于意)学习了三年,给人治病,预断死生多有验证。 然而他常到四周的各个诸侯国游历行医,很少居家,有时不肯为某些人治病,这些病家对他多有怨恨。 淳于意居家时,皇帝下诏询问一些有关治病的事情,都详细做了回答。 问:“你所诊治的疾病,许多病名相同而诊断方法不同,有人死了,有人还活着,这是为什么?”(意)回答说:“从前病名大多类似,不能确切辨知,所以古代的圣人创立诊脉方法,用来设置诊治法度,确立治疗规矩,制定治疗标准,按照诊治规则,调和人的阴阳,区别人的脉象后再各自命名,(脉法)与自然变化相应,参照人体的具体情况而与之相符合,所以才能区别各种疾病并且用不同方式诊治,医术高明的人针对名称相同的病区别其不同之处,医术不高的人看到的病是相同的。 然而脉法不能完全准确,现在我诊治的病人,都有诊治记录。 我用这样方法区别疾病,是因为我跟老师学医刚刚学成,老师就过世了,我沿用旧法记录诊治的情形,预料判断(病人)生死的时间,用来观察诊断治病的成功失败是否合乎脉法,因此到现在能够辨知各种疾病。 又问:“你知道齐文王生病不起的原因吗?”回答说:“我没有亲眼看到齐文王的病情,不过我听说齐文王有气喘、头疼、视力差的病。 我分析情况,认为这不是病症。 我认为他身体肥胖而脂肪蓄积,身体得不到活动,骨胳不能支撑肉躯,所以才气喘,不适宜药治。 依照脉理说:‘二十岁时,人的脉气正旺,应该多多运动。 ’齐文王年龄不满二十岁,正是脉气旺盛应该多跑动却懒于走动,这不符合四季的自然规律。 后来听说医生用灸法为他治疗,病情就加重了,这是诊断病情的错误。 据我判定,这是身体内正气衰减而病邪之气侵入体内的表现,这不是年青人能够抵抗住的,因此他死了。 ” 又问:“你诊断病情、判断死生,能完全没有失误吗?”回答说:“我医治病人时,一定先切脉(了解病症),然后才去医治。 脉象衰败与病情相反的情况就不能够医治了,脉象和病情相顺应的情况才可以医治。 如果心神不能分辨脉象的时候,把本来无法治好的病也看作能治好的病,就会经常失误,我也不能做到十全十美。 ” 太史公说:“女人无论美与丑,住进宫中就会被人嫉妒;士人无论贤与不贤,进入朝廷就会遭人疑忌。 所以扁鹊因为他有高超的医术而被杀害,太仓公于是自隐行迹还被判处刑罚。 所以老子说‘美好的东西都是不吉祥之物’,难道说的只是扁鹊这样的人吗?像太仓公这样的人,也和这句话所说的意思接近啊!”

魏公子列传

史记 原文 《史记卷七十七1魏公子列传第十七》: 魏公子无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厘王异母弟也。 昭王薨,安厘(音同“希”)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 是时范睢亡魏相秦,以怨魏齐故,秦兵围大梁,破魏华阳下军,走芒卯。 魏王及公子患之。 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 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致食客三千人。 当是时,诸侯以公子贤,多客,不敢加兵谋魏十馀年。 公子与魏王博,而北境传举烽,言“赵寇至,且入界”。 魏王释博,欲召大臣谋。 公子止王曰:“赵王田猎耳,非为寇也。” 复博如故。 王恐,心不在博。 居顷,复从北方来传言曰:“赵王猎耳,非为寇也。” 魏王大惊,曰:“公子何以知之?”公子曰:“臣之客有能深得赵王阴事者,赵王所为,客辄以报臣,臣以此知之。” 是后魏王畏公子之贤能,不敢任公子以国政。 魏有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 公子闻之,往请,欲厚遗之。 不肯受,曰:“臣修身洁行数十年,终不以监门困故而受公子财。” 公子于是乃置酒大会宾客。 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夷门侯生。 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欲以观公子。 公子执辔(音同“配”)愈恭。 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 公子引车入巿,侯生下见其客朱亥,俾倪,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 公子颜色愈和。 当是时,魏将相宗室宾客满堂,待公子举酒。 巿人皆观公子执辔。 从骑皆窃骂侯生。 侯生视公子色终不变,乃谢客就车。 至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宾客皆惊。 酒酣,公子起,为寿侯生前。 侯生因谓公子曰:“今日嬴之为公子亦足矣。 嬴乃夷门抱关者也,而公子亲枉车骑,自迎嬴于众人广坐之中,不宜有所过,今公子故过之。 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车骑巿中,过客以观公子,公子愈恭。 巿人皆以嬴为小人,而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也。 ”于是罢酒,侯生遂为上客。 侯生谓公子曰:“臣所过屠者朱亥,此子贤者,世莫能知,故隐屠间耳。” 公子往数请之,朱亥故不复谢,公子怪之。 魏安厘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赵长平军,又进兵围邯郸。 公子姊为赵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数遗魏王及公子书,请救于魏。 魏王使将军晋鄙将十万众救赵。 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而诸侯敢救者,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 魏王恐,使人止晋鄙,留军壁邺,名为救赵,实持两端以观望。 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魏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 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数请魏王,及宾客辩士说王万端。 魏王畏秦,终不听公子。 公子自度终不能得之于王,计不独生而令赵亡,乃请宾客,约车骑百馀乘,欲以客往赴秦军,与赵俱死。 行过夷门,见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军状。 辞决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 公子行数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备矣,天下莫不闻,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复引车还,问侯生。 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 曰:“公子喜士,名闻天下。 今有难,无他端而欲赴秦军,譬若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哉?尚安事客?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 ”公子再拜,因问。 侯生乃屏人间语,曰:“嬴闻晋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出入王卧内,力能窃之。 嬴闻如姬父为人所杀,如姬资之三年,自王以下欲求报其父仇,莫能得。 如姬为公子泣,公子使客斩其仇头,敬进如姬。 如姬之欲为公子死,无所辞,顾未有路耳。 公子诚一开口请如姬,如姬必许诺,则得虎符夺晋鄙军,北救赵而西却秦,此五霸之伐也。” 公子从其计,请如姬。 如姬果盗晋鄙兵符与公子。 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国家。 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事必危矣。 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此人力士。 晋鄙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 于是公子泣。 侯生曰:“公子畏死邪?何泣也?”公子曰:“晋鄙嚄唶宿将,往恐不听,必当杀之,是以泣耳,岂畏死哉?”于是公子请朱亥。 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亲数存之,所以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 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 遂与公子俱。 公子过谢侯生。 侯生曰:“臣宜从,老不能。 请数公子行日,以至晋鄙军之日,北乡自刭,以送公子。 ”公子遂行。 至邺,矫魏王令代晋鄙。 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今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欲无听。 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将晋鄙军。 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 得选兵八万人,进兵击秦军。 秦军解去,遂救邯郸,存赵。 赵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于界,平原君负韊矢为公子先引。 赵王再拜曰:“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 ”当此之时,平原君不敢自比于人。 公子与侯生决,至军,侯生果北乡自刭。 魏王怒公子之盗其兵符,矫杀晋鄙,公子亦自知也。 已却秦存赵,使将将其军归魏,而公子独与客留赵。 赵孝成王德公子之矫夺晋鄙兵而存赵,乃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 公子闻之,意骄矜而有自功之色。 客有说公子曰:“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 夫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也。 且矫魏王令,夺晋鄙兵以救赵,于赵则有功矣,于魏则未为忠臣也。 公子乃自骄而功之,窃为公子不取也。” 于是公子立自责,似若无所容者。 赵王埽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 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 自言罪过,以负于魏,无功于赵。 赵王侍酒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 公子竟留赵。 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 公子留赵。 公子闻赵有处 士毛公藏于博徒,薛公藏于卖浆家,公子欲见两人,两人自匿不肯见公子。 公子闻所在,乃间步往从此两人游,甚欢。 平原君闻之,谓其夫人曰:“始吾闻夫人弟公子天下无双,今吾闻之,乃妄从博徒卖浆者游,公子妄人耳。” 夫人以告公子。 公子乃谢夫人去,曰:“始吾闻平原君贤,故负魏王而救赵,以称平原君。 平原君之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 无忌自在大梁时,常闻此两人贤,至赵,恐不得见。 以无忌从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今平原君乃以为羞,其不足从游。” 乃装为去。 夫人具以语平原君。 平原君乃免冠谢,固留公子。 平原君门下闻之,半去平原君归公子,天下士复往归公子,公子倾平原君客。 公子留赵十年不归。 秦闻公子在赵,日夜出兵东伐魏。 魏王患之,使使往请公子。 公子恐其怒之,乃诫门下:“有敢为魏王使通者,死。” 宾客皆背魏之赵,莫敢劝公子归。 毛公、薛公两人往见公子曰:“公子所以重于赵,名闻诸侯者,徒以有魏也。 今秦攻魏,魏急而公子不恤,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语未及卒,公子立变色,告车趣驾归救魏。 魏王见公子,相与泣,而以上将军印授公子,公子遂将。 魏安厘王三十年,公子使使遍告诸侯。 诸侯闻公子将,各遣将将兵救魏。 公子率五国之兵破秦军于河外,走蒙骜。 遂乘胜逐秦军至函谷关,抑秦兵,秦兵不敢出。 当是时,公子威振天下,诸侯之客进兵法,公子皆名之,故世俗称魏公子兵法。 秦王患之,乃行金万斤于魏,求晋鄙客,令毁公子于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为魏将,诸侯将皆属,诸侯徒闻魏公子,不闻魏王。 公子亦欲因此时定南面而王,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 秦数使反间,伪贺公子得立为魏王未也。 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后果使人代公子将。 公子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与宾客为长夜饮,饮醇酒,多近妇女。 日夜为乐饮者四岁,竟病酒而卒。 其岁,魏安厘王亦薨。 秦闻公子死,使蒙骜攻魏,拔二十城,初置东郡。 其后秦稍蚕食魏,十八岁而虏魏王,屠大梁。 高祖始微少时,数闻公子贤。 及即天子位,每过大梁,常祠公子。 高祖十二年,从击黥布还,为公子置守冢五家,世世岁以四时奉祠公子。 太史公曰:吾过大梁之墟,求问其所谓夷门。 夷门者,城之东门也。 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 名冠诸侯,不虚耳。 高祖每过之而令民奉祠不绝也。 译文 魏公子叫无忌,是魏昭王的小儿子、魏安厘王的异母弟弟。 昭王去世后,安厘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 当时范睢从魏国逃出到秦国任秦相,因为怨恨魏相魏齐屈打自己几乎致死的缘故,就派秦军围攻大梁,击败了魏国驻扎在华阳的部队,使魏将芒卯战败而逃。 魏王和公子对这件事十分焦虑。 公子的为人仁爱宽厚礼贤下士,士人无论有无才能或才能大小,他都谦恭有礼地同他们交往,从来不敢因为自己富贵而轻慢士人。 因此方圆几千里的士人都争相归附于他,招来食客三千人。 当时,诸侯各国因公子贤德,宾客众多,连续十几年不敢动兵谋犯魏国。 有一次,公子跟魏王正在下棋,不想北边边境传来警报,说“赵国发兵进犯,将进入边境。” 魏王立即放下棋子,就要召集大臣们商议对策。 公子劝阻魏王说:“是赵王打猎罢了,不是进犯边境。 ”又接着跟魏王下棋如同没发生什么事一样。 可是魏王惊恐,心思全没放在下棋上。 过了一会儿,又从北边传来消息说:“是赵王打猎罢了,不是进犯边境。” 魏王听后大感惊诧,问道:“公子是怎么知道的?”公子回答说:“我的食客中有个人能深入底里探到赵王的秘密,赵王有什么行动,他就会立即报告我,我因此知道这件事。” 从此以后,魏王畏惧公子贤能,不敢任用公子处理国家大事。 魏国有个隐士叫侯嬴,已经七十岁了,家境贫寒,是大梁城东门的看门人。 公子听说了这个人,就派人去拜见,并想送给他一份厚礼。 但是侯嬴不肯接受,说:“我几十年来修养品德,坚持操守,终究不能因我看门贫困的缘故而接受公子的财礼。” 公子于是就大摆酒席,宴饮宾客。 大家来齐坐定之后,公子就带着车马以及随从人员,空出车子上的左位,亲自到东城门去迎接侯先生。 侯先生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帽,就径直上了车子坐在公子空出的尊贵座位,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想借此观察一下公子的态度。 可是公子手握马缰绳更加恭敬。 侯先生又对公子说:“我有个朋友在街市的屠宰场,希望劳驾一下车马载我去拜访他。” 公子立即驾车前往进入街市,侯先生下车去会见他的朋友朱亥,他斜眯缝着眼看公子,故意久久地站在那里,同他的朋友聊天,同时暗暗地观察公子。 公子的面色更加和悦。 在这个时候,魏国的将军、宰相、宗室大臣以及高朋贵宾坐满堂上,正等着公子举杯开宴。 街市上的人都看到公子手握缰绳替侯先生驾车。 公子的随从人员都暗自责骂侯先生。 侯先生看到公子面色始终不变,才告别了朋友上了车。 到家后,公子领着侯先生坐到上位上, 并向全体宾客赞扬地介绍了侯先生,满堂宾客无不惊异。 大家酒兴正浓时,公子站起来,走到侯先生面前举杯祝他健康。 侯先生趁机对公子说:“今天我侯嬴为公子尽力也够了。 我只是个城东门抱门插关的人,可是公子委屈车马,亲自在大庭广众之中迎接我,我本不该再去拜访朋友,今天公子竟屈尊陪我拜访他。 可我也想成就公子的名声,故意让公子车马久久地停在街市中,借拜访朋友来观察公子,结果公子更加谦恭。 街市上的人都以为我是小人,而认为公子是个高尚的人能礼贤下士啊。” 在这次宴会散了后,侯先生便成了公子的贵客。 侯先生对公子说:“我所拜访的屠夫朱亥,是个贤能的人,只是人们都不了解他,所以隐没在屠夫中罢了。” 公子曾多次前往拜见朱亥,朱亥故意不回拜答谢,公子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魏安厘王二十年(前257),秦昭王已经在长平大败赵国军队,接着进兵围攻邯郸。 公子的姐姐是赵惠文王弟弟平原君的夫人,多次给魏王和公子送信来,向魏国请求救兵。 魏王派将军晋鄙带领十万之众的部队去救赵国。 秦昭王得知这个消息后就派使臣告诫魏王说:“我就要攻下赵国了,这只是早晚的事,诸侯中有谁敢救赵国的,拿下赵国后,一定调兵先攻打它。” 魏王很害怕,就派人阻止晋鄙进军,把军队留在邺城扎营驻守,名义上是救赵国,实际上是采取两面倒的策略来观望形势的发展。 平原君使臣的车子连续不断地到魏国来,频频告急,责备魏公子说:“我赵胜之所以自愿依托魏国跟魏国联姻结亲,就是因为公子的道义高尚,能热心帮助别人摆脱危难。 如今邯郸危在旦夕,早晚就要投降秦国,可是魏国救兵至今不来,公子能帮助别人摆脱危难又表现在哪里!再说公子即使不把我赵胜看在眼里,抛弃我让我投降秦国,难道就不可怜你的姐姐吗?”公子为这件事忧虑万分,屡次请求魏王赶快出兵,又让宾客辩士们千方百计地劝说魏王。 魏王由于害怕秦国,始终不肯听从公子的意见。 公子估计终究不能征得魏王同意出兵了,就决计不能自己活着而让赵国灭亡,于是请来宾客,凑集了战车一百多辆,打算带着宾客赶到战场上去同秦军拼一死命,与赵国人一起死难。 公子带着车队走过东门时,去见侯先生,把打算同秦军拼一死命的情况全都告诉了侯先生。 然后向侯先生诀别准备上路,行前侯先生说:“公子努力干吧,老臣我不能随行。 ”公子走了几里路,心里不痛快,自语道:“我对待侯先生算是够周到的了,天下无人不晓,如今我将要死难可是侯先生竟没有一言半语来送我,我难道对待他有闪失吗?”于是又赶着车子返回来,想问问侯先生。 侯先生一见公子便笑着说:“我本来就知道公子会回来的。” 又接着说:“公子好客爱士,闻名天下。 如今有了危难,想要去到秦的军队(同他作战)就像把肉扔给饥饿的老虎,有什么作用呢?如果这样的话,还用我们这些宾客干什么呢?公子待我情深意厚,公子前往可是我不送行,因此知道公子恼恨我会返回来的。” 公子连着两次向侯先生拜礼,进而问对策。 侯先生就让旁人离开,同公子秘密交谈,说:“我听说晋鄙的兵符经常放在魏王的卧室内,在妻妾中如姬最受宠爱,她出入魏王的卧室很随便,只要尽力是能偷出兵符来的。 我还听说如姬的父亲被人杀死,如姬报仇雪恨的心志积蓄了三年之久,从魏王以下的群臣左右都想为如姬报仇,但没能如愿。 为此,如姬曾对公子哭诉,公子派门客斩了那个仇人的头,恭敬地献给如姬。 如姬要为公子效命而死,是在所不辞的,只是没有行动的机会罢了。 公子果真一开口请求如姬帮忙,如姬必定答应,那么就能得到虎符而夺了晋鄙的军权,北边可救赵国,西边能抵御秦国,这是春秋五霸的功业啊。 ”公子听从了侯嬴的计策,请求如姬帮忙。 如姬果然盗出晋鄙的兵符交给了公子。 公子拿到了兵符准备上路,侯先生说:“将帅在外作战时,有机断处置的权力,国君的命令有的可以不接受,以求便利于国家。 公子到那里即使两符相合,验明无误,可是晋鄙仍不交给公子兵权反而再请示魏王,那么事情就危险了。 我的朋友屠夫朱亥可以跟您一起前往,这个人是个大力士。 如果晋鄙听从,那是再好不过了;如果他不听从,可以让朱亥击杀他。” 公子听了这些话后,便哭了。 侯先生见状便问道:“公子害怕死呀?为什么哭呢?”公子回答说:“晋鄙是魏国勇猛强悍、富有经验的老将,我去他那里恐怕他不会听从命令,必定要杀死他,因此我难过地哭了,哪里是怕死呢?”于是公子去请求朱亥一同前往。 朱亥笑着说:“我只是个市场上击刀杀生的屠夫,可是公子竟多次登门问候我,我之所以不回拜答谢您,是因为我认为小礼小节没什么用处。 如今公子有了急难,这就是我为公子杀身效命的时候了。” 就与公子一起上路了。 公子去向侯先生辞行。 侯先生说:“我本应随您一起去,可是老了心有余力不足不能成行。 请允许我计算您行程的日期,您到达晋鄙军部的那一天,我面向北刎颈而死,来表达我为公子送行的一片忠心。 ”公子于是上路出发。 到了邺城,公子拿出兵符假传魏王命令代替晋鄙担任将领。 晋鄙合了兵符,验证无误,但还是怀疑这件事,就举着手盯着公子说:“如今我统帅着十万之众的大军,驻扎在边境上,这是关系到国家命运的重任,今天你只身一人来代替我,这是怎么回事呢?”正要拒绝接受命令。 这时朱亥取出藏在衣袖里的四十斤铁椎,一椎击死了晋鄙,公子于是统率了晋鄙的军队。 然后整顿部队,向军中下令说:“父子都在军队里的,父亲回家;兄弟同在军队里的,长兄回家;没有兄弟的独生子,回家去奉养双亲。” 经过整顿选拔,得到精兵八万人。 开跋前线攻击秦军。 秦军解围撤离而去,于是邯郸得救,保住了赵国。 赵王和平原君到郊界来迎接公子。 平原君替公子背着盛满箭支的囊袋走在前面引路。 赵王连着两次拜谢说:“自古以来的贤人没有一个赶上公子的。” 在这个时候,平原君不敢再拿自己跟别人相比了。 公子与侯先生诀别之后,在到达邺城军营的那一天,侯先生果然面向北刎颈而死。 魏王恼怒公子盗出了他的兵符,假传君令击杀晋鄙,这一点公子也是明知的。 所以在打退秦军拯救赵国之后,就让部将带着部队返回魏国去,而公子自己和他的门客就留在了赵国。 赵孝成王感激公子假托君命夺取晋鄙军权从而保住了赵国这一义举,就与平原君商量,把五座城邑封赏给公子。 公子听到这个消息后,产生了骄傲自大的情绪,露出了居功自满的神色。 门客中有个人劝说公子道:“事物有不可以忘记的,也有不可以不忘记的。 别人对公子有恩德,公子不可以忘记;公子对别人有恩德,希望公子忘掉它。 况且假托魏王命令,夺取晋鄙兵权去救赵国,这对赵国来说算是有功劳了,但对魏国来说那就不算忠臣了。 公子却因此自以为有功,觉得了不起,我私下认为公子实在不应该。” 公子听后,立刻责备自己,好像无地自容一样。 赵国召开盛大欢迎宴会,赵王打扫了殿堂台阶,亲自到门口迎接贵客,并执行主人的礼节,领着公子走进殿堂的西边台阶。 公子则侧着身子走一再推辞谦让,并主动从东边的台阶升堂。 宴会上,公子称说自己有罪,对不起魏国,于赵国也无功劳可言。 赵王陪着公子饮酒直到傍晚,始终不好意思开口谈封献五座城邑的事,因为公子总是在谦让自责。 公子终于留在了赵国。 赵王把鄗(hao,耗)邑封赏给公子,这时魏王也把信陵邑又奉还给公子。 公子仍留在赵国。 公子听说赵国有两个有才有德而没有从政的人,一个是毛公藏身于赌徒中,一个是薛公藏身在酒店里,公子很想见见这两个人,可是这两个人躲了起来不肯见公子。 公子打听到他们的藏身地址,就悄悄地步行去同这两个交往,彼此都以相识为乐事,很是高兴。 平原君知道了这个情况,就对他的夫人说:“当初我听说夫人的弟弟魏公子是个举世无双的大贤人,如今我听说他竟然胡来,跟那伙赌徒、酒店伙计交往,公子只是个无知妄为的人罢了。 ”平原君的夫人把这些话告诉了公子。 公子听后就向夫人告辞准备离开这里,说:“以前我听说平原君贤德,所以背弃魏王而救赵国,满足了平原君的要求。 现在才知道平原君与人交往,只是显示富贵的豪放举动罢了,他不是求取贤士人才啊。 我从在大梁时,就常常听说这两个人贤能有才,到了赵国,我惟恐不能见到他们。 拿我这个人跟他们交往,还怕他们不要我呢,现在平原君竟然把跟他们交往看作是羞辱,平原君这个人不值得结交。 ”于是就整理行装准备离去。 夫人把公子的话全都告诉了平原君,平原君听了自感惭愧便去向公子脱帽谢罪,坚决地把公子挽留下来。 平原君门下的宾客们听到这件事,有一半人离开了平原君归附于公子,天下的士人也都去投靠公子,归附在他的门下。 公子的为人使平原君的宾客仰慕而尽都到公子的门下来。 公子留在赵国十年不回魏国。 秦国听说公子留在赵国,就日夜不停地发兵向东进攻魏国。 魏王为此事焦虑万分,就派使臣去请公子回国。 公子仍担心魏王恼怒自己,就告诫门下宾客说:“有敢替魏王使臣通报传达的,处死。” 由于宾客们都是背弃魏国来到赵国的,所以没谁敢劝公子回魏国。 这时,毛公和薛公两人去见公子说:“公子所以在赵国受到尊重,名扬诸侯,只是因为有魏国的存在啊。 现在秦国进攻魏国,魏国危急而公子毫不顾念,假使秦国攻破大梁而把您先祖的宗庙夷平,公子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呢?”话还没说完,公子脸色立即变了,嘱咐车夫赶快套车回去救魏国。 魏王见到公子,两人不禁相对落泪,魏王把上将军大印授给公子,公子便正式担任了上将军这个统帅军队的最高职务。 魏安厘王三十年(前247),公子派使臣把自己担任上将军职务一事通报给各个诸侯国。 诸侯们得知公子担任了上将军,都各自调兵遣将救援魏国。 公子率领五个诸侯国的军队在黄河以南地区把秦军打得大败,使秦将蒙骜败逃。 进而乘胜追击直到函谷关,把秦军压在函谷关内,使他们不敢再出关。 当时,公子的声威震动天下,各诸侯国来的宾客都进献兵法,公子把它们合在一起签上自己的名字,所以世上俗称《魏公子兵法》。 秦王担忧公子将进一步威胁秦国,就使用了万斤黄金到魏行贿,寻找晋鄙原来的那些门客,让他们在魏王面前进谗言说:“公子流亡在外十年了,现在担任魏国大将,诸侯国的将领都归他指挥,诸侯们只知道魏国有个魏公子,不知道还有个魏王。 公子也要乘这个时机决定称王。 诸侯们害怕公子的权势声威,正打算共同出面拥立他为王呢。” 秦国又多次实行反间,利用在秦国的魏国间谍,假装不知情地请他们向公子祝贺问是否已经立为魏王了。 魏王天天听到这些毁谤公子的话,不能不信以为真,后来果然派人代替公子担任上将军。 公子自己明知这是又一次因毁谤而被废黜,于是就推托有病不上朝了,他在家里与宾客们通宵达旦地宴饮,痛饮烈性酒,常跟女人厮混,这样日日夜夜寻欢作乐度过了四年,终于因饮酒无度患病死亡,这一年,魏安厘王也去世了。 秦王得到公子已死的消息,就派蒙骜进攻魏国,攻占了二十座城邑,开始设立东郡。 从此以后,秦国逐渐地像蚕食桑叶一样侵占魏国领土,过了十八年便俘虏了魏王假,屠杀大梁军民,毁掉了这座都城。 汉高祖当初地位低贱时,就多次听别人说魏公子贤德有才。 等到他即位做了皇帝后,每次经过大梁,常常去祭祀公子。 汉高祖十二年(前195),他从击败叛将黥布的前线归来,经过大梁时为公子安置了五户人家,专门看守他的坟墓,让他们世世代代每年按四季祭祀公子。 太史公说:我经过大梁废墟时,曾寻访那个所谓的夷门。 原来夷门就是大梁城的东门。 天下诸多公子中也确有好客喜士的,但只有信陵君能够交结那些隐没在社会各个角落的人物,他不以交结下层贱民为耻辱,是很有道理的。 他的名声远远超过诸侯,的确不是虚传。 因此,高祖每次经过大梁便命令百姓祭祀他不能断绝。

吴既赦越

原文 吴既赦越,越王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 曰:“女忘会稽之耻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 译文 吴王赦免了越王以后,(让他回了越国),越王勾践时时刻刻想着如何复国,于是就每天让自己的身体劳累,让自己焦虑地思索,还把一个苦胆挂在座位上面,每天坐下休息、躺下睡觉之前都要看苦胆,吃饭喝水之前也要先尝尝苦胆。 他常常对自己说:“你难道已经忘记了在会稽山上所受的耻辱了吗?”他亲自到田间种地,他的夫人穿自己织的布做成的衣服。 他吃的每顿饭里几乎没有肉菜,穿的衣服没有鲜艳的颜色。 他对待贤明的人毕恭毕敬,对待宾客厚礼相赠,扶助贫困的人,哀悼死难的人,和百姓们一同劳苦工作。 赦:赦免

晋世家

原文: 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 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曰赵衰;狐偃咎犯,文公舅也;贾佗;先轸;魏武子。 自献公为太子时,重耳固已成人矣。 献公二十二年,献公使宦者履鞮趣杀重耳。 重耳逾垣,宦者逐斩其衣祛。 重耳遂奔狄。 狄,其母国也。 重耳居狄凡十二年而去。 至秦,缪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 重耳不欲受,司空季子曰:“其国且伐况其故妻乎且受以结秦亲而求入子乃拘小礼忘大丑乎”遂受。 缪公大欢,与重耳饮。 缪公曰:“知子欲急反国矣。” 赵衰与重耳下,再拜曰:“孤臣之仰君,如百谷之望时雨。” 晋惠公十四年秋,惠公卒。 晋国大夫闻重耳在秦,阴来劝重耳、赵衰等反国。 于是秦缪公乃发兵与重耳归晋。 晋闻秦兵来,亦发兵拒之,然皆阴知公子重耳入也。 秦送重耳至河。 咎犯曰:“臣从君周旋天下,过亦多矣。 臣犹知之,况于君乎?请从此去矣。” 重耳曰:“若反国,所不与子犯共者,河伯视之!”乃投璧河中,以与子犯盟。 壬寅,重耳入于晋师。 丙午,入于曲沃。 丁未,朝于武宫,即位为晋君,是为文公。 晋文公七年,晋文公、秦缪公共围郑,以其无礼于文公亡过时。 晋曰:“必得郑君而甘心焉。 ”郑恐,乃间令使谓秦缪公曰:“亡郑厚晋,于晋得矣,而秦未为利。 君何不解郑,得为东道变?”秦伯说,罢兵。 晋亦罢兵。 (节选自晋世家》) 译文: 晋文公重耳是晋献公的儿子,从小就喜好结交士人,十七岁时就有五个品德高尚、才能出众的朋友:赵衰;狐偃咎犯,这是文公的舅父;贾佗;先轸;魏武子。 从献公做太子时,重耳就已是成人了。 献公即位时,重耳二十一岁。 献公二十二年,献公派宦者履鞮赶快杀死重耳。 重耳爬墙逃跑,宦者追赶,砍掉重耳的袖子。 重耳于是就逃到狄国文言文阅读答案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 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文章文言文阅读答案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 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 狄国是重耳母亲的祖国。 重耳在狄国一共住了十二年才离开。 到了秦国,秦缪公把同宗的五个女子嫁给重耳。 重耳不想接受。 司空季子说:“他的国家都将去攻打了,何况他曾经的妻子呢!而且接受是为了与秦国结成姻亲以便返回晋国,您竟然拘泥小的礼节,而忘记大的羞耻!”重耳于是就接受了。 秦缪公十分高兴,和重耳宴饮。 秦缪公说:“知道你想尽快返回晋国。” 赵衰与重耳离开了座位,再次拜谢说:“我们这些孤立无援的臣子仰仗您,就如同百谷盼望知时节的好雨。 ” 晋惠公十四年秋,晋惠公死亡。 晋国大夫听说重耳在秦国,暗中来劝重耳、赵衰等人返回晋国。 于是秦缪公就派军队护送重耳回晋国。 晋君听说秦军来了,也派出军队抵拒,但是都暗中知道公子重耳要回来。 秦国护送重耳到达黄河岸边文言文阅读答案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 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阅读答案。 咎犯说:“我跟随您周游天下,过错也太多了我自己都知道,何况您呢?我请求从这时离去吧。 ”重耳说:“如果回到晋国后,有不与您同心的,请河伯作证!”于是,重耳就把璧玉扔到黄河中,与子犯明誓。 壬寅日,重耳进入晋军中。 丙午日,重耳到达曲沃。 丁未日,重耳到武宫朝拜,即位做了晋国国君,这就是文公。 晋文公七年,晋文公、秦缪公共同包围郑国,因为在文公逃亡路过郑国时郑国对文公不礼貌。 晋君却说:“一定得到郑君才甘心。” 郑国害怕了,就暗中派使者对秦缪公说:“灭亡了郑国,增强了晋国,晋有所收获,秦国却得不到什么好处。 您为什么不放弃郑国,与郑结为友好?”秦伯同意了,撤走了军队,晋国也随后撤了军。

廉颇蔺相如列传(二)

原文: 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 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 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 相如闻,不肯与会。 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 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 舍人纷纷议论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 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 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 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也。” 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 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 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 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 译文: 渑池会结束以后,由于蔺相如功劳大,被封为上卿,位在廉颇之上。 廉颇说:“我是赵国将军,有攻城野战的大功,而蔺相如只不过靠能说会道立了点功,可是他的地位却在我之上,况且相如本来是个平民,我感到羞耻,在他下面我难以忍受。” 并且扬言说:“我遇见相如,一定要羞辱他。” 相如听到后,不肯和他相会。 相如每到上朝时,常常推说有病,不愿和廉颇去争位次的先后。 没过多久,相如外出,远远看到廉颇,相如就掉转车子回避。 于是蔺相如的门客就一起来直言进谏地说:“我们所以离开亲人来侍奉您,就是仰慕您高尚的节义呀。 如今您与廉颇官位相同,廉老先生口出恶言,而您却害怕躲避他,您怕得也太过分了,平庸的人尚且感到羞耻,何况是身为将相的人呢!我们这些人没出息,请让我们告辞吧!”蔺相如坚决地挽留他们,说:“诸位认为廉将军和秦王相比谁厉害?”回答说:“廉将军比不了秦王。” 相如说:“以秦王的威势,而我却敢在朝廷上呵斥他,羞辱他的群臣,我蔺相如虽然无能,难道会怕廉将军吗?但是我想到,强大的秦国之所以不敢攻打赵国,就是因为有我和廉将军在呀,如今两虎相斗,势必不能共存。 我所以这样忍让,就是为了要把国家的急难摆在前面,而把个人的私怨放在后面。” 廉颇听说了这些话,就脱去上衣,露出上身,背着荆条,由宾客带引,来到蔺相如的门前请罪。 他说:“我是个粗野卑贱的人,想不到将军您是如此的宽厚啊!”二人终于相互交欢和好,成为生死与共的好友。

魏文侯卜相

原文: 魏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教寡人曰‘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 今所置非成则璜①,二子何如?”李克对曰:“臣闻之,卑不谋尊,疏不谋戚。 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 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 李克曰:“君不察故也。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寡人之相定矣。” 李克趋而出,过翟璜之家。 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李克曰:“魏成子为相矣。” 翟璜忿然作色曰:“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以负于魏成子?西河之守,臣之所进也。 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 君谋欲伐中山,臣进乐羊。 中山以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 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 臣何以负于魏成子!”李克曰:“且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③以求大官哉?君问而置相‘非成则璜,二子何如?’克对曰:‘君不察故也。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是以知魏成子之为相也。 且子安得与魏成子比乎?魏成子以食禄千钟②,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 此三人者,君皆师之。 子之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 子恶得与魏成子比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 失对,愿卒为弟子。 ” (节选自魏世家》) 【注】①成:魏成子。 璜:翟璜。 ②钟:量器,六斛四斗为一钟。 ③比周:结党营私。 译文: 魏文侯对李克说:“先生曾经教导寡人说:‘家贫就想得贤妻,国乱就想得贤相’。 如今要安排宰相,不是成子就是翟璜,这两个人您看怎么样?”李克回答说:“我听说,卑贱的人不替尊贵的人谋划,疏远的人不替亲近的人谋划。 我的职责在宫门以外,不敢承担这个使命。” 文侯说:“先生面对此事就不要推辞了。 ”李克说:“这是您不注意考察的缘故。 平时看他亲近哪些人,富有时看他结交哪些人,显贵时看他推举哪些人,不得志时看他不做哪些事,贫苦时看他不要哪些东西,有这五条就足能决定谁当宰相了,何需等我李克呢!”文侯说:“先生回家吧,我的宰相已经决定了。” 李克快步走出去,到翟璜家中拜访。 翟璜说:“今天听说君主召见先生去选择宰相,结果是谁当宰相呢?”李克说:“魏成子当宰相了。” 翟璜气得变了脸色,他说:“就凭耳目的所见所闻,我哪一点比魏成子差?西河的守将是我推荐的。 君主对内地最忧虑的是邺郡,我推荐了西门豹。 君主计划要攻伐中山国,我推荐了乐羊。 中山攻灭以后,派不出人去镇守,我推荐了先生。 君主的儿子没有师傅,我推荐了屈侯鲋(fù,付)。 我哪一点比魏成子差!”李克说:“您向您的君主推荐我的目的,难道是为了结党营私来谋求做大官吗?君主询问安排宰相‘不是成子就是翟璜,两个人怎么样?’我回答说:‘这是您不注意考察的缘故。 平时看他亲近哪些人,显贵时看他推举哪些人,不得志时看他不做哪些事,贫苦时看他不要哪些东西。 有这五条就足能决定了,何需我李克呢?’因此就知道魏成子要做宰相了。 您怎么能跟魏成子相比呢?魏成子有千钟俸禄,十分之九用在外边,十分之一用在家里,因此从东方聘来了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 这三个人,君主把他们都奉为老师。 您所推荐的那五个人,君主都任他们为臣。 您怎么能跟魏成子相比呢?”翟璜迟疑徘徊后再拜说:“我翟璜是个浅薄的人,说话很不得当,我愿终身做您的弟子。

魏公子列传

原文: 魏公子无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异母弟也。 昭王薨,安釐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 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 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致食客三千人。 当是时,诸侯以公子贤,多客,不敢加兵谋魏十余年。 魏有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公子闻之往请欲厚遗之不肯受,曰:“臣修身洁行数十年,终不以监门困故而受公子财。” 公子于是乃置酒,大会宾客。 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夷门侯生。 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欲以观公子。 公子执辔愈恭。 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 公子引车入巿,侯生下,见其客朱亥,俾倪,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 公子颜色愈和。 当是时,魏将相宗室宾客满堂,待公子举酒。 巿人皆观公子执辔。 从骑皆窃骂侯生。 侯生视公子色终不变,乃谢客就车。 至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宾客皆惊。 酒酣,公子起,为寿侯生前。 侯生因谓公子曰:“今日嬴之为公子亦足矣。 嬴乃夷门抱关者也,而公子亲枉车骑,自迎嬴于众人广坐之中,不宜有所过,今公子故过之。 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车骑巿中,过客以观公子,公子愈恭。 巿人皆以嬴为小人,而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也。 ”于是罢酒,侯生遂为上客。 侯生谓公子曰:“臣所过屠者朱亥,此子贤者,世莫能知,故隐屠间耳。” 公子往数请之,朱亥故不复谢,公子怪之。 (节选自魏公子列传》) 译文: 魏公子无忌,是魏昭王的小儿子,魏安王的异母弟弟。 昭王去世后,安王继位,封公子为信陵君。 公子为人仁爱宽厚礼贤下士,士人无论贤能与否(无论有无才能或才能大小),他都谦逊而有礼地与他们结交,不敢因为自己的富贵(身份)轻慢士人。 几千里内的士人都争着归附他,招来食客(竟达)三千人。 这时候,诸侯由于公子的贤能,又有很多食客,十几年不敢兴兵谋取魏国。 魏国有个隐士名叫侯嬴,七十岁了,家境贫寒,是大梁夷门的守门人。 公子听说这个人,前往邀请,想送他厚礼。 侯嬴不肯接受,说:“我几十年重视操守品行,终究不应因做守门人贫困而接受公子的钱财。” 公子于是摆酒大宴宾客。 (宾客)就坐之后,公子带着车马,空出左边的座位,亲自去迎接夷门的侯生。 侯生撩起破旧的衣服,径直登上车,坐在左边的上位,并不谦让,想用这(一举动)来观察公子(的情态)。 公子手执辔头,(表情)愈加恭敬。 侯生又对公子说:“我有个朋友在街市的肉铺里,希望委屈(您的)车马顺路拜访他。” 公子便驾着车马进入街市,侯生下车拜见他的朋友朱亥,斜着眼睛偷看(公子),故意地久久站着与朋友闲谈,暗中观察公子(的表情)。 公子的脸色更加温和。 这时,魏国的将相、宗室等宾客坐满了厅堂,等待公子开宴。 街市上人们都观看公子手拿着辔头。 随从的人都偷偷地骂侯生。 侯生观察公子的脸色始终没有变化,才辞别朋友上车。 到公子家中,公子引侯生坐在上座,把宾客一个个介绍给他,宾客们都很惊讶。 酒兴正浓的时候,公子起身,到侯生面前祝酒。 侯生于是对公子说:“今天侯嬴为公子(打算)已经足够了。 侯嬴(我)本是夷门的守门人,公子却亲身委屈车马去迎接我,在大庭广众之间,(我本)不应该有过访(朋友)的事情,现在公子却特意地(同我)去访问朋友。 然而,侯嬴是为了成就公子的名声,才故意使公子的车马久久地站在街市里,借访问朋友来观察公子,公子(的态度)却愈加恭敬。 街市的人都以为侯嬴是个小人,而以为公子是个宽厚的人,能谦恭地对待士人。 ”于是酒宴结束,侯生便成为上等宾客。 侯生对公子说:“我访问的屠者朱亥,这个人是个贤能的人,世人不了解他,所以才隐居在屠市之中。” 公子拜访朱亥,多次请他,朱亥故意不回拜,公子感到奇怪。

张耳陈馀列传

原文: 汉高祖五年,张耳薨,其子张敖嗣立为赵王。 汉七年,高祖过赵,赵王自上食,礼甚卑。 高祖箕踞詈,甚慢易之。 赵相贯高,故张耳客也。 生平为气,乃怒曰∶“吾王孱(懦弱)王“说王曰∶“夫天下豪杰并起,能者先立。 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无礼,请为王杀之!“张敖曰∶“君何言之误!且先人亡国,赖高祖得复国,秋豪皆高祖力也,愿君无复出口。 “贯高等十余人皆相谓曰∶“乃吾等非也。 吾王长者,不倍德。 且吾等义不辱今怨高祖辱我王故欲杀之何乃污王为乎令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汉八年,高祖从东垣还,过赵,贯高等乃人柏人,要之置厕。 上过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曰;“柏人。 ““柏人者,迫于人也!“不宿而去。 汉九年,贯高怨家知其谋,乃上变(举报)告之。 于是上皆并逮捕赵王、贯高等。 十余人皆争自到,贯高独怒骂曰∶“谁令公为之?今王实无谋,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谁白王不反者!“乃槛车胶致,与王诣长安。 欲治张敖之罪。 上乃诏赵群臣宾客有敢从王皆族。 贯高等十余人皆自髡钳,为王家奴,从来。 贯高至,对狱,曰∶“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 “吏治榜笞数千,身无可击者,终不复言。 廷尉以贯高事辞闻,上曰∶“壮士!谁知者,以私问之。 “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 此固赵国立名义不侵为然诺者也。 “上使泄公持节问之,与语,问赵王果有计谋不。 贯高曰∶“人情宁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论死,岂以王易吾亲哉!顾为王实不反,独吾等为之。 “具道本扎以为者,王不知状。 于是泄公入,具以报,上乃赦赵王。 上贤贯高为人能立然诺,使泄公告之赵王已出,因赦贯高。 贯高曰∶“所以不死,一身无余者,白赵王不反也。 今王已出,吾责已塞,死不恨矣。 且人臣有篡杀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纵上不杀我,我不愧于心乎?“乃仰绝颈,遂死。 当此之时,名闻天下。 (节选自《史记·张耳陈馀列传》,有删改) 译文: 汉高祖五年,张耳去世,他的儿子张敖继位为赵王。 汉高祖七年,高祖经过赵国,赵王亲自给他端饭上菜,十分谦恭。 而高祖却坐在那里,叉着双腿,骂骂咧咧的,表现得极其傲慢。 赵国的丞相贯高,是老王爷张耳的宾客,平生任侠使气,见到高祖这种样子,气愤地说:“我们的大王也真是个软骨头!”他对赵王说:“天下豪杰一块儿起兵反秦,谁有本事谁就先称王。 如今您对皇帝那么恭敬,而皇帝对您却如此无礼,请让我们替您杀了他!”张敖说:“您这是什么话!当初我们先王丢了国,全仗着皇上才得以恢复,以至于我才有今天,我们这里的一丝一毫都是皇上给的。 希望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贯高等十几个人私下议论说:“是我们不愿意受辱。 我们的大王是君子长者,他不干忘恩负义的事,只是我们不愿意受辱,因为皇上侮辱了我们的大王,所以我们要杀死他,我们怎么能玷污我们的大王呢?我们自己干,事情成了,归功于大王;如果失败了,我们自己承担罪责。” 汉高祖八年,刘邦从东垣回京,又路过赵地,于是贯高等便在柏人县驿馆的夹墙内埋伏了刺客,准备乘机行刺。 结果皇上刚要在这里留宿时,心里忽然有所动,便问:“这里的县名叫什么?”从者说:“叫柏人。” 皇上说:“柏人,就是被人所困迫!”于是没住就走了。 汉高祖九年,贯高的仇人知道了这个阴谋,就上书告发了他。 于是刘邦就派人来逮捕赵王、贯高等。 这时,与贯高等一起谋事的十几个人都想赶紧自杀,只有贯高骂道:“当初的事是谁让你们干的?赵王根本不知道那次事件,现在也一起被捕了,你们都死了,谁来替赵王辩白不反的事情!”于是坐着封闭的囚车跟着赵王一起到了长安。 当时朝廷逮捕张敖,刘邦曾下令不允许赵国的群臣、宾客跟随张敖进京,违令者族灭。 于是贯高等十几人都剃了头发,用铁圈套着脖子,扮做赵王的家奴,跟着赵王一起来到长安。 贯高到了庭上,回答审问说:“这事完全是我们几个人干的,赵王确实不知道。 ”狱吏打了他几千棍,整治得体无完肤,贯高始终不改口。 待至廷尉把贯高的情况报告给刘邦,刘邦说:“真是个勇士!谁跟他是旧相识,让他以私人身分去问一下。” 中大夫泄公说:“贯高是我的小老乡,我早就对他有所了解,这是赵国的一个重名节、有持操、守信义的好汉。” 刘邦就派他手持符节去探问他,与贯高交谈,问起张敖是否参与了阴谋。 贯高说:“人哪有不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的?如今我的亲戚、家族都因我的供词而被处死,我怎么舍得用自己那么多的亲人去换赵王的一条命!问题是赵王确实没有反心,事情完全是我们几个人干的。 ”接着就把他们为什么谋反,又如何商量瞒着赵王的过程全说了一遍。 泄公如实地一一向刘邦报告后,刘邦这才放了赵王。 刘邦很欣赏贯高这种有气节、守信义的为人,就派泄公告诉他赵王敖已经释放了,同时也宣布赦免贯高。 贯高说:“我之所以不自杀,以至于后来被打得体无完肤,就是为了辨明赵王不反。 现在赵王已经出狱,我的责任已经尽到了,那么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况且一个做臣子的已经有了弑君篡乱的罪名,还有什么脸面再去侍奉人家呢!即便皇上不杀我,我自己难道能够于心无愧吗?”于是仰面扭断气管而死。 这时候,贯高的名字传遍了天下。

燕召公世家

原文: 孝王元年,秦围邯郸者解去。 三年卒,子今王喜立。 今王喜四年,秦昭王卒。 燕王命相栗腹约欢赵,以五百金为赵王酒。 还报燕王曰:“赵王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 王召昌国君乐间问之。 对曰:“赵四战之国,其民习兵,不可伐。” 王曰:“吾以五而伐一。” 对曰:“不可。 ”燕王怒,群臣皆以为可。 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攻代。 唯独大夫将渠谓燕王曰:“与人通关约交,以五百金饮人之王,使者报而反攻之,不祥,兵无成功。” 燕王不听,自将偏军随之。 将渠引燕王绶止之曰:“王必无自往,往无成功。 ”王蹴之以足。 将渠泣曰:“臣非以自为,为王也!”燕军至宋子,赵使廉颇将,击破栗腹於鄢。 乐乘破卿秦於代。 乐间奔赵。 廉颇逐之五百馀里,围其国。 燕人请和,赵人不许,必令将渠处和。 燕相将渠以处和。 赵听将渠,解燕围。 赵孝成王卒,悼襄王立。 使乐乘代廉颇,廉颇不听,攻乐乘,乐乘走,廉颇奔大梁。 十二年,应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剧辛故居赵,与庞暖善,已而亡走燕。 燕见赵数困于秦,而廉颇去,令庞暖将也,欲因赵弊攻之。 问剧辛,辛曰:“庞暖易与耳。” 燕使剧辛将击赵,赵使庞暖击之,取燕军二万,杀剧辛。 秦拔魏二十城,置东郡。 十九年,秦拔赵之邺九城。 赵悼襄王卒。 二十三年,太子丹质於秦,亡归燕。 二十五年,秦虏灭韩王安,置颍川郡。 二十七年,秦虏赵王迁,灭赵。 赵公子嘉自立为代王。 燕见秦且灭六国,秦兵临易水,祸且至燕。 太子丹阴养壮士二十人,使荆轲献督亢地图於秦,因袭刺秦王。 秦王觉杀轲使将军王翦击燕二十九年秦攻拔我蓟燕王亡徙居辽东斩丹以献秦。 三十年,秦灭魏。 三十三年,秦拔辽东,虏燕王喜,卒灭燕。 (《史记•燕召公世家》,有删改) 译文: 孝王元年,秦国围邯郸的军队解除包围,离开了赵国。 孝王三年去世,他儿子燕王喜即位。 燕王喜四年,秦昭王去世。 燕王派国相栗腹和赵国订立友好盟约,送上五百黄金给赵王置酒祝寿。 栗腹回国报告燕王说:“赵王国内年轻力壮的人都战死在长平了,他们的孩子还没有长大,可以进攻赵国。 ”燕王叫来昌国君乐间询问这事情。 乐间回答说:“赵国是个四面受敌、经常抗战的国家,他的百姓熟悉军事,不可以进攻。” 燕王说:“我们是以五个人攻打他们一个人。” 乐间仍然回答说:“不可以。” 燕王很生气,这时群臣都认为可以进攻。 燕国终于派出两路军队,兵车二千辆,栗腹率领一路攻打鄗,卿秦率领一路攻打代。 只有大夫将渠对燕王说:“和人家互通关卡,制订了盟约,拿出五百黄金给人家的君王祝酒,使者回来一报告就反过来进攻人家,这不吉祥,作战不会成功。” 燕王听不进去,自己率领侧翼部队随军出发。 将渠拉住燕王腰间系印的带子阻止他说:“大王一定不要亲自前去,去了是不会成功的!”燕王用脚把他踢开了。 将渠哭着说:“我不是为了自己,为的是大王啊!”燕军到达宋子,赵国派廉颇率兵,在鄢打败了栗腹。 乐乘也在代打败了卿秦。 乐间逃奔到赵国。 廉颇追赶燕国,追出五百多里,包围了燕国的都城。 燕国人请求议和,赵国人不答应,一定要让将渠出面主持议和。 燕国便任命将渠为国相,前去主持议和。 赵国听了将渠的调和,解除了对燕国的包围。 赵孝成王去世,悼襄王即位。 悼襄王派乐乘接替廉颇统兵,廉颇不听命令,攻打乐乘,乐乘逃跑了,廉颇也逃奔到魏都大梁。 十二年,赵国派李牧进攻燕国,夺取了武遂和方城。 剧辛从前住在赵国时,和庞暖很要好,后来逃跑到燕国。 燕王看到赵国屡次被秦兵围困,而且廉颇又离开了赵国,这时正让庞暖领兵作战,就想要趁赵国疲惫的机会去进攻它。 燕王这时询问剧辛,剧辛说:“庞暖很容易对付。” 燕王就派剧辛领兵攻打赵国,赵国派庞暖迎战,俘获了燕军两万人,杀掉了剧辛。 这时秦国攻取了魏国的二十座城池,设置了东郡。 十九年,秦国攻取了赵国的邺等九座城池。 赵悼襄王去世。 二十三年,燕太子丹被送到秦国去做人质,这时逃回燕国。 二十五年,秦国俘虏了韩王安,灭掉了韩国,设置了颍川郡。 二十七年,秦国俘虏了赵王迁,灭掉了赵国。 赵国公子嘉自立为代王。 燕国君臣看到秦国即将灭掉六国,秦军已经到达易水,祸患将要降临燕国了。 燕太子丹暗地里供养着二十名壮士,这时他派荆轲把督亢地图献给秦王,乘机突然向秦王行刺。 秦王发觉了,杀死了荆轲,派将军王翦进攻燕国。 二十九年,秦军攻取了燕国都城蓟,燕王逃走了,后来迁居辽东,杀掉了太子丹,把他的头献给了秦国。 三十年,秦国灭掉了魏国。 三十三年,秦军攻取了辽东,俘虏了燕王喜,终于灭掉了燕国。

灌将军夫者

原文: 灌将军夫者,颍阴人也。 父灌孟尝为颍阴侯灌婴舍人,吴楚反时,颍阴侯为将军,请灌孟为校尉。 夫以千人与父俱。 灌孟年老,战常陷坚,逆死吴军中。 军法,父子俱从军,有死事,得与丧归。 灌夫不肯随丧归,奋曰:“愿取吴王若将军头,以报父之仇!”于是,灌夫被甲持戟,募军中壮士所善愿从者数十人。 及出壁门,莫敢前。 独二人及从奴十数骑驰入吴军,至吴将麾下,所杀伤数十人。 不得前,复驰还。 走入汉壁,皆亡其奴,独与一骑归。 夫身中大创十余,创少瘳,又复请将军曰:“吾益知吴壁中曲折,请复往。” 将军壮义之,太尉乃固止之。 吴已破,灌夫以此名闻天下。 颍阴侯言之上,上以夫为中郎将。 灌夫为人刚直,不好面谀。 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 稠人广众,荐宠下辈。 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喜文学,好任侠,已然诺。 诸所与交通,无非豪杰。 灌夫有服,过丞相。 丞相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孺有服。” 灌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夫安敢以服为解请语魏其侯帐具将军旦日蚤临。” 丞相许诺。 灌夫俱语魏其侯。 魏其与其夫人益市牛酒,夜洒扫,早帐具至旦。 平明,令门下候伺。 至日中,丞相不来。 魏其谓灌夫曰:“丞相岂忘之哉?”灌夫不怿,曰:“夫以服请,宜往。” 乃驾,自往迎丞相。 丞相特前戏许灌夫,殊无意往。 及夫至门,丞相尚卧。 于是夫入见,曰:“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自旦至今,未敢尝食。” 丞相鄂谢曰:“吾昨日醉,忽忘与仲孺言。” 乃驾往,又徐行,灌夫愈益怒。 及饮酒酣,夫起舞属丞相,丞相不起,夫从坐上语侵之。 魏其乃扶灌夫去,谢丞相。 丞相卒饮至夜,极欢而去。 (选自魏其武安侯列传》,有删改) 注:仲孺,灌夫的字。 译文: 灌夫将军是颍阴人。 灌夫的父亲曾经做过颍阴侯灌婴的家臣。 吴楚叛乱时,颍阴侯灌婴担任将军,他向太尉推荐灌孟担任校尉。 灌夫率领一千人与父亲一起从军。 灌孟年纪已经老了,作战时常常攻击敌人的坚固阵地,最后战死在吴军军中。 按照军法规定,父子一起从军参战,有一个为国战死,未死者可以护送灵柩回去。 灌夫不肯随同父亲的灵柩回去。 他慷慨激昂地表示:“希望斩取吴王或者吴国将军的头,来替父亲报仇。” 于是灌夫穿上铠甲,手拿戈戟,召集了军中与他交好又愿意跟他同去的勇士几十个人。 等到走出军营大门,没有人敢再前进。 只有两人和跟随灌夫的奴隶共十多个骑兵飞奔冲入吴军中,一直到达吴军的将旗之下,杀死杀伤的敌军有几十人。 不能继续前进,又驰马返回。 回到汉营,所带去的奴隶全都战死,只有他和另外一人一马回来。 灌夫身上受重创十多处,创伤稍稍好转,又向将军请求说:“我更加了解吴军营垒中曲折路径,请让我再去。” 将军认为他勇敢而有义气,太尉坚决劝阻他(再去)。 吴军被攻破之后,灌夫也因此名闻天下。 颍阴侯把灌夫的情况向皇上汇报了,皇上任命灌夫担任中郎将。 灌夫为人刚强直爽,不喜欢当面奉承人。 对皇亲国戚以及许多地位在自己之上的有势力的人,他不想用厚于常规的礼仪对待,反而必定凌辱他们;对许多地位在自己之下的士人,越是贫困而身份低微的,越加恭敬。 在大庭广众之中,推荐夸奖那些地位卑微的人。 士人们也因此称赞他。 灌夫不喜欢文章经学,爱抑强扶弱,打抱不平,已经答应了别人的事,一定办到。 许多和他交往的人,无不是才智勇力出众的人。 灌夫在服丧期内,去拜访丞相。 丞相说:“我想和您一起去拜访魏其侯,恰逢你现在服丧(不便前往)。” 灌夫说:“将军您竟然肯屈驾光临魏其侯家,我灌夫怎么敢因为服丧而推辞呢!请允许我告诉魏其侯设置帷帐,备办酒席,将军您明天早点光临。” 丞相(武安侯)答应了。 灌夫将情况全都告诉了魏其侯。 魏其侯和他的夫人特地多买了肉和酒,连夜打扫房子,早早地设置帷帐,准备膳具,备办酒宴一直忙到天亮。 天刚亮,就让府中管事的人在宅前伺侯。 等到中午,不见丞相到来。 魏其侯对灌夫说:“丞相难道忘记了这件事?”灌夫很不高兴,说:“我灌夫不顾忌丧服在身而应他之约,他应该来。” 于是驾车,亲自前往迎接丞相。 丞相前一天答应灌夫的话只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根本没有真要去的意思。 等到灌夫找上门来,丞相还睡着没有起来。 于是灌夫进去见他说:“将军昨天幸蒙答应拜访魏其侯,魏其侯夫妇备办酒食,从早晨到现在,没敢吃一点东西。” 丞相做出惊讶的样子,道歉说:“我昨天喝醉了酒,忘掉了跟你说过的话。” 于是驾车前往,又走得很慢,灌夫更加生气。 等到喝酒喝得尽兴畅快时,灌夫舞蹈了一番,舞毕邀请丞相,丞相竟然不肯起身,灌夫就在酒宴上用话语讽刺他。 魏其侯便扶灌夫离开,向丞相表示了歉意。 丞相一直喝到天黑,尽欢才离去。

陈丞相世家

陈丞相平者,阳武户牖乡人也。 少时家贫,好读书,有田三十亩,独与兄伯居。 伯常耕田,纵平使游学。 平为人长美色。 人或谓陈平曰:“贫何食而肥若是?”其嫂嫉平之不视家生产,曰:“亦食糠覈耳。 有叔如此,不如无有。” 伯闻之,逐其妇而弃之。 及平长,可娶妻,富人莫肯与者,贫者平亦耻之。 久之,户牖富人有张负,张负女孙五嫁而夫辄死,人莫敢娶。 平欲得之。 邑中有丧,平贫,侍丧,以先往後罢为助。 张负既见之丧所,独视伟平,平亦以故後去。 负随平至其家,家乃负郭穷巷,以弊席为门,然门外多有长者车辙。 张负归,谓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孙予陈平。 ”张仲曰:“平贫不事事,一县中尽笑其所为,独柰何予女乎?”负曰:“人固有好美如陈平而长贫贱者乎?”卒与女。 为平贫,乃假贷币以聘,予酒肉之资以内妇。 负诫其孙曰:“毋以贫故,事人不谨。 事兄伯如事父,事嫂如母。” 平既娶张氏女,赍用益饶,游道日广。 里中社,平为宰,分肉食甚均。 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陈涉起而王陈,使周市略定魏地,立魏咎为魏王,与秦军相攻於临济。 陈平固已前谢其兄伯,从少年往事魏王咎於临济。 魏王以为太仆。 说魏王不听,人或谗之,陈平亡去。 久之,项羽略地至河上,陈平往归之,从入破秦,赐平爵卿。 项羽之东王彭城也,汉王还定三秦而东,殷王反楚。 项羽乃以平为信武君,将魏王咎客在楚者以往,击降殷王而还。 项王使项悍拜平为都尉,赐金二十溢。 居无何,汉王攻下殷。 项王怒,将诛定殷者将吏。 陈平惧诛,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平身间行杖剑亡。 渡河,船人见其美丈夫独行,疑其亡将,要中当有金玉宝器,目之,欲杀平。 平恐,乃解衣裸而佐刺船。 船人知其无有,乃止。 平遂至修武降汉,因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入。 是时万石君奋为汉王中涓,受平谒,入见平。 平等七人俱进,赐食。 王曰:“罢,就舍矣。” 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 ”於是汉王与语而说之,问曰:“子之居楚何官?”曰:“为都尉。” 是日乃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 诸将尽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军长者!”汉王闻之,愈益幸平。 遂与东伐项王。 至彭城,为楚所败。 引而还,收散兵至荥阳,以平为亚将,属於韩王信,军广武。 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 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归楚不中,又亡归汉。 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 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 平,反覆乱臣也,原王察之。” 汉王疑之,召让魏无知。 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 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无益处於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 且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遂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 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平乃去楚。 闻汉王之能用人,故归大王。 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 诚臣计画有可采者,大王用之;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骨。 ”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 诸将乃不敢复言。 其後,楚急攻,绝汉甬道,围汉王於荥阳城。 久之,汉王患之,请割荥阳以西以和。 项王不听。 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 至於行功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 今大王慢而少礼,士廉节者不来;然大王能饶人以爵邑,士之顽钝嗜利无耻者亦多归汉。 诚各去其两短,袭其两长,天下指麾则定矣。 然大王恣侮人,不能得廉节之士。 顾楚有可乱者,彼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锺离眛、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 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 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 汉王以为然,乃出黄金四万斤,与陈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 陈平既多以金纵反间於楚军,宣言诸将锺离眛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 项羽果意不信锺离眜等。 项王既疑之,使使至汉。 汉王为太牢具,举进。 见楚使,即详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 楚使归,具以报项王。 项王果大疑亚父。 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 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原请骸骨归!”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陈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荥阳城东门,楚因击之,陈平乃与汉王从城西门夜出去。 遂入关,收散兵复东。 其明年,淮阴侯破齐,自立为齐王,使使言之汉王。 汉王大怒而骂,陈平蹑汉王。 汉王亦悟,乃厚遇齐使,使张子房卒立信为齐王。 封平以户牖乡。 用其奇计策,卒灭楚。 常以护军中尉从定燕王臧荼。 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韩信反。 高帝问诸将,诸将曰:“亟发兵阬竖子耳。” 高帝默然。 问陈平,平固辞谢,曰:“诸将云何?”上具告之。 陈平曰:“人之上书言信反,有知之者乎?”曰:“未有。 ”曰:“信知之乎?”曰:“不知。” 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不能过。” 平曰:“陛下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 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而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 上曰:“为之柰何?”平曰:“古者天子巡狩,会诸侯。 南方有云梦,陛下弟出伪游云梦,会诸侯於陈。 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 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 高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 上因随以行。 行未至陈,楚王信果郊迎道中。 高帝豫具武士,见信至,即执缚之,载後车。 信呼曰:“天下已定,我固当烹!”高帝顾谓信曰:“若毋声!而反,明矣!”武士反接之。 遂会诸侯于陈,尽定楚地。 还至雒阳,赦信以为淮阴侯,而与功臣剖符定封。 於是与平剖符,世世勿绝,为户牖侯。 平辞曰:“此非臣之功也。” 上曰:“吾用先生谋计,战胜剋敌,非功而何?”平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上曰;“若子可谓不背本矣。” 乃复赏魏无知。 其明年,以护军中尉从攻反者韩王信於代。 卒至平城,为匈奴所围,七日不得食。 高帝用陈平奇计,使单于阏氏,围以得开。 高帝既出,其计礻必,世莫得闻。 高帝南过曲逆,上其城,望见其屋室甚大,曰:“壮哉县!吾行天下,独见洛阳与是耳。” 顾问御史曰:“曲逆户口几何?”对曰:“始秦时三万馀户,间者兵数起,多亡匿,今见五千户。” 於是乃诏御史,更以陈平为曲逆侯,尽食之,除前所食户牖。 其後常以护军中尉从攻陈豨及黥布。 凡六出奇计,辄益邑,凡六益封。 奇计或颇祕,世莫能闻也。 高帝从破布军还,病创,徐行至长安。 燕王卢绾反,上使樊哙以相国将兵攻之。 既行,人有短恶哙者。 高帝怒曰:“哙见吾病,乃冀我死也。” 用陈平谋而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乃吕后弟吕嬃之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则恐後悔。 宁囚而致上,上自诛之。” 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 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传诣长安,而令绛侯勃代将,将兵定燕反县。 平行闻高帝崩,平恐吕太后及吕嬃谗怒,乃驰传先去。 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於荥阳。 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甚哀,因奏事丧前。 吕太后哀之,曰:“君劳,出休矣。” 平畏谗之就,因固请得宿卫中。 太后乃以为郎中令,曰:“傅教孝惠。” 是後吕嬃谗乃不得行。 樊哙至,则赦复爵邑。 孝惠帝六年,相国曹参卒,以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王陵者,故沛人,始为县豪,高祖微时,兄事陵。 陵少文,任气,好直言。 及高祖起沛,入至咸阳,陵亦自聚党数千人,居南阳,不肯从沛公。 及汉王之还攻项籍,陵乃以兵属汉。 项羽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 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为老妾语陵,谨事汉王。 汉王,长者也,无以老妾故,持二心。 妾以死送使者。” 遂伏剑而死。 项王怒,烹陵母。 陵卒从汉王定天下。 以善雍齿,雍齿,高帝之仇,而陵本无意从高帝,以故晚封,为安国侯。 安国侯既为右丞相,二岁,孝惠帝崩。 高后欲立诸吕为王,问王陵,王陵曰:“不可。” 问陈平,陈平曰:“可。” 吕太后怒,乃详迁陵为帝太傅,实不用陵。 陵怒,谢疾免,杜门竟不朝请,七年而卒。 陵之免丞相,吕太后乃徙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 左丞相不治,常给事於中。 食其亦沛人。 汉王之败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吕后为质,食其以舍人侍吕后。 其後从破项籍为侯,幸於吕太后。 及为相,居中,百官皆因决事。 吕嬃常以前陈平为高帝谋执樊哙,数谗曰:“陈平为相非治事,日饮醇酒,戏妇女。” 陈平闻,日益甚。 吕太后闻之,私独喜。 面质吕嬃於陈平曰:“鄙语曰‘兒妇人口不可用’,顾君与我何如耳。 无畏吕嬃之谗也。 ” 吕太后立诸吕为王,陈平伪听之。 及吕太后崩,平与太尉勃合谋,卒诛诸吕,立孝文皇帝,陈平本谋也。 审食其免相。 孝文帝立,以为太尉勃亲以兵诛吕氏,功多;陈平欲让勃尊位,乃谢病。 孝文帝初立,怪平病,问之。 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平。 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 原以右丞相让勃。” 於是孝文帝乃以绛侯勃为右丞相,位次第一;平徙为左丞相,位次第二。 赐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户。 居顷之,孝文皇帝既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曰:“不知。 ”问:“天下一岁钱穀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汗出沾背,愧不能对。 於是上亦问左丞相平。 平曰:“有主者。” 上曰:“主者谓谁?”平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穀,责治粟内史。” 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主臣!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孝文帝乃称善。 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彊对邪?”於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 居顷之,绛侯谢病请免相,陈平专为一丞相。 孝文帝二年,丞相陈平卒,谥为献侯。 子共侯买代侯。 二年卒,子简侯恢代侯。 二十三年卒,子何代侯。 二十三年,何坐略人妻,弃市,国除。 始陈平曰:“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 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 然其後曾孙陈掌以卫氏亲贵戚,原得续封陈氏,然终不得。 太史公曰:陈丞相平少时,本好黄帝、老子之术。 方其割肉俎上之时,其意固已远矣。 倾侧扰攘楚魏之间,卒归高帝。 常出奇计,救纷纠之难,振国家之患。 及吕后时,事多故矣,然平竟自脱,定宗庙,以荣名终,称贤相,岂不善始善终哉!非知谋孰能当此者乎? 曲逆穷巷,门多长者。 宰肉先均,佐丧後罢。 魏楚更用,腹心难假。 弃印封金,刺船露裸。 间行归汉,委质麾下。 荥阳计全,平城围解。 推陵让勃,裒多益寡。 应变合权,克定宗社。 译文 陈丞相陈平,阳武县户牖乡人。 年轻时家中贫穷,喜欢读书,有田地三十亩,仅同哥哥陈伯住在一起。 陈伯平常在家种地,听任陈平出外求学。 陈平长得身材高大,相貌堂堂。 有人对陈平说:“你家里那么穷,吃了什么长得这么魁梧?”陈平的嫂子恼恨陈平不看顾家庭,不从事劳动生产,说:“也不过吃糠咽菜罢了,有这样的小叔子,还不如没有。” 陈伯听到这些话,赶走了他的妻子并休弃了她。 等到陈平长大成人该娶媳妇了,富有的人家没有谁肯把女儿嫁给他,娶穷人家的媳妇陈平又感到羞耻。 过了好长时间,户牖有个叫张负的富人,他的孙女嫁了五次人,丈夫都死了,没有人再敢娶她。 陈平却想娶她。 乡镇中有人办丧事,陈平因为家贫,就去帮忙料理丧事,靠着早去晚归多得些报酬以贴补家用。 张负在丧家见到他,相中了这个高大魁梧的陈平;陈平也因为这个缘故,很晚才离开丧家。 一次,张负跟着陈平到了陈家,陈家意在靠近外城城墙的偏僻小巷子里,拿一领破席就当门了,但门外却有很多贵人留下的车轮印迹。 张负回家后,对他的儿子张仲说:“我打算把孙女嫁给陈平。” 张仲说:“陈平又穷又不从事生产劳动,全县的人都耻笑他的所作所为,为什么偏把女儿嫁给他?”张负说:“哪有仪表堂堂像陈平这样的人会长久贫寒卑贱呢?”终于将孙女嫁给了陈平。 因为陈平穷,张家就借钱给他行聘,还给他置办酒宴的钱来娶亲。 张负告诫他的孙女说:“不要因为陈家穷的缘故,侍奉人家就不小心。 侍奉兄长陈伯要像侍奉父亲一样,侍奉嫂嫂要像侍奉母亲一样。 ”陈平娶了张家女子以后,资财日益宽裕,交游也越来越广。 陈平所居的库上里祭祀土地神,陈平做主持割肉的人,他把祭肉分配得很均匀。 父老乡亲们说:“好,陈家孩子真会做分割祭肉的人!”陈平说:“唉,假使让我陈平主宰天下,也会像这次分肉一样呢? 陈胜起兵后在陈县称王,派周市平定了魏国地区,立魏咎为魏王,与秦军在临济交战。 在这以前陈平本已辞别他的哥哥陈伯,随一些年轻人去临济到魏王咎手下做事。 魏王任命他为太仆。 陈平向魏王进言,魏王不听,有的人又说他的坏话,陈平只好逃离而去。 过了多时,项羽攻占土地到黄河边上,陈平前往投奔项羽,跟随项羽入关攻破秦国,项羽赐给他卿一级的爵位。 项羽东归,在彭城称王,汉王回军平定三秦向东进军,殷王反叛楚国。 项羽于是封陈平为信武君,让他率领魏王咎留在楚国的部下前往,击败并降服了殷王而凯旋。 项王派项悍任命陈平为尉,赏给他黄金二十镒。 过了不久,汉王又攻下殷地。 项王大怒,准备杀掉前次平定殷地的将领吏。 陈平害怕被杀,便封好项王赏给他的黄金和官印,派人送还项王,自己单身拿着宝剑抄小路逃走。 陈平横渡黄河,船夫见他一个美男子单身独行,怀疑他是逃亡的将领,腰中定当藏有金玉宝器,就盯着陈平,打算杀掉他。 陈平很害怕,就解开衣服赤身露体地帮助船夫撑船。 船夫知道他身上一无所有,才没有下手。 陈平于是到修武投降汉军,通过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他进去。 此时万石君石奋做汉王的中涓,接过陈平的名贴,引陈平进见汉王。 陈平等七个人都进去了,汉王赐给他们饮食。 汉王说:“吃完后,到客舍去休息吧。 ”陈平说:“我有要事前来,所说的话不能拖过今日。” 于是汉王就跟他交谈并喜欢他。 汉王问:“你在楚军时担任什么官职?”陈平说:“做都尉。” 汉王当天就任命陈平为都尉,让他做参乘,主管护军一职的工作。 众将都喧哗起来,说:“大王日前刚得到楚国的一个逃兵,还不知道他本领的高低,就跟他同乘一辆车子,并且反让他监督我们这些老将!”汉王听到这些议论,更加宠幸陈平。 汉王于是带着陈平往东讨伐项王。 到了彭城,被楚军打败。 汉王领兵返回,一路上收集散兵到达荥阳,任命陈平为副将,隶属于韩王信,驻扎在广武。 周勃、灌婴等都诋毁陈平说:“陈平虽然是个美男子,只不过像帽子上的美玉罢了,他的内里未必有真东西。 我们听说陈平在家时,曾和嫂嫂私通;在魏王那里做事不能容身,逃亡出来归附楚王;归附楚王不相合,又逃来归降汉王。 现在大王如此器重,使他做高官,任命他为护军。 我们听说陈平接受了将领们的钱财,钱给得多的就得到好处,钱给得少的就遭遇坏的处境。 陈平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作乱奸臣,希望大王明察。” 汉王怀疑起陈平来,召来魏无知责问他。 魏无知说:“我所说的是才能,陛下所问的是品行。 现在如果有人有尾生、孝已那样的品行,但对胜负的命运没有好处,陛下哪有闲暇使用这样的人呢?楚汉对峙,我推荐善出奇谋的人,只关心他的计谋是否确实能够有利国家罢了。 至于私通嫂嫂、接受钱财,又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汉王召来陈平责问道:“先生在魏王那里做事不相合,便去楚王那里做事而又半道离开。 如今又来跟从我,讲信用的人原来是这样三心二意吗?”陈平说:“我在魏王那里做事,魏王不能采用我的建议,所以我离开他到项王那里做事。 项王不能够信任人,他所信任、宠爱的,不是那些项氏宗族就是妻家的兄弟,即使有奇才也不能重用,我这才离开楚王。 听说汉王能够用人,所以来归附大王。 我空身而来,不接受钱财便没有办事的费用。 如果我的计谋确有值得采纳的,希望大王采用;假若没有值得采用的,钱财都还在,请允许我封好送回官府,并请求辞职回家。” 汉王于是向陈平道歉,丰厚地赏赐了他,任命他为护军中尉,监督全体将领。 将领们才不也再说什么了。 后来楚军加紧进攻,切断了汉军的甬道,把汉王围困在荥阳城。 过了好一段时间,汉王为这种困境而忧虑,请求割让荥阳以西的地区来讲和。 项王不同意。 汉王对陈平说:“天下如此纷乱,什么时候才能安定呢?”陈平说:“项王为人谦恭有礼,对人爱护,具有清廉节操、喜欢礼仪的士人多归附他。 到了论功行赏、授爵封邑时,却又吝啬这些爵邑,士人因此又不愿归附他。 如今大王傲慢又缺乏礼仪,具有清廉节操的士人不来归附;但是大王能够舍得给人爵位、食邑,那些圆滑没有骨气、好利无耻之徒又多归附汉王。 如果你们各方谁能去掉双方的短处,采取你们双方的长处,那么只要招一招手,天下就能安定了。 但是大王爱随意侮辱人,不能罗致到具有清廉节操的士人。 不过楚军方面有着可以扰乱的地方,项王那里刚直的臣子像亚父范增、钟离味、龙且(jū,居)、周殷之辈,不过几个人罢了。 大王如果能舍得拿出几万斤黄金,施行反间的计谋,离间楚国的君臣,让他们互生怀疑之心,项王为人猜忌多疑,听信谗言,他们内部定会互相残杀。 汉军可趁机发兵攻打他们,击败楚军是一定的。” 汉王认为陈平说得对,于是拿出黄金四万斤给陈平,听凭他使用,不过问他的支出情况。 陈平用了很多黄金在楚军中进行离间活动,在众将中扬言钟离味等人作为项王的将领,功劳很多,但始终不能划地封王,他们打算跟汉王联合起来,消灭项王,瓜分楚国的土地,各自为王。 项羽果然猜疑起来,不再信任钟离昧等人。 项王已经怀疑上钟离昧等人以后,派遣使者到汉军那里打探。 汉王备下丰盛的酒宴,命人端进。 见到楚王的使者,汉王就佯装吃惊地说:“我还以为是亚父的使者,原来竟是楚王的使者!”又让人把酒肴端走,换上粗劣的饭菜端给楚王的使者。 楚王使者回去以后,把这些情况禀告给项王。 项王果然大大地怀疑起亚父。 范增想急速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任他,不肯听从。 范增闻知项王在怀疑自己,就生气地说:“天下的大事基本定局了,君王自己干吧!我请求辞职告老还乡!”他回乡还没有到达彭城,就因背上毒疮发作而死。 陈平于是夜里让两千名妇女出荥阳城东门,楚军便发动攻击,陈平就与汉王从荥阳西门出城逃离。 汉王随即进入关中,收集败散的士兵再次东进。 第二年,淮阴侯韩信打败了齐国,自立为齐王,派使者把这件事禀报给汉王。 汉王大怒,斥骂韩信。 陈平暗暗地踩汉王的脚,汉王也有所悟,于是优厚地款待齐王使者,并派张子房立即封韩信为齐王。 汉王把户牖乡封给陈平。 汉王采用陈平的奇计妙策,最终灭掉楚国。 陈平曾经以护军中尉的身份跟随汉王平定了燕王臧荼。 前201年(汉六年),有人上书告发楚王韩信谋反。 高帝问询将领们,将领们说:“赶紧发兵活埋这小子。 ”高帝默默不语。 高帝问陈平,陈平一再推辞,反问道:“各位将领说些什么?”皇上把各位将领的话都告诉了陈平。 陈平问:“有人上书说韩信谋反,有知道这件事的外人吗?”皇上说:“没有。” 陈平问:“韩信本人知道这情况吗?”皇上说:“不知道。” 陈平说:“陛下的精锐部队跟楚国比哪个强?”皇上说:“不能超过它。 ”陈平问:“陛下的将领中用兵有能超过韩信的吗?”皇上说:“没有谁赶得上他。” 陈平说:“如今陛下的军队不如楚国精锐,将领的才干又赶不上韩信,却要发兵攻打他,这是促使他同我们作战,我私下里为陛下的安危而担忧。” 皇上说:“那该怎么办呢?”陈平说:“古时天子巡察各地,会见诸侯。 南方有个云梦泽,陛下只是假装出游云梦,在陈县会见诸侯。 陈县在楚国的西部边界,韩信听到天子怀着善意出游,看那情势定然无事,因而到郊外迎接拜见陛下。 拜见时,陛下趁机将他拿下,这只不过是一个力士就能办到的事。” 高帝觉得他的主意不错,于是派出使者告知各诸侯到陈县会面,说“我即将南游云梦”。 皇上便随即出发。 此行尚未到达陈县,楚王韩信果然在郊外的路上迎接。 高帝预先准备好武士,见韩信来了,立即将他拿下捆绑起来,装在副车中。 韩信喊道:“天下已经平定了,我本来该当烹杀了!”高帝回过头对韩信说:“你别出声喊叫了!你谋反,已经很明显了!”武士把韩信两手反绑在后。 高帝于是在陈县会见了诸侯,全部平定了楚地。 高帝回到洛阳,赦免了韩信,降封他为淮阴侯,又与有功之臣剖符确定封赏。 当时与陈平剖符,世代相传而不断绝,封为户牖侯。 陈平辞谢说:“这不是我的功劳。” 皇上说:“我采用了先生的计谋,克敌制胜,这不是功劳是什么呢?”陈平说:“不是魏无知,我怎么能入朝为官呢?”皇上说:“像先生您这样可以说是不忘本了。” 于是又赏赐了魏无知。 第二年,陈平以护军中尉的身份跟从高帝在代地攻打谋反的韩王信。 匆忙行军到了平城,被匈奴围困,七天吃不上饭。 高帝采用了陈平的妙计,派人到单于的阏(yān,淹)氏(zhī,之)那里去疏通,才得以解围。 高帝脱身以后,陈平的计策始终秘而不宣,世间没人得知内情。 高帝南归经过曲逆,登上城楼,望见县城的房屋很大,说道:“这个县好壮观!我行遍天下,只见到洛阳和这个县是这样。” 回头问御史说:“曲逆的户口有多少?”御史回答说:“当初秦朝时有三万多,中间连年战乱,很多人逃亡藏匿,如今现存五千。 ”当时高帝便命令御史,改封陈平为曲逆侯,尽享全县各户的赋税收入,取消以前所封的户牖乡。 此后陈平曾以护军中尉的身份跟从高帝征讨陈豨和黥布。 他一共出过六次奇计,每次都增加了封邑,一共增封了六次。 奇计有的颇为隐秘,世间无人得知。 高帝随击败黥市的军队回来,因受创伤而患病,缓缓地行至长安。 燕王卢绾反叛,皇上派樊哙以相国的身份率兵征讨他。 启程后,有人说樊哙的坏话。 高帝发怒说:“樊哙见我病了,便盼望我死。 ”便采用陈平的计谋,召绛侯周勃在病榻前受命,说道:“陈平速驾站车马载着周勃代替樊哙领兵,陈平到了军中立即斩下樊哙的头!”二人接受了诏命,驾驿站车马急行,还没有到达军中,边走边商议说:“樊哙是高帝的老朋友了,功劳很多,而且又是吕后妹妹吕媭(xū,胥)的丈夫,与高帝有亲戚关系并且显贵,高帝因为一时愤怒的缘故想杀他,只怕将来要后悔。 我们宁可把他囚禁起来交与皇上,由皇上自己处决他。” 他们没有到军营中,便堆土筑坛,用符节召来樊哙。 樊哙接受诏令,立即被反绑起来装上囚车,由驿站送往长安,使命绛侯勃替樊哙为将,率兵闰定燕地反叛的各县。 陈平在返回时听说高帝去世,他恐怕吕媭进谗言、吕后听信谗言发怒,便急驾驿站车马先行。 路上遇到使者诏令陈平和灌婴驻守荥阳。 陈平接受诏命,马上又驱车赶到宫廷,哭得非常哀痛,趁机在高帝灵堂内向吕后禀奏处理樊哙一事的经过。 吕太后哀怜陈平,说道:“您辛苦了,出去好好休息吧。” 陈平害怕谗言加于自身,于是坚决请求留宿宫中,担任警卫。 吕太后于是任命他做郎中令,说道:“请好好辅佐教导孝惠皇帝。” 此后吕媭的谗言才不起作用。 樊哙被押到长安,便被赦免并恢复了原来的爵位和封邑。 前189年(孝惠帝六年),相国曹参去世,任命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王陵,原为沛县人,当初是县里的豪绅,高祖在卑微时,像对待兄长那样侍奉王陵。 王陵缺乏文化素养,爱意气用事,喜欢直言。 到了高祖在沛县起兵,进入关中抵达咸阳时,王陵也自己聚集党羽几千人,驻在南阳,不肯跟从沛公。 等到汉王回军进攻项籍时,王陵才率兵归属汉王。 项羽拿到王陵的母亲安置在军营中,王陵的使者到来时,项羽就让王陵的母亲朝东坐着,想以此招降王陵。 王陵的母亲私下送走使者时说哭着说:“请替我告诉王陵,要小心地侍奉汉王。 汉王是个宽厚的长者,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而有三心二意。 我以一死来给你送行吧。” 说罢即拔剑自刎而死。 项王发怒,烧煮了王陵的母亲。 王陵终于跟从汉王平定天下。 王陵跟雍齿关系不错,雍齿是高帝的仇人,王陵又原本无意跟从高帝,由于这些缘故受封较晚,被封为安国侯。 安国侯做了右丞相,两年后,孝惠帝去世。 吕太后想立吕氏宗族的人为王,询问王陵,王陵说:“不行。” 又问陈平,陈平说:“可以。” 吕太后发怒,于是假意提升王陵为皇帝的太傅,实际上不重用王陵。 王陵发怒,称病辞职。 闭门不出,始终不朝见皇帝,七年后去世。 王陵被免除丞相职务后,吕太后就调任陈平为右丞相,任命辟阳侯审食(yi,义)(jī,基)为左丞相。 左丞相不设办公的处所,常在宫中处理政务。 审食也是沛县人。 汉王在彭城以西被击败时,楚军抓走汉王的父亲和吕后作为人质,食其以家臣的身份侍奉吕后。 他后来跟随汉军打败项羽被封为侯,受到吕太后的宠幸。 等到他做了左丞相,住在宫中,百官都得通过他才能决断事情。 吕媭常因从前陈平为高帝出谋划策捉拿樊哙,多次进谗言说:“陈平当丞相不理政务,每天饮美酒,玩弄妇女。 ”陈平听到后,饮酒作乐日益加剧。 吕太后闻知此事,暗自高兴。 她当着吕媭的面对陈平说:“俗语说‘小孩和妇女的话不可信’,就看你对我怎么样了。 不要怕吕媭说你的坏话。” 吕太后立吕氏宗族的人为王,陈平假装顺从这件事。 等到吕太后去世,陈平跟太尉周勃合谋,终于诛灭了吕氏宗族,拥立孝文皇帝即位,此事陈平是主要策划者。 审食其被免去左丞相一职。 孝文帝即位后,认为太尉周勃亲自率兵诛灭吕氏宗族,功劳多;陈平想把右丞相的尊位让给周勃,于是托病引退。 孝文帝刚刚即位,觉得陈平病得奇怪,就去探问他。 陈平说:“高祖时期,周勃的功劳不如我陈平。 到诛灭吕氏宗族时,我的功劳也就不如周勃了。 我愿把右丞相的职位让给周勃。 ”于是孝文帝就任命绛侯周勃为右丞相,位次名列第一;陈平调职为左丞相,位次名列第二。 赏赐陈平黄金千金,加封食邑三千户。 过了一段时间,孝文皇帝已经渐渐明了熟悉国家大事,在一次接受群臣朝见时问右丞相周勃说:“全国一年中判决的案件有多少?”周勃谢罪说:“不知道。” 孝文皇帝又问:“全国一年中钱粮的开支收入有多少?”周勃又谢罪说不知道,急得汗流浃背,惭愧自己不能回答。 于是皇上又问左丞相陈平。 陈平说:“有主管的人。” 皇上说:“主管的人又是谁?”陈平说:“陛下若问判决案件的情况,可询问廷尉;问钱粮收支的情况,可询问治粟内史。” 皇上说:“如果各自有主管的人,那么您所主管的是些什么事呢?”陈平谢罪说:“为臣诚惶诚恐!陛下不知我才智低劣,使我勉强担任宰相的职位。 宰相一职,对上辅佐天子调理阴阳,顺应四时,对下养育万物适时生长,对外镇抚四夷和诸侯,对内爱护团结百姓,使公卿大夫各自能够胜任他们的职责。 ”孝文帝于是称赞他回答得好。 右丞相周勃大为惭愧,退朝后埋怨陈平说:“您怎么不在平时教我对答这些话!”陈平笑着说:“您身居相位,不知道丞相的职责吗?陛下如若问起长安城中盗贼的数目,您也要勉强凑数来对答吗?”这时绛侯周勃自知自己的才能比陈平差远了。 过了一会时间绛侯周勃托病请求免去右丞相的职务,陈平独自担任整个丞相的职务。 前178年(孝文帝二年),丞相陈平去世,谥号为献侯。 他的儿子恭侯陈买接替侯位。 陈买为侯二年去世,他的儿子简侯陈恢接替侯位。 陈恢为侯二十三年去世,他的儿子陈何接替侯位。 陈何为侯二十三年时,犯了抢占他人妻子的罪,处以死刑,封国被废除。 当初陈平曾经说过:“我经常使用诡秘的计谋,这是道家所禁忌的。 我的后代如果被废黜,也就止住了,终归不能再兴起,因为我暗中积下了很多祸因。” 此后陈平的曾孙陈掌靠着是卫家亲戚的关系,希望能够接续陈家原来的封号,但终究未能实现。 太史公说:陈丞相陈平年轻的时候,原本喜欢黄帝、老子的学说。 当他在砧板上分割祭肉的时候,他的志向本来已经很远大了。 他彷徨于楚魏之间,最终归附高帝。 他常常想出妙计,解救纷繁的危难,消除国家的祸患。 到了吕后执政时期,诸事多有变故,但陈平意能自免于祸,安定汉室,保持荣耀的名望终身,被称为贤相,难道不是善始善终吗!假若没有才智和谋略,谁能做到这一步呢?

孝文本纪第十

原文: 十五年,黄龙见成纪,天子乃复召鲁公孙臣,以为博士,申明土德事。 于是上乃下诏曰有异物之神见于成纪无害于民岁以有年朕亲郊祀上帝诸神礼官议毋讳以劳朕有司礼官皆曰:“古者天子夏躬亲礼祀上帝于郊,故曰郊。 ”于是天子始幸雍,郊见五帝,以孟夏四月答礼焉。 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因说上设立渭阳五庙,欲出周鼎,当有玉英见。 孝文帝从代来,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狗马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 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 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产,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上常衣绨衣,所幸慎夫人,令衣不得曳地,帏帐不得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 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欲为省,毋烦民。 孝景帝元年十月,制诏御史:“盖闻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制礼乐各有由。 闻歌者,所以发德也;舞者,所以明功也。 高.庙.酎.,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 孝惠庙酎,奏《文始》《五行》之舞。 孝文皇帝临天下,通关梁,不异远方。 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收恤孤独,以育群生。 减嗜欲,不受献,不私其利也。 罪人不帑,不诛无罪,除肉、宫刑,出美人,重绝人之世。 朕既不敏,不能识。 此皆上古之所不及,而孝文皇帝亲行之。 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靡不获福焉。 明象乎日月,而庙乐不称,朕甚惧焉。 其为孝文皇帝庙为《昭德》之舞,以明休德。 然后祖宗之功德著于竹帛,施于万世,永永无穷,朕甚嘉之。” 汉兴,至孝文四十有余载,德至盛也。 廪廪乡改正服封.禅.矣,谦让未成于今。 鸣呼,岂不仁哉! (节选自孝文本纪第十》) 译文: 十五年,有黄龙出现在成纪县,文帝又召来鲁国的公孙臣,任命他为博士,让他重新说明当今应为土德的道理。 于是文帝下诏说:“有奇物神龙出现在成纪,没有伤害到百姓,今年又是个好年成。 我要亲自到郊外祭祀上帝和诸神。 礼官们商议这件事,不要因为怕我劳累而有什么隐讳。” 主管大臣和礼官们都说:“古代天子毎年夏天亲自到郊外祭祀上帝,所以叫做郊’(郊祀,郊祭)。” 于是文帝第一次来到雍,郊祭五帝,在夏初四月向天帝致礼。 赵国人新垣平凭着善于望云气而知凶吉来进见文帝,劝说文帝在渭城建五帝庙,并预言这将使周朝的传国宝鼎出现,还会有奇异的美玉出现。 孝文帝从代国来到京城,即位二十三年,宫室、园林、狗马、服饰、车驾等等,什么都没有增加,但凡有对百姓不便的事情,就予以废止,以便利民众。 文帝曾打算建造一座高台,召来工匠一计算,造价要值上百斤黄金。 文帝说:“百斤黄金相当于十户中等人家的产业,我承受了先帝留下来的宫室,时常担心有辱于先帝,还建造高台干什么呢?”文帝平时穿的是质地粗厚的丝织衣服,对所宠爱的慎夫人,也不准她穿长得拖地的衣服,所用的帏帐不准绣彩色花纹,以此来表示敦厚朴素,为天下人做岀榜样。 文帝规定,建造他的陵墓霸陵,一律用瓦器,不准用金银铜锡等金属做装饰,要节省,不要烦扰百姓。 孝景皇帝元年十月,下诏给御史:“我听说古代帝王,有取天下之功的称为‘祖’,有治天下之德的称为宗’,制定礼仪音乐各有其根据。 还听说歌是用来颂扬德行的,舞是用来显扬功绩的。 在高庙献酒祭祀,演奏《武德》、《文始》、《五行》等歌舞。 在孝惠庙献酒祭祀,演奏《文始》、《五行》等歌舞。 孝文皇帝治理天下,开放了关卡桥粱,处处畅通无阻,边远地区也是一样;废除了诽谤有罪的法令,取消肉刑,赏赐老人,收养抚恤少无父母和老而无子的贫苦人,以此来养育天下众生;他杜绝各种嗜好,不受臣下进献的贡品,不求一己之私利;处治罪犯不株连家属,不诛罚无罪之人。 废除宫刑,放出后宫美人,对使人断绝后代的事看得很重。 我不聪敏,不能认识孝文皇帝的一切。 这些都是古代帝王做不到的,而孝文皇帝亲自实行了。 他的功德显赫,比得上天地;恩惠广施,遍及四海,没有哪个人不曾得到他的好处。 他的光辉如同日月,而祭祀时所用的歌舞却不相称,对此我心中非常不安。 应当为孝文皇帝庙制作《昭德》舞,以显扬他的美德。 汉朝建立,到孝文皇帝经过四十多年,德政达到了极盛的地步。 孝文帝已逐渐走向更改历法、服色和进行封禅了,可是由于他的谦让,至今尚未完成。 啊,这难道不就是仁吗?

陈涉世家

陈涉世家原文译文 原文: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 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 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上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 佣者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适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 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 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 失期,法皆斩。 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陈胜曰:“天下苦秦久矣。 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 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 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 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 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 或以为死,或以为亡。 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 吴广以为然。 乃行卜。 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 然足下卜之鬼乎?”陈胜、吴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 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 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 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 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译文: 陈胜是阳城县人,表字叫涉。 吴广是阳夏县人,表字叫叔。 陈胜年轻的时候,曾经跟别人一道被雇佣耕地。 (有一天,)他停止耕作走到田边高地(休息),怅然叹息了好长时间以后,对同伴们说:“有朝一日有谁富贵了,可别忘记咱穷哥儿们。” 同伴们笑着回答他:“你给人家耕地当牛马,哪里谈得上富贵啊!”陈胜长叹一声,说:“燕雀怎么能知道鸿鹄的凌云壮志啊!” 秦二世皇帝元年7月,征召穷苦的平民九百人去戍守渔阳,临时驻扎在大泽乡。 陈胜、吴广都被编进这支队伍,并担任小队长。 正碰上下大雨,道路不通,估计已经误了期限。 误了期限,按秦王朝的军法,就要杀头。 陈胜、吴广在一起商量,说:“如今逃跑(抓了回来)也是死,起来造反也是死,反正都是死,倒不如为国家而死,这样好吧?”陈胜说:“全国人民长期受秦王朝压迫,痛苦不堪。 我听说二世是(秦始皇的)小儿子,不该立为国君,该立的是长子扶苏。 扶苏因为多次谏劝始皇的缘故,始皇派他到边疆去带兵。 最近传闻说,并不为什么罪名,二世就将他杀害。 老百姓大多听说他很贤明,却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项燕担任楚国将领的时候,(曾)多次立功,又爱护士卒,楚国人很爱怜他,有人认为他战死了,有人认为逃走了。 如今假使我们这些人冒充公子扶苏和项燕的队伍,向全国发出号召,应当有很多人来响应的。” 吴广认为(这个见解)很正确。 (二人)于是去算卦。 那算卦的人知道他俩的意图,说:“你们的事都能办成,能建功立业。 不过你们还是去问问鬼神吧!”陈胜、吴广很高兴,(又)捉摸这“问问鬼神”的意思,终于悟出:“这是教我们先在众人中树立威信啊。 ”于是用朱砂在绸条上写了“陈胜王”三个字,再把绸条塞进人家网起来的一条鱼肚子里,士兵买鱼回来烹食,发现了鱼肚子里的绸条,本来已经觉得奇怪了。 (陈胜)又暗地里派吴广潜藏在驻地附近丛林里的神庙当中,天黑以后点上灯笼(装鬼火),装做狐狸的声音,向(士兵们)喊道:“大楚复兴,陈胜为王。” 士兵们一整夜既惊且怕。 第二天,大家到处谈论这件事,都指指点点的,互相示意地看着陈胜。 吴广平时很关心周围的人,士兵们大多愿意为他出力。 (那天)(两个)军官喝醉了,吴广故意再三地提出要逃走,惹他们发火,让他们责罚他,借此来激怒士兵。 那军官果然鞭打了吴广。 (众士兵愤愤不平,)军官(刚)拔出剑来威吓(士兵),吴广一跃而起,夺过剑来杀死了他。 陈胜协助吴广,一同杀了两个军官。 陈胜把众戍卒召集起来,宣布号令,说:“各位(在这里)遇到大雨,都超过了规定到达渔阳的期限。 过期就要杀头。 就算侥幸不杀头,而戍守边塞的人十个中也得死去六七个。 再说,大丈夫不死则已,死就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啊。 王侯将相难道是天生的贵种吗?”众戍卒齐声应道:“一定听从您的号令。 ”于是冒充是公子扶苏和项燕的队伍,为的是顺从百姓的愿望。 大家露出右臂(作为义军的标志),打出大楚旗号。 又筑了一座高台,举行誓师仪式,用那两个军官的头祭祀天地。 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任都尉。 起义军(首先)进攻大泽乡,占领该乡后接着进攻蕲县。 攻克蕲县后,就派符离人葛婴带兵攻取蕲县以东的地方。 (陈胜自率主力)攻打、、苦、柘、谯等县,都拿下来了。 一路上收编人马,等打到陈县的时候,已有战车六七百辆,马一千多匹,士卒几万人。 进攻陈县时,郡守和县令都不在城中,只有守丞带兵在谯门中应战。 起义军(一时)不能战胜,(不久)守丞被人杀死,大军才进入陈县。 几天后,陈胜召集当地的乡官和有声望的人共同商讨大事。 这些人异口同声地说:“将军您亲自披甲上阵,手拿武器,讨伐残暴无道的秦国,恢复楚国的社稷,论功应当称王。” 于是陈胜被拥戴称王,宣称要重建楚国。 这时,各郡县受秦朝官吏压迫的人都纷纷起事,惩办当地的长官,把他们杀死,来响应陈胜的号召。

曹相国世家

原文: 平阳侯曹参者,沛人也。 秦时为沛狱掾,而萧何为主吏,居县为豪吏矣。 高祖为沛公而初起也,参以中涓从。 秦灭,项羽以沛公为汉王。 汉王封参为建成侯。 从至汉中,迁为将军。 高祖二年,拜为假左丞相,入屯兵关中。 月馀,魏王豹反,以假左丞相别与韩信东攻魏江军孙遨军于东张,大破之。 击魏王于曲阳,追至武垣,生得魏王豹。 取平阳,得魏王母妻子,尽定魏地,凡五十二城。 因从韩信击赵相国夏说军于邬东,大破之,斩夏说。 韩信巳破赵,为相国,东击齐。 参以右丞相属韩信,攻破齐历下军,遂取临菑。 定齐,凡得七十余县。 韩信为齐王,引兵诣陈,与汉王共破项羽,而参留平齐未服者。 天下既定,汉王为皇帝,参归汉相印。 高帝以长子肥为齐王,而以参为齐相国。 以高祖六年赐爵列侯,食邑平阳万六百三十户,号曰平阳侯。 孝惠帝元年,除诸侯相国法。 惠帝二年,萧何卒。 参闻之,告舍人趣治行,“吾将入相”。 居无何,使者果召参。 参去,属其后相曰:“以齐狱市为寄,慎勿扰也。 ”后相曰:“治无大于此者乎?”参日:“不然。 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扰之,奸人安所容也?吾是以先之。” 参始微时,与萧何善;及为将相,有却。 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 参代何为汉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萧何约束。 参为汉相国,出入三年。 卒,谥懿侯。 子窋代侯。 百姓歌之日:萧何为法,显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无失。 载其清净,民以宁一。 (节选自《史记•曹相国世家》) 译文: 平阳侯曹参,沛县人。 秦朝时曹参做沛县的狱掾,萧何做主吏,他们在县里已是有名望的官吏了。 高祖成为沛公而刚起兵时,曹参以内侍的身份跟从他。 秦国灭亡,项羽让沛公做了汉王。 汉王封曹参为建成侯。 曹参跟从沛公到了汉中,又被升迁为将军。 高祖二年,被任命为从代理左丞相,进入关中屯兵。 过了一个多月,魏王豹造反,曹参以假左丞相的身份与韩信分兵在东张向东攻打魏江军孙遨军,大败他们。 在曲阳攻击魏王,追到武垣,活捉魏王豹。 攻取平阳,得到魏王母妻子,尽数平定了魏地,总共五十二座城。 又跟从韩信在邬东攻击赵相国夏说军,大败对方,斩杀夏说。 韩信已经攻破赵国,成为相国,向东攻打齐国。 曹参以右丞相的身份隶属韩信,攻破齐历下军,于是攻取了临菑。 平定齐地,总共获得七十多座县城。 韩信成为齐王,带领军队到了陈地,和汉王一起打败了项羽,而曹参留下来平定还没臣服的齐国人。 天下已经平定,汉王成为皇帝,曹参归还了汉王相印。 汉高祖把长子刘肥封为齐王,而把曹参任命为齐国相国。 在高祖六年赐予爵位列侯,食邑平阳万六百三十户,号称平阳侯。 孝惠帝元年,除去诸侯的相国法。 惠帝二年,萧何去世。 曹参听说了这件事,告诉门客赶紧整治行装。 “我将要入朝成为相国。” 过了没多久,使者果然召曹参。 曹参离开,嘱咐他后任的丞相说:“把齐国的狱市拜托给你,要慎重对待它,不要轻易干涉。” 后任丞相说:“治理国家没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吗?”曹参说:“不是这样。 狱市,是善恶并容的,如果您严加干涉,坏人在哪里容身呢?我因此把这件事摆在前面。” 曹参起初卑贱的时候,跟萧何关系很好;等到各自做了将军、相国,便有了隔阂。 到萧何临终时,萧何向孝惠皇帝刘盈推荐的贤臣只有曹参。 曹参接替萧何做了汉朝的相国,做事情没有任何变更,完全遵循萧何制定的法度。 曹参做汉朝相国,前后有三年时间。 他死了以后,被谥为懿侯。 百姓们歌颂曹参的事迹说;“萧何制定法令,明确划一;曹参接替萧何为相,遵守萧何制定的法度而不改变。 曹参施行他那清净无为的政策,百姓因而安宁不乱。”

屠岸贾为司寇

原文: 屠岸贾为司寇,将作难。 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皆灭其族。 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 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 居无何,而朔妇生男。 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婴曰:“死易,立孤难耳。” 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 ”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匿山中。 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婴不肖,不能立赵孤。 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 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 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 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儿呼曰:“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 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 然赵氏真孤乃反在,婴卒与俱匿山中。 居十五年,晋景公疾,问赵尚有后子孙乎,韩厥具以实告。 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氏孤儿,召而匿之宫中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 赵孤名曰武。 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并命群臣。 非然,孰敢作难?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请立赵后。 今君有命,群臣之愿也。” 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 及武冠,为成人,婴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 今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 武啼泣顿首固请曰:“武愿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婴曰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遂自杀。 武服齐衰三年,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绝。 译文: 屠岸贾官至司寇,打其谋反作乱。 屠岸贾不向国君请示,便擅自与诸位将士到下宫攻打赵氏家族。 把赵氏宗族通通灭掉,赵朔的妻子是成公的姐姐,此时正有身孕,便跑到成公的宫里躲藏起来。 赵朔家有一食客名叫公孙杆臼,公孙杆臼对赵朔的好友程要说:“你为什么还没死呢?”程婴说:“赵朔的妻子有了身孕,如果有幸是个男孩。 我要奉养他继承赵家血统。” 过了不久,赵朔的妻子生下一男孩。 公孙杆臼说:“立孤和死这两件事,哪件难呢?”程婴说:“死很容易 立孤则很难哪!”公孙杆臼说:“赵氏先君待你恩厚,你就勉力做难的事情,我做容易的事情,请允许我先死。” 于是两人谋划艳来别人的婴儿背着,用漂亮的小花被包上,藏匿到山中。 程婴走出山,假意对各位将士说:“我程婴没本事,不能抚养赵氏孤儿,谁能够给我一千两金子,我就告诉他赵氏孤儿的所在”各位将士都很高兴,答应程婴的要求,并派兵跟随程婆攻打公孙杆臼。 公孙杆臼故意骂道:“程婴是个小人!当初下宫遭祸难,你不肯死,和我合谋藏匿赵氏孤儿,今大你又出卖我,你纵然没能力抚养他,难道就能忍心出卖他吗?”公孙杆臼抱着小儿呼喊道:“赵氏孤儿有什么罪呀?请你们让他活下去吧!只杀我公孙杆臼就可以了!”各位将士不答应,便杀了公孙杆臼和孤儿。 然而真的赵氏孤儿却得以活命,程婴终于和他一起藏匿在山中。 过了十五年,晋景公生病,景公问赵氏家族现在还有没有后代子孙,韩厥将实情完全告诉了景公。 于是,景公便与韩厥商谋册立赵氏孤儿,将赵氏孤儿召回宫中藏匿起来。 各位将士进入宫中问候景公的病,景公依仗韩厥人多势众,以此胁迫各位将士同赵氏孤儿见面。 赵氏孤儿名叫赵武。 各位将士没有办法,便说:“当初下宫造祸难,都是屠岸贾策动的,他假托君命,并且命令我们群臣去执行。 不然,谁敢发动变乱?如果君王没有小病,我们本来就要请求册立赵氏的后代。 而今有了君王的命令,这是我们群臣的愿望啊。 ”于是,各位将士便反过来与程婴、赵武一同攻打屠岸贾。 并灭掉屠岸贾的家族。 等赵武长大成人,程婴便时赵武说:“当初下宫遭难时,我并不是贪生不肯去死,我是想扶立赵氏的后代。 而今你既然长大成人了,恢复了原来的爵位,我要到地下去向赵宣孟和公孙杆臼报告。” 赵武啼哭叩头,坚持请求说:“我赵武情愿使自己筋骨受苦来报答您一直到死,而您怎么忍心离开我去死呢?”程婴说:“这是不行的!他们认为我能办成这件事,所以比我先死,而今我不去报告,就会以为我办事不成功。 ”于是,程婴自杀,赵武为程婴守孝三年,为他设立祭邑,在春秋二季祭莫他,世世代代不断绝。

管晏列传

史记卷六十二·管晏列传第二 原文: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 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 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 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 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 鲍叔遂进管仲。 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3)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4),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 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 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遇时。 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 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 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余世,常为名大夫。 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 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 故论卑而易行。 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 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 贵轻重,慎权衡。 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 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 于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 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 ” 管仲富拟于公室,有三归、反坫,齐人不以为侈。 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 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 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 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 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 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 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 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骖赎之,载归。 弗谢,入闺。 久之,越石父请绝。 晏子惧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缌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 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 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 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 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闲而窥其夫。 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 既而归,其妻请去。 夫问其故。 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 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 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 ”其后夫自抑损。 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 晏子荐以为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 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 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 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 岂管仲之谓乎? 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1] 译文: 管仲,名夷吾,是颍上人。 他年轻的时候,常和鲍叔牙交往,鲍叔牙知道他贤明、有才干。 管仲家贫,经常占鲍叔的便宜,但鲍叔始终很好地对待他,不因为这些事而有什么怨言。 不久,鲍叔侍奉齐国公子小白,管仲侍奉公子纠。 等到小白即位,立为齐桓公以后,桓公让鲁国杀了公子纠,管仲被囚禁。 于是鲍叔向齐桓公推荐管仲。 管仲被任用以后,在齐国执政,桓公凭借着管仲而称霸,并以霸主的身份,多次会合诸侯,使天下归正于一,这都是管仲的智谋。 管仲说:“我当初贫困的时候,曾经和鲍叔经商,分财利时自己常常多拿一些,但鲍叔不认为我贪财,知道我生活贫困。 我曾经为鲍叔办事,结果使他更加穷困,但鲍叔不认为我愚笨,知道时机有利和不利。 我曾经多次做官,多次都被君主免职,但鲍叔不认为我没有才干,知道我没有遇到好时机。 我曾多次作战,多次战败逃跑,但鲍叔不认为我胆小,知道我还有老母的缘故。 公子纠失败,召忽为我而死,我被关在深牢中受屈辱,但鲍叔不认为我无耻,知道我不会为小节而羞,却会因为功名不曾显耀于天下而耻。 生我的是父母,了解我的是鲍叔啊!” 鲍叔推荐了管仲以后,情愿把自身置于管仲之下。 他的子孙世世代代在齐国享有俸禄,得到封地的有十几代,多数是著名的大夫。 因此,天下的人不称赞管仲的才干,反而赞美鲍叔能够识别人才。 管仲出任齐相执政以后,凭借着小小的齐国在海滨的条件,流通货物,积聚财富,使得国富兵强,与百姓同好恶。 所以,他在《管子》一书中称述说:“仓库储备充实了,百姓才懂得礼节;衣食丰足了,百姓才能分辨荣辱;国君的作为合乎法度,“六亲”才会得以稳固”“不提倡礼义廉耻,国家就会灭亡。” “国家下达政令就像流水的源头,顺着百姓的心意流下。” 所以政令符合下情就容易推行。 百姓想要得到的,就给他们;百姓所反对的,就替他们废除。 管仲执政的时候,善于把祸患化为吉祥,使失败转化为成功。 他重视分别事物的轻重缓急,慎重地权衡事情的利弊得失。 齐桓公实际上是怨恨少姬改嫁而向南袭击蔡国,管仲就寻找借口攻打楚国,责备它没有向周王室进贡菁茅。 桓公实际上是向北出兵攻打山戎,而管仲就趁机让燕国整顿召公时期的政教。 在柯地会盟,桓公想背弃曹沫逼迫他订立的盟约,管仲就顺应形势劝他信守盟约,诸侯们因此归顺齐国。 所以说:“懂得给予正是为了取得的道理,这是治理国家的法宝。” 管仲富贵得可以跟国君相比拟,拥有设置华丽的三归台和国君的宴饮设备,齐国人却不认为他奢侈僭越。 管仲逝世后,齐国仍遵循他的政策,常常比其它诸侯国强大。 此后过了百余年,齐国又出了个晏婴。 晏平仲,名婴,是齐国莱地夷维人。 他辅佐了齐灵公、庄公、景公三代国君,由于节约俭仆又努力工作,在齐国受到人们的尊重。 他做了齐国宰相,食不兼味,妻妾不穿丝绸衣服。 在朝廷上,国君说话涉及到他,就正直地陈述自己的意见;国君的话不涉及他,就正直地去办事。 国君能行正道,就顺着他的命令去做,不能行正道时,就对命令斟酌着去办。 因此,他在齐灵公、庄公、景公三代,名声显扬于各国诸候。 越石父是个贤才,正在囚禁之中。 晏子外出,在路上遇到他,就解开乘车左边的马,把他赎出来,用车拉回家。 晏子没有向越石父告辞,就走进内室,过了好久没出来,越石父就请求与晏子绝交。 晏子大吃一惊,匆忙整理好衣帽道歉说:“我即使说不上善良宽厚,也总算帮助您从困境中解脱出来,您为什么这么快就要求绝交呢?”越石父说:“不是这样的,我听说君子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受到委屈而在了解自己的人面前意志就会得到伸张。 当我在囚禁之中,那些人不了解我。 你既然已经受到感动而醒悟,把我赎买出来,这就是了解我;了解我却不能以礼相待,还不如在囚禁之中”于是晏子就请他进屋待为贵宾。 晏子做齐国宰相时,一次坐车外出,车夫的妻子从门缝里偷偷地看她的丈夫。 他丈夫替宰相驾车,头上遮着大伞,挥动着鞭子赶着四匹马,神气十足,洋洋得意。 不久回到家里,妻子就要求离婚,车夫问她离婚的原因,妻子说:“晏子身高不过六尺,却做了齐的宰相,名声在各国显扬,我看他外出,志向思想都非常深沉,常有那种甘居人下的态度。 现在你身高八尺,才不过做人家的车夫,看你的神态,却自以为挺满足,因此我要求和你离婚。” 从此以后,车夫就谦虚恭谨起来。 晏子发现了他的变化,感到很奇怪,就问他,车夫也如实相告。 晏子就推荐他做了大夫。 太史公说:我读了管仲的《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和《晏子春秋》,这些书上说的太详细了!读了他们的著作,还想让人们了解他们的事迹,所以就编写了他们的合传。 至于他们的著作,社会上已有很多,因此不再论述,只记载他们的佚事。 管仲是世人所说的贤臣,然而孔子小看他,难道是因为周朝统治衰微,桓公既然贤明,管仲不勉励他实行王道却辅佐他只称霸主吗?古语说:“要顺势助成君子的美德,纠正挽救他的过错,所以君臣百姓之间能亲密无间。 ”这大概就是说的管仲吧? 当初晏子枕伏在庄公尸体上痛哭,完成了礼节然后离去,难道是人们所说的“遇到正义的事情不去做就是没有勇气”的表现吗?至于晏子直言进谏,敢于冒犯国君的威严,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进就想到竭尽忠心,退就想到弥补过失”的人啊!假使晏子还活着,我即使替他挥动着鞭子赶车,也是我非常高兴和十分向往的啊!

垓下之围

原文: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 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 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 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 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 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 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余人耳。 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 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 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 汉骑追者数千人。 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 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 汉军围之数重。 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 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 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 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嗔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 与其骑会为三处。 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 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 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 乌江亭长舣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 愿大王急渡。 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 ”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 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 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 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 项王身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 ”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 乃自刎而死。 译文: 项羽的军队在垓下安营扎寨,士兵越来越少,粮食也吃没了,刘邦的汉军和韩信、彭越的军队又层层包围上来。 夜晚,听到汉军的四周都在唱着楚地的歌谣,项羽大惊失色地说:“汉军把楚地都占领了吗?不然,为什么汉军中楚人这么多呢?”项羽连夜起来,到军帐中喝酒。 回想过去,有美丽的虞姬,受宠爱,常陪在身边,有宝马骓,常骑在胯下。 而今……于是项羽就慷慨悲歌,自己作诗道:“力能拔山啊豪气压倒一世,天时不利啊骓马不驰。 骓马不驰啊怎么办,虞姬啊虞姬你怎么办!”唱了一遍又一遍,虞姬也同他一起唱。 项羽泪流数行,身边侍卫也都哭了,谁也不能抬头看项羽了。 于是项羽跨上战马,部下壮士八百多人骑马跟随,当晚从南面突出重围,纵马奔逃。 天亮的时候,汉军才察觉,就命令骑兵将领灌婴率领五千骑兵追击项羽。 项羽渡过淮河,能跟上项羽的骑兵只有一百多人了。 项羽走到阴陵时,迷路了,向一农夫问路,老农骗他说:“往左拐。” 项羽往左走,就陷入了一片低洼地里,所以又被汉军追上了。 项羽又率兵向东走,到了东城的时候,只剩下二十八个骑兵了,而追击的汉军骑兵有几千人。 项羽自己估计这回不能逃脱了,对手下骑兵说:“我从起兵打仗到现在已经八年了,亲身经历七十余次战斗,从没有失败过,所以才称霸天下。 但是今天却终于被困在这里,这是上天要我灭亡,不是我用兵打仗的错误啊。 我今天当然是要决一死战,愿为大家痛快地打一仗,定要打胜三次,为各位突出重围,斩杀汉将,砍倒帅旗,让各位知道这是上天要亡我,不是我用兵打仗的错误。” 于是就把他的随从分为四队,朝着四个方向。 汉军层层包围他们,项羽对他的骑兵说:“我再为你们斩他一将。” 命令四队骑兵一起向下冲击,约定在山的东面分三处集合。 于是项羽大声呼喝向下直冲,汉军都溃败逃散,果然斩杀了汉军一员大将。 这时赤泉侯杨喜担任骑兵将领,负责追击项羽,项羽瞪眼对他大喝,赤泉侯杨喜连人带马惊慌失措,倒退了好几里。 项羽同他的骑兵在约定的三处会合。 汉军不知道项羽在哪一处,便把军队分成三部分,重新包围上来。 项羽就冲出来,又斩了汉军的一个都尉,杀死百余人。 再一次集合他的骑兵,发现只不过损失了两个人,便问他的随骑道:“怎么样?”骑兵们都佩服地说:“真像您说的那样!” 于是项羽就想东渡乌江。 乌江的亭长撑船靠岸等待项羽,他对项羽说:“江东虽小,也还有方圆千里的土地,几十万的民众,也足够称王的了,请大王急速过江。 现在只有我有船,汉军即使追到这,也没有船只可渡。” 项羽笑道:“上天要亡我,我还渡江干什么?况且我项羽当初带领江东的子弟八千人渡过乌江向西挺进,现在无一人生还,即使江东的父老兄弟怜爱我而拥我为王,我又有什么脸见他们呢?或者即使他们不说,我项羽难道不感到内心有愧吗?”接着对亭长说:“我知道您是忠厚的长者,我骑这匹马五年了,所向无敌,常常日行千里,我不忍心杀掉它,把它赏给你吧!”于是命令骑马的都下马步行,手拿短小轻便的刀剑交战。 仅项羽一人就杀死汉军几百人。 项羽自己也负伤十多处。 忽然回头看见了汉军骑兵司马吕马童,说:“你不是我的老朋友吗?”吕马童面向项羽,指项羽给王翳看,说道:“这个人就是项羽。” 项羽便说道:“我听说汉王悬赏千两黄金要买我的脑袋,并封为万户侯,我就送你这点好处吧!”说完就自杀身亡了。

屈原贾生列传

原文: 贾生名谊洛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吴廷尉为河南守闻其秀才召置门下甚幸爱孝文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故与李斯同邑而常学事焉,乃征为廷尉。 廷尉乃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 文帝召以为博士。 是时贾生年二十余,最为少。 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 诸生于是乃以为能不及也。 孝文帝说之,超迁,一岁中至太中大夫。 贾生以为汉兴至孝文二十余年,天下和洽,而固当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悉草具其事仪法,色尚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秦之法。 孝文帝初即位,谦让未遑也。 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国,其说皆自贾生发之。 于是天子议以为贾生任公卿之位。 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短贾生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 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乃以贾生为长沙王太傅。 贾生既辞往行,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 为长沙王太傅三年。 后岁余,贾生征见。 孝文帝方受釐,坐宣室。 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 贾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状。 至夜半,文帝前席。 既罢,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 居顷之,拜贾生为梁怀王太傅。 梁怀王,文帝之少子,爱,而好书,故令贾生傅之。 文帝复封淮南厉王子四人皆为列侯。 贾生谏,以为患之兴自此起矣。 贾生数上疏,言诸侯或连数郡,非古之制,可稍削之。 文帝不听。 居数年,怀王骑,堕马而死,无后。 贾生自伤为傅无状,哭泣岁余,亦死。 (节选自屈原贾生列传》) 译文: 贾生名叫贾谊,是洛阳人。 十八岁时就因能够诵读诗书,会写文章而闻名于当地。 吴廷尉担任河南郡守时,听说贾谊才学优异,就把他召到手下任职,非常器重他。 汉孝文帝刚即位,听说河南郡守吴公政绩卓著,为全国第一,以前和李斯同乡,又曾经向李斯学习,就征召他担任廷尉。 廷尉就提到贾谊年轻有才,精通诸子百家的学问。 汉文帝就征召他,让他担任博士之职。 当时贾谊二十多岁,在博士中最为年轻。 每次皇帝下令让博士们讨论一些问题,那些年长的老先生们都无话可说,但贾谊却能一一应对,人人都觉得他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博士们从此就认为自己比不上他。 汉文帝很高兴,对他破格提拔,他一年之内就升到太中大夫。 贾谊认为从汉朝兴起直到汉文帝,已有二十多年,天下太平,正是应该改正历法、变易服色、订立制度、决定官名、振兴礼乐的时候,于是他草拟各种仪法,崇尚黄色,遵用五行之说,创设官名,完全改变了秦朝的旧法。 汉文帝刚刚即位,谦虚退让而来不及实行。 但此后各项法令的更改,以及诸侯必须到封地去上任等事,这都是贾谊的主张。 于是汉文帝就和大臣们商议,想提拔贾谊担任公卿之职。 但绛侯周勃、灌婴、东阳侯、冯敬这些人都嫉妒他,于是说贾谊坏话道:“洛阳之人,年轻学浅,一味想独揽权力,使事情变得复杂混乱。 ”因此,皇帝后来也疏远了他,不再采纳他的意见,就任命贾谊为长沙王太傅。 贾谊向文帝告辞之后,前往长沙赴任,等到渡湘水的时候,写下一篇赋来凭吊屈原。 贾谊担任长沙王太傅三年,一年多后,贾谊被召回京城拜见皇帝。 当时汉文帝正接受神的降福保佑,坐在宣室里。 皇帝因有感于鬼神之事,就向贾谊询问鬼神的本原。 贾谊就乘机详细地讲述了所以会有鬼神之事的种种情形。 到了半夜,文帝不知不觉地在座席上往前移动。 听完之后,文帝说:“我好长时间没见贾谊了,自认为能超过他,现在看来还是不如他。” 过了不久,文帝任命贾谊为梁怀王太傅。 梁怀王是文帝的小儿子,受文帝宠爱,又喜欢读书,因此让贾谊当他老师。 文帝又封淮南厉王的四个儿子都为列候。 贾谊劝谏,认为国家祸患的兴起就要从这里开始了。 贾生屡次上奏,说诸侯封地有的接连数郡,不合古代制度,可以逐渐削减其封地。 文帝不肯听从。 几年之后,梁怀王骑马,不慎从马上掉下来摔死,没有留下后代。 贾谊非常伤心,认为自己作为太傅没有尽到责任,哭泣了一年多,也挂了。 (译者:尹瑞文)

朝鲜列传

原文: 朝鲜王满者,故燕人也。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都王险,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 天子募罪人击朝鲜。 其秋,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兵五万人;左将军荀彘出辽东,讨右渠。 右渠发兵距险。 左将军卒正多率辽东兵先纵,败散,多还走,坐法斩。 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 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走。 将军杨仆失其众,遁山中十馀日,稍求收散卒,复聚。 左将军击朝鲜浿水西军,未能破自前。 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 右渠见使者顿首谢:“原降,恐两将诈杀臣;今见信节,请服降。” 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 人众万馀,持兵,方渡浿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命人毋持兵。 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浿水,复引归。 左将军素侍中,幸,将燕代卒,悍,乘胜,军多骄。 楼船将齐卒入海固已多败亡其先与右渠战因辱亡卒卒皆恐将心惭其围右渠常持和节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 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急就其约,不会;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郤降下朝鲜,朝鲜不肯,心附楼船。 以故两将不相能。 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发。 天子曰将率不能,前使卫山谕降右渠,右渠遣太子,山使不能剸决,与左将军计相误,卒沮约。 今两将围城,又乖异,以故久不决。 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之,有便宜得以从事。 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矣,不下者有状。 ”言楼船数期不会,具以素所意告遂,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非独楼船,又且与朝鲜共灭吾军。” 遂亦以为然,而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捕楼船将军,并其军,以报天子。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 遂定朝鲜。 (节选自朝鲜列传》) 译文: 朝鲜王卫满,原是燕国人。 正当汉惠帝和高后时代,天下刚刚安定,辽东郡的太守就约定卫满做汉朝的外臣,建都在王险城,保护边塞以外的蛮夷,不要让他们到边境来骚扰抢夺。 汉朝天子下令招募被赦免罪过的犯人去攻打朝鲜。 这年秋天,汉朝派楼船将军杨仆从齐地乘船渡过渤海,共率领五万大兵;左将军荀彘率兵走出辽东郡,去讨伐右渠。 右渠调兵据守在险要的地方,抵抗汉朝军队。 左将军卒正多率辽东兵进击敌人,结果队伍失败而走散,多数人跑回来,因犯了军法而被杀。 楼船将军率领齐地兵士七千人,首先到达王险城。 右渠守城,探听到楼船将军军队少的消息,就出城攻打楼船将军,楼船将军的军队失败而四散奔逃。 失去了军队,逃到山中藏了十多天,逐渐找回四散的兵卒,重新聚集到一起。 左将军荀彘攻击驻守浿水西边的朝鲜军队,未能从前面攻破敌军。 天子因为两将军没能取得军事胜利,就派卫山凭借兵威前去明告右渠。 右渠会见了汉朝使者,叩头谢罪:“愿意投降,只怕杨、荀二将军用欺诈的手段杀死我。 如今我看到了表示诚信的符节,请允许我们投降归顺。” 右渠就派遣太子去汉朝谢罪,献上五千匹马,又向在朝鲜的汉军赠送军粮。 有一万多朝鲜民众,手里拿着兵器,正要渡过浿水,使者和左将军怀疑朝鲜人叛变,说太子已投降归顺,应当命令人们不要携带兵器。 太子也怀疑汉朝使者和左将军要欺骗和杀害自己,于是就不再渡河,又领朝鲜民众归去。 左将军一向在宫中侍奉皇上,得宠。 他所率领的是燕国和代国的士卒,很凶悍,又趁着打了胜仗的机会,军中的多数战士都很骄傲。 楼船将军率领齐兵,渡海打仗,本来就有许多失败伤亡;他们先前和右渠交战时,遭受了困难和耻辱,伤亡很多士卒,士卒都恐惧,将官的心中也觉惭愧,在他们包围右渠时,楼船将军经常手持议和的符节。 左将军竭力进攻敌城,朝鲜的大臣就暗中寻机和楼船将军联系,商量朝鲜投降的事,双方往来会谈,还没有作出决定。 左将军屡次同楼船将军商定同时进击的日期,楼船将军想尽快与朝鲜达成降约,所以不派兵与左将军会合。 左将军也派人去寻机让朝鲜投降,朝鲜不肯降左将军,而心中想归附楼船将军。 因此,两位将军不能相互协调,共同对敌。 左将军心想楼船将军从前打败仗的罪过。 如今又同朝鲜大臣私下友好,而朝鲜又不肯投降,就怀疑楼船将军有造反阴谋,只是未敢采取行动。 天子说将帅无能,不久前才派卫山去晓谕右渠投降,右渠派遣太子来谢罪,而卫山这个使者却不能果断地处理事情,同左将军的计谋皆出现了失误,终于毁坏了朝鲜投降的约定。 现在两将军围攻王险城,又相互违背而不能一致行动,因此长时间不能解决问题。 于是派遣济南太守公孙遂前去,如有方便有利的机会,可以随时自行处理事务。 公孙遂到达朝鲜后,左将军说:“朝鲜早就可以攻下了,现在还未攻下是有原因的。” 他又说了同楼船将军约定进军日期;而楼船将军不来会师的事,并把他一向怀疑楼船将军谋反的想法都告诉了公孙遂,说:“现在到了这种地步还不逮捕他,恐怕会成为大害,不仅是楼船将军要谋反,而且他又要联合朝鲜一起来消灭我军。” 公孙遂也认为是这样,就用符节召楼船将军来左将军军营中商量事情,当场命令左将军的部下捉拿楼船将军,并把他的军队合并到左将军手下,然后把这件事报告了汉天子。 左将军合并了两方面的军队,就竭力攻打朝鲜。 终于平定了朝鲜。

樗里子传

原文: 樗里子者,名疾秦惠王之弟也。 秦惠王八年,爵樗里子右更,使将而伐曲沃,尽出其人,取其城,地入秦。 秦惠王二十五年,使樗里子为将伐赵,虏赵将军庄豹,拔蔺。 明年,助魏章攻楚,败楚将屈丐,取汉中地。 武王立,逐张仪、魏章,而以樗里子、甘茂为左右丞相。 秦使甘茂攻韩,拔宜阳。 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 周以卒迎之,意甚敬。 楚王怒,让周,以其重秦客。 游腾为周说楚王曰:“知伯①之伐仇犹,遗之广车,因随之以兵,仇犹遂亡。 何则?无备故也。 今秦,虎狼之国,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周以仇犹观焉,故使长戟居前,强弩在后,名曰卫疾,而实囚之。 且夫周岂能无忧其社稷哉?恐一旦亡国以忧大王。 ”楚王乃悦。 秦武王卒,昭王立,樗里子又益尊重。 昭王元年,樗里子将伐蒲。 蒲守恐,请胡衍。 胡衍为蒲谓樗里子曰:“公之攻蒲,为秦乎?为魏乎?为魏则善矣,为秦则不为赖矣。 夫卫之所以为卫煮以蒲也今伐蒲入於魏卫折而从之线河之外而无以取煮强也并卫於魏魏强。 魏强之日,西河之外必危矣。 且秦王将观公之事,害秦而利魏,王必罪公。 ”樗里子曰:“奈何?”胡衍曰:“公释蒲勿攻,臣试为公入言之,以德卫君。” 樗里子曰:“善。” 胡衍入蒲,谓其守曰:“樗里子知蒲之病矣,其言曰必拔蒲。 衍能令释蒲勿攻。” 蒲守恐,因再拜曰:“愿以请。 ”因效金三百斤,曰;“秦兵苟退,请必言子于卫君,使子为南面。” 故胡衍受金于蒲以自贵于卫。 于是遂解蒲而去。 昭王七年,樗里子卒,葬于渭南章台之东。 (节选自樗里子列传》) 注释:①知伯:春秋中期晋国杰出的军事家、政治家、外交家,晋悼公霸业复兴的最大功臣。 译文: 樗里子,名叫疾,是秦惠王的弟弟。 秦惠王八年(前330),樗里子封为右更爵位,秦王派他带兵攻打魏国的曲沃,他把那里的人全部赶走,占领了城邑,曲沃周围的土地便并入了秦国。 秦惠王二十五年(前313),秦王任命樗里子为将军攻打赵国,俘虏了赵国将军庄豹,拿下了蔺邑。 第二年,又协助魏章攻打楚国,战败楚将屈丐,夺取了汉中地区。 秦惠王死后,太子武王即位,驱逐了张仪和魏章,任命樗里子和甘茂为左右丞相。 秦王派甘茂进攻韩国,一举拿下宜阳,同时派樗里子率领百辆战车进抵周朝都城。 周王派士兵列队迎接他,看那意思很是恭敬。 楚王得知后怒不可遏,就责备周王,因为周王不应当这么敬重秦国的不速之客。 对此,游腾替周王劝说楚王道:“先前知伯攻打仇犹时,用赠送大车的办法,趁机让军队跟在后面,结果仇犹灭亡了。 为什么?就是没有防备的缘故啊。 齐桓公攻打蔡国时,声称是诛罚楚国,其实是偷袭蔡国。 现在秦国,是个如虎似狼的国家,派樗里子带着百辆战车进入周都,居心叵测,周王是以仇犹、蔡国的教训来看待这件事的,所以派手持长戟的兵卒位于前面,让佩带强弓的军士列在后面,表面说是护卫樗里子,实际上是把他看管起来,以防不测。 再说,周王怎能不担忧周朝的天下呢?恐怕一旦亡国会给大王您带来麻烦。” 楚王听后才高兴起来。 秦武王死后,昭王即位,樗里子更加受到尊重了。 昭王元年(前306年),樗里子率兵攻打蒲城。 蒲城的长官十分恐惧,便请求胡衍出主意。 胡衍便出面替蒲城长官对樗里子说:“您攻打蒲城,是为了秦国呢,还是为了魏国?如果是为了魏国,那当然好了;如果是为了秦国,那就不算有利了。 因为卫国之所以成为一个国家,就是由于有蒲城存在。 现在您攻打它迫使它投入魏国怀抱,整个卫国就会屈服并依附魏国。 魏国丧失了西河之外的城邑却没有办法夺回来,原因就是兵力薄弱啊。 现在攻打蒲城使卫国并入魏国,魏国必定强大起来。 魏国强大之日,也就是贵国所占城邑的危险之时。 况且,秦王要察看您的此次行动,若有害于秦国而让魏国得利,秦王定要加罪于您。 ”听了这番话,樗里子若有所思地说:“怎么办才好呢?”胡衍顺势便说:“您放弃蒲城不要进攻,我试着替您到蒲城说说这个意思,让卫国国君不忘您给予他的恩德。” 樗里子说:“好吧。” 胡衍进入蒲城后,就对那个长官说:“樗里子已经掌握蒲城困厄的处境了,他声言一定拿下蒲城。 不过,我胡衍能让他放弃蒲城,不再进攻。” 蒲城长官十分恐惧,听了胡衍的话,像是见到了救星,拜了又拜连声说:“求您施恩救助。 ”于是献上黄金三百斤,又表示说:“秦国军队真的撤退了,请让我一定把您的功劳报告给卫国国君,让您享受国君一样的待遇。” 因此,胡衍从蒲城得到重金而使自己在卫国成了显贵。 这时,樗里子已解围撤离了蒲城,回兵去攻打魏国城邑皮氏,皮氏没投降,便又撤离了。 昭王七年,樗里子死去,葬在渭水南边章台之东。

曹相国世家(二)

原文: 平阳侯曹參者,沛人也。 项籍已死,天下定,汉王为皇帝。 高帝以长子肥为齐王,而以参为齐相国。 以高祖六年赐爵列侯,与诸侯剖符,世世勿绝。 以齐相国击陈稀将张春军,破之。 黥布反,参以齐相国从悼惠王将兵车骑十二万人,与高祖会击黥布军,大破之。 孝惠帝元年,除诸侯相国法,更以参为齐丞相。 参之相齐,齐七十城。 天下初定,悼惠王富于春秋,参尽召长老诸生,问所以安集百姓,如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 闻胶西有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厚币请之。 既见盖公,盖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 参于是避正堂,含盖公焉。 惠帝二年,萧何卒。 参闻之,告舍人趣治行,“吾将入相”。 居无何,使者果召参。 参始微时,与萧何善;及为将相,有卻。 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 参代何为汉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萧何约束。 择郡国吏木诎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日夜饮醇酒。 卿大夫已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 至者,参辄饮以醇酒,间之,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 相舍后园近吏舍,吏舍日饮歌呼。 从吏恶之,无如之何,乃请参游园中,闻吏醉歌呼,从吏幸相国召按之,乃反取酒张坐饮,亦歌呼与相应和。 参见人之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 太史公日:曹相国参攻城野战之功所以能多若此者,以与淮阴候俱。 及信已灭,而列侯成功,唯独参擅其名。 参为汉相国,清静极言合道。 然百姓离秦之酷后,参与休息无为,故天下俱称其美矣。 (选自曹相国世家》,有删改) 译文: 平阳侯曹参,是沛县人。 项羽已死,天下平定,汉王做了皇帝。 高帝把长子刘肥封为齐王,任命曹参为齐国相国。 在高祖六年时,分封列侯的爵位,并与诸侯剖符为凭,世代相传而不断绝。 曹参以齐国相国的身份攻打陈稀部将张春的军队,打败了敌军。 黥布反叛,曹参跟从齐悼惠王率领军队车骑十二万人,与高祖合攻黥布的军队,大败敌军。 孝惠帝元年,废除了诸侯国设相国的法令,改命曹参为齐国丞相。 曹参做齐国丞相时,齐国有七十座城邑。 天下刚刚平定,悼惠王年纪很轻,曹参把长者与读书人都召来,询间用来安抚百姓的办法。 到来的齐国原有的那些读书人数以百计,每个人说法都不一样,曹参不知如何决定。 他听说胶西有位盖精研黄老学说,就派人带着厚礼把他请来。 见到盖公后,盖公对曹参说,治理国家贵在清静无为,百姓就会自行安定,以此类推,把这方面的道理都讲了。 曹参于是让出正厅,让盖公住。 惠帝二年,萧何去世。 曹参听到这个消息,就告诉门客赶快整理行装,说:“我将要入朝当相国。” 过了不久,使者果然来召曹参。 曹参起初贫贱的时候,和萧何关系很好:等到成为将相,,可便有了隔闺。 到萧何临终时,萧何推荐的贤臣只有曹参。 曹参接替萧何做了汉王朝的相国,做事没有任何变更,一概遵循萧何制定的法度。 曹参从各郡国官吏中挑选不善于文辞而又持重忠厚之人,立即召来任命为丞相史。 对官吏中那些言语文字古奥峭拔,想追求声誉的人,就斥退赶走他们。 曹参整天痛饮美酒。 卿大夫以下的官吏和宾客们见曹参不理政事,上门来的人都想有话要说。 这些人一到,曹参就拿美酒给他们喝,过了一会儿,来人想说些什么,曹参又让他们喝酒,直到喝醉后离去,始终没能够开口劝谏,如此习以为常。 相国住宅的后园靠近官吏的房舍,官吏的房舍里整天饮酒歌唱,大呼小叫。 曹参的随从官吏厌恶这件事,但对此无可奈何,就请曹参到后园中游玩,听到官吏们醉酒高歌、狂呼乱叫的声音,随从官吏希望相国把他们召来并查究,但曹参反而拿酒陈设座席喝起来,也高歌呼叫,与那些官吏相应和。 曹参见别人有细小的过失,一味地隐瞒遮盖,因此相府中平安无事。 太史公说:相国曹参攻城野战的功劳之所以如此多,是因为他跟淮阴候--起共事。 等到韩信被消灭,那么位列侯爵而成就战功的,唯独曹参据有其名。 曹参作为汉朝相国,主张清静无为,完全合乎道家的学说。 百姓遭受秦朝的酷政以后,曹参让他们休养生息,所以天下都称颂他的美德。

苏秦列传(二)

原文: 苏秦者,东周洛阳人也。 东事师于齐,而习之于鬼谷先生。 出游数岁,大困而归。 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曰:“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 今子释本而事口舌,困,不亦宜乎!”苏秦闻之而惭,自伤,乃闭室不出,出其书遍观之。 曰:“夫士业已屈首受书,而不能以取尊荣,虽多亦奚以为!”于是得周书阴符,伏而读之。 期年,以出揣摩,曰:“此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求说周显王。 显王左右素习知苏秦,皆少之。 弗信。 于是六国从合而并力焉。 苏秦为从约长,并相六国。 北报赵王,乃行过洛阳,车骑辎重,诸侯各发使送之甚众,疑于王者。 周显王闻之恐惧,除道,使人郊劳。 苏秦之昆弟妻嫂侧目不敢仰视,俯伏侍取食。 苏秦笑谓其嫂曰:“何前倨而后恭也?”嫂委蛇蒲服,以面掩地而谢曰:“见季子位高金多也。” 苏秦喟然叹曰:“此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畏惧之,贫贱则轻易之,况众人乎!且使我有洛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于是散千金以赐宗族朋友。 初,苏秦之燕,贷人百钱为资,乃得富贵,以百金偿之。 遍报诸所尝见德者。 其从者有一人独未得报,乃前自言。 苏秦曰:“我非忘子。 子之与我至燕,再三欲去我易水之上,方是时,我困,故望子深,是以后子,子今亦得矣。” 。 齐宣王卒,湣王即位,说湣王厚葬以明孝,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破敝齐而为燕。 燕易王卒,燕哙立为王。 其后齐大夫多与苏秦争宠者,而使人刺苏秦,不死,殊而走。 齐王使人求贼,不得。 苏秦且死乃谓齐王曰臣即死车裂臣以徇于市曰苏秦为燕作乱于齐如此则臣之贼必得矣于是如其言,而杀苏秦者果自出,齐王因而诛之。 燕闻之曰:“甚矣,齐之为苏生报仇也!” 太史公曰:苏秦兄弟三人,皆游说诸侯以显名,其术长于权变。 而苏秦被反间以死,天下共笑之,讳学其术。 夫苏秦起闾阎,连六国从亲,此其智有过人者,吾故列其行事,次其时序,毋令独蒙恶声焉。 (选自苏秦列传》) 译文: 苏秦是东周洛阳人,向东到齐国拜师求学,跟鬼谷子先生学习。 外出游历多年,弄得穷困潦倒回到家里。 兄弟、嫂妹、妻妾都私下讥笑他,说:“周国人的习俗,是治理产业,努力从事工商,追求那十分之二的盈利作为事业。 如今您丢掉本行而去耍嘴皮子,穷困潦倒,不也应该嘛!”苏秦听了这些话,很惭愧,自感悲伤,就闭门不出,把自己的藏书找出阅读一遍。 说:“一个读书人既然已经埋头读书,却不能凭借它获得荣华富贵,即使读书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于是找到一本周书《阴符》,伏案研读它。 过了一年,悉求其真缔,说:“这些足可游说当代的国君了。” 他求见并游说周显王,可是显王周围的臣子一向熟知苏秦,都瞧不起他,不信任他。 六国合纵成功而同心协力。 苏秦做了合纵联盟的盟长,并且担任了六国的国相。 苏秦北上向赵王复命,于是经过洛阳,随行的车辆马匹满载着行装,各诸侯派来送行的使者很多,气派比得上帝王。 周显王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害怕,为他清扫道路,并派使臣到郊外迎接慰劳。 苏秦的兄弟、妻子、嫂子斜着眼不敢抬头看他,都俯伏在地上,非常恭敬 地服侍他用饭。 苏秦笑着对嫂子说:“为什么你以前对我那么傲慢,现在却对我这么恭顺呢?”他的嫂子伏俯在地上,弯曲着身子,匍匐到他面前,脸贴着地面谢罪说:“因为我看到小叔您地位显贵,钱财多啊。” 苏秦感慨地叹息说:“同样是我这个人,富贵了亲戚就敬畏我,贫贱时就轻视我。 何况一般人呢!假使我当初在洛阳近郊有二顷良田,我难道还能佩带上六个国家的相印吗?”当时他就散发了千金,赏赐给亲戚朋友。 当初,苏秦到燕国去,向人家借一百钱做路费,到现在获得富贵,用一百金(一百万钱)偿还那个人。 并且报答了以前所有对他有恩德的人。 他的随从人员中,唯独有一个人没得到报偿,就上前去自己申说。 苏秦说:“我不是忘了您,当初您跟我到燕国去,在易水边上,您再三要离开我,那时,我正困窘不堪,所以我深深地责怪您,因此把您放在最后,您现在也可以得到赏赐了。” 齐宣王去世,湣王继位,苏秦就劝说湣王把葬礼办得铺张隆重用来表明自己的孝道,高高地建筑宫室大规模地开辟园林,以表明自己得志,打算使齐国破败,从而有利于燕国。 燕易王去世,燕哙登基做了国君。 此后,齐国大夫中有许多人和苏秦争夺国君的宠信,因而派人刺杀苏秦,苏秦当时没死,带着致命的伤逃跑了。 齐王派人捉拿凶手,然而没有抓到。 苏秦将要死去,便对齐王说:“我马上就要死了,请您在街市上把我五马分尸示众,就说‘苏秦为了燕国在齐国谋乱’,这样做,刺杀我的凶手一定可以抓到。” 齐王就按照他的话做了,那个刺杀苏秦的凶手果然自动出来了,齐王因而就把他杀了。 燕王听到这个消息说:“齐国为苏先生报仇,作法也太过分……” 太史公说:“苏秦兄弟三人,都是因为游说诸侯而名扬天下,他们的学说擅长于权谋机变。 而苏秦承担着反间计的罪名被杀死,天下人都嘲笑他,讳忌研习他的学说。 苏秦由普通百姓起家,终于联络六国合纵相亲,这说明他有过人之处。 所以,我列出他的经历,按着正确的时间顺序加以陈述,不要让他只蒙受不好的名声。

西南夷君长以什数

原文: 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 建元六年,拜番阳令唐蒙为郎中将,将千人,食重万余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 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还报乃以为犍为郡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 使司马相如以郎中将往喻,皆如南夷,为置一都尉,十余县,属蜀。 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 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 骞因盛言大夏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 于是天子乃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间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国。 至滇,滇王尝羌乃留,为求道西十余辈。 岁余,皆闭昆明,中学联盟莫能通身毒国。 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 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 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是亲附。 天子注意焉。 及至南越反,上使驰义侯因犍为发南夷兵。 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 汉乃发巴蜀罪人尝击南越者八校尉击破之。 会越已破,汉八校尉不下,即引兵还,行诛头兰。 头兰,常隔滇道者也。 已平头兰,遂平南夷为牂柯郡。 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灭,会还诛反者,夜郎遂入朝。 上以为夜郎王。 元封二年,天子发巴蜀兵击灭劳、靡莫,以兵临滇。 滇王始首善。 以故弗诛。 滇王离难西南夷,举国降,请置吏入朝。 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西南夷君长以百数,独夜郎、滇受王印。 滇小邑,最宠焉。 (节选自《史记》有删改) 译文: 西南夷的君长多得要用十来计算,其中夜郎的势力最强大。 建元六年,任命番阳令唐蒙为郎中将,率领一千大军,以及负责粮食、辎重的人员一万多人,从巴符关进入夜郎,于是会见了夜郎侯多同。 唐蒙给了他很多赏赐,又用汉王朝的武威和恩德开导他,约定给他们设置官吏,让他的儿子当相当于县令的官长。 唐蒙回到京城向皇上报告,皇上就把夜郎改设为犍为郡。 这以后就调遣巴、蜀两郡的兵士修筑道路,从僰直修到牂柯江。 皇帝派司马相如用郎中将的身份前去西夷,明白地告诉他们,朝廷将按南夷的方式对待他们,给他们设置一个都尉、十几个县,归属于蜀郡。 待到汉武帝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出使大夏国归来后’说他呆在大夏时曾经看到过蜀郡出产的布帛,邛都的竹杖,让人询问这些东西的来历,回答的人说:“从东南边的身毒国弄来的,从这儿到那里的路途有数千里,可以和蜀地的商人做买卖。 ”有人听说邛地以西大约二千里处有个身毒国。 张骞乘机大谈大夏仰慕中国,忧虑匈奴阻隔他们与中国的交通要道,假若能开通蜀地的道路,身毒国的路既方便又近,对汉朝有利无害。 于是汉武帝就命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让他们寻找捷径从西夷的西边出发,去寻找身毒国。 他们到达滇国,滇王尝羌就留下了他们,并为他们派出十多批到西边去寻找道路的人。 过了一年多,寻路的人们全被昆明国所阻拦,没能通往身毒国。 滇王同汉朝使者说道:“汉朝和我国相比,哪个大?”汉朝使者到达夜郎,夜郎也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这是因为道路不通的缘故,各自以为自己是一州之主,不知道汉朝的广大。 汉朝使者回到京城,于是极力陈说滇是大国,值得让他亲近和归附汉朝。 汉武帝对这事留心了。 等到南越造反时,皇上派驰义侯用犍为郡的名义调遣南夷的军队。 且兰君害怕他的军队远行后,旁边的国家会乘机虏掠他的老弱之民,于是就同他的军队谋反,中学联盟杀了汉朝使者和犍为郡的太守。 汉朝就调动巴郡和蜀郡原想去攻打南越的八个校尉,率领被赦从军的罪犯去攻打且兰,把它平定了。 正赶上南越已被攻破,汉朝的八个校尉尚末沿牂柯江南下,就领兵撤回,在行军中诛杀了头兰。 头兰是经常阻隔汉朝与滇国交通道路的国家。 头兰被平定后,就平定了南夷,在那儿设置了牂柯郡。 夜郎侯开始依南越,南越被消灭后,正赶上汉军回来诛杀反叛者,夜郎侯就到汉朝京城朝见皇上。 汉武帝封他为夜郎王。 元封二年,天子调动巴郡和蜀郡的军队攻打并消灭了劳和靡莫,大军逼近滇国。 滇王开始就对汉朝怀有善意,因此没有被诛杀。 滇王于是离开西夷,率领全国向汉朝投降,请求为他们设置官吏,并进京朝见汉武帝。 于是汉朝就把滇国设置为益州郡,赐给滇王王印,仍然统治他的百姓。 西南夷的君长多得用百来计算,唯独夜郎和滇的君长得到了汉朝授予的王印。 滇是个小城镇,却最受汉朝宠爱。

季布栾布列传(二)

原文: 季布者楚人也项籍使将兵数窘汉王及项羽灭高祖购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及三族季布匿濮阳周氏周氏曰:“汉购将军急,迹且至臣家,将军能听臣,臣敢献计;即不能,原先自刭。” 季布许之。 乃髡钳季布,衣褐衣,置广柳车中,并与其家僮数十人,之鲁朱家所卖之。 朱家心知是季布,乃买而置之田。 朱家乃乘轺车之洛阳,见汝阴侯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滕公曰:“布数为项羽窘上,上怨之,故必欲得之。” 朱家曰:“今上始得天下,独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广也!君何不从容为上言邪?”待间,果言如朱家指。 上乃赦季布,拜为郎中。 孝惠时,为中郎将。 单于尝为书嫚吕后,不逊,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 上将军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诸将皆阿吕后意,曰“然”。 季布曰:“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季布为河东守,孝文时,人有言其贤者,孝文召,欲以为御史大夫。 复有言其勇,使酒难近。 至,留邸一月,见罢。 季布因进曰:“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也。 ”上默然惭。 布辞之官。 楚人曹丘生,与窦长君善,欲得书请季布。 窦长君曰:“季将军不说足下,足下无往。” 固请书,遂行。 使人先发书,季布果大怒,待曹丘。 曹丘至,即揖季布曰:“楚人谚曰‘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 仆游扬足下之名于天下,顾不重邪?何足下距仆之深也!”季布乃大说,引入,留数月,为上客,厚送之。 季布名所以益闻者,曹丘扬之也。 (节选自《史记•季布栾布列传》) 译文: 季布是楚地人。 项羽派他率领军队,曾屡次使汉王刘邦受到困窘。 等到项羽灭亡以后,汉高祖出千金悬赏捉拿季布,并下令有胆敢窝藏季布的论罪要灭三族。 季布躲藏在濮阳一个姓周的人家。 周家说:“汉王朝悬赏捉拿你非常紧急,追踪搜查就要到我家来了,将军您能够听从我的话,我才敢给你献个计策;如果不能,我情愿先自杀。” 季布答应了他。 周家便把季布的头发剃掉,用铁箍束住他的脖子,穿上粗布衣服,把他放在运货的大车里,将他和周家的几十个奴仆一同出卖给鲁地的朱家。 朱家心里知道是季布,便买了下来安置在田地里耕作。 朱家便乘坐轻便马车到洛阳去了,拜见了汝阴侯滕公,说:“季布犯了什么大罪,皇上追捕他这么急迫?”滕公说:“季布多次替项羽窘迫皇上,皇上怨恨他,所以一定要抓到他才干休。” 朱家说:“现在皇上刚刚夺得天下,仅仅凭着个人的怨恨去追捕一个人,为什么要向天下人显示自己器量狭小呢!您为什么不寻找机会向皇上说明呢?”滕公等待机会,果真按照朱家的意思向皇上奏明。 皇上于是就赦免了季布,任命他做了郎中。 汉惠帝的时候,季布担任中郎将。 匈奴王单于曾经写信侮辱吕后,而且出言不逊,吕后大为恼火,召集众位将领来商议这件事。 上将军樊哙说:“我愿带领十万人马,横扫匈奴。” 各位将领都迎合吕后的心意,齐声说:“好。 ”季布说:“樊哙这个人真该斩首啊!当年,高皇帝率领四十万大军尚且被围困在平城,如今樊哙怎么能用十万人马就能横扫匈奴呢?这是当面撒谎!”在这个时候,殿上的将领都感到惊恐,吕后因此退朝,终于不再议论攻打匈奴的事了。 季布做了河东郡守,汉文帝的时候,有人说他很有才能,汉文帝便召见他,打算任命他做御史大夫。 又有人说他很勇敢,但好发酒疯,难以接近。 季布来到京城长安,在客馆居留了一个月,皇帝召见之后就让他回原郡。 季布因此对皇上说:“陛下因为一个人赞誉我就召见,又因为一个人的毁谤而要我回去,我担心天下有见识的人听了这件事,就窥探出您为人处事的深浅了。” 皇上默然不作声。 于是季布就辞别了皇上,回到了河东郡守的原任。 楚地有个叫曹丘的先生,与窦长君也有交情,想要窦长君写封信介绍他去见季布。 窦长君说:“季将军不喜欢您,您不要去。” 曹丘坚决要求窦长君写介绍信,终于得到,便起程去了。 曹丘先派人把窦长君的介绍信送给季布,季布接了信果然大怒,等待着曹丘的到来。 曹丘到了,就对季布作了个揖,说道:“楚人有句谚语说:‘得到黄金百斤,比不上得到你季布的一句诺言。 ’由于我到处宣扬,您的名字天下人都知道,难道我对您的作用还不重要吗?您为什么这样坚决地拒绝我呢!”季布于是非常高兴,请曹丘进来,留他住了几个月,把他作为最尊贵的客人,送他丰厚的礼物。 季布的名声之所以远近闻名,这都是曹丘替他宣扬的结果啊!

李斯列传

原文: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 年少时,从荀卿学帝王之术。 学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国皆弱,无可为建功者,遂西入秦。 上《谏逐客书》,始皇用其计谋,官至廷尉。 二十馀年,竟并天下,尊主为皇帝,以斯为丞相。 明年,始皇巡狩,外攘四夷,斯皆有力焉。 斯长男由为三川守,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诸公子。 三川守李由告归咸阳,李斯置酒于家,百官长皆前为寿,门廷车骑以千数。 李斯喟然而叹曰:“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大盛’。 夫斯乃上蔡布衣,闾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驽下,遂擢至此。 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 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 始皇三十七年十月,行出游。 丞相斯、中车府令赵高兼行符玺令事,皆从。 少子胡亥爱,请从,上许之。 余子莫从。 七月,始皇帝至沙丘,病甚,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书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 高乃谓丞相斯曰:“上崩,赐长子书,与丧,会咸阳而立为嗣。 书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所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君听臣之计即长有封侯世世称孤。 今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以为寒心。 善者因祸为福,君何处焉?”斯乃仰天而叹,垂泪太息曰:“嗟乎!独遭乱世,既不能死,安托命哉!”于是斯乃听高。 胡亥即位,以赵高为郎中令。 赵高畏其权重,案治李斯,谤其欲裂地而王,二世以为然。 李斯拘执束缚,居囹圄中,仰天而叹曰:“嗟乎!悲夫!不道之君,何可为计哉!昔者桀杀关龙逄,纣杀王子比干,吴王夫差杀伍子胥。 此三臣者,岂不忠哉!然而不免于死,身死而所忠者非也。 今吾智不及三子,而二世之无道过于桀、纣、夫差,吾以忠死,宜矣。 且二世之治岂不乱哉!” 于是二世乃使高案丞相狱,治罪,责斯与子由谋反状,皆收捕宗族宾客。 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 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中子,叹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选自李斯列传》,有删减) 译文: 李斯是楚国上蔡人。 年少时,李斯跟从荀子学习治理天下的学问。 学业完成之后,李斯估量楚王是不值得侍奉的,而六国国势都已衰弱,没有为它们建功立业的希望,就西行前往秦国。 李斯呈奉《谏逐客书》,秦王采用了他的计谋,他的官位也升到廷尉之职。 二十多年,终于统一天下,尊称秦王为“皇帝”。 皇帝又任命李斯为丞相。 统一文字,在全国各地修建离宫别馆。 第二年,始皇又四处巡视,平定了四方少数民族,这些措施,李斯都出了不少力。 李斯的长子李由担任三川郡守,儿子们娶的是秦国的公主,女儿们嫁的都是秦国的皇族子弟。 三川郡守李由请假回咸阳时,李斯在家中设下酒宴,文武百官都前去给李斯敬酒祝贺。 门前的车马数以千计。 李斯慨然长叹道:“唉呀!我听荀卿说过‘事情不要搞得过了头’。 我李斯原是上蔡的平民,街巷里的百姓,皇帝不了解我才能低下,才把我提拔到这样高的地位。 现如今做臣子的没有人比我职位更高,可以说是富贵荣华到了极点。 然而事物发展的极点就要开始衰落,我还不知道归宿在何方啊!” 秦始皇三十七年十月,出行巡游。 丞相李斯和中车府令兼符玺令赵高都随同前往。 小儿子胡亥很受宠爱,要求随行,始皇答应了。 七月,秦始皇达到沙丘,病得非常严重,命令赵高写好诏书给公子扶苏,书信都已封好,但还没交给使者,秦始皇就去世了。 赵高就对丞相李斯说道:“始皇去世,赐给长子扶苏诏书,命他到咸阳参加丧礼,并立为继承人。 诏书未送,皇帝去世,还没人知道此事。 皇帝赐给长子的诏书和符玺都在胡亥手里,立谁为太子只在于你我的一句话而已。 您听从我的计策,就会长保封侯,并永世相传,现在放弃这个机会而不听从我的意见,一定会祸及子孙,足以令人心寒。 善于为人处世的人是能够转祸为福的,您想怎么办呢?”李斯于是仰天长叹,挥泪叹息道:“唉呀!偏偏遭逢乱世,既然已经不能以死尽忠,将向何处寄托我的命运呢!”于是李斯就依从了赵高。 赵高畏惧李斯位高权重,(于是)查办李斯,诬陷李斯想要裂地为王,二世认同这种做法。 李斯被捕后并套上刑具,关在监狱中,仰天长叹道:“唉呀!可悲啊!无道的昏君,怎么能为他出谋划策呢!从前夏桀杀死关龙逢,商纣杀死王子比干,吴王夫差杀死伍子胥。 这三个大臣,难道不忠吗!然而免不了一死,他们虽然尽忠而死,只可惜他们效忠的对象是昏君。 现在我的智慧赶不上这三个人,而二世的暴虐无道超过了桀、纣、夫差,我因尽忠而死,也是应该的呀。 况且二世治国难道不是乱政吗!” 于是二世就派赵高审理惩处李斯案,查问李斯和儿子李由谋反的情状,将其宾客和家族全部逮捕。 二世二年七月,李斯被判处五刑,判在咸阳街市上腰斩。 李斯绑出牢门时,跟他的次子一同被押解,回头对次子说:“我想和你再牵着黄狗一同出上蔡东门去打猎追逐狡兔,又怎能办得到呢!”于是父子二人相对痛哭,三族的人都被处死了。

季布传

原文: 孝惠时,(季布)为中郎将。 单于尝为书嫚①吕后,不逊,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 上将军樊哙日:“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诸将皆阿吕后意,曰“然”。 季布曰:“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於胡,陈胜等起。 于今创痍未瘳”,哙又面谀,欲摇动天下。 ”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季布为河东守,孝文时,人有言其贤者,孝文召,欲以为御史大夫。 复有言其勇,使酒难近③。 至,留邸一月,见罢④。 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 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 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以毁臣者。 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而去臣。 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也。 ”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⑤郡,故特召君耳。” (节选自季布乐布列传》 [注]①嫚:侮辱。 ②瘳(chōu):(伤、病)痊愈。 ③使酒将近:意思是,爱喝酒使性子,令人难以亲近。 ④见罢:意思是,文帝见过就不理他了。 ⑤股肽:这里是“重要”的意思。 译文: 汉惠帝的时候,季布担任中郎将。 匈奴王单(chán,缠)于曾经写信侮辱吕后,而且出言不逊,吕后大为恼火,召集众位将领来商议这件事。 上将军樊哙说:“我愿带领十万人马,横扫匈奴。” 各位将领都迎合吕后的心意,齐声说:“好。 ”季布说:“樊哙这个人真该斩首啊!当年,高皇帝率领四十万大军尚且被围困在平城,如今樊哙怎么能用十万人马就能横扫匈奴呢?这是当面撒谎!再说秦王朝正因为对匈奴用兵,才引起陈胜等人起义造反。 直到现在创伤还没有治好,而樊哙又当面阿谀逢迎,想要使天下动荡不安。” 在这个时候,殿上的将领都感到惊恐,吕后因此退朝,终于不再议论攻打匈奴的事了。 季布做了河东郡守,汉文帝的时候,有人说他很有才能,汉文帝便召见他,打算任命他做御史大夫。 又有人说他很勇敢,但好发酒疯,难以接近。 季布来到京城长安,在客馆居留了一个月,皇帝召见之后就让他回原郡。 季布因此对皇上说:“我没有什么功劳却受到了您的恩宠,在河东郡任职。 现在陛下无缘无故地召见我,这一定是有人妄誉我来欺骗陛下:现在我来到了京城,没有接受任何事情,就此作罢,遣回原郡,这一定是有人在您面前毁谤我。 陛下因为一个人赞誉我就召见,又因为一个人的毁谤而要我回去,我担心天下有见识的人听了这件事,就窺探出您为人处事的深浅了。 ”皇上默然不作声,觉得很难为情,过了很久才说道:“河东对我来说是一一个最重要的郡,好比是我的大腿和臂膀,所以我特地召见你啊!”

吴起传

吴起传 原文: 吴起者,卫人也,好用兵。 齐人攻鲁,鲁欲将吴起,吴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 吴起于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 鲁卒以为将。 将而攻齐,大破之。 鲁人或恶吴起曰:“起之为人,猜忍人也。 其少时,乡党笑之,吴起杀其谤己者三十余人。 鲁君疑之,起杀妻以求将。 夫鲁小国,而有战胜之名,则诸侯图鲁矣。 且鲁、卫兄弟之国也,而君用起,则是弃卫。” 鲁君疑之,谢吴起。 吴起于是闻魏文侯贤,欲事之。 文侯问李克曰:“吴起何如人哉?”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 魏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起之为将,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与士卒分劳苦。 文侯以吴起善用兵。 乃以为西河守,以拒秦、韩。 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 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 武侯曰:“善。” 田文既死,公叔为相,尚魏公主,而害吴起。 因与武侯言曰:“夫吴起贤人也。 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 试延以公主,以此卜之。 吴起辞魏武侯。 武侯疑之而弗信也。 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 楚悼王素闻起贤,至则相楚,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 要在强兵,破驰说之言从横者。 故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 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 击起之徒因射刺吴起,并中悼王。 太史公曰:世俗所称师旅,皆道吴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论,论其行事所施设者,语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 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德,然行之于楚,以刻暴少恩亡其躯。 悲夫!——(选自《史记••吴起列传》) 译文 吴起是魏国人,喜欢带兵打仗。 齐国攻打鲁国时,鲁国想任用吴起做将军,可吴起娶了齐国的女子为妻,因而鲁国猜疑他。 吴起想要谋求功名,就杀了他的妻子,以表明自己不依附齐国。 鲁国终于任命他为将,率兵进攻齐国,大败齐军。 鲁国有人诋毁吴起说:“吴起为人心狠毒辣。 他年轻时,乡邻们讥笑他,吴起就杀了三十多个讥笑他的人。 鲁国君主猜疑他,吴起就杀掉妻子来谋取将位。 鲁国是个小国,却有战胜齐国的名称,那么别的诸侯国就会图谋鲁国。 况且鲁卫两国是兄弟之国,而君王重用吴起,就是疏远了卫国。” 于是鲁君不再信任吴起,摒弃了他。 在这时,吴起听说魏文侯贤明,想要侍奉他。 魏文侯询问李克:“吴起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李克说“吴起贪图名声而喜好女色,然而带兵打仗连著名的司马穰苴也不能超过他。” 文侯就任吴起为将,让他率兵攻秦国,夺取了五座城池。 吴起担任将军,睡觉不用褥席,行军不乘马车,和士兵分担劳苦。 魏文侯因为吴起会带兵,于是派他做西河守,以抵抗秦、韩两国。 文侯死后,吴起侍奉他的儿子武侯。 武侯有次乘船漂流沿西河顺流而下,半途中,武侯回头对吴起说:“山河的险固形势多么壮美啊,这是我魏国的瑰宝。” 吴起回答说:“国家的险固在仁德而不在地势险要。 如果你不推行仁政,那么这条船上的人也都会成为你的敌人。” 武侯赞叹说:“好。 ”田文死后,公叔接替相位。 他娶了魏国公主为妻,忌妒吴起。 就对武侯说:“吴起是个贤人,我私下担心他没有留魏之心。 请试以公主招亲挽留他。 用这种办法来考察他。 ”吴起谢绝了魏武侯,魏武侯就怀疑吴起没有留魏之心,因而不信赖他了。 吴起害怕获罪,就离开了魏国,马上到了楚国。 楚悼王向来听说吴起贤明,一到楚国就任命他做宰相。 吴起便申明法度,赏罚分明,裁减冗员,废除那些疏远的王族们的爵禄,用来供养作战的将士。 重在强兵备战,摒弃那些宣扬合纵连横到处奔走的说客。 因此,楚国的贵族都想谋害吴起。 等到楚悼王死时,王室大臣就起来叛乱追杀吴起,吴起逃到悼王的尸体旁,伏在尸体上,追击吴起的人于是射杀吴起,同时射中了悼王的尸体。 太史公说:社会上谈论军旅的事,都要引用吴起的《兵法》,这书世上流传很广,所以不在这里论述了,只论述他施用于行事中的实迹。 人们常说:“能够做的人不一定能说,能够说的人不一定能做。” 吴起劝说魏文侯山河之险不如推行仁政,然而他在楚国行事,因为残暴狠毒,缺少仁爱而招来杀身之祸,真是可悲啊!

鲁人曹沫

原文 鲁人曹沫 曹沫者,鲁人也,以勇力事鲁庄公。 庄公好力。 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 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犹复以为将。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 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 今鲁城坏即压齐境,君其图之!”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 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 桓公怒,欲倍其约。 管仲曰:“不可。 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 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 译文 曹沫,是鲁国人,凭借勇力侍奉鲁庄公。 庄公十分喜好勇士,曹沫是鲁国将军,与齐国作战,三战三败。 鲁庄公害怕了,就献上遂邑这块地方求和,但仍然用曹沫为将。 齐桓公答应和鲁国在柯地会盟订约。 桓公与庄公已经在坛上订了盟约,曹沫手持匕首胁迫齐桓公,桓公近旁的人没有人敢动手,问道:“你想干什么?”曹沫说:“齐国强鲁国弱,而贵国侵犯鲁国也太过分了。 现在齐国、鲁国是相邻的国家,大王一定要考虑考虑这件事!”桓公于是答应全部归还鲁国被侵占的土地。 桓公说完话,曹沫就扔掉匕首,走下盟坛,朝北回到群臣的位置上,脸色不变,言辞从容如故。 桓公大怒,要背弃自己的誓约,管仲说:“(你)不能这样。 贪图小利来使自己快意,在诸侯中失去信义,失去各国的帮助,不如给他。 ”这样,桓公就割还了侵占的鲁国领土,曹沫三次战役所失去的土地,全部都还给了鲁国。 注释 1这里所选的是《史记》中《刺客列传》的第一部(作者:司马迁西汉)。 2事:辅佐 3好力:喜欢勇士。 力,有力之士。 4败北:战败。 5遂邑:今山东宁阳县。 6和:求和。 7柯:齐邑,今山东阳谷县阿城镇。 8盟:结盟。 9左右:指齐桓公身边的人。 10莫:没有人。 11坏:通假字,通“培”,指屋的后墙。 12图:考虑,计议。 13许:答应 14既:副词,已经。 15北面:面朝北。 16就:趋向,回到。 17颜色:脸色。 18辞:言语 19故:原来 20与:给。 21倍:通“背”,违背。 22约:约定。 23快:快意。 24亡:失去,丢失。 25尽:所有。 侵地:被侵占的领土。

鸿门宴

原文: 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 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 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 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 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彩,此天子气也。 急击勿失!”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 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 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 ” 良乃入,具告沛公。 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张良曰:“谁为大王此计者?”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 ’故听之。 ”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 且为之奈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 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 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 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张良出,要项伯。 项伯即入见沛公。 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 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 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 沛公曰:“诺。” 于是项伯復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 不如因善遇之。” 项王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復见将军于此。 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卻……”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 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 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 亚父者,范增也。 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 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 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 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 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 庄则入为寿。 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 项王曰:“诺。” 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 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 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 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 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 则与斗卮酒。 哙拜谢,起,立而饮之。 项王曰:“赐之彘肩。” 则与一生彘肩。 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 项王曰:“壮士!能復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 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 ’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官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 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 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 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项王未有以应,曰:“坐。” 樊哙从良坐。 译文: 沛公(刘邦)的军队驻扎在霸上,没有能跟项羽相见。 刘邦的左司马曹无伤就派人去告诉项羽说:“刘邦想占领关中称王,让子婴做(他的)国相,(相所有的)珍珠宝器都归为自己所有。 ”项羽(听了)非常生气地说:“明天用酒肉犒劳士兵,要(让他们)打败刘邦的军队。” 在这时,项羽的军队有四十万人,驻扎在新丰县鸿门;刘邦的军队有十万人,驻扎在霸上。 范增劝告项羽说:“刘邦在山东时,贪图财物,爱好美女。 现在进入关中,财物一点都不要,妇女一个也不亲近,这(表现)他的志向不小。 我叫人去看过他那里的云气,都是龙虎形状,成为五彩的颜色,这是天子的云气啊。 (你)赶快功打(他),不要失掉时机!” 楚国的左君项伯这个人,是项羽的叔你,平时和留候张良友好。 张良这时候跟随着刘邦。 项伯就连夜骑马赶到刘邦军中,私下会见了张良,详细把事情告诉(张良),想叫张良和他一起离开(刘邦),说:“不跟(我走)将会一被杀。 ”张良说:“我替韩王护送沛公(入关),沛公现在有急难,(我)逃跑离开是不讲道义的,(我)不能不告诉(他)。” 张良就进去,(把情况)详细告诉刘邦。 刘邦大吃一惊,说:“怎样应付这件事呢?”张良说:“谁替大王献出这个计策的?”(刘邦)回答说:“浅陋无知的人劝我说:‘把守住函谷关,不要让诸侯进来,秦国所有的地盘都可以由你称王了。 ’所以(我)听信了他的话。” 张良说:“估计大王的军队能够抵挡住项王的军队吗?”刘邦沉默(一会儿)说:“本来不如人家,将怎么办呢?”张良说:“请(让我)去告诉项伯,说沛公不敢背叛项王。” 刘邦说:“你怎么和项伯有交情的?”张良说:“在秦朝的时候,项伯和我有交往,项伯杀了人,我救活了他;现在有了紧急的情况,所以幸亏他来告诉我。” 刘邦说:“他你年龄,谁大谁小?”张良说:“他比我大。” 刘邦说:“你替我(把他)请进来,我得用对待兄长的礼节待他。 ”张良出去,邀请项伯。 项伯立即进来见刘邦。 刘邦就奉上一杯酒为项伯祝福,(并)约定为亲家,说:“我进入关中,极小的财物都不敢沾染,登记官吏,人民,封闭了(收藏财物的)府库,以等待将军(的到来)。 所以派遣官兵去把守函谷关的原因,是为了防备其它盗贼的进出和意外变故。 日日夜夜盼望着将军的到来,怎么敢反叛呢!希望你(对项王)详细地说明,我是不敢忘恩负义的。 ”项伯答应了,跟刘邦说:“明天你不能不早些来亲自向项王谢罪。” 刘邦说:“好。” 于是项伯又连夜离开,回到(项羽)军营里,详细地把刘邦的话报告项王。 就趁机说:“刘邦不先攻破关中,您怎么敢进来呢?现在人家有大功(你)却要打人家,这是不仁义的。 不如就趁机友好地款待他。 ”项王答应了。 刘邦第二天带领一百多人马来见项羽,到达鸿门,谢罪说:“我和将军合力攻打秦国,将军在黄河以北作战。 我在黄河以南作战,然而自己没有料想到能够先入关攻破秦国,能够在这里再看到将军您。 现在有小人的流言,使将军和我有了隔阂……”项羽说:“这是你左司马曹无伤说的。 不然的话,我怎么会这样呢?”项羽当天就留刘邦同他饮酒。 项羽、项伯面向东坐;亚你面向南坐──亚父这个人,就是范增;刘邦面向北坐;张良面向西陪坐。 范增多次使眼色给项羽,举起(他)所佩带的玉玦向项羽示意多次,项羽默默地没有反应。 范增站起来,出去召来项庄,对项庄说:“君王的为人(心肠太软),不忍下手。 你进去上前祝酒,祝酒完了,请求舞剑助兴,顺便把刘邦击倒在座位上,杀掉他。 不然的话,你们都将被他所俘虏!”项庄就进去祝酒。 祝酒完了,说:“君王和沛公饮酒,军营里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娱乐,请让我舞剑助兴吧。” 项羽说:“好。” 项庄就拔出剑舞起来。 项伯也拔出剑舞起来,并常常用自己的身体,掩护刘邦,项庄(终于)得不到(机会)刺杀(刘邦)。 于是张良到军门外去见樊哙。 樊哙说:“今天的事情怎样?”张良说:“非常危急!现在项庄拔剑起舞,他的用意常常在沛公身上。” 樊哙说:“这太紧迫了!请让我进去,和他们拼命。” 樊哙就带着剑拿着盾牌进入军门。 拿戟交叉着守卫军门的士兵想要阻止不让他进去。 樊哙侧举盾牌一撞,卫士跌倒在地上。 樊哙就进去了,揭开帷幕面向西站立,瞪眼看着项羽,头发直坚起来,眼眶都要裂开了。 项羽手握剑柄跪直身子说:“客人是干什么的?”张良说:“他是沛公的卫士樊哙。” 项羽说:“壮士!──赏他一杯酒。 ”(左右的人)就给他一大杯酒。 樊哙拜谢,立起,站着(一口气)把酒渴了。 项羽说:“赏给他一只猪腿。” (左右的人)就给了他一只半生的猪腿。 樊哙把盾牌反扣在地上,把猪腿放在盾牌上,拔出剑切着吃起来。 项羽说:“壮士!能再喝吗?”樊哙说:“我死尚且不怕,一杯酒又哪里值得推辞!秦王有象虎狼一样凶狠的心肠,杀人惟恐不能杀尽,处罚人惟恐不能用尽酷刑,(因此)天下老百姓都背叛了他。 怀王曾经和诸将领约定:先打败秦军进入咸阳,一丝一毫都不敢占有动用,封闭了官室,退军驻扎在霸上,以等待大王到来,特意派遣将士把守函谷关,是为了防备其它盗贼的出入和发生意外的事变。 象这样劳苦功高,没有封侯的赏赐,反而听信小人谗言,要杀有功劳的人,这是灭亡的秦国的后续者啊!我自己认为大王不(应该)采取这样的做法”。 项羽无话可答,说:“坐吧。” 樊哙使挨着张良坐下。

司马迁传

原文: 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 年十岁则诵古文。 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沅、湘。 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夫子遗风,乡射邹峄;厄困蕃、薛、彭城,过梁、楚以归。 于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略邛、莋、昆明,还报命。 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发愤且卒。 而子迁适反,见父于河、洛之间。 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予先,周室之太史也。 自上世尝显功名虞、夏,典天官事。 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 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予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予死,尔必为太史;为太史,毋忘吾所欲论著矣。 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也。 夫天下称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召之风,达大王、王季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 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修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 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 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义士,予为太史而不论载,废天下之文,予甚惧焉,尔其念哉!”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不敢阙。 ”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史记石室金鐀之书。 于是论次其文。 十年而遭李陵之祸,幽于累绁。 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夫!身亏不用矣。 ”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 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 迁既死后,其书稍出。 宣帝时,迁外孙平通侯杨惲祖述其书遂宣布焉王莽时求封迁后为史通子。 赞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 乌呼!以迁之博物洽闻,而不能以知自全,既陷极刑,幽而发愤,书亦信矣。 迹其所以自伤悼,《小雅》巷伯之伦。 夫唯《大雅》“既明且哲,能保其身”,难矣哉! 译文: 司马迁生在龙门,在龙门山南麓过着农耕放牧生活。 十岁时已能识读古文著作。 二十岁南游江淮,他登上会稽山,探访禹穴,到九疑山,考察舜的遣迹,泛舟沅、湘水间。 北渡汶水、泅水,在齐、鲁之都研讨学业,观察孔子教化的遣风,还在邹峰学习乡射礼节;在游历蕃、薛、彭城等地的时候,一度遭受危困,经过梁、楚之地后回到长安。 于是司马迁做了郎中,奉朝廷之命出使西征巴蜀以南的地区,略定了邛、榨、昆明之后,回到长安向朝廷覆命。 这一年,天子开始举行汉朝的封禅典礼,而太史公被留在周南,不能参与其事,因此心中愤懑得病将要死去。 他的儿子司马迁恰巧在这时出使返回,在洛阳见到了父亲。 太史公抓着司马迁的手流着泪说:“我们的祖先,是周朝的太史。 远在上古虞舜夏禹时就取得过显赫的功名,主管天文工作。 后来衰落了,难道要断送在我这裹吗?你继为太史,就可以接续我们祖先的事业了。 如今天子继承汉朝千年一统的大业,到泰山封禅,而我不得从行,这是命中注定的啊!我死以后,你一定会做太史;做了太史,你千万不要忘记我要编写的论着啊。 况且孝,是从侍奉双亲开始的,中间经过事奉君主,最终能够在社会上立足,扬名于后世,光耀父母,这是孝中最主要的。 天下称颂周公,是说他能够歌颂周文王、武王的功德,宣扬周、召的遣风,使人懂得周太王、王季的思想以及公刘的功业,以使始祖后稷受到尊崇。 周幽王、厉王以后,王道衰落,礼乐损坏,孔子研究、整理旧有的文献典籍,振兴被废弃了的王道和礼乐。 整理《诗》、《书》,著作《春秋》,直到今天,学者们仍以此为法则。 从鲁哀公获麟到现在四百多年了,其间由于诸侯兼并混战,史书丢散、记载中断。 如今汉朝兴起,海内统一,贤明的君主,忠义的臣子的事迹,我作为太史而不予评论记载,中断了国家的历史文献,对此我感到十分不安,你可要记在心裹啊!”司马迁低下头流着泪说:“小于虽然不聪明,一定把父亲编纂历史的计划全部完成,不敢有丝毫的缺漏。” 太史公死后三年,司马迁作了太史令,他阅读和摘抄了石室金柜收藏的图书档案。 于是按次序论述和编写其书。 写作的第十年,遭受李陵之祸,被关进了监狱。 在狱中长叹道:“这是我的罪过啊!身体残废没有用了。” 事后仔细思量道:“《诗》、《书》的文义之所以含蓄隐约,是作者藉以更好地表现自己的深沉思想。” 他终于着手记述从黄帝开始,直到武帝获麟为止的历史。 司马迁死后,他的书渐渐流传开来。 宣帝时,司马迁的外孙平通侯杨惮最先开始陈述司马迁的著作,于是得以公布开来。 到了王莽的时候,有人请求封司马迁的后人,于是封其后人为史通子。 赞曰:司马迁有良史之才,佩服他善于序说事物的道理,明辨而不华丽,质朴而不鄙俗,他的文章秉笔直书,他所记述的史事真实不做虚假的赞美,不掩饰丑恶的东西,所以称作实录。 唉!以司马迁的博学广闻,却不能靠智慧保全自己,已经遭受极刑仍在狱中发愤写作,他给任安的信中所陈述的也是可信的。 究察其所以哀伤自己,是属于《诗经。 小雅》中巷伯一类的人。 像《诗经。 大雅》所说的“既明辨又聪明,还能保全自己”,这太难了!

高祖本纪

原文: 汉元年十月,沛公兵遂先诸侯至霸上。 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 诸将或言诛秦王。 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服降,又杀之,不祥。” 乃以秦王属吏,遂西入咸阳。 欲止宫休舍,樊哙、张良谏,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霸上。 召诸县父老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巿。 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 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馀悉除去秦法。 诸吏人皆案堵如故。 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 ”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 秦人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 沛公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人。” 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彊。 今闻章邯降项羽,项羽乃号为雍王,王关中。 今则来,沛公恐不得有此。 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稍徵关中兵以自益,距之。” 沛公然其计,从之。 十一月中,项羽果率诸侯兵西,欲入关,关门闭。 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 十二月中,遂至戏。 沛公左司马曹无伤闻项王怒,欲攻沛公,使人言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欲以求封。 亚父劝项羽击沛公。 方飨士,旦日合战。 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 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力不敌。 会项伯欲活张良,夜往见良,因以文谕项羽,项羽乃止。 沛公从百馀骑,驱之鸿门,见谢项羽。 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 不然,籍何以至此!”沛公以樊哙、张良故,得解归。 归,立诛曹无伤。 节选自高祖本纪》 译文: 汉元年(前206)十月,沛公的军队在各路诸侯中最先到达霸上。 秦王子婴驾着白车白马,用丝绳系着脖子,封好皇帝的御玺和符节,在枳(zhǐ,纸)道旁投降。 将领们有的说应该杀掉秦王。 沛公说:“当初怀王派我攻关中,就是认为我能宽厚容人;再说人家已经投降了,又杀掉人家,这么做不吉利。” 于是把秦王交给主管官吏,就向西进入城阳。 沛公想留在秦宫中休息,樊哙、张良劝阻,这才下令把秦宫中的贵重宝器财物和库府都封好,然后退回来驻扎在霸上。 沛公召来各县的父老和有才德有名望的人,对他们说:“父老们苦于秦朝的苛虐法令已经很久了,批评朝政得失的要灭族,相聚谈话的要处以死刑。 我和诸侯们约定,谁首先进入关中就在这里做王,所以我应当当关中王。 现在我和父老们约定,法律只有三条:杀人者处死刑,伤人者和抢劫者依法治罪。 其余凡是秦朝的法律全部废除。 所有官吏和百姓都象往常一样,安居乐业。 总之,我到这里来,就是要为父老们除害,不会对你们有任何侵害,请不要害怕!再说,我所以把军队撤回霸上,是想等着各路诸侯到来,共同制定一个规约罢了。” 随即派人和秦朝的官吏一起到各县镇乡村去巡视。 向民众讲明情况。 秦地的百姓都非常喜悦,争着送来牛羊酒食,慰劳士兵。 沛公推让不肯接受,说:“仓库里的粮食不少,并不缺乏,不想让大家破费。 ”人们更加高兴,唯恐沛公不在关中做秦王。 有人游说沛公说:“秦地的富足是其它地区的十倍,地理形势又好。 现在听说章邯投降项羽,项羽给他的封号是雍王,在关中称王。 如今要是他来了,沛公您恐怕就不能拥有这个地方了。 可以赶快派军队守住函谷关,不要让诸侯军进来。 并且逐步征集关中的兵卒,加强自己的实力,以便抵抗他们。” 沛公认为他的话有道理,就依从了他的计策。 十一月中旬,项羽果然率领诸侯军西进,想要进入函谷关。 可是关门闭着。 项羽听说沛公已经平定了关中,非常恼火,就派黥布等攻克了函谷关。 十二月中旬,到达戏水。 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听说项羽发怒,想要攻打沛公,就派人去对项羽说:“沛公要在关中称王,让秦王子婴做丞相,把秦宫所有的珍宝都据为己有。 “曹无伤想借此求得项羽的封赏。 亚父范增劝说项羽攻打沛公,项羽正在犒劳将士,准备次日和沛公会战。 这时项羽的兵力有四十万,号称百万;沛公的兵力有十万,号称二十万,实力抵不过项羽。 恰巧项伯要救张良,在夜晚去见张良,趁机把刘邦的一番说辞告诉了项羽,项羽才作罢。 次日沛公带了百余名随从骑兵驱马来到鸿门见项羽,向他道歉。 项羽说:“这是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说的,不然我怎么会这样呢?”沛公因为是带着樊哙、张良去的,才得以脱身返回。 回到军营,立即杀了曹无伤。

白起王翦列传(全)

原文: 白起者,郿人也。 善用兵,事秦昭王。 昭王十三年,而白起为左庶长,将而击韩之新城。 是岁,穰侯相秦,举任鄙以为汉中守。 其明年,白起为左更,攻韩、魏於伊阙,斩首二十四万,又虏其将公孙喜,拔五城。 起迁为国尉。 涉河取韩安邑以东,到乾河。 明年,白起为大良造。 攻魏,拔之,取城小大六十一。 明年,起与客卿错攻垣城,拔之。 後五年,白起攻赵,拔光狼城。 後七年,白起攻楚,拔鄢、邓五城。 其明年,攻楚,拔郢,烧夷陵,遂东至竟陵。 楚王亡去郢,东走徙陈。 秦以郢为南郡。 白起迁为武安君。 武安君因取楚,定巫、黔中郡。 昭王三十四年,白起攻魏,拔华阳,走芒卯,而虏三晋将,斩首十三万。 与赵将贾偃战,沈其卒二万人於河中。 昭王四十三年,白起攻韩陉城,拔五城,斩首五万。 四十四年,白起攻南阳太行道,绝之。 四十五年,伐韩之野王。 野王降秦,上党道绝。 其守冯亭与民谋曰:“郑道已绝,韩必不可得为民。 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 赵若受我,秦怒,必攻赵。 赵被兵,必亲韩。 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 因使人报赵。 赵孝成王与平阳君、平原君计之。 平阳君曰:“不如勿受。 受之,祸大於所得。” 平原君曰:“无故得一郡,受之便。” 赵受之,因封冯亭为华阳君。 四十六年,秦攻韩缑氏、蔺,拔之。 四十七年,秦使左庶长王龁攻韩,取上党。 上党民走赵。 赵军长平,以按据上党民。 四月,龁因攻赵。 赵使廉颇将。 赵军士卒犯秦斥兵,秦斥兵斩赵裨将茄。 六月,陷赵军,取二鄣四尉。 七月,赵军筑垒壁而守之。 秦又攻其垒,取二尉,败其阵,夺西垒壁。 廉颇坚壁以待秦,秦数挑战,赵兵不出。 赵王数以为让。 而秦相应侯又使人行千金於赵为反间,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子赵括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 赵王既怒廉颇军多失亡,军数败,又反坚壁不敢战,而又闻秦反间之言,因使赵括代廉颇将以击秦。 秦闻马服子将,乃阴使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 而王龁为尉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 赵括至,则出兵击秦军。 秦军详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 赵军逐胜,追造秦壁。 壁坚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後,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 而秦出轻兵击之。 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 秦王闻赵食道绝,王自之河内,赐民爵各一级,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及粮食。 至九月,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 来攻秦垒,欲出。 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 其将军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 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 武安君计曰:“前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 赵卒反覆。 非尽杀之,恐为乱。” 乃挟诈而尽阬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 前後斩首虏四十五万人。 赵人大震。 四十八年十月,秦复定上党郡。 秦分军为二:王龁攻皮牢,拔之;司马梗定太原。 韩、赵恐,使苏代厚币说秦相应侯曰:“武安君禽马服子乎?”曰:“然。 ”又曰:“即围邯郸乎?”曰:“然。” “赵亡则秦王王矣,武安君为三公。 武安君所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馀城,南定鄢、郢、汉中,北禽赵括之军,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於此矣。 今赵亡,秦王王,则武安君必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 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 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亡几何人。 故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 於是应侯言於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 王听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 正月,皆罢兵。 武安君闻之,由是与应侯有隙。 其九月,秦复发兵,使五大夫王陵攻赵邯郸。 是时武安君病,不任行。 四十九年正月,陵攻邯郸,少利,秦益发兵佐陵。 陵兵亡五校。 武安君病愈,秦王欲使武安君代陵将。 武安君言曰:“邯郸实未易攻也。 且诸侯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 今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 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 不可。” 秦王自命,不行;乃使应侯请之,武安君终辞不肯行,遂称病。 秦王使王龁代陵将,八九月围邯郸,不能拔。 楚使春申君及魏公子将兵数十万攻秦军,秦军多失亡。 武安君言曰:“秦不听臣计,今如何矣!”秦王闻之,怒,彊起武安君,武安君遂称病笃。 应侯请之,不起。 於是免武安君为士伍,迁之阴密。 武安君病,未能行。 居三月,诸侯攻秦军急,秦军数却,使者日至。 秦王乃使人遣白起,不得留咸阳中。 武安君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 秦昭王与应侯群臣议曰:“白起之迁,其意尚怏怏不服,有馀言。” 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 武安君引剑将自刭,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当死。 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 遂自杀。 武安君之死也,以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 死而非其罪,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王翦者,频阳东乡人也。 少而好兵,事秦始皇。 始皇十一年,翦将攻赵阏与,破之,拔九城,十八年,翦将攻赵。 岁馀,遂拔赵,赵王降,尽定赵地为郡。 明年,燕使荆轲为贼於秦,秦王使王翦攻燕。 燕王喜走辽东,翦遂定燕蓟而还。 秦使翦子王贲击荆,荆兵败。 还击魏,魏王降,遂定魏地。 秦始皇既灭三晋,走燕王,而数破荆师。 秦将李信者,年少壮勇,尝以兵数千逐燕太子丹至於衍水中,卒破得丹,始皇以为贤勇。 於是始皇问李信:“吾欲攻取荆,於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人。” 始皇问王翦,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 始皇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李将军果势壮勇,其言是也。 ”遂使李信及蒙恬将二十万南伐荆。 王翦言不用,因谢病,归老於频阳。 李信攻平与,蒙恬攻寝,大破荆军。 信又攻鄢郢,破之,於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 荆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破李信军,入两壁,杀七都尉,秦军走。 始皇闻之,大怒,自驰如频阳,见谢王翦曰:“寡人以不用将军计,李信果辱秦军。 今闻荆兵日进而西,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王翦谢曰:“老臣罢病悖乱,唯大王更择贤将。” 始皇谢曰:“已矣,将军勿复言!”王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 始皇曰:“为听将军计耳。 ”於是王翦将兵六十万人,始皇自送至灞上。 王翦行,请美田宅园池甚众。 始皇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乡臣,臣亦及时以请园池为子孙业耳。” 始皇大笑。 王翦既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 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 王翦曰:“不然。 夫秦王怚而不信人。 今空秦国甲士而专委於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秦王坐而疑我邪?” 王翦果代李信击荆。 荆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拒秦。 王翦至,坚壁而守之,不肯战。 荆兵数出挑战,终不出。 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 久之,王翦使人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 於是王翦曰:“士卒可用矣。” 荆数挑战而秦不出,乃引而东。 翦因举兵追之,令壮士击,大破荆军。 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荆兵遂败走。 秦因乘胜略定荆地城邑。 岁馀,虏荆王负刍,竟平荆地为郡县。 因南征百越之君。 而王翦子王贲,与李信破定燕、齐地。 秦始皇二十六年,尽并天下,王氏、蒙氏功为多,名施於後世。 秦二世之时,王翦及其子贲皆已死,而又灭蒙氏。 陈胜之反秦,秦使王翦之孙王离击赵,围赵王及张耳钜鹿城。 或曰:“王离,秦之名将也。 今将彊秦之兵,攻新造之赵,举之必矣。” 客曰:“不然。 夫为将三世者必败。 必败者何也?必其所杀伐多矣,其後受其不祥。 今王离已三世将矣。 ”居无何,项羽救赵,击秦军,果虏王离,王离军遂降诸侯。 太史公曰:鄙语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白起料敌合变,出奇无穷,声震天下,然不能救患於应侯。 王翦为秦将,夷六国,当是时,翦为宿将,始皇师之,然不能辅秦建德,固其根本,偷合取容,以至筊身。 及孙王离为项羽所虏,不亦宜乎!彼各有所短也。 白起、王翦,俱善用兵。 递为秦将,拔齐破荆。 赵任马服,长平遂阬。 楚陷李信,霸上卒行。 贲、离继出,三代无名。 译文: 白起,是郿地人。 他善于用兵,奉事秦昭王。 前294年(昭王十三年),白起封为左庶长,带兵攻打韩国的新城。 这一年,穰侯担任秦国的丞相。 他举用任鄙做了汉中郡守。 第二年,白起又封为左更,进攻韩、魏两国联军,在伊阙交战,斩敌二十四万人,又俘虏了他们的将领公孙喜,拿下五座城邑。 白起升为国尉。 他率兵渡过黄河夺取了韩国安邑以东直到干河的大片土地。 第三年,白起再封为大良造。 战败魏国军队,夺取了大小城邑六十一座。 第四年白起与客卿错进攻垣城,随即拿了下来。 此后的第五年上,白起攻打赵国,夺下了光狼城。 这以后的第七年,白起攻打楚国,占领了鄢、邓等五座城邑。 第二年,再次进攻楚国,占领了楚国都城郢,烧毁了楚国先王的墓地,一直向东到达竟陵。 楚王逃离郢都,向东奔逃迁都到陈。 秦国便把郢地设为南郡。 白起被封为武安君,他趁势攻取楚地,平定了巫、黔中两郡。 前273年(昭王三十四年),白起进攻魏,拔取华阳,使芒卯败逃,并且俘获了赵、魏将领,斩敌十三万人。 当时,白起与赵国将领贾偃交战,把赵国两万士兵沉到黄河里。 前264年(昭王四十三年),白起进攻韩国的陉城,夺取了五个城邑,斩敌五万人。 前263年(四十四年),白起攻打韩国的南阳太行道,把这条通道堵死。 前262年(昭王四十五年),白起发兵进击韩国的野王城,野王投降,使韩国的上党郡同韩国的联系被切断。 上党郡守冯亭便同百姓们谋划说:“通往都城郑的道路被切断,韩国肯定不能管我们了。 秦国军队一天天逼进,韩国不能救应,不如把上党归附赵国。 赵国如果接受我们,秦国恼怒,必定攻打赵国。 赵国遭到武力攻击,必定亲近韩国。 韩、赵两国联合起来,就可以抵挡秦国。” 于是便派人通报赵国。 赵孝成王跟平阳君和平原君一起研究这件事,平阳君说:“不如不接受。 接受它,带来的殃祸要比得到的好处大得多。” 平原君表示异议说:“平白得到一郡,接受它有利。” 结果赵王接受了上党,就封冯亭为华阳君。 前261年(昭王四十六年),秦国攻占了韩国的缑氏和蔺邑。 前260年(昭王四十七年),秦国派左庶长王龁攻韩国,夺取了上党。 上党的百姓纷纷往赵国逃。 赵国在长平屯兵,据以接应上党的百姓。 四月,王龁借此进攻赵国。 赵国派廉颇去统率军队。 秦赵两军士兵时有交手,赵军士兵侵害了秦军侦察兵,秦军侦察兵又斩了赵军名叫茄的副将,战事逐步扩大。 六月,秦军攻破赵军阵地,夺下两个城堡,俘虏了四个尉官。 七月,赵军高筑围墙,坚壁不出。 秦军实施攻坚,俘虏了两个尉官,攻破赵军阵地,夺下西边的营垒。 廉颇固守营垒,采取防御态势与秦军对峙,秦军屡次挑战,赵兵坚守不出。 赵王多次指责廉颇不与秦军交战。 秦国丞相应侯又派人到赵国花费千金之多施行反间计,大肆宣扬说:“秦国最伤脑筋的,只是怕马服君的儿子赵括担任将领而已,廉颇容易对付,他就要投降了。” 赵王早已恼怒廉颇军队伤亡很多,屡次战败,却又反而坚守营垒不敢出战,再加上听到许多反间谣言,信以为真,于是就派赵括取代廉颇率兵攻击秦军,秦国得知马服君的儿子充任将领,就暗地里派武安君白起担任上将军,让王龁担任尉官副将,并命令军队中有敢于泄露白起出任最高指挥官的,格杀勿论。 赵括一到任上,就发兵进击秦军。 秦军假装战败而逃,同时布置了两支突袭部队逼进赵军。 赵军乘胜追击,直追到秦军营垒。 但是秦军营垒十分坚固,不能攻入,而秦军的一支突袭部队两万五千人已经切断了赵军的后路,另一支五千骑兵的快速部队楔入赵军的营垒之间,断绝了它们的联系,把赵军分割成两个孤立的部分,运粮通道也被堵住。 这时秦军派出轻装精兵实施攻击,赵军交战失利,就构筑壁垒,顽强固守,等待援兵的到来。 秦王得知赵国运粮通道已被截断,他亲自到河内,封给百姓爵位各一级,征调十五岁以上的青壮年全部集中到长平战场,拦截赵国的救兵,断绝他们的粮食。 到了九月,赵国士兵断绝口粮已经四十六天,军内士兵们暗中残杀以人肉充饥。 困厄已极的赵军扑向秦军营垒,发动攻击,打算突围而逃。 他们编成四队,轮番进攻了四、五次,仍不能冲出去。 他们的将领赵括派出精锐士兵并亲自披挂上阵率领这些部下与秦军搏杀,结果秦军射死了赵括。 赵括的部队大败,士兵四十万人向武安君投降。 武安君谋划着说:“前时秦军拿下上党,上党的百姓不甘心作秦国的臣民而归附赵国。 赵国士兵变化无常,不全部杀掉他们,恐怕要出乱子。” 于是用欺骗伎俩把赵国降兵全部活埋了。 只留下年纪尚小的士兵二百四十人放回赵国。 此战前后斩首擒杀赵兵四十五万人,赵国上下一片震惊。 前259年(昭王四十八年)十月,秦军再次平定上党郡。 以后,秦军兵分两路:王龁攻下皮牢,司马梗平定太原。 韩、赵两国十分害怕,就派苏代到秦国,献上丰厚的礼物劝说丞相应侯说:“武安君擒杀赵括了吗?”应侯回答说:“是。 ”苏代又问:“就要围攻邯郸吗?”应侯回答说:“是的。” 于是苏代说:“赵国灭亡,秦王就要君临天下了,武安君当封为三公。 武安君为秦国攻占夺取的城邑有七十多座,南边平定了楚国的鄢、郢及汉中地区,北边俘获了赵括的四十万大军,即使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周公、召公和吕望的功劳也超不过这些了。 如果赵国灭亡,秦王君临天下,那么武安君位居三公是定而无疑的,您能屈居他的下位吗?即使不甘心屈居下位,可已成事实也就不得不屈从了。 秦军曾进攻韩国,围击刑丘,困死上党,上党的百姓都转而归附赵国,天下百姓不甘作秦国臣民的日子已经很久了。 如果把赵国灭掉,它的北边土地将落入燕国,东边土地将并入齐国,南边土地将归入韩国、魏国,那么您所得到的百姓就没有多少了。 所以不如趁着韩国、赵国惊恐之机让它们割让土地,不要再让武安君建立功劳了。” 听了苏代这番话应侯便向秦王进言道:“秦国士兵太劳累了,请您应允韩国、赵国割地讲和,暂且让士兵们休整一下。” 秦王听从了应侯的意见,割取了韩国的垣雍和赵国的六座城邑便讲和了。 正月,双方停止交战。 武安君得知停战消息,自有想法,从此与应侯互有恶感。 这一年九月,秦国曾再次派出部队,命令五大夫王陵攻打赵国邯郸。 当时武安君有病,不能出征。 前258年(昭王四十九年)正月,王陵进攻邯郸,但战果很少,进展不大,秦国便增派部队帮助王陵继续进攻。 结果王陵部队损失了五个军营。 武安君病好了,秦王打算派武安君代替王陵统率部队。 武安君进言道:“邯郸委实不易攻下。 而且诸侯国的救兵天天都有到达的,他们对秦国的怨恨已积存很久了。 现在秦国虽然消灭了长平的赵军,可是秦军死亡的士兵也超过了一半,国内兵力空虚。 远行千里越过河山去争夺别人的国都,赵军在城里应战,诸侯军在城外攻击,里应外合,内外夹击,战败秦军是必定无疑的。 这个仗不能打。” 秦王亲自下令,武安君不肯赴任;于是就派应侯去请他,但武安君始终推辞不肯赴任,从此称病不起。 秦王只好改派王龁代替王陵统率部队,八、九月围攻邯郸,没能攻下来。 楚国派春申君同魏公子信陵君率领数十万士兵攻击秦军,秦军损失、伤亡很多。 武安君有了话说:“秦国不听我的意见,现在怎么样了!”秦王听到后,怒火中烧,强令武安君赴任,武安君就称病情严重。 应侯又请他,仍是辞不赴任。 于是就免去武安君的官爵降为士兵,让他离开咸阳迁到阴密。 但武安君有病,未能成行。 过了三个月,诸侯联军攻击秦军更加紧迫,秦军屡次退却,报告失利情况的使者天天都有来的。 秦王就派人驱逐白起,不能让他留在咸阳城里。 武安君已经上路,走出咸阳西门十里路,到了杜邮。 秦昭王与应侯以及群僚议论说:“令白起迁出咸阳,他流露的样子还不满意,不服气,有怨言。” 秦王就派遣使者赐给他一把剑,令他自杀。 武安君拿着剑就要抹脖子时,仰天长叹道:“我对上天有什么罪过竟落得这个结果?”过了好一会儿,说:“我本来就该死。 长平之战,赵国士兵投降的有几十万人,我用欺诈之术把他们全都活埋了,这足够死罪了。 “随即自杀。 武安君死在前257年(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 武安君死而无罪,秦国人都同情他,所以无论城乡都祭祀他。 白起死就死在当时的政权下,自古都是一样的当国家建设成了时候,不知道死了多少功臣。 王翦,是频阳东乡人。 少年时就喜好军事,后来奉事秦始皇。 前236年(始皇十一年),王翦带兵攻打赵国的阏与,不仅攻陷了它,还一连拿下九座城邑。 前229年(始皇十八年),王翦领兵攻打赵国。 一年多就攻取了赵国,赵王投降,赵国各地全部被平定,设置为郡。 第二年,燕国派荆轲到秦国谋杀秦王,秦王派王翦攻打燕国。 燕王喜逃往辽东,王翦终于平定了燕国都城蓟胜利而回。 秦王派王翦儿子王贲攻击楚国,楚兵战败。 掉过头来再进击魏国,魏王投降,最后平定了魏国各地。 秦始皇灭掉了韩、赵、魏三国,赶跑了燕王喜,同时多次战败楚军。 秦国将领李信,年轻气盛,英勇威武,曾带着几千士兵把燕太子丹追击到衍水,最后打败燕军捉到太子丹,秦始皇认为李信贤能勇敢。 一天,秦始皇问李信:“我打算攻取楚国,由将军估计调用多少人才够?”李信回答说:“最多不过二十万人。 ”秦始皇又问王翦,王翦回答说:“非得六十万人不可。” 秦始皇说:“王将军老喽,多么胆怯呀!李将军真是果断勇敢,他的话是对的。” 于是就派李信及蒙恬带兵二十万向南进军攻打楚国。 王翦的话不被采用,就推托有病,回到频阳家乡养老。 李信攻打平与,蒙恬攻打寝邑,大败楚军。 李信接着进攻鄢郢,又拿了下来,于是带领部队向西前进,要与蒙恬在城父会师。 其实,楚军正在跟踪追击他们,连着三天三夜不停息,结果大败李信部队,攻入两个军营,杀死七个都尉,秦军大败而逃。 秦始皇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震怒,亲自乘快车奔往频阳,见到王翦道歉说:“我由于没采用您的计策,李信果然使秦军蒙受了耻辱。 现在听说楚军一天天向西逼进,将军虽然染病,难道忍心抛弃了我吗!”王翦推辞说:“老臣病弱疲乏,昏聩无能,希望大王另择良将。 ”秦始皇再次表示歉意说:“好啦,将军不要再说什么了!”王翦说:“大王一定不得已而用我,非六十万人不可。” 秦始皇满口答应说:“就只听将军的谋划了。” 于是王翦率领着六十万大军出发了,秦始皇亲自到灞上送行。 王翦临出发时,请求赐予许多良田、美宅、园林池苑等。 秦始皇说:“将军尽管上路好了,何必担忧家里日子不好过呢?”王翦说:“替大王带兵,即使有功劳也终究难以得到封侯赐爵,所以趁着大王特别器重我的时候,我也得及时请求大王赐予园林池苑来给子孙后代置份家产吧。 ”秦始皇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王翦出发后到了函谷关,又连续五次派使者回朝廷请求赐予良田。 有人说:“将军请求赐予家业,也太过分了吧。” 王翦说:“这么说不对。 秦王性情粗暴对人多疑。 现在大王把全国的武士调光特地委托给我,我不用多多请求赏赐田宅给子孙们置份家产来表示自己出征的坚定意志,竟反而让秦王平白无故地怀疑我吗?” 王翦终于代替李信进击楚国。 楚王得知王翦增兵而来,就竭尽全国军队来抗拒秦兵。 王翦抵达战场,构筑坚固的营垒采取守势,不肯出兵交战。 楚军屡次挑战,始终坚守不出。 王翦让士兵们天天休息洗浴,供给上等饭食抚慰他们,亲自与士兵同饮同食。 过了一段时间,王翦派人询问士兵中玩什么游戏?回来报告说:“正在比赛投石看谁投得远。” 于是王翦说:“士兵可以派用了。” 楚军屡次挑战,秦军不肯应战,就领兵向东去了。 王翦趁机发兵追击他们,派健壮力战的兵丁实施强击,大败楚军。 追到蕲南,杀了他们的将军项燕,楚军终于败逃。 秦军乘胜追击,占领并平定了楚国城邑。 一天后,俘虏了楚王负刍,最后平定了楚国各地设为郡县。 又乘势向南征伐百越国王。 与此同时,王翦的儿子王贲,与李信攻陷平定了燕国和齐国各地。 前221年(秦始皇二十六年),兼并了所有的诸侯国,统一了天下,王将军和蒙将军的功劳最多,名声流传后世。 秦二世的时候,王翦和他的儿子王贲都已死去,蒙恬也因被构陷而被诛杀。 陈胜起义反抗秦朝时,二世派王翦的孙子王离攻打赵国,把赵歇和张耳围困在钜鹿城。 当时有个人说:“王离,这是秦朝的名将。 现在他率领强大的秦军攻打刚刚建立的赵国,战胜它是必然的。 一个过客说:“不是这样的。 说来做将领的世家到了第三代的必定要失败。 说他必定失败是什么道理呢?一定是他家杀戮的人太多了,他家的后代就要承受为恶的惩罚。 如今王离已是第三代将领了。” 过了不久,项羽救援赵国,攻打秦军,果然俘虏了王离,王离的军队就投降了诸侯军。 太史公说:俗话说“尺有短的时候,寸有长的时候。 ”白起算计敌人能随机应变,计出不尽,奇妙多变,名震天下,然而却不能对付应侯给他制造的祸患。 王翦作为秦国将领,平定六国,功绩卓著,在当时不愧是元老将军,秦始皇尊其为师,可是他不能辅佐秦始皇建立德政,以巩固国家根基,却苟且迎合,取悦人主,直至死去。 到了他的孙子王离被项羽俘虏,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他们各有自己的短处啊。 [

叔孙通传

原文: 叔孙通者,薛人也。 及项梁之薛,叔孙通从之。 败于定陶,从怀王。 怀王为义帝,叔孙通留事项王。 汉二年,汉王从五诸侯入彭城,叔孙通降汉王。 汉王败而西,因竟从汉。 汉五年,已并天下,诸候共尊汉王为皇帝于定陶。 高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 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高帝患之。 叔孙通知上益厌之也,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 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 ”高帝曰:“得无难乎?”叔孙通曰:“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 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为之。” 于是叔孙通使征鲁诸生。 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 吾不忍为公所为。 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 公往矣,无污我!”叔孙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 遂与所征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子百馀人习之月馀,叔孙通曰:“上可试观。” 上既观,使行礼,曰:“吾能为此。” 乃令群臣习肄①。 汉七年,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 仪:先平明,谒者治礼,引以次入殿门。 廷中陈车骑步卒卫宫,设兵张旗志。 传言“趋”。 殿下郎中夹陛,陛数百人。 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以次陈西方,东乡;文官丞相以下陈东方,西乡。 大行设九宾,胪传。 于是皇帝辇出房,百官执职传警。 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 自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肃敬。 至礼毕,复置法酒。 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 觞九行,谒者②言“罢酒”。 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 竟朝置酒,无敢喧哗失礼者。 于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 乃拜叔孙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 叔孙通出,皆以五百斤赐诸生。 诸生乃皆喜曰:“叔孙生诚圣人也,知当世之要务。 译文 叔孙通是薛县人。 等项梁到了薛县,叔孙通便投靠了他。 后来项梁在定陶战死,叔孙通就跟随了楚怀王熊心。 怀王被项羽封为义帝,迁往长沙去了,叔孙通便留下奉事项羽。 汉高帝二年(前205),汉王刘邦带领五个诸侯王攻进彭城,叔孙通就投降了汉王。 汉王战败西去,叔孙通也跟了去终于投靠了汉王。 汉高帝五年(前202),天下已经统一,诸侯们在定陶共同尊推汉王为皇帝,叔孙通负责拟定仪式礼节。 当时汉高帝把秦朝的那些严苛的仪礼法规全部取消,只是拟定了一些简单易行的规矩。 可是群臣在朝廷饮酒作乐争论功劳,醉了有的狂呼乱叫,甚至拔出剑来坎削庭中立柱,高帝为这事感到头疼。 叔孙通知道皇帝愈来愈讨厌这类事,就劝说道:“那些儒生很难为您进攻夺取,可是能够帮您保守成果。 我希望征召鲁地的一些儒生,跟我的子弟们一起制定朝廷上的仪礼。” 高帝说:“只怕会像过去那样的烦琐难行吧?”叔孙通说:“我愿意略用古代礼节与秦朝的礼仪糅合起来制定新礼节。 ”皇帝说:“可以试着办一下,但要让它容易通晓,考虑我能够做得到的。” 于是叔孙通奉命征召了鲁地儒生三十多人。 鲁地有两个儒生不愿走,说:“您侍奉了将近十位君主,都是靠当面阿谀奉承取得亲近、显贵的。 我们不违心替您办这种事。 您办的事不合古法,我们不走。 您还是去吧,不要玷辱了我们!”叔孙通笑着说:“你们真是鄙陋的儒生啊,一点也不懂时世的变化。” 叔孙通就与征来的三十人一起向西来到都城,他们和皇帝左右有学问的侍从以及叔孙通的弟子一百多人,演习了一个多月。 叔孙通说:“皇帝可以试来视察一下。 ”皇帝视察后,让他们向自己行礼,然后说:“我能做到这些。” 于是命令群臣都来学习。 汉高帝七年(前200),长乐宫已经建成,各诸侯王及朝廷群臣都来朝拜皇帝参加岁首大典。 那礼仪是:先在天刚亮时,谒者开始主持礼仪,引导着诸侯群臣、文武百官依次进入殿门,廷中排列着战车、骑兵、步兵和宫廷侍卫军士,摆设着各种兵器,树立着各式旗帜。 谒者传呼“小步快走”。 于是所有官员各入其位,大殿下面郎中官员站在台阶两侧,台阶上有几百人之多。 凡是功臣、列侯、各级将军军官都按次序排列在西边,面向东;凡文职官员从丞相起依次排列在东边,面向西。 大行令安排的九个礼宾官,从上到下地传呼。 于是皇帝乘坐“龙辇”从宫房里出来,百官举起旗帜传呼警备,然后引导着诸侯王以下至六百石以上的各级官员依次毕恭毕敬地向皇帝施礼道贺。 诸侯王以下的所有官员没有一个不因这威严仪式而惊惧肃敬的。 等到仪式完毕,再摆设酒宴大礼。 诸侯百官等坐在大殿上都敛声屏气地低着头,按照尊卑次序站起来向皇帝祝颂敬酒。 斟酒九巡,谒者宣布“宴会结束”。 最后监察官员执行礼仪法规,找出那些不符合礼仪规定的人把他们带走。 从朝见到宴会的全部过程,没有一个敢大声说话和行动失当的人。 大典之后,高帝非常得意地说:“我今天才知道当皇帝的尊贵啊。” 于是授给叔孙通太常的官职,赏赐黄金五百斤。 叔孙通出来后,把五百斤黄金都送给各位儒生。 儒生们于是都高兴地说:“叔孙先生确实是圣人啊,知道当世的要务。”

汲黯传(二)

原文: 汲黯字长孺,濮阳人也。 孝景帝崩,太子即位,黯为谒者。 东越相攻,上使黯往视之。 不至,至吴而还,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 河内失火,延烧千余家,上使黯往视之。 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也。 臣过河南,河南贫人伤水旱万余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南仓以振贫民。 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 上贤而释之,迁为荥阳令。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 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见,士亦以此不附焉。 然好学,游侠,任气节,内行修洁,好直谏,数犯主之颜色,常慕傅柏、袁盎之为人也。 善灌夫、郑当时及宗正刘弃。 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 当是时,太后弟武安侯蚡为丞相,中二千石来拜谒,蚡不为礼。 然黯见蚡未尝拜,常揖之。 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 公卿皆为黯惧。 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上曰:“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居无何匈奴浑邪王率众来降汉发车二万乘县官无钱从民贳①马民或匿马马不具上怒欲斩长安令黯曰:“长安令无罪,独斩黯,民乃肯出马。 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弊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 后数月,黯坐小法,会赦免官,于是黯隐于田园。 (节选自《史记•汲黯传》) 【注】①贳(shì):借。 译文: 汲黯字长孺,濮阳县人。 孝景帝死后,太子继位,任命他做谒者之官。 东越的闽越人和瓯越人发生攻战,皇上派汲黯前往视察。 他未到达东越,行至吴县便折返而归,禀报说:“东越人相攻,是当地民俗本来就如此好斗,不值得烦劳天子的使臣去过问。 ”河内郡发生了火灾,绵延烧及一千余户人家,皇上又派汲黯去视察。 他回来报告说:”那里普通人家不慎失火,由于住房密集,火势便蔓延开去,不必多忧。 我路过河南郡时,眼见当地贫民饱受水旱灾害之苦,灾民多达万余家,有的竟至于父子相食,我就根据情况,见机行事,凭所持的符节,下令打开河南郡官仓,赈济当地灾民。 现在我请求归还符节,承受假传圣旨的罪责。” 皇上认为汲黯贤良,免他无罪,调任为荥阳县令。 汲黯与人相处很傲慢,不讲究礼数,当面顶撞人,容不得别人的过错。 与自己心性相投的,他就亲近友善;与自己合不来的,就不耐烦相见,士人也因此不愿依附他。 但是汲黯好学,又好仗义行侠,很注重志气节操,品行美好纯正,喜欢直言劝谏,屡次触犯皇上的面子,时常仰慕傅柏和袁盎的为人。 他与灌夫、郑当时和宗正刘弃交好。 他们也因为多次直谏而不得久居其官位。 在那时,王太后的弟弟武安侯田蚡做了宰相。 年俸中二千石的高官来谒见时都行跪拜之礼,田蚡竟然不予还礼。 而汲黯求见田蚡时从不下拜,经常向他拱手作揖完事。 这时皇上正在招揽文学之士和崇奉儒学的儒生,说我想要如何如何,汲黯便答道:“陛下心里欲望很多,只在表面上施行仁义,怎么能真正仿效唐尧虞舜的政绩呢!”皇上沉默不语,心中恼怒,脸一变就罢朝了,公卿大臣都为汲黯惊恐担心。 皇上退朝后,对身边的近臣说:“太过分了,汲黯太愚直!”群臣中有人责备汲黯,汲黯说:天子设置公卿这些辅佐之臣,难道是让他们屈从阿谀,逢迎上意,将君主陷于违背正道的窘境吗?何况我已身居九卿之位,纵然爱惜自己的生命,但要是损害了朝廷大事,那可怎么办!”皇上说:“古代有所谓安邦定国的大臣,像汲黯,就很接近他们了。” 时隔不久,匈奴浑邪王率部众来降,朝廷征发两万车辆前去接运。 官府无钱,便向百姓借马。 有的人把马藏起来,马无法凑齐。 皇上大怒,要杀长安县令。 汲黯说:”长安县令没有罪,只要杀了我,百姓就肯献出马匹了。 况且匈奴将领背叛他们的君主来投降汉朝,朝廷可以慢慢地让沿途各县准备车马把他们按顺序接运过来,何至于让全国骚扰不安,使我国人陷于疲敝去侍奉那些匈奴的降兵降将呢!”皇上沉默无言。 事后数月,汲黯因犯小罪被判罪,适逢皇上大赦,他仅遭免官,于是汲黯归隐于田园。

蒙恬列传

原文: 二世又遣使者之阳周,令蒙恬曰:“君之过多矣,而卿弟毅有大罪,法及内史。” 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 今臣将兵三十余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主也。 昔周成王初立,未离襁褓,周公旦负王以朝,卒定天下。 及成王有病甚殆,公旦自揃其爪以沈于河,曰:‘王未有识,是旦执事。 有罪殃,旦受其不祥。 ’乃书而藏之记府。 可谓信矣。 及王能治国,有贼臣言:‘周公旦欲为乱久矣,王若不备,必有大事。 ’王乃大怒,周公旦走而奔于楚。 成王观于记府,得周公旦沈书,乃流涕曰:‘孰谓周公旦欲为乱乎!’杀言之者而反周公旦。 故周书曰‘必参而伍之’。 今恬之宗,世无二心,而事卒如此,是必孽臣逆乱,内陵之道也。 夫成王失而复振则卒昌;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而不悔,身死则国亡。 臣故曰过可振而谏可觉也。 察于参伍,上圣之法也。 凡臣之言,非以求免于咎也,将以谏而死,愿陛下为万民思从道也。” 使者曰:“臣受诏行法于将军,不敢以将军言闻于上也。” 蒙恬喟然太息曰:“我何罪于天,无过而死乎?”良久,徐曰:“恬罪固当死矣。 起临洮属之辽东,城堑万馀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此乃恬之罪也。” 乃吞药自杀。 太史公曰: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故轻百姓力矣。 夫秦之初灭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伤者未療而恬为名将不以此时强谏振百姓之急养老存孤务修众庶之和而阿意兴功此其兄弟遇诛不亦宜乎!何乃罪地脉哉? (选自司马迁《史记蒙恬列传》) 译文: 二世皇帝又派遣使者前往阳周,命令蒙恬说:“您的罪过太多了,而您的弟弟蒙毅犯有重罪,依法要牵连到您。” 蒙恬说:“从我的祖先到后代子孙,为秦国累积大功,建立威信,已经三代了。 如今我带兵三十多万,即使是我被囚禁,但是,我的势力足够叛乱。 然而,我知道必死无疑却坚守节义,是不敢辱没祖宗的教诲,不敢忘掉先主的恩宠。 从前周成王刚刚即位,还不能完全脱离襁褓,周公旦背负着成王接受群臣的朝见,终于平定了天下。 到周成王病情严重得很危险的时候,周公旦剪下自己的指甲沉入黄河,祈祷说:‘国君年幼无知,这都是我当权执政,若有罪过祸患,应该由我承受惩罚。 ’就把这些祷祠书写下来,收藏在档案馆里,这可以说是非常诚信了。 到了成王能亲自治理国家时,有奸臣造谣说:‘周公旦想要作乱已经很久了,大王若不戒备,一定要发生大的变故。 ’成王听了,就大发雷霆,周公旦逃奔到楚国。 成王到档案馆审阅档案,发现周公旦的祷告书,就流着眼泪说:‘谁说周公旦想要作乱呢!’杀了造谣生事的那个大臣,请周公旦回归。 所以《周书》上说:‘一定要参差交互地多方询问,反复审察。 ’ 如今我蒙氏宗族,世世代代没有二心,而事情最终落到这样的结局,这一定是谋乱之臣叛逆作乱、欺君罔上的缘故。 周成王犯有过失而能改过振作,终于使周朝兴旺昌盛;夏桀杀死关龙逢,商纣杀死王子比干而不后悔,最终落个身死国亡。 所以我说犯有过失可以改正振作,听人规劝可以察觉警醒,参互交错地审察,是圣明国君治国的原则。 大凡我说的这些话,不是用以逃避罪责,而是要用忠心规劝而死,希望陛下替黎民百姓深思熟虑地找到应遵循的正确道路。 ”使者说:“我接受诏令对将军施以刑法,不敢把将军的话转报皇上听。” 蒙恬沉重地叹息说:“我对上天犯了什么罪,竟然没有过错就处死呢?”很久,才慢慢地说:“我的罪过本来该当死罪啊。 起自临洮接连到辽东,筑长城、挖壕沟一万余里,这中间能没有截断大地脉络的地方吗?这就是我的罪过了。” 于是吞下毒药自杀了。 太史公说:我到北方边境,从直道返回,沿途实地观察了蒙恬替国修筑的长城和边塞堡垒,挖掘山脉,填塞深谷,贯通直道,本来就是不重视百姓的人力物力。 秦国刚刚灭掉其他诸侯的时候,天下人心尚未安定,创伤累累尚未痊愈,而蒙恬身为名将,不在这时候尽力谏诤,赈救百姓的急难,恤养老人,抚育孤儿,致力从事于百姓安定生活的工作,反而迎合始皇心意,大规模地修筑长城,他们兄弟遭到杀身之祸,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吗?哪里是什么挖断地脉的罪过呢?

蔡泽传(二)

原文: 蔡泽者,燕人也,游学于诸侯小大甚众,不遇。 去之赵,见逐。 之韩、魏,遇夺釜鬲於途。 闻应侯任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於秦,应侯内惭,蔡泽乃西入秦。 将见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应侯曰:“燕客蔡泽,天下雄俊弘辩智士也。 彼一见秦王,秦王必困君而夺君之位。” 应侯闻,使人召蔡泽。 入,则揖。 应侯固不快,及见之,又倨。 因让之曰:“子尝宣言代我相秦,岂有此乎?”对曰:“然。” 应侯曰:“请闻其说。” 蔡泽曰:“比干忠而不能存殷,子胥智而不能完吴,申生孝而晋国乱。 是皆有忠臣孝子,而国家灭乱者,何也?无明君贤父以听之,故天下以其君父为僇辱而怜其臣子。 今商君、吴起、大夫种之为人臣,是也;其君,非也。 故世称三子致功而不见德,岂慕不遇世死乎?夫商君为秦孝公明法令,禁奸本。 决裂阡陌以静生民之业而一其俗劝民耕农利土一室无二事力田稸积习战陈之事。 是以兵动而地广,兵休而国富。 功已成矣,而逐以车裂。 吴起为楚悼王立法,兵震天下,威服诸侯。 功已成矣,而卒枝解。 大夫种为越王深谋远计,免会稽之危,以亡为存,因辱为荣。 卒擒劲吴,令越成霸。 功已彰而信矣,勾践终负而杀之。 此所谓信而不能诎,往而不能返者也,范蠡知之,超然辟世。 今君相秦,计不下席,坐制诸侯。 何不以此时归相印,让贤者而授之,退而岩居川观,必有伯夷之廉,长为应侯。 愿君孰计之!”应侯曰:“善。” 后数日,入朝,曰:“客新有从山东来者曰蔡泽,足以寄秦国之政,敢以闻。” 王召见,与语,大说之,拜为客卿。 应侯因谢病请归相印。 昭王新说蔡泽计画,逐拜为秦相,东收周室。 相秦数月,人或恶之,惧诛,乃谢病归相印,号为纲成君。 译文: 蔡泽,燕国人。 游学四方,向所在诸侯求取官位,(都没有获得机会。 )到赵国,被驱逐。 又前往韩、魏,在路上所带行厨炊具又都给别人抢去了。 他打听到在秦国宰相范雎因为自己保荐的郑安平、王稽都犯下重罪而心感惭愧,便向西来到秦国。 蔡泽准备去见秦昭王,就(用计)先派人扬言,用以激怒秦国宰相应侯,说:“燕人蔡泽,是天下见识高超、口辩厉害的智慧之人,他一拜见秦王,秦王一定会使你窘迫而(蔡泽)定会夺取你的相位。” 范雎听说后,派人召蔡泽来见。 蔡泽进见,却只长揖之礼而不下拜,本来早就(惹得)范雎不高兴。 等到接见后,蔡泽的态度又很倨傲放肆,范雎于是责备他说:你曾经扬言要取代我做秦国宰相,难道有件事吗?蔡泽回答说:有啊。 范雎说:“请允许我听听你的说法!”蔡泽说:“比干忠心耿耿却不能保住殷商,伍子胥多谋却不能保全吴国,申生孝顺却让晋国大乱。 这些都是忠诚的臣子、孝顺的儿子,反而让国家祸乱灭亡,为什么呢?是因为没有明智的国君和贤能的父亲听取他们的声音,因此天下人都认为这样的国君和父亲是可耻的,而怜惜同情他们这些臣子和儿子。 商鞅、吴起、大夫文种作为人臣,他们是正确的;他们的国君,是错误的。 所以,世人称说这三个人尽了忠孝之功却没有蒙受恩德,您难道还羡慕他们不遇明主而无辜死去吗?商鞅为秦孝公制法令昭示全国,禁止奸邪的根源,消除了井田制,来安定百姓的事业,统一百姓的习俗,鼓励百姓耕作,使土地发挥效益,一家不操二业,努力种田积贮粮食,平时演练军事战阵,因此军队发动就能扩展领土,军队休整就可使国家富足,功业告成,结果身遭车裂而死。 吴起为楚悼王制定法令,兵力震动天下,威势令各诸侯国臣服。 功业告成,可是最后惨遭肢解而死。 大夫文种替越王做长远打算,解除了会稽的危难,转亡为存,转辱为荣(采用屈降计策来图谋生存,借着君臣受辱而求得复国的光荣),终于灭掉了强劲的吴国,使越国成为霸主,功业彰明而获得信任,可是勾践最终忘恩负义把他杀了。 这就是所说的只能伸直而不能屈曲(能伸不能屈),只知前进而不知后退的人,范蠡明白这个道理,超然避世。 现在您任秦国相国,出计不必离开座位,坐而指挥即可控制诸侯。 您为什么不在这个时候送回相印,把它让给贤能的人,自己隐退而隐居山林观览流水,一定有伯夷正直廉洁的美名,长享应侯爵位。 希望你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应侯说:“好的。” 几天之后,应侯上朝,对秦昭王进言说:“有一个刚从崤山以东来的客人叫蔡泽,完全可以将秦国的政事寄托在他身上,我冒昧地向您禀报。” 秦昭王便召见了蔡泽,同他谈话后,很喜欢他,授予他客卿之位。 范雎趁机托言有病请昭王允许他归还相印。 秦昭王新宠蔡泽,于是授予蔡泽宰相之位,向东灭掉了周朝。 蔡泽在秦国做了几个月的相国,就有人说他的坏话,中伤他,蔡泽害怕被杀,于是就托言有病归还相印,秦昭王封他为纲成君。

伍子胥列传

(西汉)司马迁 [原文] 伍子胥者,楚人也,名员。 员父曰伍奢,员兄曰伍尚。 其先曰伍举,以直谏事楚庄王有显,故其后世有名于楚。 楚平王有太子,名曰建,使伍奢为太傅,费无忌为少傅。 无忌不忠于太子建。 平王使无忌为太子取妇于秦,秦女好,无忌驰归报平王曰:“秦女绝美,王可自取,而更为太子取妇。” 平王遂自取秦女,而绝爱幸之,生子轸。 更为太子取妇。 无忌既以秦女自媚于平王,因去太子,而事平王。 恐一旦平王卒而太子立,杀己,乃因谗太子建。 建母,蔡女也,无一宠一于平王,平王稍益疏建。 使建守城父,备边兵。 顷之,无忌又日夜言太子短于王曰:“太子以秦女之故,不能无怨望,愿王少自备也。 自太子居城父将兵,外一交一诸侯,且欲人为乱矣。” 平王乃召其太傅伍奢考问之。 伍奢知无忌谗太子于平王,因曰:“王独奈何以谗贼小臣,疏骨肉之亲乎?”无忌曰:“王今不制,其事成矣,王且见擒。” 于是平王怒,囚伍奢,而使城父司马奋扬往杀太子。 行未至,奋扬使人先告太子,太子急去,不然,将诛。 太子建亡奔宋。 无忌言于平王曰:“伍奢有二子,皆贤,不诛,且为楚忧。 可以其父质而召之。 不然,且为楚患。” 王使使谓伍奢曰:“能致汝二子,则生;不能,则死。” 伍奢曰:“尚为人仁,呼必来;员为人刚戾忍诟,能成大事,彼见来之并擒,其势必不来。” 王不听,使人召二子,曰:“来,吾生汝父;不来,今杀奢也。” 伍尚欲往。 员曰:“楚之召我兄弟,非欲以生我父也,恐有脱者,后生患,故以父为质,诈召二子。 二子去,则父子俱死,何益父之死?往而令仇不得报耳!不如奔他国,借力以雪父之耻。 俱灭,无为也。” 伍尚曰:“我知往,终不能全父命,然恨父召我以求生,而不往,后不能雪耻,终为天下笑耳!”谓员:“可去矣!汝能报杀父之仇,我将归死。” 尚既就执,使者捕伍胥,伍胥贯弓执矢向使者,使者不敢进,伍胥遂亡。 闻太子建之在宋,往从之。 奢闻子胥之亡也,曰:“楚国君臣,且苦兵矣!”伍尚至楚,楚并杀奢与尚也。 ——节选自伍子胥列传》 [译文] 伍子胥是楚国人,名叫伍员,他父亲叫伍奢,他哥哥叫伍尚,他的先祖叫伍举。 伍举曾经用直谏侍奉楚庄王而很有名望,所以他的后代在楚国便很有声誉。 楚平王有位太子,名叫建,派伍奢做了太子的师傅,费无忌做少傅。 费无忌对太子建不忠。 平王曾派无忌到秦国去替太子娶亲,那位秦国女子十分美貌,无忌立即回来报告平王说:“那位秦国女子美艳极了,大王你可以自己娶了她,可以为太子另外娶亲。” 于是,平王自己娶了那位秦国女子,而且极其一宠一爱她,生了个儿子叫轸。 并另外为太子娶了亲。 无忌自从用秦女谄媚平王,便离开太子而去服侍平王。 他又担心一旦平王死了,太子继位,要杀了自己。 于是,他又在平王跟前谗言太子建。 建的母亲是蔡国的女儿,不受平王一宠一爱,平王便慢慢疏远建,派建去守城父,统领防备侵边之兵。 过了不久,无忌又天天在平王面前说太子建的坏话,他说:“太子因为秦国女子的缘故,心中总免不了怨恨你,而且还怀有篡位的野心,希望你要自己防备着些。 自从太子在城父领兵,对外一交一结各国诸侯,想回朝来作乱。” 于是,平王便召见他的太傅伍奢进行拷问。 伍奢知道是无忌在平王面前谗言太子,因此说道:“大王你怎么相信进谗言的奸贼小臣,而疏远骨肉亲情呢?”后来,无忌又对平王说:“你现在不制止他,待他的事业成功了,那时你就要被擒了。 ”于是,平王大怒,把伍奢囚禁起来,而且派城父的司马奋扬前去杀太子。 奋扬还未到达太子那儿,便派人先告知太子,要太子赶快逃走,不然,就要被杀。 太子建立即逃亡到宋国。 无忌对平王说:“伍奢有两个儿子,都很有才干,不把他们杀掉,楚国就要遭到危害。 你可以把他们的父亲作为人质,去召他们来。 不然,他们始终是楚国的忧患。” 于是,平王派使臣对伍奢说:“如你能叫你的两个儿子到来,你就能活命;否则,就是死。” 伍奢说:“伍尚为人很仁慈,叫他,他必定来;伍员为人刚直乖戾,能忍受屈辱,他能够成大事业,他能猜想到来了就会一起被擒拿,看情势,他是必定不会来的。” 平王不信,派人召见伍奢的两个儿子。 说道:“如来,我就让你父亲活命;如不来,现在就杀了伍奢!”伍尚想前往,伍员说:“楚国之所以召见我们兄弟,并不是要我们父亲活命,而是害怕我们有逃脱的人,给他们以后带来忧患。 所以要以父亲作为人质,来骗我们二人回去,如我们二人去了,那么我们父子就会全被杀死,这对父亲的死有什么好处?我们去了,就使得杀父之仇不能报了。 我们还不如投奔别国,借别国的力量来报父仇雪父耻。 如全都死了,那是没有一点好处的。” 伍尚说:“我知道我们去了也不能保全父亲的性命,然而担心父亲召我们去以求得生存却不去,如以后又不能雪耻,终归要被天下人笑话呀。 ”对伍员说:“你可以逃走,你能报杀父之仇。 我将回去送死。” 伍尚既被捉了,使者又来捉伍子胥,伍子胥张弓拉箭向着使者,使者不敢走近,伍子胥于是逃亡。 他听说太子建到了宋国,便前往宋国去了。 伍奢听说伍子胥逃亡了,便说道:“楚国的君臣,从此,你们就要为兵祸所苦了!”伍尚到了楚国,楚国便把伍奢和伍尚一起杀了。

张廷尉释之者

原文: 张廷尉释之者,堵阳人也,字季。 以訾为骑郎,事孝文帝,十岁不得调,无所知名。 ……释之从行,登虎圈。 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 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应穷者。 文帝曰:“吏不当若是邪?尉无赖!”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 释之久之前曰:“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靡靡,争为口辩而无其实。 且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 文帝曰:“善。” 乃止,不拜啬夫。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 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 薄太后闻之,文帝免冠谢曰:“教儿子不谨。” 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 文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 顷之,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出,乘舆马惊。 于是使骑捕,属之廷尉。 释之治问。 曰:“县人来,闻跸,匿桥下。 久之,以为行已过,即出,见乘舆车骑,即走耳。 ”廷尉奏当,一人犯跸,当罚金。 文帝怒曰:“此人亲惊吾马,吾马赖柔和,令他马,固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罚金!”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 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 且方其时,上使立诛之则已。 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唯陛下察之。 ”良久,上曰:“廷尉当是也。” ……太史公曰:张季之言长者,守法不阿意。 (节选自《史记》) 注释:跸,帝王出行时开路清道,禁止他人通行。 译文: 廷尉张释之是堵阳县人,字季。 他因为有家财而当了骑郎,事奉孝文帝,十年时间都没有升迁,没有什么人知道他。 ……张释之跟随皇上出行,登上虎圈。 皇上问上林尉登记各种禽兽档案的情况,问了十多个问题,上林尉左顾右盼,全都答不出来。 看管虎圈的啬夫从旁边代替上林尉很详细地回答了皇上问的禽兽档案的情况,想借这来让皇上看到自己的才能,对答如流犹如回响应声一样没有究尽。 文帝说“官吏不应当像这样么?上林尉无能!”于是诏令张释之任命啬夫为上林苑令。 张释之过了很久上前说:“如今陛下凭着啬夫能言善辩而破格提升他,我恐怕天下受这风气影响,争着夸夸其谈而没有实质内容。 况且下面仿效上面比影之随形、响之应声还要快,国君的一举一动不能不谨慎啊。” 文帝说:“好。” 于是作罢,不任命啬夫了。 不久,太子和梁王一同乘车入宫朝见,经过司马门没有下车,于是张释之追上来拦住太子、梁王,不让他们进殿门。 于是控告他们不在司马门下车是犯不敬罪,报告上去。 薄太后听说了,文帝脱下帽子谢罪说:“我教儿子不够谨严。” 薄太后于是派使者秉承诏令释免了太子、梁王,然后他们才得以进入。 文帝因为这事认为张释之与众不同,任命他们为中大夫。 不久,皇上出行经过中渭桥,有一个人从桥下面跑出来,使皇上驾车的马受了惊吓。 于是命令骑士捉住,交给廷尉治罪。 张释之审问,那人说:“我乡下人来到这里,听到清道戒严,就藏在桥下面。 过了很久,认为皇上已经过去,就出来,看到皇上的马车和仪仗队,立刻就跑了。” 廷尉上奏应判的罪刑,一个犯了清道戒严的禁令,应该处以罚金。 文帝发怒说:“这个人亲自惊了我的马,我的马好在脾性柔和,假如是其他的马,一定不是摔伤我了吗?可是廷尉却只判处罚金!”张释之说:“法律是一辈子和天下人一同遵奉的。 如今依法律是这样判定的,而要再加重处罚,这样法律就不会取得人民的信任。 况且在当时,皇上假如立刻诛杀了他也就罢了。 如今既然交下给廷尉处理,廷尉是天下公平之所在,一旦有倾斜,天下使用法律时都任意取轻或取重,人民把自己的手脚放在哪里好呢?希望陛下明察此事。” 过了很久,皇上说:“廷尉应当这样。” ……太史公说:张释之谈论“长者”的话,坚守法度不逢迎皇上意旨。

项羽本纪

项羽本纪 原文: 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 初起时,年二十四。 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 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 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 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 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 项梁尝有栎阳逮,乃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掾司马欣,以故事得已。 项梁杀人,与籍避仇于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 每吴中有大徭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 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 籍曰:“彼可取而代也。” 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 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起大泽中。 其九月,会稽守通谓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 吾闻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 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 是时桓楚亡在泽中。 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 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待。 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 ”守曰:“诺。” 梁召籍入。 须臾,梁瞬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 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 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 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 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 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 梁部署吴中豪杰为校尉、候、司马。 有一人不得用,自言于梁。 梁曰:“前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此不任用公。” 众乃皆伏。 于是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 广陵人召平于是为陈王徇广陵,未能下。 闻陈王败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矫陈王命,拜梁为楚王上柱国。 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 项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 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和俱西。 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 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 婴谢不能,遂强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 少年欲立陈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 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 今暴得大名,不祥。 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 婴乃不敢为王。 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 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 我倚名族,亡秦必矣。 ”于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 项梁渡淮,黥布、蒲将军亦以兵属焉。 凡六七万人,军下邳。 当是时,秦嘉已立景驹为楚王,军彭城东,欲距项梁。 项梁谓军吏曰:“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 今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 乃进兵击秦嘉。 秦嘉军败走,追之至胡陵。 嘉还战一日,嘉死,军降。 景驹走死梁地。 项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军而西。 章邯军至栗,项梁使别将朱鸡石、馀樊君与战。 馀樊君死,朱鸡石军败,亡走胡陵。 项梁乃引兵入薛,诛鸡石。 项梁前使项羽别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 已拔,皆坑之。 还报项梁。 项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 此时,沛公亦起沛往焉。 居巢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 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 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 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 今君起江东,楚蜂起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 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 陈婴为楚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台。 项梁自号为武信君。 居数月,引兵攻亢父,与齐田荣、司马龙且军救东阿,大破秦军于东阿。 田荣即引兵归,逐其王假。 假亡走楚。 假相田角亡走赵。 角弟田间故齐将,居赵不敢归。 田荣立田儋子市为齐王。 项梁已破东阿下军,遂追秦军。 数使使趣齐兵,欲与俱西。 田荣曰:“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乃发兵。” 项梁曰:“田假为与国之王,穷来从我,不忍杀之。 ”赵亦不杀田角、田间以市于齐。 齐遂不肯发兵助楚。 项梁使沛公及项羽别攻城阳,屠之。 西破秦军濮阳东,秦兵收入濮阳。 沛公、项羽乃攻定陶。 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雍丘,大破秦军,斩李由,还攻外黄,外黄未下。 项梁起东阿,西,此至定陶,再破秦军,项羽等又斩李由,益轻秦,有骄色。 宋义乃谏项梁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 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 ”项梁弗听。 乃使宋义使于齐。 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曰:“然。” 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 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 ”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 沛公、项羽去外黄攻陈留,陈留坚守不能下。 沛公、项羽相与谋曰:“今项梁军破,士卒恐。” 乃与吕臣军俱引兵而东,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击赵,大破之。 当此时,赵歇为王,陈馀为将,张耳为相,皆走入巨鹿城。 章邯令王离、涉间围巨鹿,章邯军其南,筑甬道而输之粟。 陈馀为将,将卒数万人而军巨鹿之北,此所谓河北之军也。 楚兵已破于定陶,怀王恐,从盱台之彭城,并项羽、吕臣军自将之。 以吕臣为司徒,以其父吕青为令尹,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 初,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在陵楚军,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 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 ”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救赵。 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 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 项羽曰:“吾闻秦军围赵王巨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 宋义曰:“不然。 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 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 故不如先斗秦赵。 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而运策,公不如义。” 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会。 天寒大雨,士卒冻饥。 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 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 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 赵举而秦强,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埽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项羽晨朝上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羽诛之。” 当是时,诸将皆慑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 今将军诛乱。” 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 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 使桓楚报命于怀王。 怀王因使项羽为上将军。 当阳君、蒲将军皆属项羽。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 乃遗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巨鹿。 战少利,陈馀复请兵。 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 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 涉间不降楚,自烧杀。 当是时,楚兵冠诸侯。 诸侯军救巨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纵兵。 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 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 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 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 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章邯军棘原,项羽军漳南,相持未战。 秦军数却,二世使人让章邯。 章邯恐,使长史欣请事。 至咸阳,留司马门三日,赵高不见,有不信之心。 长史欣恐,还走其军,不敢出故道。 赵高果使人追之,不及。 欣至军,报曰:“赵高用事于中,下无可为者。 今战能胜,高必疾妒吾功;战不能胜,不免于死。 愿将军孰计之。” 陈馀亦遗章邯书曰:“白起为秦将,南征鄢郢,北坑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竟赐死。 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 何者?攻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 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侯并起滋益多。 彼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 夫将军居外久,多内隙,有功亦诛,无功亦诛。 且天之亡秦,无愚智皆知之。 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特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此孰与身伏斧⑤质,妻子为戮乎?”章邯狐疑,阴使候始成使项羽,欲约。 约未成,项羽使蒲将军日夜引兵渡三户,军漳南,与秦战,再破之。 项羽悉引兵击秦军纡水上,大破之。 章邯使人见项羽,欲约。 项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 ”军吏皆曰“善。” 项羽乃与期洹水南殷墟上。 已盟,章邯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 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楚军中。 使长史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 到新安。 诸侯吏卒异时故徭使屯戍过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 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 秦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 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必尽诛吾父母妻子。” 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 项羽乃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中不听,事必危。 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 于是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 行略定秦地。 函谷关有兵守关,不得入。 又闻沛公已破咸阳,项羽大怒,使当阳君等击关,项羽遂入,至于戏西。 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 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 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 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 急击勿失。 ”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 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 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 ”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 良乃入,具告沛公。 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 ’故听之。” 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 ”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 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 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 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张良出,要项伯。 项伯即入见沛公。 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 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 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 ”沛公曰:“诺。” 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 项王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馀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 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 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 项王、项伯东而坐,亚父南向坐。 亚父者,范增也。 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 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珏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 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 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 庄则入为寿。 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 ”项王曰:“诺。” 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 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 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嗔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 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 则与斗卮酒。 哙拜谢,起,立而饮之。 项王曰:“赐之彘肩。” 则与一生彘肩。 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 项王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不恐胜,天下皆叛之。 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 ’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 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 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 项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 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 乃令张良留谢。 良问曰:“大王来何操?”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 会其怒,不敢献。 公为我献之。” 张良曰:“谨诺。” 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 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 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 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 度我至军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间至军中。 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 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 项王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 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 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 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 吾属今为之虏矣。”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 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 项王见秦宫室皆以烧残破,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 项王闻之,烹说者。 项王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 ”乃尊怀王为义帝。 项王欲自王,先王诸将相,谓曰:“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 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之籍之力也。 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 诸将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诸将为侯王。 项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业已讲解,又恶负约,恐诸侯叛之,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蜀。” 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 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 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王。 项王乃立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 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 故立司马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立董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 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 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 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 赵将司马昂定河内,数有功,故立昂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 徙赵王歇为代王。 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都襄国。 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 鄱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 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 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 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 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 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淄。 故秦所灭齐王建孙田安,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 田荣者,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 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然素闻其贤,有功于赵,闻其在南皮,故因环封三县。 番君将梅涓功多,故封十万户侯。 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 汉之元年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 项王出之国,使人徙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 乃使使徙义帝长沙郴县。 趣义帝行,其群臣稍背叛之,乃阴令衡山、临江王击杀之江中。 韩王成无军功,项王不使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侯,已又杀之。 臧荼之国,因逐韩广之辽东,广弗听,荼击杀广无终,并王其地。 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市胶东,而立齐将田都为齐王,乃大怒,不肯谴齐王之胶东,因以齐反,迎击田都。 田都走楚。 齐王市畏项王,乃亡之胶东就国。 田荣怒,追击杀之即墨。 荣因自立为齐王,而西击杀济北王田安,并王三齐。 荣与彭越将军印,令反梁地。 陈馀阴使张同、夏说说齐王田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 今尽王故王于丑地,而王其群臣诸将善地,逐其故主,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不可。 闻大王起兵,且不听不义,愿大王资馀兵,请以击常山,以复赵王,请以国为捍蔽。” 齐王许之,因遣兵之赵。 陈馀悉发三县兵,与齐并力击常山,大破之。 张耳走归汉。 陈馀迎故赵王歇于代,反之赵。 赵王因立陈馀为代王。 是时,汉还定三秦,项羽闻汉王皆已并关中,且东,齐、赵叛之,大怒。 乃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 令萧公角等击彭越。 彭越败萧公角等。 汉使张良徇韩,乃遗项羽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 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齐欲与赵并灭楚。” 楚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 征兵九江王布。 布称疾不往,使将将数千人行。 项王由怨也。 汉之二年冬,项羽遂北至城阳,田荣亦将兵会战。 田荣不胜,走至平原,平原民杀之。 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皆坑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 徇齐至北海,多所残灭。 齐人相聚而叛之。 于是田荣弟田横收齐亡卒,得数万人,反城阳。 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 春,汉王部五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 项王闻之,即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 四月,汉皆已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 项王乃西萧,晨击汉军项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 楚军皆走,相随入谷、泗水,杀汉卒十余万人。 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 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 围汉王三匝。 于是大风从西北而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 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 欲过沛,收家室而西。 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 汉王道逢得孝惠、鲁元,乃载行。 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 曰:“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于是遂得脱。 求太公、吕后不相遇。 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反遇楚军。 楚军遂与归,报项王,项王常置军中。 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间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 至荥阳,诸败军皆会。 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荥阳,复大振。 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间,汉败楚,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 项王之求彭城,追汉王至荥阳,田横亦得收齐,立田荣子广为齐王。 汉王之败彭城,诸侯皆复与楚而背汉。 汉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 汉之三年,项王数侵夺汉甬道,汉王食乏,恐,请和,割荥阳以西为汉。 项王欲听之。 历阳侯范增曰:“汉易与耳,今释弗取,后必悔之。” 项王乃与范增急围荥阳。 汉王患之,乃用陈平计间项王。 项王使者来,为太牢具,举欲进之。 见使者,详惊愕曰:“吾以为亚父使者,乃反项王使者。” 更持去,以恶食食项王使者。 使者归报项王。 项王乃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之权。 范增大怒,曰:“天下大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 愿赐骸骨归卒伍。” 项王许之。 行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汉将纪信说汉王曰:“事已急矣,请为王诳楚为王,王可以间出。 ”于是汉王夜出女子荥阳东门被甲二千人,楚兵四面击之。 纪信乘黄屋车,傅左纛,曰:“城中食尽,汉王降。” 楚军皆呼万岁。 汉王亦与数十骑从城西门出,走成皋。 项王见纪信,问:“汉王安在?”信曰:“汉王已出矣。 ”项王烧杀纪信。 汉王使御史大夫周苛、枞公、魏豹守荥阳。 周苛、枞公谋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 乃共杀魏豹。 楚下荥阳城,生得周苛。 项王谓周苛曰:“为我将,我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 周苛骂曰:“若不趣降汉,汉今虏若,若非汉敌也。” 项王怒,烹周苛,并杀枞公。 汉王之出荥阳,南走宛、叶,得九江王布,行收兵,复入保成皋。 汉之四年,项王进兵围成皋,汉王逃,独与滕公出成皋北门,渡河走修武,从张耳、韩信军。 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 楚遂拔成皋,欲西。 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 是时,彭越渡河击楚东阿,杀楚将军薛公。 项王乃自东击彭越。 汉王得淮阴侯兵,欲渡河南。 郑忠说汉王,乃止壁河内。 使刘贾将兵佐彭越,烧楚积聚。 项王东击破之,走彭越。 汉王则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 项王已定东海来,西,与汉俱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 当此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 项王患之,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 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 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 项王怒,欲杀之。 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 项王从之。 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 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 ”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 项王令壮士出挑战。 汉有善骑射者楼烦,楚挑战三合,楼烦辄杀之。 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 楼烦欲射之,项王嗔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 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 汉王大惊。 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 汉王数之,项王怒,欲一战。 汉王不听。 项王伏弩射中汉王。 汉王伤,走入成皋。 项王闻淮阴侯已举河北,破齐、赵,且欲击楚,乃使龙且往击之。 淮阴侯与战,骑将灌婴击之,大破楚军,杀龙且。 韩信因自立为齐王。 项王闻龙且军破,则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淮侯。 淮阴侯弗听。 是时,彭越复反,下梁地,绝楚粮。 项王乃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等曰:“谨守成皋,则汉欲挑战,慎勿与战,毋令得东而已。 我十五日必诛彭越,定梁地,复从将军。” 乃东,行击陈留、外黄。 外黄不下。 数日,已降,项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诣城东,欲坑之。 外黄令舍人儿年十三,往说项王曰:“彭越强劫外黄,外黄恐,故且降,待大王。 大王至,又皆坑之,百姓岂有归心?从此以东,梁地十余城皆恐,莫肯下矣。” 项王然其言,乃赦外黄当坑者。 东至睢阳,闻之皆争下项王。 汉果数挑楚军战,楚军不出。 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马怒,渡兵汜水。 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货赂。 大司马咎,长史翳,塞王欣皆自刭汜水上。 大司马咎者,故蕲狱掾,长史欣亦故栎阳狱吏,两人尝有德于项梁,是以项王信任之。 当是时,项王在睢阳,闻海春侯军败,则引兵还。 汉军方围钟离昧于荥阳东,项王至,汉军畏楚,尽走险阻。 是时,汉兵盛食多,项王兵罢食绝。 汉遣陆贾说项王,请太公,项王弗听。 汉王复使侯公往说项王,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 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 项王许之。 即归汉王父母妻子。 军皆呼万岁。 汉王乃封侯公为平国君,匿弗肯复见。 曰:“此天下辩士,所居倾国,故号为平国君。” 项王已约,乃引兵解而东归。 汉欲西归。 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之。 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不如因其机而遂取之。 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 ”汉王听之。 汉五年,汉王乃追项王至阳夏南,止军,与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 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会。 楚击汉军,大破之。 汉王复入壁,深堑而自守。 谓张子房曰:“诸侯不从约,为之奈何?”对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 君王能与共天下,今可立致也。 即不能,事未可知也。 君王能自陈以东傅海,尽与韩信;睢阳以北至谷城,以与彭越:使各自为战,则楚易败也。 ”汉王曰:“善。” 于是乃发使者告韩信、彭越曰:“并力击楚,楚破,自陈以东傅海与齐王;睢阳以北至谷城与彭相国。” 使者至,韩信,彭越皆报曰:“请今进兵。” 韩信乃从齐往,刘贾军从寿春并行,屠城父,至垓下。 大司马周殷叛楚,以舒屠六。 举九江兵,随刘贾、彭越皆会垓下,诣项王。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 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 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 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 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 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 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余人耳。 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 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 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 汉骑追者数千人。 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 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 汉军围之数重。 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 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 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 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嗔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 与其骑会为三处。 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 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 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 乌江亭长舣,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 愿大王急渡。 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 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 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 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 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 项王身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 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 ”乃自刎而死。 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 最其后,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 五人共会其体,皆是。 故分其地为五: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 项王已死。 楚地皆降汉,独鲁不下。 汉乃引天下兵欲屠之;为其守礼义,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示鲁,鲁父兄乃降。 始,楚怀王初封项籍为鲁公,及其死,鲁最后下,故以鲁公礼葬项王谷城。 汉王为发哀,泣之而去。 诸项氏枝属,汉王皆不诛,乃封项伯为射阳侯。 桃侯、平皋侯、玄武侯皆项氏,赐姓刘。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 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 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 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 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 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寐而不自责,过矣。 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译文: 项籍是下相人,字羽。 开始起事的时候,他二十四岁。 项籍的叔父是项梁,项梁的父亲是项燕,就是被秦将王翦所杀害的那位楚国大将。 项氏世世代代做楚国的大将,被封在项地,所以姓项。 项籍小的时候曾学习写字识字,没有学成就不学了;又学习剑术,也没有学成。 项梁对他很生气。 项籍却说:“写字,能够用来记姓名就行了;剑术,也只能敌一个人,不值得学。 我要学习能敌万人的本事。 ”于是项梁就教项籍兵法,项籍非常高兴,可是刚刚懂得了一点儿兵法的大意,又不肯学到底了。 项梁曾经因罪案受牵连,被栎(yue,悦)阳县逮捕入狱,他就请蕲(qi,齐)县狱掾(yuan,愿)曹咎写了说情信给栎阳狱掾司马欣,事情才得以了结。 后来项梁又杀了人,为了躲避仇人,他和项籍一起逃到吴中郡。 吴中郡有才能的士大夫,本事都比不上项梁。 每当吴中郡有大规模的徭役或大的丧葬事宜时,项梁经常做主办人,并暗中用兵法部署组织宾客和青年,借此来了解他们的才能。 秦始皇游览会稽郡渡浙江时,项梁和项籍一块儿去观看。 项籍说:“那个人,我可以取代他!”项梁急忙捂住他的嘴,说:“不要胡说,要满门抄斩的!”但项梁却因此而感到项籍很不一般。 项籍身高八尺有余,力大能举鼎,才气超过常人,即使是吴中当地的年轻人也都很惧怕他了。 秦二世元年(前209)七月,陈涉等在大泽乡起义。 当年九月,会稽郡守殷通对项梁说:“大江以西全都造反了,这也是上天要灭亡秦朝的时候啊。 我听说,做事情占先一步就能控制别人,落后一步就要被人控制。 我打算起兵反秦,让您和桓楚统领军队。” 当时桓楚正逃亡在草泽之中。 项梁说:“桓楚正在外逃亡,别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处,只有项籍知道。 ”于是项梁出去嘱咐项羽持剑在外面等候,然后又进来跟郡守殷通一起坐下,说:“请让我把项籍叫进来,让他奉命去召桓楚。” 郡守说:“好吧!”项梁就把项籍叫进来了。 呆了不大一会儿,项梁给项籍使了个眼色,说:“可以行动了!”于是项籍拔出剑来斩下了郡守的头。 项梁手里提着郡守的头,身上挂了郡守的官印。 郡守的部下大为惊慌,一片混乱,项籍一连杀了有一百来人。 整个郡府上下都吓得趴倒在地,没有一个人敢起来。 项梁召集原先所熟悉的豪强官吏,向他们说明起事反秦的道理,于是就发动吴中之兵起事了。 项梁派人去接收吴中郡下属各县,共得精兵八千人。 又部署郡中豪杰,派他们分别做校尉、候、司马。 其中有一个人没有被任用,自己来找项梁诉说,项梁说:“前些日子某家办丧事,我让你去做一件事,你没有办成,所以不能任用你。 ”众人听了都很敬服。 于是项梁做了会稽郡守,项籍为副将,去巡行占领下属各县。 这时候,广陵人召平为陈王去巡行占领广陵,广陵没有归服。 召平听说陈王兵败退走,秦兵又快要到了,就渡过长江假托陈王的命令,拜项梁为楚王的上柱国。 召平说:“江东之地已经平定,赶快带兵西进攻秦。” 项梁就带领八千人渡过长江向西进军。 听说陈婴已经占据了东阳,项梁就派使者去东阳,想要同陈婴合兵西进。 陈婴,原先是东阳县的令史,在县中一向诚实谨慎,人们称赞他是忠厚老实的人。 东阳县的年轻人杀了县令,聚集起数千人,想推举出一位首领,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就来请陈婴。 陈婴推辞说自己没有能力,他们就强行让陈婴当了首领,县中追随的人有两万。 那帮年轻人想索性立陈婴为王,为与其他军队相区别,用青巾裹头,以表示是新突起的一支义军。 陈婴的母亲对陈婴说:“自从我做了你们陈家的媳妇,还从没听说你们陈家祖上有显贵之人,如今你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名声,恐怕不是吉祥的征兆。 依我看,不如去归属谁,起事成功还可以封侯,起事失败也容易逃脱,因为那样你就不是为世所指名注目的人了。” 陈婴听了母亲的话,没敢做王。 他对军吏们说:“项氏世世代代做大将,在楚国是名门。 现在我们要起义成大事,那就非得项家的人不可。 我们依靠了名门大族,灭亡秦朝就确定无疑了。” 于是军众听从了他的话,把军队归属于项梁。 项梁渡过淮河向北进军,黥布、蒲将军也率部队归属于项梁。 这样,项梁总共有了六七万人,驻扎在下邳(pī,批)。 这时候,秦嘉已经立景驹做了楚王,驻扎在彭城以东,想要阻挡项梁西进。 项梁对将士们说:“陈王最先起义,仗打得不顺利,不知道如今在什么地方。 现在秦嘉背叛了陈王而立景驹为楚王,这是大逆不道。 ”于是进军攻打秦嘉。 秦嘉的军队战败而逃,项梁率兵追击,直追到胡陵。 秦嘉又回过头来与项梁交占,打了一天,秦嘉战死,部队投降。 景驹逃跑到梁地,死在那里。 项梁接收了秦嘉的部队,驻扎在胡陵,准备率军西进攻秦。 秦将章邯率军到达栗县,项梁派别将朱鸡石、余樊君去迎战章邯。 结果余樊君战死,朱鸡石战败,逃回胡陵。 项梁于是率领部队进入薛县,杀了朱鸡石。 在此之前,项梁曾派项羽另外去攻打襄城,襄城坚守,不肯投降。 项籍攻下襄城之后,把那里的军民全部活埋了,然后回来向项梁报告。 项梁听说陈王确实已死,就召集各路别将来薛县聚会,共议大事。 这时,沛公也在沛县起兵,应召前往薛县参加了聚会。 居鄛(chao,巢)人范增,七十岁了,一向家居不仕,喜好琢磨奇计,他前来游说项梁说:“陈胜失败,本来就应该。 秦灭六国,楚国是最无罪的。 自从楚怀王被骗入秦没有返回,楚国人至今还在同情他;所以楚南公说‘楚国即使只剩下三户人有,灭亡秦国的也一定是楚国’。 如今陈胜起义,不立楚国的后代却自立为王,势运一定不会长久。 现在您在江东起事,楚国有那么多将士如众蜂飞起,争着归附您,就是因为项氏世世代代做楚国大将,一定能重新立楚国后代为王。” 项梁认为范增的话有道理,就到民间寻找楚怀王的嫡孙熊心,这时熊心正在给人家牧羊,项梁找到他以后,就袭用他祖父的谥号立他为楚怀王,这是为了顺应楚国民众的愿望。 陈婴做楚国的上柱国,封给他五个县,辅佐怀王建都盱台(xūyi,虚宜)。 项梁自己号称武信君。 过了几个月,项梁率兵去攻打亢父(gāngfǔ,刚甫),又和齐将田荣、司马龙且(jū,居)的军队一起去援救东阿,在东阿大败秦军。 田荣立即率兵返回齐国,赶走了齐王假。 假逃亡到楚国。 假的相田角逃亡到赵国。 田角的弟弟田间本来是齐国大将,留住在赵国不敢回齐国来。 田荣立田儋(dān,担)的儿子田市为齐王。 项梁击破东阿附近的秦军以后,就去追击秦的败军。 他多次派使者催促齐国发兵,想与齐军合兵西进。 田荣说:“楚国杀掉田假,赵国杀掉田角、田间,我才出兵。” 项梁说:“田假是我们盟国的王,走投无路来追随我,我不忍心杀他。” 赵国也不肯杀田角、田间来跟齐国做交易。 齐国始终不肯发兵帮助楚军。 项梁派沛公和项羽另外去攻打城阳,屠戮了这个县。 又向西进,在濮阳以东打败了秦军,秦收拾败兵退入濮阳城。 沛公、项羽就去打定陶。 定陶没有打下,又离开定陶西进,沿路攻取城邑,直到雍丘,打败秦军,杀了李由。 然后回过头来攻打外黄,没有攻下。 项梁自东阿出发西进,等来到定陶时,已两次打败秦军,项羽等又杀了李由,因此更加轻视秦军,渐渐显露出骄傲的神态。 宋义于是规谏项梁说:“打了胜仗,将领就骄傲,士卒就怠惰,这样的军队一定要吃败仗。 如今士卒有点怠惰了,而秦兵在一天天地增加,我替您担心啊!”项梁不听,却派宋义出使齐国。 宋义在路上遇见了齐国使者高陵君显,问道:“你是要去见武信君吧?”回答说:“是的。” 宋义说:“依我看,武信君的军队必定要失败。 您要是慢点儿走就可以免于身死,如果走快了就会赶上灾难。” 秦朝果然发动了全部兵力来增援章邯,攻击楚军,在定陶大败楚军,项梁战死。 沛公、项羽离开外黄去攻打陈留,陈留坚守,攻不下来。 沛公和项羽一块儿商量说:“现在项梁的军队被打败了,士卒都很恐惧。” 就和吕臣的军队一起向东撤退。 吕臣的军队驻扎在彭城东边,项羽的军队驻扎在彭城西边,沛公的军队驻扎在砀(dang,荡)县。 章邯打败项梁军队以后,认为楚地的军队不值得忧虑了,于是渡过黄河北进攻赵,大败赵军。 这时候,赵歇为王,陈余为大将。 张耳为国相,都逃进了钜鹿城。 章邯命令王离、涉间包围了钜鹿,自己的军队驻扎在钜鹿南边,筑起两边有墙的甬道给他们输送粮草。 陈余作为赵国的大将,率领几万名士卒驻扎在钜鹿北边,这就是所谓的河北军。 楚军在定陶战败以后,怀王心里害怕,从盱台前往彭城,合并项羽、吕臣的军队亲自统率。 任命吕臣为司徒,吕臣的父亲吕青为令尹。 任命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统率砀郡的军队。 先前,宋义在路上遇见的那位齐国使者高陵君显正在楚军中,他求见楚王说:“宋义曾猜定武信君的军队必定失败,没过几天,就果然战败了。 在军队没有打仗的时候,就能事先看出失败的征兆,这可以称得上是懂得用兵了。” 楚怀王召见宋义,跟他商计军中大事,非常欣赏他,因而任命他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任次将,范增任末将,去援救赵国,其他各路将领都隶属于宋义,号称卿子冠军。 部队进发抵达安阳,停留四十六天不向前进。 项羽说:“我听说秦军把赵王包围在钜鹿城内,我们应该赶快率兵渡过黄河,楚军从外面攻打,赵军在里面接应,打垮秦军是确定无疑的。” 宋义说:“我认为并非如此。 能叮咬大牛的牛虻却损伤不了小小的虮虱。 如今秦国攻打赵国,打胜了,士卒也会疲惫;我们就可以利用他们的疲惫;打不胜,我们就率领部队擂鼓西进,一定能歼灭秦军。 所以,现在不如先让秦、赵两方相斗。 若论披坚甲执锐兵,勇战前线,我宋义比不上您;若论坐于军帐,运筹决策,您比不上我宋义。” 于是通令全军:“凶猛如虎,违逆如羊,贪婪如狼,倔强不听指挥的,一律斩杀。” 又派儿子宋襄去齐国为相,亲自送到无盐,置备酒筵,大会宾客。 当时天气寒冷,下着大雨,士卒一个个又冷又饿。 项羽对将士说:“我们大家是想齐心合力攻打秦军,他却久久停留不向前进。 如今正赶上荒年,百姓贫困,将士们吃的是芋艿掺豆子,军中没有存粮,他竟然置备酒筵,大会宾客,不率领部队渡河去从赵国取得粮食,跟赵合力攻秦,却说‘利用秦军的疲惫’。 凭着秦国那样强大去攻打刚刚建起的赵国,那形势必定是秦国攻占赵国。 赵国被攻占,秦国就更加强大,到那时,还谈得上什么利用秦国的疲惫?再说,我们的军队刚刚打了败仗,怀王坐不安席,集中了境内全部兵卒粮饷交给上将军一个人,国家的安危,就在此一举了。 可是上将军不体恤士卒,却派自己的儿子去齐国为相,谋取私利,这次不是国家真正的贤良之臣。 ”项羽早晨去参见上将军宋义,就在军帐中,斩下了他的头,出来向军中发令说:“宋义和齐国同谋反楚,楚王密令我处死他。” 这时候,将领们都畏服项羽,没有谁敢抗拒,都说:“首先把楚国扶立起来的,是项将军家。 如今又是将军诛灭了叛乱之臣。” 于是大家一起立项羽为代理上将军。 项羽派人去追赶宋义的儿子,追到齐国境内,把他杀了。 项羽又派桓楚去向怀王报告。 楚怀王无奈,让项羽作了上将军,当阳君、蒲将军都归属项羽。 项羽诛杀了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扬诸侯。 他首先派遣当阳君、蒲将军率领二万人渡过漳河,援救钜鹿。 战争只有一些小的胜利,陈余又来请求增援。 项羽就率领全部军队渡过漳河,把船只全部弄沉,把锅碗全部砸破,把军营全部烧毁,只带上三天的干粮,以此向士卒表示一定要决死战斗,毫无退还之心。 部队抵达前线,就包围了王离,与秦军遭遇,交战多次,阻断了秦军所筑甬道,大败秦军,杀了苏角,俘虏了王离。 涉间拒不降楚,自焚而死。 这时,楚军强大居诸侯之首,前来援救钜鹿的诸侯各军筑有十几座营垒,没有一个敢发兵出战。 到楚军攻击秦军时,他们都只在营垒中观望。 楚军战士无不一以当十,士兵们杀声震天,诸侯军人人战栗胆寒。 项羽在打败秦军以后,召见诸侯将领,当他们进入军门时,一个个都跪着用膝盖向前走,没有谁敢抬头仰视。 自此,项羽真正成了诸侯的上将军,各路诸侯都隶属于他。 章邯的军队驻扎在棘原,项羽的军队驻扎在漳河南,两军对阵,相持未战。 由于秦军屡屡退却,秦二世派人来责问章邯。 章邯害怕了,派长史司马欣回朝廷去请示公事。 司马欣到了咸阳,被滞留在宫外的司马门呆了三天,赵高竟不接见,心有不信任之意。 长史司马欣非常害怕,赶快奔回棘原军中,都没敢顺原路走,赵高果然派人追赶,没有追上。 司马欣回到军中,向章邯报告说:“赵高在朝廷中独揽大权,下面的人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如今仗能打胜,赵高必定嫉妒我们的战功;打不胜,我们更免不了一死。 希望您认真考虑这情况!”这时,陈馀也给章邯写了封信,说:“白起身为秦国大将,南征攻陷了楚都鄢郢,北征屠灭了马服君赵括的军队,打下的城池,夺取的土地,数也数不清,最后还是惨遭赐死。 蒙恬也是秦国大将,北面赶跑了匈奴,在榆中开辟了几千里的土地,最终也被杀害于阳周。 这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他们战功太多,秦朝廷不可能每个人都予以封赏,所以就从法律上找藉口杀了他们。 如今将军您做秦将已三年了,士卒伤亡损失以十万计,而各地诸侯一时并起,越来越多。 那赵高一向阿庚奉承,时日已久,如今形势危急,他也害怕秦二世杀他,所以想从法律上找藉口,杀了将军来推卸罪责,让别人来代替将军以免去他自己的灾祸。 将军您在外时间长久,朝廷里跟您有嫌隙的人就多,有功也是被杀,无功也是被杀。 而且,上天要灭秦,不论是智者,还是愚者,谁都明了。 现在将军您在内不能直言进谏,在外已成亡国之将,孤自一人支撑着却想维持长久,难道不可悲吗?将军您不如率兵掉转回头,与诸侯联合,订立和约一起攻秦,共分秦地,各自为王,南面称孤,这跟身受刑诛,妻儿被杀相比,哪个上算呢?”章邯犹疑不决,秘密派军候始成,到项羽那里去,想要订立和约。 和约没有成功,项羽命令蒲将军日夜不停地率兵渡过三户津,在漳河之南驻扎下来,与秦军交战,再次击败秦军。 项羽率领全部军兵在污(yu,于)水攻击秦军,把秦军打得大败。 章邯又派人来求见项羽,想订和约。 项羽召集军官们商议说:“部队粮草不多,我想答应他们来订约。 ”军官们都说:“好。” 项羽就和章邯约好日期在洹(huan,桓)水南岸的殷墟上会晤。 订完了盟约,章邯见了项羽,禁不住流下眼泪,向项羽述说了赵高的种种劣行。 项羽封章邯为雍王,安置在项羽的军中。 任命司马欣为上将军,统率秦军担当先头部队。 部队到了新安。 诸侯军的官兵以前曾经被征徭役,驻守边塞,路过秦中时,秦中官兵很多人对待他们不像样子,等到秦军投降之后,诸侯军的官兵很多人就借着胜利的威势,象对待奴隶一样地使唤他们,随意侮辱。 秦军官兵很多人私下议论:“章将军骗我们投降了诸侯军,如果能入关灭秦,倒是很好;如果不能,诸侯军俘虏我们退回关东,秦朝廷必定会把我们父母妻儿全部杀掉。” 诸侯军将领们暗地访知秦军官兵的这些议论,就报告了项羽。 项羽召集黥布、蒲将军商议道:“秦军官兵人数仍很多,他们内心里还不服,如果到了关中不听指挥,事情就危险了,不如把他们杀掉,只带章邯、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yi,益)进入秦地。” 于是楚军趁夜把秦军二十余万人击杀坑埋在新安城南。 项羽带兵西行,要去夺取平定秦地。 到了函谷关,关内有士兵把守,没能进去。 又听说沛公已经攻下了咸阳,项羽非常生气,就派当阳君等攻打函谷关。 这样项羽才进了关,一直到戏水之西。 当时,沛公的军队驻扎在霸上,没能跟项羽相见。 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派人告诉项羽说:“沛公想在关中称王,让秦王子婴为相,珍奇宝物都占为己有了。” 项羽大为愤怒,说:“明天准备酒食,好好犒劳士卒,给我把沛公的部队打垮!”这时候,项羽有兵卒四十万,驻扎在新丰鸿门;沛公有兵卒十万,驻扎在霸上。 范增劝项羽说:“沛公住在山东的时候,贪图财货,宠爱美女。 现在进了关,财物什么都不取,美女也没亲近一个,看这势头他的志气可不小啊。 我让人觇望他那边的云气,都呈现为龙虎之状,五色斑斓,这是天子的瑞气呀。 希望您赶快进攻,不要错失良机!” 楚国的左尹项伯,是项羽的叔父,一向跟留侯张良要好。 张良这时正跟随沛公,项伯连夜驱马跑到沛公军中,私下会见了张良,把事情全都告诉了他,想叫张良跟他一起离开。 项伯说:“不要跟沛公一块儿送死啊。” 张良说:“我是为韩王来护送沛公的,沛公如今情况危急,我若逃走就太不仁不义了,不能不告诉他。” 张良于是进入军帐,把项伯的话全部告诉了沛公。 沛公大为吃惊,说:“该怎么办呢?”张良说:“是谁给您出的派兵守关这个主意?”沛公说:“是一个浅陋小人劝我说:‘守住函谷关,不要让诸侯军进来,您就可以占据整个秦地称王了。 ’所以我听了他的话。” 张良说:“估计您的兵力敌得过项王吗?”沛公沉默不语,过了一会说:“当然敌不过,那怎么办呢?”张良说:“请让我前去告诉项伯,就说沛公是不敢背叛项王的。” 沛公说:“您怎么跟项伯有交情呢?”张良说:“还是在秦朝的时候,我们就有交往,项伯杀了人,我使他免了死罪。 如今情况危急,幸好他来告诉我。 ”沛公说:“你们两人谁的年龄大?”张良说:“他比我大。” 沛公说:“您替我请他进来,我要像对待兄长一样侍奉他。” 张良出去请项伯。 项伯进来与沛公相见。 沛公捧着酒杯,向项伯献酒祝寿,又定下了儿女婚姻。 沛公说:“我进驻函谷关以后,连秋毫那样细小的东西都没敢动,登记了官民的户口,查封了各类仓库,只等着项将军到来。 我所以派将守关,是为了防备其他盗贼窜入和意外的变故。 我们日夜盼着项将军到来,哪里敢谋反啊!希望您详细转告项将军,我是绝不敢忘恩负义的。” 项伯答应了,对沛公说:“明天可千万要早点来向项王道歉。” 沛公说:“好吧。 ”于是项伯又乘夜离开,回到军营中,把沛公的话一一报告了项王。 接着又说:“如果不是沛公先攻破关中,您怎么敢进关呢?如今人家有大功反而要攻打人家,这是不符合道义的,不如就此好好对待他。” 项王答应了。 第二天一清早,沛公带着一百多名侍从人马来见项王,到达鸿门,向项王培罪说:“我跟将军合力攻秦,将军在河北作战,我在河南作战。 却没想到我能先入关攻破秦朝,能够在这里又见到您。 现在是有小人说了什么坏话,才使得将军和我之间产生了嫌隙。” 项王说:“是您的左司马曹无伤说的,不然,我怎么会这样!”项王当日就让沛公留下一起喝酒。 项王、项伯面朝东坐,亚父面朝南坐。 亚父也就是范增。 沛公面朝北坐,张良面朝西陪侍着。 范增好几次给项王递眼色,又好几次举起身上佩戴的玉块向他示意,项王只是沉默着,没有反应。 范增起身出去,叫来项庄,对他说:“君王为人心肠太软,你进去上前献酒祝寿,然后请求舞剑,趁机刺击沛公,把他杀死在坐席上。 不然的话,你们这班人都将成为人家的俘虏啦。” 项庄进来,上前献酒祝寿。 祝酒完毕,对项王说:“君王和沛公饮酒,军营中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就让我来舞剑吧。” 项王说:“那好。” 项庄就拔剑起舞,项伯也拔剑起舞,常常用身体掩护沛公,项庄没有办法刺击沛公。 见此情景,张良走到军门,找来樊哙。 樊哙问道:“今天的事情怎么样?”张良说:“很危急!现在项庄正在舞剑,他一直在打沛公的主意呀!”樊哙说:“这么说太危险啦!让我进去,我要跟沛公同生死!”樊哙带着宝剑拿着盾牌就往军门里闯。 交叉持戟的卫士想挡住不让他进去,樊哙侧过盾牌往前一撞,卫士们仆倒在地,樊哙于是闯进军门,挑开帷帐面朝西站定,睁圆眼睛怒视项王,头发根根竖起,两边眼角都要睁裂了。 项王伸手握住宝剑,挺直身子,问:“这位客人是干什么的?”张良说:“是沛公的护卫樊哙。” 项王说:“真是位壮士!赐他一杯酒!”手下的人给他递上来一大杯酒。 樊哙拜谢,起身站着喝了。 项王说:“赐他一只猪肘!”手下的人递过来一只整猪肘。 樊哙把盾牌反扣在地上,把猪肘放在上面,拔出剑来边切边吃。 项王说:“好一位壮士!还能再喝吗?”樊哙说:“我连死都不在乎,一杯酒又有什么可推辞的!那秦王有虎狼一样凶狠之心,杀人无数,好象唯恐杀不完;给人加刑,好象唯恐用不尽,天下人都叛离了他。 怀王曾经和诸将约定说‘先击败秦军进入咸阳,让他在关中为王。 ’如今沛公先击败秦军进入咸阳,连毫毛那么细小的财物都没敢动,封闭秦王宫室,把军队撤回到霸上,等待大王您的到来。 特地派遣将士把守函谷关,为的是防备其他盗贼窜入和意外的变故。 沛公如此劳苦功高,没有得到封侯的赏赐,您反而听信小人的谗言,要杀害有功之人。 这只能是走秦朝灭亡的老路,我私下认为大王您不会采取这种做法!”一番话说得项王无话回答,只是说:“坐!坐!”樊哙挨着张良坐下来。 坐了一会儿,沛公起身上厕所,顺便把樊哙叫了出来。 沛公出来后,项王派都尉陈平来叫沛公。 沛公对樊哙说:“现在我出来,没有来得及告辞,怎么办?”樊哙说:“干大事不必顾及小的礼节,讲大节无须躲避小的责备,如今人家好比是刀子砧板,而我们好比是鱼是肉,还告辞干什么!”于是一行人离开那里,让张良留下来向项王致歉。 张良问:“大王来的时候带了什么礼物?”沛公说:“我拿来白璧一双,准备献给项王;玉斗一对,准备献给亚父。 正赶上他们发怒,没敢献上。 您替我献上吧。” 张良说:“遵命。 ”这个时候,项王部队驻扎在鸿门一带,沛公的部队驻扎在霸上,相距四十里。 沛公扔下车马、侍从,脱身而走,他独自一人骑马,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手持剑盾,跟在后面徒步奔跑,从骊山而下,顺着芷阳抄小路而行。 沛公临行前对张良说:“从这条路到我们军营,超不过二十里。 估计我们到了军营,您就进去。” 沛公等一行离开鸿门,抄小路回到军营,张良进去致歉,说道:“沛公酒量不大,喝得多了点,不能跟大王告辞了。 谨让臣下张良捧上白璧一双,恭敬地献给大王足下;玉斗一对,恭敬地献给大将军足下。” 项王问道:“沛公在什么地方?”张良答道:“听说大王有意责怪他,他就脱身一个人走了,现在已经回到军营。” 项王接过白璧,放在座位上;亚父接过玉斗,扔在地上,拔出剑来撞碎了,说:“唉!项庄这班小子没法跟他们共谋大事,夺取项王天下的,一定是沛公了。 我们这班人就要成为俘虏了!”沛公回到军中,立即杀了曹无伤。 过了几天,项羽率兵西进,屠戮咸阳城,杀了秦降王子婴,烧了秦朝的宫室,大火三个月都不熄灭;劫掠了秦朝的财宝、妇女,往东走了。 有人劝项王说:“关中这块地方,有山河为屏障,四方都有要塞,土地肥沃,可以建都成就霸业。” 但项王看到秦朝宫室都被火烧得残破不堪,又思念家乡想回去,就说:“富贵不回故乡,就象穿了锦绣衣裳而在黑夜中行走,别人谁知道呢?”那个劝项王的人说:“人说楚国人象是猕猴戴了人的帽子,果真是这样。” 项王听见这话,把那个人扔进锅里煮死了。 项王派人向怀王禀报破关入秦的情况。 怀王说:“就按以前约定的那样办。” 于是项王给怀王一个徒具虚名的尊贵称号叫义帝。 项王打算自己称王,就先封手下诸将相为王,并对他们说:“天下发动起义之初,暂时立诸侯的后代为王,为的是讨伐秦朝。 然而身披坚甲,手持利兵,带头起事,暴露山野,三年在外,灭掉秦朝,平定天下,都是靠各位将相和我项籍的力量啊。 义帝虽说没有什么战功,但分给他土地让他做王,本来也是应该的。” 诸将都说:“好。” 于是就分封天下,立诸将为侯王。 项王、范增担心沛公据有天下,然而鸿门之会已经和解了,又不乐意违背当初的约定,怕诸侯背叛,于是暗中谋划道:“巴、蜀两郡道路险阻,秦朝流放的人都居住在蜀地。” 又说:“巴、蜀也算关中的地盘。 ”因此就立沛公为汉王,统治巴、蜀、汉中之地,建都南郑。 又把关中分为三块,封秦朝三名降将为王以阻断汉王的东出之路。 项王立章邯为雍王,统治咸阳以西的地区,建都废丘。 长史司马欣,以前是栎阳狱掾,曾经对项梁有恩;都尉董翳,当初曾劝章邯投降楚军。 因此,立司马欣为塞王,统治咸阳以东到黄河的地区,建都栎阳;立董翳为翟(di,狄)王,统治上郡,建都高奴。 改立魏王豹为西魏王,统治河东,建都平阳。 瑕丘申阳,本是张耳宠幸的大臣,首先攻下河南郡,在黄河岸边迎接楚军,所以立申阳为河南王,建都洛阳。 韩王成仍居旧都,建都阳翟。 赵将司马卬平定河内,屡有战功,因此立司马卬为殷王,统治河内,建都朝歌。 改立赵王歇为代王。 赵相张耳一向贤能,又跟随项羽入关,因此立张耳为常山王,统治赵地,建都襄国。 当阳君黥布做楚将,战功在楚军中一直属第一,因此立黥布为九江王,建都六县。 鄱(po,婆)君吴芮(rui,锐)率领百越将士协助诸侯,又跟随项羽入关,因此立吴芮为衡山王,建都邾(zhū,朱)县。 义帝的柱国共(gōng,恭)敖率兵攻打南郡,战功多,因此立共敖为临江王,建都江陵。 改立燕王韩广为辽东王。 燕将臧荼跟随楚军救赵,又随军入关,因此立臧荼为燕王,建都蓟县。 改立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随楚军一起救赵,接着又随军入关,因此立田都为齐王,建都临菑(zī,滋)。 当初被秦朝灭亡的齐王建之孙田安,在项羽渡河救赵的时候,曾攻下济水之北的几座城池,率领他的军队投降了项羽,因此立田安为济北王,建都博阳。 田荣多次有背于项梁,又不肯率兵跟随楚军攻打秦军,因此不封。 成安君陈余因与张耳抵牾抛弃将印而离去,也不跟随楚军入关,但他一向以贤能闻名,又对赵国有功,知道他在南皮,因此把南皮周围的三个县封给他。 番(po,婆)君吴芮的部将梅鋗(xuān,宣)战功多,因此封他为十万户侯。 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统治九个郡,建都彭城。 汉元年(前206)四月,诸侯受封已毕,在大将军的旗帜下罢兵,分别前往各自的封国。 项王出了函谷关,来到自己的封国,派人去让义帝迁都,说:“古时候帝王拥有的土地是纵横各千里,而且一定要居住在河流的上游。 ”让使者把义帝迁徙到长沙郴(chēn,琛)县去。 使者催促义帝起程,左右群臣渐渐叛离了他,项王于是秘密派衡山王、临江王把义帝截杀于大江之中。 韩王成没有军功,项王不让他到封国去,带他一起到了彭城,废为侯,不久又杀了他。 臧荼到了封国,就驱逐韩广去辽东,韩广不听从,臧荼在无终杀了他,把他的土地并为己有。 田荣听说项羽改封齐王市到胶东,而立齐将田都为齐王,非常愤怒,不肯把齐王迁往胶东,就占据了齐地,起而反楚,迎头攻击田都。 田都逃往楚国。 齐王市害怕项王,偷偷向胶东逃去,奔赴封国。 田荣发怒,就追赶他,把他杀死在即墨。 田荣于是自立为齐王,又向西进攻并杀死济北王田安,全部统治了三齐之地。 田荣把将军印授给彭越,让他在梁地反楚。 陈余私下派张同、夏说(yue,悦)劝齐王田荣说:“项羽主持天下事,不公道。 现在把以前的诸侯王都封在坏地方,而把他自己的群臣诸将都封在好地方,驱逐了原来的君主赵王,让他往北徙居到代地,我认为这样是不合适的。 听说大王您已起兵反楚,而且不听从项羽的不义之命,希望大王您接济我一部分兵力,让我去攻打常山,恢复赵王原有的地盘。 我愿用我们的国土给你们齐国作屏障。 ”齐王答应了,就派兵赴赵。 陈余发动三县全部兵力,跟齐军合力攻打常山,把常山王打得大败。 张耳逃走去归附汉王。 陈余从代地把原赵王歇接回赵国。 赵王因此立陈余为代王。 这时候,汉王率军顺原路返回关中,平定了三秦,项羽听说汉王已经兼并了关中,将要东进,齐国,赵国又都背叛了自己,非常生气。 于是用以前的吴县令郑昌为韩王,抵挡汉军。 命令萧公角等攻打彭越,彭越打败了萧公角等。 汉王派张良去夺取韩地,并送给项王一封信说:“汉王失去了做关中王的封职,所以想要得到关中,若能遵循以前的约定,就立即停下来,不改再向东进。 ”又把齐、梁二地的反叛书送给项王,说:“齐国想要跟赵国一起灭掉楚国。” 楚军因此就放弃了西进的打算,向北去攻打齐国了。 项王向九江王黥布征调部队。 黥布推托有病,不肯亲自去,只派部将率领几千人前往。 项王因此怨恨黥布。 汉二年冬天,项羽向北到达城阳,田荣也带领部队来与项羽决战。 田荣没有打胜,逃到平原,平原的百姓把他杀了。 项羽于是北进,烧平了齐国的城市房屋,全部活埋了田荣手下投降的士兵,掳掠了齐国的老弱妇女。 项羽夺取齐地直到北海,杀死了许多人,毁灭了许多地方。 齐国人聚集起来,一起造项羽的反。 这时候,田荣的弟弟田横收集了齐军逃散的士卒共有几万人,在城阳反击楚军。 项王因此而停下来,但一连打了几仗都没打下。 这一年春天,汉王率领五个诸侯国的兵马,共五十六万人,向东进兵讨伐楚国。 项王听到这个消息,就命令诸将攻打齐国,他自己又率领精兵三万人向南从鲁县穿过胡陵。 四月,汉军已全部进入彭城,掳掠那里的财宝、美人,每天摆酒席大会宾客。 项王引兵西行奔向萧县,从早晨开始,一边攻打汉军,一边向东推进,打到彭城,已是中午时分,把汉军打得大败。 汉军四处逃散,前后相随掉进谷水、泗水,楚军杀了汉兵卒十多万人。 汉兵向南逃入山地,楚军又追击到灵壁东面的睢水边上。 汉军后退,由于楚军的逼挤,很多人被伤杀,汉军士卒十余万人都掉进睢水,睢水因被堵塞都不向前流动了。 楚军把汉王里外围了三层。 正在这个时候,狂风从西北方向刮起,摧折树木,掀毁房舍,飞沙走石,刮得天昏地暗,白天变成了黑夜,向着楚军迎面扑来。 楚军大乱,队阵崩溃,这样,汉王才得以带领几十名骑兵慌忙逃离战场。 汉王原打算从沛县经过,接取家眷向西逃,楚军也派人追到沛县,去抓汉王的家眷;但汉王家眷已经逃散,没有跟汉王见面。 汉王在路上遇见了孝惠帝和鲁元公主,就把他们带上车,一块儿西逃。 楚军骑兵追赶汉王,汉王感到情况危急,就把孝惠帝、鲁元公主、推落车下,滕公夏侯婴每次都下车把他俩重新扶上车,这样推下扶上有好几次。 滕公对汉王说:“虽然情况危急,马也不能赶得再快,可是怎么能把他们扔掉呢?”就这样,姐弟俩才得以脱险。 汉王等人到处寻找太公、吕后,没有找见。 审食其(yijī,异基),跟随着太公、吕后抄小路走,也在寻找汉王,却偏偏碰上了楚军。 楚军就带着他们回来,向项王报告。 项王一直把他们留置在军中当作人质。 这时候,吕后的哥哥周吕侯为汉王带兵驻守下邑,汉王顺小路去投奔他,渐渐地收集汉军士卒。 到荥阳时,各路败军都已会集在这里,萧何也把关中没有载入兵役名册的老弱人丁全部都带到荥阳,汉军重又大振。 楚军从彭城出发,一路上经常借着胜利的威势追击败逃的汉兵。 可是在荥阳南面的京邑、索邑之间与汉军打了一仗,汉军打败了楚军,楚军因此不能越过荥阳向西推进。 项王去援救彭城,追赶汉王到荥阳,这时田横也得以恢复了齐地,立田荣的儿子田广为齐王。 汉王在彭城失败的时候,诸侯又都归附楚而背叛了汉。 汉王驻扎在荥阳,筑起两边有墙的甬道,和黄河南岸相连接,用以取得敖仓的粮食。 汉三年(前204),项王多次侵夺汉王的甬道,汉王粮食匮乏,心里恐慌,请求讲和,条件是把荥阳以西的地盘划归汉王。 项王打算接受这个条件。 历阳侯范增说:“汉军容易对付了,如果现在把它放走而不征服它,以后一定会后悔的!”项王和范增立即包围了荥阳。 汉王很担心,就用陈平的计策离间项王。 项王的使者来了,汉王让人准备了特别丰盛的酒筵,端过来刚要进献,一见使者又装作惊愕的样子说道:“我们以为是亚父的使者,没想到却是项王的使者。” 把酒筵重又撤回,拿来粗劣的饭食给项王使者吃。 使者回去向项王报告,项王竟真的怀疑范增和汉王有私情,渐渐地把他的权力剥夺了。 范增非常气愤,说:“天下事大局已定,君王您自己看着办吧。 希望您把这把老骨头赐还给我,让我回乡为民吧。 ”项王答应了他的请求。 范增启程走了,还没走到彭城,由于背上毒疮发作而身亡。 汉将纪信给汉王出主意说:“形势危急,请让我假扮成大王去替您诓骗楚兵,您可以趁机逃走。” 于是汉王趁夜从荥阳东门放出二千名身披铠甲的女子,楚兵立即从四面围打上去。 纪信乘坐着天子所乘的黄屋车,车辕横木左方插着有毛羽装饰的旗帜,说:城中粮食已经吃光了,汉王投降。” 楚军一起欢呼万岁。 汉王这时也带着几十名骑兵从城的西门逃出,逃到成皋。 项王见到纪信,问道:“汉王在哪儿?”纪信说:“汉王已经出城。” 项王把纪信烧死了。 汉王派御史大夫周苛、枞(cōng,聪)公、魏豹等把守荥阳。 周苛、枞公商议道:“魏豹是已经叛变过的国家的君王,难以和他一块守城。” 就一起杀了魏豹。 楚军攻下荥阳城,活捉了周苛。 项王对周苛说:“给我做将军吧,我任命你为上将军,封你为三万户侯。” 周苛骂道:“你若不快快投降汉王,汉王就要俘虏你了,你不是汉王的对手。” 项王发怒,煮死周苛,把枞公也一块儿杀了。 汉王逃出荥阳后,向南跑到宛县、叶(旧读she,涉)县遇到九江王黥布,一边行进,一边收集士兵,重又进入成皋,守在那里。 汉四年(前203),项王进兵包围城皋。 汉王逃走,一个人带着滕公出了成皋北门,渡过黄河,逃向修武,去投奔张耳、韩信的部队。 诸将也陆续逃出成皋,追随汉王。 楚军因此拿下成皋,想要西进。 汉王派兵在巩县抵抗,阻断了楚军西进的去路。 这时候,彭越渡过黄河,在东阿攻打楚军,杀了楚国将军薛公。 项王于是亲自率兵东进攻打彭越。 汉王得到淮阴侯的部队,想要渡黄河南进。 郑忠劝阻汉王,汉王才停止南进,在黄河北岸修筑营垒驻扎下来。 汉王派刘贾率兵去增援彭越,烧毁了楚军的粮草辎重。 项王继续东进,打败了刘贾,赶跑了彭越。 汉王这时就率领部队渡过黄河,又拿下了成皋,在西广武扎营,就近取食敖仓的粮食。 项王东击彭越,打败了刘贾,已经平定了东方,现在又回过头来西进,在东广武与汉军隔着广武涧扎下营来,两军各自坚守,持续了好几个月。 就在这个时候,彭越几次往返梁地,断绝了楚军的粮食,项王为此深感忧虑。 他做了一张高腿案板,把汉王父亲太公搁置在上面,向汉王宣告说:“现在你如果不赶快投降,我就把太公煮死。” 汉王说:“我和项羽作为臣子一块接受了怀王的命令,曾说‘相约结为兄弟’,这样说来,我的老子也就是你的老子,如果你一定要煮了你的老子,就希望你能分给我一杯肉汤。” 项王大怒,要杀太公。 项伯说:“天下事还不知道怎么样,再说要夺天下的人是不顾及家的,即使杀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只会增加祸患罢了。 ”项王听从了项伯的话。 楚、汉长久相持,胜负未决。 年轻人厌倦了长期的军旅生活,老弱也因水陆运输而十分疲惫。 项王对汉王说:“天下纷纷乱乱好几年,只是因为我们两人的缘故。 我希望跟汉王挑战,决一雌雄。 再不要让百姓老老小小白白地受苦啦。” 汉王笑着回绝说:“我宁愿斗智,不能斗力。” 项王让勇士出营挑战,汉军有善于骑射的楼烦,楚兵挑战好几次,楼烦每次都把他们射死。 项王大怒,就亲自披甲持戟出营挑战。 楼烦搭箭正要射,项王瞪大眼睛向他大吼一声,楼烦吓得眼睛不敢正视,两只手不敢放箭,转身逃回营垒,不敢再出来。 汉王派人私下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项王。 汉王大为吃惊。 这时项王就向汉王那边靠近,分别站在广武涧东西两边互相对话。 汉王一桩一桩地列举了项王的罪状,项王很生气,要和汉王决一战。 汉王不听,项王埋伏下的弓箭手射中了汉王。 汉王受了伤,跑进成皋。 项王听说淮阴侯韩信已经攻克了河北,打败了齐、赵两国,而且正准备向楚军进攻,就派龙且前去迎击。 淮阴侯与龙且交战,汉骑将灌婴也赶来了,把楚军打得大败,杀了龙且。 韩信趁此机会自立为王。 项王听到龙且军败的消息,心里害怕了,派盱台人武涉前去游说淮阴侯,劝他联楚背汉,与楚汉三分天下。 淮阴侯不听。 这时候,彭越又返回梁地,断绝了楚军的粮食。 项王对海春侯大司马曹咎等说:“你们要谨慎地守住成皋,如果汉军挑战,千万不要和他们交战,只要别让他们东进就行。 十五天之内,我一定杀死彭越,平定梁地,回来再跟将军们会合。” 于是带兵向东进发,一路上攻打陈留、外黄。 外黄起先不归顺。 过了几天终于投降了,项王很生气,命令男子十五岁以上的全部到城东去,要把他们活埋了。 外黄县令门客的儿子十三岁,前去劝说项王,说道:“彭越凭强力威胁外黄,外黄人害怕,所以才姑且投降,为的是等待大王。 如今大王来了,又要全部活埋他们,百姓哪儿还会有归附之心呢?从这往东,梁地十几个城邑的百姓都会很害怕,就没有人肯归附您了。” 项王认为他的话对,就赦免了准备活埋的那些人。 项王东进睢阳县,睢阳人听到这情况都争着归附项王。 汉军果然多次向楚军挑战,楚军都没出来。 汉军就派人去辱骂他们,一连五六天,大司马曹咎忍不住气愤,派兵渡汜水。 士卒刚渡过一半,汉军出击,大败楚军,缴获楚军的全部物资。 大司马曹咎、长史董翳、塞王司马欣等都在汜水边上自刎了。 大司马曹咎,就是原来的蕲县狱椽,长史司马欣就是以前的栎阳狱吏,两个人都曾经对项梁有恩德,所以项王信任他们。 这时候,项王在睢阳,听说海春侯的军队被打败了,就带兵往回赶。 汉军当时正把楚将钟离昧(mei,妹)包围在荥阳东边,项王赶到,汉军害怕楚军,全部逃入附近的山地。 这时侯,汉军士卒气盛,粮草充足,项王士卒疲惫,粮食告绝。 汉王派陆贾去劝说项王,要求放回太公,项王不答应。 汉王又派侯公去劝说项王,项王才跟汉王定约,平分天下,鸿沟以西的地方划归汉,鸿沟以东的地方划归楚。 项王同意了这个条件之后,立即放回了汉王的家属。 汉军官兵都呼喊万岁。 汉王于是封侯公为平国君,让他隐匿起来,不肯再跟他见面。 说:“这个人是天下的善辩之士,他呆在哪国,就会使哪国倾覆,所以给他个称号叫平国君。 ”项王订约后,就带上队伍罢兵东归了。 汉王也想撤兵西归,张良、陈平劝他说:“汉已据天下的大半,诸侯又都归附于汉。 而楚军已兵疲粮尽,这正是上天亡楚之时。 不如索性趁此机会把它消灭。 如果现在放走项羽而不打他,这就是所谓的‘养虎给自己留下祸患’。” 汉王听从了他们的建议。 汉五年(前202),汉王追赶项王到阳夏南边,让部队驻扎下来,并和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约好日期会合,共同攻打楚军。 汉军到达固陵,而韩信、彭越的部队没有来会合。 楚军攻打汉军,把汉军打得大败。 汉王又逃回营垒,掘深壕沟坚守。 汉王问张良道:“诸侯不遵守约定,怎么办?”张良回答说:“楚军快被打垮了,韩信和彭越还没有得到分封的地盘,所以,他们不来是很自然的。 君王如果能和他们共分天下,就可以让他们立刻前来。 如果不能,形势就难以预料了。 君王如果把从陈县以东到海滨一带地方都给韩信,把睢阳以北到谷城的地方给彭越;使他们各自为自己而战,楚军就容易打败了。” 汉王说:“好。” 于是派出使者告诉韩信、彭越说:“你们跟汉王合力击楚,打败楚军之后,从陈县往东至海滨一带地方给齐王,睢阳以北至谷城的地方给彭相国。” 使者到达之后,韩信、彭越都说:“我们今天就带兵出发。” 于是韩信从齐国起行,刘贾的部队从寿春和他同时进发,屠戮了城父,到达垓下。 大司马周殷叛离楚王,以舒县的兵力屠戮了六县,发动九江兵力,随同刘贾、彭越一起会师在垓下,逼向项王。 项王的部队在垓下修筑了营垒,兵少粮尽,汉军及诸侯兵把他团团包围了好几层。 深夜,听到汉军在四面唱着楚地的歌,项王大为吃惊,说:“难道汉已经完全取得了楚地?怎么楚国人这么多呢?”项王连夜起来,在帐中饮酒。 有美人名虞,一直受宠跟在项王身边;有骏马名骓(zhuī,追),项王一直骑着。 这时候,项王不禁慷慨悲歌,自己作诗吟唱道:“力量能拔山啊,英雄气概举世无双,时运不济呀骓马不再往前闯!骓马不往前闯啊可怎么办,虞姬呀虞姬,怎么安排你呀才妥善?”项王唱了几遍,美人虞姬在一旁应和。 项王眼泪一道道流下来,左右侍者也都跟着落泪,没有一个人能抬起头来看他。 于是项王骑上马,部下壮士八百多人骑马跟在后面,趁夜突破重围,向南冲出,飞驰而逃。 天快亮的时候,汉军才发觉,命令骑将灌婴带领五千骑兵去追赶。 项王渡过淮河,部下壮士能跟上的只剩下一百多人了。 项王到达阴陵,迷了路,去问一个农夫,农夫骗他说:“向左边走。” 项王带人向左,陷进了大沼泽地中。 因此,汉兵追上了他们。 项王又带着骑兵向东,到达东城,这时就只剩下二十八人。 汉军骑兵追赶上来的有几千人。 项王自己估计不能逃脱了,对他的骑兵说:“我带兵起义至今已经八年,亲自打了七十多仗,我所抵挡的敌人都被打垮,我所攻击的敌人无不降服,从来没有失败过,因而能够称霸,据有天下。 可是如今终于被困在这里,这是上天要灭亡我,决不是作战的过错。 今天肯定得决心战死了,我愿意给诸位打个痛痛快快的仗,一定胜它三回,给诸位冲破重围,斩杀汉将,砍倒军旗,让诸位知道的确是上天要灭亡我,决不是作战的过错。” 于是把骑兵分成四队,面朝四个方向。 汉军把他们包围起几层。 项王对骑兵们说:“我来给你们拿下一员汉将!”命令四面骑士驱马飞奔而下,约定冲到山的东边,分作三处集合。 于是项王高声呼喊着冲了下去,汉军像草木随风倒伏一样溃败了,项王杀掉了一名汉将。 这时,赤泉侯杨喜为汉军骑将,在后面追赶项王,项王瞪大眼睛呵叱他,赤泉侯连人带马都吓坏了,倒退了好几里。 项王与他的骑兵在三处会合了。 汉军不知项王的去向,就把部队分为三路,再次包围上来。 项王驱马冲了上去,又斩了一名汉军都尉,杀死有百八十人,聚拢骑兵,仅仅损失了两个人。 项王问骑兵们道:“怎么样?”骑兵们都敬服地说:“正像大王说的那样。” 这时候,项王想要向东渡过乌江。 乌江亭长正停船靠岸等在那里,对项王说:“江东虽然小,但土地纵横各有一千里,民众有几十万,也足够称王啦。 希望大王快快渡江。 现在只有我这儿有船,汉军到了,没法渡过去。” 项王笑了笑说:“上天要灭亡我,我还渡乌江干什么!再说我和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西征,如今没有一个人回来,纵使江东父老兄弟怜爱我让我做王,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纵使他们不说什么,我项籍难道心中没有愧吗?”于是对亭长说:“我知道您是位忠厚长者,我骑着这匹马征战了五年,所向无敌,曾经日行千里,我不忍心杀掉它,把它送给您吧。 ”命令骑兵都下马步行,手持短兵器与追兵交战。 光项籍一个人就杀掉汉军几百人。 项王身上也有十几处负伤。 项王回头看见汉军骑司马吕马童,说:“你不是我的老相识吗?”马童这时才跟项王打了个对脸儿,于是指给王翳说:“这就是项王。” 项王说:“我听说汉王用黄金千斤,封邑万户悬赏征求我的脑袋,我就把这份好处送你吧!”说完,自刎而死。 王翳拿下项王的头,其他骑兵互相践踏争抢项王的躯体,由于相争而被杀死的有几十人。 最后,郎中骑将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争得一个肢体。 五人到一块把肢体拼合,正好都对。 因此。 把项羽的土地分成五块;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nie,聂)阳侯。 项王已死,楚地全都投降了汉王,只有鲁县不降服。 汉王率领天下之兵想要屠戮鲁城,但考虑到他们恪守礼义,为君主守节不惜一死,就拿着项王的头给鲁人看,鲁地父老这才投降。 当初,楚怀王封项籍为鲁公,等他死后,鲁国又最后投降,所以,按照鲁公这一封号的礼仪把项王安葬在谷城。 汉王给他发丧,哭了一通后才离去。 项氏宗族各旁枝,汉王都不加杀戮。 封项伯为射阳侯。 桃侯、平皋侯、玄武侯都属于项氏,汉王赐姓刘。 太史公说:我听周生说舜的眼睛可能是两个瞳人儿。 又听说项羽也是两个瞳人儿。 项羽难道是舜的后代吗?不然他的发迹怎么那么突然啊!秦朝搞糟了它的政令,陈涉首先发难,各路豪杰蜂拥而起,你争我夺,数也数不清。 然而项羽并非有些许权柄可以凭藉,他趁秦末大乱之势兴起于民间,只三年的时间,就率领原战国时的齐、赵、韩、魏、燕五国诸侯灭掉了秦朝,划分天下土地,封王封侯,政令全都由项羽发出,自号为“霸王”,他的势位虽然没能保持长久,但近古以来象这样的人还不曾有过。 至于项羽舍弃关中之地,思念楚国建都彭城,放逐义帝,自立为王,而又埋怨诸侯背叛自己,想成大事可就难了。 他自夸战功,竭力施展个人的聪明,却不肯师法古人,认为霸王的功业,要靠武力征伐诸侯治理天下,结果五年之间终于丢了国家,身死东城,仍不觉悟,也不自责,实在是太错误了。 而他竟然拿“上天要灭亡我,不是用兵的过错”这句话来自我解脱,难道不荒谬吗?

绛侯周勃世家第二十七

原文: 绛侯周勃者,沛人也。 其先卷人,徙沛。 勃以织薄曲为生,常为人吹箫给丧事。 高祖之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从攻胡陵。 从入汉中,拜为将军。 还定三秦,赐食邑怀德。 以将军从高祖击反者燕王臧荼,破之易下。 赐爵列侯,食绛八千一百八十户,号绛侯。 以将军从高帝击反韩王信于代,勃迁为太尉。 勃为人木强敦厚,高帝以为可属大事。 勃不好文学,每召诸生说士,东乡坐而责之:“趣为我语。” 其椎少文如此。 勃既定燕而归,高祖已崩矣,以列侯事孝惠帝。 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为太尉。 十岁,高后崩。 於是勃与平谋,卒诛诸吕而立孝文皇帝。 文帝既立,以勃为右丞相,赐金五千斤,食邑万户。 居月余,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宠,久之即祸及身矣。” 勃惧,亦自危,乃谢请归相印。 上许之。 岁余,丞相平卒,上复以勃为丞相。 十余月,上曰:“前日吾召列侯就国,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 乃免相就国。 岁余,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绛侯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 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廷尉下其事长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辞。 吏稍侵辱之。 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日“以公主为证”。 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故狱吏教引为证。 勃之益封受赐,尽以予薄昭。 及系急,薄昭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为无反事。 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曰:“绛侯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文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日:“吏方验而出之。” 于是使使持节赦勃,复爵邑。 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绛侯复就国,孝文帝十一年卒,谥日武侯。 (节选自绛侯周勃世家第二十七》) 译文: 绛侯周勃,是沛县人。 他的祖先是卷县人,后来迁徙到沛县。 周勃靠编织蚕箔维持生活,还常在人家办丧事时吹箫奏挽歌。 高祖当初称为沛公刚刚起兵的时候,周勃以侍从官的身份随从高祖攻打胡陵。 周勃跟随(高祖)进入汉中,被任命为将军。 回师平定三秦,汉王把怀德赐给周勃作食邑。 周勃以将军的身份跟从高祖攻打反叛的燕王臧荼,在易县城下打败他。 周勃被封赐列侯的爵位,赐绛县八千一百八十户作为食邑,号称绛侯。 周勃以将军的身份跟从高祖在代地攻打反叛的韩王信,升任太尉。 周勃为人质朴刚强、老实敦厚,高祖认为可以委任他大事。 周勃不喜好文辞学问,每次召见儒生和游说之士,他面向东坐着要求他们:“赶快对我说吧。” 他质朴少文才就像这个样子。 周勃平定了燕地后回朝,高祖已经去世,他以列侯的身份侍奉惠帝。 孝惠帝六年,设太尉一职,任命周勃为太尉。 十年,高后(吕后)去世。 于是周勃与陈平谋划,终于诛灭了吕氏家族,拥立了孝文皇帝。 文帝即位之后,任命周勃为右丞相,赐给黄金五千斤,食邑一万户。 过了一个多月,有人劝说周勃:“您已诛灭了吕氏家族,拥立代王为天子,威震天下。 您受到丰厚的赏赐,处在尊贵的地位,这样受宠,时间长了,将会有灾祸降到您的身上。 ”周勃害怕了,自己也感到危险,于是就辞职,请求归还相印。 皇帝答应了他的请求。 过了一年多,丞相陈平去世,皇帝又让周勃担任丞相。 过了十多个月,皇上说:“前些天我下诏让列侯前往自己的封地,有些人还没走,丞相您是我所器重的人,希望您带头先去吧。” 于是免去丞相职位回到封地。 (回到封地)一年多,每当河东郡守和郡尉巡视各县到达绛县的时候,绎侯周勃自己害怕被杀,经常披着铠甲,命令家人手持武器来会见(郡守郡尉)。 后来有人上书告发周勃想要谋反,皇帝把此事交给(负责刑狱的长官)廷尉办理,廷尉又把此事交给长安办理,长安的刑狱官逮捕周勃进行审问。 周勃恐惧,不知道怎么回答。 狱吏渐渐欺凌侮辱他。 周勃拿千金送给狱吏,狱吏才写在木简背后提示他:“让公主为你作证。” 公主,就是孝文帝的女儿,周勃的长子周胜之娶她为妻,所以狱吏教周勃让她出来作证。 (先前)周勃把加封所受的赏赐,都送给了(薄太后的弟弟)薄昭。 等案子到了紧要关头,薄昭为周勃向薄太后说情,太后也认为不会有谋反的事。 文帝朝见太后,太后顺手抓起头巾向文帝扔去,说:“以前绎侯身上带着皇帝的印玺,在北军领兵,他不在这时反叛,如今他住在一个小小的县里,反倒要叛乱吗?”文帝已经看到绎侯的供词,便向太后谢罪说:“狱吏刚好查证清楚,要放他出去了。 ”于是派使者带着符节赦免绛侯,恢复他的爵位和食邑。 周勃出狱以后说:“我曾经率领百万大军,然而哪里知道狱吏的尊贵呀!”周勃重新回到封地。 在文帝十一年去世,谥号是武侯。

仲尼弟子列传

原文: 仲由字子路,卞人也。 少孔子九岁。 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豭豚,陵暴孔子。 孔子设礼稍诱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 子路问:“君子尚勇乎?”孔子曰:“义之为上。 君子好勇而无义则乱,小人好勇而无义则盗。”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孔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季康子问:“仲由仁乎?”孔子曰:“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不知其仁。” 子路为季氏宰,季孙问曰:“子路可谓大臣与?”孔子曰:“可谓具臣矣。” 子路为蒲大夫,辞孔子。 孔子曰:“蒲多壮士,又难治。 然吾语汝:恭以敬,可以执勇;宽以正,可以比众;恭正以静,可以报上。” 初,卫灵公有宠姬曰南子。 灵公太子蒉聩得过南子,惧诛出奔。 及灵公卒而夫人欲立子郢。 郢不肯,曰:“亡人太子之子辄在。” 于是卫立辄为君,是为出公。 出公立十二年,其父蒉聩居外,不得入。 子路为卫大夫孔悝之邑宰。 蒉聩乃与孔悝作乱,谋入孔悝家,遂与其徒袭攻出公。 出公奔鲁,而蒉聩入立,是为庄公。 方孔悝作乱,子路在外,闻之而驰往。 遇子羔出卫城门,谓子路曰:“出公去矣,而门已闭,子可还矣,毋空受其祸。 ”子路曰:“食其食者不避其难。” 子羔卒去。 有使者入城,城门开,子路随而入。 造蒉聩,蒉聩与孔悝登台。 子路曰:君焉用孔悝?请得而杀之。 ”蒉聩弗听。 于是子路欲燔台,蒉聩惧,乃下石乞、壶黡攻子路,击断子路之缨。 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 遂结缨而死。 孔子闻卫乱,曰:“嗟乎,由死矣!”已而果死。 (仲尼弟子列传》) 译文: 仲由,字子路,卞地人。 比孔子小九岁。 子路性情粗朴,喜欢逞勇斗力,志气刚强,性格直爽,头戴雄鸡式的帽子,佩戴着公猪皮装饰的宝剑,曾经欺凌孔子。 孔子用礼乐慢慢地诱导他,后来,子路穿着儒服,带着拜师的礼物,通过孔子学生的引荐,请求作孔子的学生。 子路问:“君子崇尚勇敢吗?”孔子说:“君子最崇尚的是义。 君子只好勇而不崇尚义,就会叛逆作乱。 小人只好勇而不崇尚义,就会做强盗。 ” 子路要听到什么道理,没有马上行动,只怕又听到新的道理。 孔子说:“只听单方面言辞就可以决断案子的,恐怕只有仲由吧!”“仲由崇尚勇敢超过我之所用,就不适用了。 ”象仲由这种性情,不会得到善终。 “穿着用乱麻絮做的破旧袍子和穿着裘皮大衣的人站在一起而不认为羞愧的,恐怕只有仲由吧!”“仲由的学问好象登上了正厅,可是还没能进入内室呢。” 季康子问道:“仲由有仁德吗?孔子答说:“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可以让他管理军政事务,至于他有没有仁德,我就不知道了。 ” 子路出任季氏的家臣,季孙问孔子说:“子路可以说是人臣了吗?”孔子回答说:“可以说是备位充数的臣子了。” 子路出任蒲邑的大夫,向孔子辞行。 孔子说:“蒲邑勇武之士很多,又难治理。 可是,我告诉你:恭谨谦敬,就可以驾驭勇武的人;宽厚清正,就可以亲近民众;恭谨清正而社会安静,就可以用来报效上司了。 当初,卫灵公有位宠姬叫作南子。 灵公的太子蒉曾得罪过她,害怕被谋杀就逃往国外。 等到灵公去世,夫人南子想让公子郢继承王位。 公子郢不肯接受,说:“太子虽然逃亡了,太子的儿辄还在。” 于是卫国立了辄为国君,这就是卫出公。 出公继位十二年,他的父亲蒉聩一直留在国外,不能够回来。 这时子路担任卫国大夫孔悝采邑的长官。 蒉聩就和孔悝同作乱,想办法带人潜入孔悝家,就和他的党徒去袭击卫出公。 出公逃往鲁国,蒉聩进宫继位,这就是卫庄公。 当孔悝作乱时,子路还有事在外,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赶回来。 子羔从卫国城门出来,正好相遇,对子路说:“卫出公逃走了,城门已经关闭,您可以回去了,不要为他遭受祸殃。 ”子路说:“吃着人家的粮食就不能回避人家的灾难。” 子羔终于离去了。 正赶上有使者要进城,城门开了,子路就跟了进去。 找到蒉聩,蒉聩和孔悝都在台上。 子路说:大王为什么要任用孔悝呢?请让我捉住他杀了。 ”蒉聩不听从他的劝说。 于是子路要放火烧台,蒉聩害怕了,于是叫石乞、壶魇到台下去攻打子路,斩断了子路的帽带。 子路说:“君子可以死,帽子不能掉下来。” 说完系好帽子就死了。 孔子听到卫国发生暴乱的消息,说:“唉呀,仲由死了!”不久,果真传来了他的死讯。 所以孔子说:“自从我有子仲由,恶言恶语的话再也听不到了。” 这时,子贡正为鲁国出使到了齐国。

孙叔敖传

原文: 孙叔敖者,楚之处士也。 虞丘相进之于楚庄王,以自代也。 三月为楚相,施教导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缓禁止,吏无奸邪,盗贼不起。 秋冬则劝民山采,春夏以水,各得其所便,民皆乐其生。 庄王以为币轻,更以小为大,百姓不便,皆去其业。 市令言之相曰:“市乱,民奠安其处,次行不定。” 相曰:“如此几何顷乎?”市令曰:“三月顷。” 相曰:“罢,吾今令之复矣。” 后五日,朝,相言之王曰:“前日更币,以为轻。 今市令来言曰市乱。 臣请遂令复如故。” 王许之,下令三日而市复如故。 楚民俗好庳车,王以为庳车不便马,欲下令使高之。 相曰:“令数下,民不知所从,不可。 王必欲高车,臣请教闾里使高其梱。 乘车者皆君子,君子不能数下车。” 王许之。 居半岁,民悉自高其车。 此不教而民从其化,近者视而效之,远者四面望而法之。 子产者,郑之大夫也。 郑昭君之时,以所爱徐挚为相,国乱,上下不亲,父子不和。 大宫子期言之君,以子产为相。 为相一年,竖子不戏狎,斑白不提挈,僮子不犁畔。 二年,市不豫贾。 三年,门不夜关,道不拾遗。 四年,田器不归。 五年,士无尺籍,丧期不令而治。 治郑二十六年而死,丁壮号哭,老人儿啼,曰:“子产去我死乎!民将安归?” 李离者,晋文公之理也。 过听杀人,自拘当死。 文公曰:“官有贵贱,罚有轻重。 下吏有过,非子之罪也。 ”李离曰臣居官为长不与吏让位受禄为多不与下分利今过听杀人傅其罪下吏非所闻也辞不受令。 文公曰:“子则自以为有罪,寡人亦有罪邪?”李离曰:“理有法,失刑则刑,失死则死。 公以臣能听微决疑,故使为理。 今过听杀人,罪当死。” 遂不受令,伏剑而死。 (节选自循吏列传》) [注]庳:bì,矮小。 梱:kǔn,门槛。 尺籍:汉制,把杀敌斩首的功劳记录在一尺长的竹板上,称“尺籍”。 译文: 孙叔敖是楚国的处士。 国相虞丘把他举荐给楚庄王,想让他接替自己的职务。 孙叔敖为官三月就升任国相,他施政教民,使得官民之间和睦同心,风俗十分淳美。 他执政宽缓不苛却有禁必止,官吏不做邪恶伪诈之事,民间也无盗窃事件发生。 秋冬两季他鼓励人们进山采伐林木,春夏时便借上涨的河水把木材运出山外。 百姓各有便利的谋生之路,都生活得很安乐。 庄王认为楚国原有的钱币太轻,就下令把小钱改铸为大钱,百姓用起来很不方便,纷纷放弃了自己的本业。 管理市场的长官向国相孙叔敖报告说:“市场乱了,老百姓无人安心在那里做买卖,秩序很不稳定。” 孙叔敖问:“这种情况有多久了?”市令回答:“已经有三个月。” 孙叔敖说:“不必多言,我现在就设法让市场恢复原状。” 五天后,他上朝向庄王劝谏说:“先前更改钱币,是认为旧币太轻了。 现在市令来报告说市场混乱。 我请求立即下令恢复旧币制。” 庄王同意了,颁布命令才三天,市场就回复了原貌。 楚国的民俗是爱坐矮车,楚王认为矮车不便于驾马,想下令把矮车改高。 国相孙叔敖说:“多次颁发政令,百姓无所适从,这样做不好。 如果您一定想把车改高,臣请求让乡里人家加高门槛。 乘车人都是有身份的君子,他们不能为过门槛频繁下车,自然就会把车的底座造高了。” 楚王答应了他的请求。 过了半年,上行下效,老百姓都自动把车子造高了。 这就是孙叔敖不用下令管束百姓就自然顺从了他的教化,身边的人亲眼看到他的言行便仿效他,离得远的人观望四周人们的变化也跟着效法他。 子产,是郑国的大夫。 郑昭君在位时,曾任用自己宠信的徐挚做国相,国政昏乱,官民不亲和,父子不和睦。 大宫子期把这些情况告诉郑昭君,昭君就改任子产为国相。 子产执政一年,浪荡子不再轻浮嬉戏,老年人不必手提负重,儿童也不用下田耕种。 两年之后,市场买卖公平,随行就市定价。 三年过去,人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四年后,农民收工不必把农具带回家。 五年后,男子无需服兵役,遇有丧事则自觉敬执丧葬之礼。 子产治理郑国二十六年就去世了,青壮年号啕痛哭,老人像孩童一样哭泣,说:“子产离开我们死去了啊,老百姓将来依靠谁?” 李离,是晋文公的法官。 他听察案情有误而枉杀人命,发觉后就把自己拘禁起来判以死罪。 文公说:“官职责贱不一,刑罚也轻重有别。 这是你手下官吏有过失,不是你的罪责。 ”李离说:“臣担当的官职是长官,不曾把高位让给下属;我领取的官俸很多,也不曾把好处分给他们。 如今我听察案情有误而枉杀人命,却要把罪责推诿于下级,这种道理我没有听过。” 他拒绝接受文公的命令。 文公说:“你认定自己有罪,那么我也有罪吗?”李离说:“法官断案有法规,错判刑就要亲自受刑,错杀人就要以死偿命。 您认为臣能审察细微隐情,决断疑难案件,所以(才)让我担任司法官。 现在我错断案情而杀了人,应该判处死罪。” 于是不接受晋文公的赦令,伏剑自刎而死。

巨鹿之战

原文: 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击赵,大破之。 当此时,赵歇为王,陈余为将,张耳为相,皆走入巨鹿城①。 楚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悦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救赵。 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②。 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 项羽曰:“吾闻秦军围赵王巨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 宋义曰:“不然。 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③;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 故不如先斗秦、赵。 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而运策,公不如义。” 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公。 天寒大雨,士卒冻饥。 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 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无见粮。 且扫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 ”即其帐中斩宋义头,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羽诛之。” 当是时,诸将皆慑服,莫敢支吾④。 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 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 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 当是时,楚兵冠诸侯。 诸侯军救巨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纵兵。 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 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 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 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注:①巨鹿城:古县名,治在现在河北平乡西南。 ②卿子冠军:卿子是当时对人的尊称。 宋义是上将军,在诸将之上,所以称为卿子冠军。 ③承其敝:承,趁;敝,疲惫。 ④支吾:抵抗。 译文: 章邯击败了项梁军队以后,就以为楚国的兵力不足以忧虑,于是引兵渡过黄河攻打赵国,大败赵兵。 这时,赵歇作赵王,陈余为大将,张耳任相国,都逃进了巨鹿城。 楚王召见宋义,与他议事,非常喜欢他。 因此任命他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出兵救赵。 其他将领都为宋义部属,号为卿子冠军。 行军到安阳,停留四十六天,不再前进。 项羽对宋义说:“我听说秦军在巨鹿围住赵王,我们应该尽快带兵渡过黄河,楚军攻打他们的外围,赵军在里面响应,必定可以击破秦军。 ”宋义说:“不对。 现在秦国进攻赵国,打胜了,军队一定疲惫,我们可以趁他们的疲惫之机(攻打他们);打不胜,我们就率领大军,擂鼓长驱西向,必定推翻秦朝,所以不如先让秦、赵相斗。 披甲胄,执兵器,我不如你,但坐下来运用策略,你不如我。” 于是给军中下达命令说:“势如猛虎,违逆如羊,性贪如狼,倔强不听指挥的,一律斩首。” 于是派遣他的儿子宋襄去辅助齐王,亲自送到无盐,大宴宾客。 当时天寒大雨,士兵冻饿交加。 项羽说:“正当合力攻秦,我们却久留而不前进。 今年收成不好,百姓穷困,士卒只能吃芋头、豆子,军中无存粮。 况且,(楚王)把全国兵力集中起来交给上将军。 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现在上将军不体恤士兵,却徇私情,这不是国家的大臣。” 项羽就在宋义的帐中斩下了宋义的头,在军中发布命令说:“宋义与齐国同谋反楚,楚王密令我杀掉他!”这时,诸将都畏服,不敢有异议。 于是拥立项羽为代理上将军。 项羽就引兵全部渡过黄河,把船沉入河中,砸破做饭的锅,烧了住处,只带三天的干粮,用以表示一定战死,不准备再回来(的决心)。 在这时就包围了王离,与秦军相遇,打了九次战斗,断绝了他们的通道,打败了他们,杀死了苏角,活捉了王离。 这时,楚兵为诸侯军中最强大的。 在城下的有十余支救巨鹿的诸侯军,没有敢放纵自己的军队的。 到楚军进攻秦军时,诸将都在城上观看。 楚军战士没有一个不是以一当十的,楚兵呼声震动天地,诸侯军没有哪个不恐惧。 在这时就攻破了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军的将领,他们进入辕门,没有不跪在地上前行的,都不敢抬头仰视。 项羽从此开始为诸侯中的上将军,诸侯都听从他了。

田敬仲完世家

原文: 齐缗王三十六年,王为东帝,秦昭王为西帝。 苏代自燕来,入齐,见于章华东门。 齐王曰:“嘻,善,子来!秦使魏冉致帝①,子以为何如?”对曰:“王之问臣也卒,而患之所从来微,愿王受之而勿备称也。 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后也。 且让争帝名,无伤也。 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 且天下立两帝,王以天下为尊齐乎?尊秦乎?”王曰:“尊秦。” 曰:“释帝,天下爱齐乎?爱秦乎?”王曰:“爱齐而憎秦。” 曰:“两帝立约伐赵,孰与伐桀宋之利?”王曰:“伐桀宋利。 ”对曰:“夫约钧,然与秦为帝而天下独尊秦而轻齐,释帝则天下爱齐而憎秦,伐赵不如伐桀宋之利,故愿王明释帝以收天下,倍约宾秦,无争重,而王以其间举宋。 夫有宋,卫之阳地危;有济西,赵之阿东国危;有淮北,楚之东国危;有陶、平陆,梁门不开。 释帝而代之以伐桀宋之事,国重而名尊,燕楚皆以形服,天下莫敢不听,此汤武之举也。 敬秦以为名,而后使天下憎之,此所谓以卑为尊者也。 愿王孰虑之。 ”于是齐去帝复为王,秦亦去帝位。 三十八年,伐宋。 秦昭王怒曰:“吾爱宋与爱新城、阳晋同。 韩聂与吾友也,而攻吾所爱,何也?”苏代为齐谓秦王曰:“韩聂之攻宋,为王也。 齐强,辅之以宋,楚魏必恐,恐必西事秦,是王不烦一兵,不伤一士,无事而割魏之安邑也,此韩聂之所求于王也。” 秦王曰:“吾患齐之难知。 一从一衡,其说何也?”对曰:“天下国令齐可知乎?齐以攻宋,其知事秦以万乘之国自辅,不西事秦则宋治不安。 中国白头游敖之士皆积智欲离齐秦之交,伏式结轶②西驰者,未有一人言善齐者也;伏式结轶东驰者,未有一人言善秦者也。 何则?皆不欲齐秦之合也。 何晋楚之智而齐秦之愚也!晋楚合必议齐秦,齐秦合必图晋楚,请以此决事。” 秦王曰:“诺。” 于是齐遂伐宋,宋王出亡,死于温。 齐南割楚之淮北,西侵三晋,欲以并周室,为天子。 泗上诸侯邹鲁之君皆称臣,诸侯恐惧。 (节选自田敬仲完世家》) 译文: 齐缗王三十六年,齐缗王自称东帝,秦昭王自称西帝。 苏代从燕国来到齐国,在章华东门拜见齐王。 齐王说:"嘿,好啊,您来了!秦国派魏冉送来了帝号,您认为怎么样?"苏代回答说:"大王对臣的提问太仓卒了,而祸患的产生常常不明显。 希望大王接受帝号,但不要马上就准备称帝。 秦国称帝后,如果天下安定,大王再称帝,也不算晚。 况且在争称帝名时表示谦让,也没什么妨碍。 如果秦国称帝后,天下都憎恶他,大王也就不要称帝.以此收拢天下人心,这是很大的资本。 况且天下并立两帝,大王认为天下是尊崇齐国呢,还是尊崇秦国呢?"缗王说:"尊崇秦国。 "苏代说:"如果放弃帝号,天下是敬爱齐国呢,还是敬爱秦国呢?"缗王说:"敬爱齐国而憎恨秦国。 "苏代说:"东西两帝订立盟约进攻赵国有利,与讨伐宋国的暴君,两个相比哪个有利?"缗王说:"讨伐宋国的暴君有利。 "苏代说:"盟约是均等的,可是与秦国一起称帝,天下只尊崇秦国而轻视齐国,放弃了帝号,天下就会敬爱齐国而憎恨秦国,进攻赵国不如讨伐宋国的暴君有利,所以希望大王明确地放弃帝号以收拢天下人心,背弃盟约,归附秦国,不与秦国争高低.大王要利用这个时机攻下宋国。 占有宋国,卫国的阳地也就危急了;占有济水以西,赵国的阿地以东一带就危急了;占有淮水以北,楚国的东部就危急了:占有陶、平陆,魏都大梁的城门就被堵塞了。 放弃帝号而用讨伐宋国暴君的事代替,这样,国家地位提高,名声受人尊崇,燕国、楚国都会因形势所迫而归服,天下各国都不敢不听从齐国,这是像商汤和周武王那样的义举呀。 敬重秦国以称帝为名,然后让天下人都憎恨它,这就是所谓由卑下变为尊贵的办法。 希望大王认真地考虑。 "于是齐国放弃帝号,重新称王,秦国也放弃了帝位。 缗王三十八年,齐国讨伐宋国。 秦昭王发怒说:"我爱宋国和爱新城、阳晋是一样的。 齐国的韩聂和我是朋友,可是却进攻我所爱的地方,为什么呢?"苏代为齐国对秦王说:"韩聂进攻宋国,就是为了大王。 齐国强大.再有宋国的辅助。 楚魏必然恐慌,恐慌就一定向西侍奉秦国,这样,大王不用一兵,不伤一卒,不用费事就会使魏国割让安邑,这就是韩聂告求于大王的。 "秦王说:“我担心齐国很难看透,一会儿合纵,一会儿连横,这怎么解释呢?”苏代回答说:"天下各国的情况能让齐国都知道吗?齐国进攻宋国,它知道侍奉秦国应该有万乘之国的力量辅助自己,不向西侍奉秦国,宋国也就不会安定。 中原那些白发的游说之士都绞尽脑汁想离间齐、秦的联合,那些驾车纷纷向西奔驰的人们,没有一个人是去谈论和齐国交好的;那些驾车纷纷向东奔驰的人们,没有一个人是去谈论同秦国交好的。 为什么?因为他们都不想让齐、秦联合。 为什么三晋与楚那么聪明而齐、秦那么愚蠢呢?三晋与楚联合一定要商议进攻齐、秦,齐、秦联合一定要谋划进攻三晋及楚。 请大王根据这种情况决定行事吧!"秦王说:"好吧!"于是齐国就去攻打宋国,宋王出逃,死在温城。 齐国在南方攻占了楚国的淮水以北土地,在西边侵入了三晋,还打算吞并周室,立为天子。 泗水一带的诸侯如邹、鲁等国的国君都向齐国称臣,各国诸侯都很恐惧。

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

原文: ①太史公曰: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 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 始未尝不欲固其根本,而枝叶稍陵夷衰微也。 ②余读高祖侯功臣,察其首封,所以失之者,曰:异哉新闻!《书》曰“协和万国”,迁于夏、商,或数千岁。 盖周封八百,幽、厉之后,见于《春秋》。 《尚书》有唐虞之侯伯,历三代千有余载,自全以蕃卫天子,岂非笃于仁义、奉上法哉?汉兴,功臣受封者百有余人。 天下初定,故大城名都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者十二三,是以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 后数世,民咸归乡里,户益息,萧、曹、绛、灌之属或至四万,小侯自倍,富厚如之。 子孙骄溢,忘其先,淫嬖①。 至太初,百年之间,见侯五,余皆坐法陨命亡国,丰耗矣。 网②亦少密焉,然皆身无兢兢于当世之禁云。 ③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也,未必尽同。 帝王者各殊礼而异务,要以成功为统纪,岂可混乎?观所以得尊宠及所以废辱,亦当世得失之林也,何必旧闻?于是谨其终始,表见其文,颇有所不尽本末;著其明,疑者阙之。 后有君子,欲推而列之,得以览焉。 【注】①淫嬖:滥施宠幸。 ②网:法网。 译文: 太史公说,古时人臣的功绩有五等:依靠仁德安定国家的称“勋”;依靠出谋划策的称“劳”;借助武力的称“功”;明确功劳等级的称“伐”;凭借资历长短的称“阅”。 我朝的封爵誓词上讲:“即使黄河细得像衣带,泰山平的象磨刀石了,你们的封国也会永远安宁,还要把对你们的恩泽延及给后代。” 朝廷最初不是不想稳固这些功臣们的根本,但那些枝枝叶叶却渐渐的衰微了。 我读了有关高祖给功臣们的封侯的史料,考察了功臣侯们初次受封及他们后嗣失掉侯位的因由,认为,这真是和我所听到的传闻不一样!《尚书》说:“各个邦国都应协调和睦”,直到夏、商时代,有的邦国竟经历了几千年。 周朝分封了八百个诸侯,经幽王、厉王之后,在《春秋》的记载上还能见的到。 《尚书》上记载了唐尧、虞舜时的侯伯,经历夏、商、周三代的千余年,仍然保全着自己的地位而屏卫着天子。 这难道还不是因为他们深信仁义,遵奉君主的法令吗?汉朝兴起了,受到分封的功臣一百多人。 当时天下刚刚安定,以前那些大城名都的人口离散逃亡,可以统计的户口不过原来的十之二三,因此,大侯的封户不过万户,小的只有五六百户。 以后几代,民众们都回归故乡了,户口才日益繁衍起来。 萧何,曹参,周勃,灌婴这些人的后裔有的封户达到了四万,小侯的封户也增加了一倍,财产也象这样不断积累,他们确实富裕厚足了。 于是,这些人的子孙骄傲自满了,忘记了自己祖先创业的艰难,干起了荒淫邪恶的勾当。 从开始受封到太初时只有百余年的时间,而原来的侯爵保持至今的只剩下五家,其余的都因犯法而丧命亡国,一下子就全完了。 这由国家法网渐渐严密的缘故,然而他们自己也没有小心翼翼地对待当世的禁令啊! 生活在今世,记住古代的道理是要把它当作镜子来对照自己,可不一定今天就与古代完全一样。 帝王们完全可以制定不同的利益而采取不同的统治方法,主要还是以成就功业为原则,岂能完全一样?观察功臣侯门为什么受到尊荣恩宠和为什么受到废黜羞辱,也是当今政治得失的经验教训,何必非得古代的传闻!在此,我考察了功臣侯们的始末,把关于他们的文献改列成下表,其中有有些没能完全弄清本末之处。 不过,以后如果有人想继续推究和说明其中的道理,这个表还是可以参阅的。

孙子吴起列传

原文: 吴起者,卫人也,事鲁君。 齐人攻鲁,将而攻齐,大破之。 鲁人或曰夫鲁小国而有战胜之名则诸侯图鲁矣且鲁卫兄弟之国也而君用起则是弃卫鲁君疑之谢吴起吴起于是闻魏文侯贤,欲事之。 魏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与士卒分劳苦。 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 卒母闻而哭之,曰:“非然也。 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 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 文侯以吴起善用兵,廉平,尽能得士心,乃以为西河守,以拒秦、韩。 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昔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 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 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 武侯曰:“善。” 吴起为西河守,甚有声名。 魏置相,相田文。 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子乎?属之于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 文曰:“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 吴起乃自知弗如田文。 田文既死,公叔为相,尚魏公主,而害吴起。 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 楚悼王素闻起贤,至则相楚。 于是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 诸侯患楚之强。 故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 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 击起之徒因射刺吴起,并中悼王。 悼王既葬,太子立,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 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余家。 (孙子吴起列传》) 译文: 吴起是卫国人,善于用兵,奉事鲁国国君。 齐国的军队攻打鲁国,鲁君任命他做了将军,率领军队攻打齐国,把齐军打得大败。 鲁国就有人诋毁吴起说:“鲁国虽然是个小国,却有着战胜国的名声,那么诸侯各国就要谋算鲁国了。 况且鲁国和卫国是兄弟国家,鲁君要是重用吴起,就等于抛弃了卫国。” 鲁君怀疑吴起,疏远了吴起。 这时,吴起听说魏国文侯贤明,想去奉事他。 魏文侯就任用他为主将,攻打秦国,夺取了五座城池。 吴起做主将,跟最下等的士兵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伙食,和士兵们同甘共苦。 有个士兵生了恶性毒疮,吴起替他吸吮浓液。 这个士兵的母亲听说后,就放声大哭。 说:“往年吴将军替他父亲吸吮毒疮,他父亲在战场上勇往直前,就死在敌人手里。 如今吴将军又给他儿子吸吮毒疮,我不知道他又会在什么时候死在什么地方。” 魏文侯因为吴起善于用兵打仗,廉洁不贪,待人公平,能取得所有将士的欢心,就任命他担任西河地区的长官,来抗拒秦国和韩国。 魏文侯死后,吴起奉事他的儿子魏武侯。 武侯泛舟黄河顺流而下,船到半途,回过头来对吴起说:“山川是如此的险要、壮美哟,这是魏国的瑰宝啊!”吴起回答说:“殷纣的领土,左边有孟门山,右边有太行山,常山在它的北边,黄河流经它的南面,因为他不施仁德,武王把他杀了。 由此看来,政权稳固在于给百姓施以恩德,不在于地理形势的险要。” 武侯回答说:“讲的好。” 吴起做西河守,取得了很高的声望。 魏国设置了相位,任命田文做国相。 吴起很不高兴,对田文说:“请让我与您比一比功劳,可以吗?”田文说:“国君还年轻,国人疑虑不安,大臣不亲附,百姓不信任,正当处在这个时候,是把政事托付给您呢,还是应当托付给我?”吴起沉默了许久,然后说:“应该托付给您啊。” 田文说:“这就是我的职位比您高的原因啊。” 吴起这才明白在这方面不如田文。 田文死后,公叔出任国相,娶了魏君的女儿,却畏忌吴起。 吴起怕招来灾祸,于是离开魏国,随即就到楚国去了。 楚悼王一向就听说吴起贤能,刚到楚国就任命他为国相。 于是向南平定了百越;向北吞并了陈国和蔡国,打退韩、赵、魏三国的进攻;向西又讨伐了秦国。 诸侯各国对楚国的强大感到忧虑。 以往被吴起停止供给的疏远王族都想谋害吴起。 等悼公一死,王室大臣发动骚乱,攻打吴起,吴起逃到楚王停尸的地方,附伏在悼王的尸体上。 攻打吴起的那帮人趁机用箭射吴起,同时也射中了悼王的尸体。 等把悼王安葬停当后,太子即位。 就让令尹把射杀吴起同时射中悼王尸体的人,全部处死。 由于射杀吴起而被灭族的有七十多家。

报任安书(二)

原文: 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异路。 然仆观其为人: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 殉国家之急,其素所蓄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 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 今举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煤孽其短。 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所杀过当。 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成震怖,乃悉征其左、右贤王,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 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 然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沫血饮泣,更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者。 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候皆奉觞上寿。 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 大臣忧惧,不知所出。 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凄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 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 事已无可奈何,其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 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推言陵之功。 未能尽明,明主不晓,以为仆沮贰师①,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 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 因为诬上,卒从吏议。 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 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愬者! 李陵既生降,聩②其家声,而仆又饵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 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 (选自《报任安书》,有删改) 译文: 我和李陵一起担任属吏,素来不是很亲近,取舍迥异。 但是我观察李陵为人,确是个能坚守自我节操的非凡之人:侍奉父母尽孝道,结交他人守信用,面对钱财很廉洁,获取给予都合乎礼义。 一直想着奋不顾身,来为国家的危难献出生命,是他一向以来的抱负,我认为他有国士的风度。 作为臣子,(李陵)出于甘愿万死而不顾一生的考虑,奔赴国家的危难,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现在他行事一有不当,而那些(只求)保全性命和妻儿的大臣们,相继污蔑夸大他的缺点。 况且李陵带领的兵卒不满五千,深入敌人军事要地,足迹到达单于的王庭,就像挂在猛虎嘴边的诱饵,勇敢挑战强大的胡兵,昂然直面亿万的敌军,同单于连续作战十多天,杀伤的敌人超过了自己军队的人数。 敌人连救死扶伤都来不及,匈奴责族全都震惊恐慌,于是(单于)就征调了左、右贤王,出动所有会拉弓射箭的百姓,整个国家一起攻击他,包围他。 李陵转战千里,箭矢射尽,前路断绝,救兵不来,士卒死伤堆积。 但是,李陵振臂一呼,鼓舞士气,士兵就无不奋起作战。 他们流着眼泪,一个个满脸是血,强忍悲泣,再次拉开空的弓弦,冒着白光闪闪的刀锋,向北冲杀,争相和敌人拼死作战。 当李陵还未全军覆没时,使者曾送来捷报,朝延的公卿王候都举杯向皇上敬酒祝寿。 几天以后,李陵兵败的奏书传来,皇上为此食不甘味,听政不乐。 大臣忧虑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我私下里并未估量到自己的卑贱,见皇上悲成忧伤,实在想竭尽我诚恳的愚忠。 我认为李陵向来与将士们同甘共苦,能够换得士兵们拼死效命的行动,即使是古代名将,恐怕也不能超过他。 他虽然遭到失败,但看他的意图,是想等到适当的机会报效汉朝。 事情已经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但他的功劳也足以向天下人显现。 我内心想要陈述此事,而没有门路,恰逢皇上召见询问,我推断论说李陵的功劳。 我没有完全阐明,圣明的君主不知道,认为我是诋毁贰师将军,而为李陵辩解,于是将我交付狱官。 我的忠实诚恳的心意,终究没能陈明。 因为欺骗君上的罪名,最终朝廷同意了法吏的判决。 我家境贫寒,财物不足以拿来抵赎罪责,朋友也没有一个相救,皇帝身边的近臣又不肯替我说一句话。 我血肉之躯本非木头和石块,却与执法的宫吏在一起,深深囚禁在牢狱之中,又能向谁去诉说(内心痛苦)呢? 李陵投降以后,败坏了他的家族的名声,而我接着被置于蚕室,被天下人深深耻笑。 可悲啊!可悲!这些事情是不容易逐一地向俗人解释的。

司马穰苴传

原文: 司马穰苴者,田完之苗裔也。 齐景公时,晋伐阿、甄,而燕侵河上,齐师败绩。 晏婴乃荐田穰苴曰:“穰苴虽田氏庶孽,然其人文能附众,武能威敌,愿君试之。 “景公召穰苴,与语兵事,大说之,以为将军。 穰苴曰:“臣素卑贱君擢之闾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信人微权轻愿得君之宠臣国之所尊以监军乃可。” 景公使庄贾往。 穰苴与庄贾约:“旦日日中会于军门。 ”穰苴先驰至军,立表下漏待贾。 贾素骄贵,以为己为监,不甚急;亲戚左右送之,留饮。 日中而贾不至。 穰苴则仆表决漏,入,行军勒兵,申明约束。 夕时,庄贾乃至。 穰苴曰:“何后期为?”贾谢曰:“不佞大夫亲戚送之,故留。” 穰苴曰:“今敌国深侵,邦内骚动,士卒暴露于境,君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百姓之命皆悬于君,何谓相送乎!”召军正问曰:“军法期而后至者云何?”对曰:“当斩。” 庄贾惧,使人驰报景公请救。 未及反,遂斩贾,三军振栗。 景公遣使者持节赦贾,驰入军中。 穰苴曰:“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 问军正曰:“驰三军法何?”正曰:“当斩。” 使者大惧。 穰苴曰:“君之使不可杀之。” 乃斩其仆,车之左驸,马之左骖,以徇三军,然后行。 士卒次舍井灶饮食问疾医药,身自拊循之,悉取将军之资享士卒。 病者皆求行,争奋出赴战。 三日后以兵法勒众,皆宾服。 晋师闻之,为罢去。 燕师闻之,度水而解。 景公与诸大夫郊迎。 既见穰苴,尊为大司马。 田氏日以益尊于齐。 已而大夫鲍氏、高、国之属害之,谮于景公。 景公退穰苴,苴发疾而死。 后齐威王用兵行威,大放穰苴之法,而诸侯朝齐。 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号曰司马穰苴兵法。 (节选自司马穰苴列传》) 译文: 司马穰苴,是田完的后代子孙。 齐景公时,晋国出兵攻打齐国的东阿和甄城,燕国进犯齐国黄河南岸的领土,齐国的军队被打得大败。 于是晏婴就向齐景公推荐田穰苴,说:“穰苴虽是田家庶出之子,可是他的文才能使大家归服、顺从,武略能使敌人畏惧,希望君王能试试他的才能。 ”于是齐景公召见了穰苴,跟他共同议论军国大事,齐景公非常高兴,立即任命他做了将军。 穰苴说:“我生来地位卑微,军王把我从平民中提拔出来,置于大夫之上,士兵们不会服从,百姓也不会信任。 将军的资望轻微,权威就树立不起来。 希望能派一位君王宠信、国家尊重的大臣来做监军,才能做到令行禁止。” 于是齐景公派庄贾去做监军。 穰苴和庄贾约定说:“明天正午在营门会齐。” 第二天,穰苴率先赶到军门,立起了计时的木表和漏壶,等待庄贾。 但庄贾一向骄横贵显,认为自己是监军,就不着急;亲戚朋友为他饯行,他就留下来喝酒。 到了中午,庄贾还没来。 穰苴就推倒木表,摔破漏壶,进入军营,巡视营地,整顿军队,宣布了各种规章号令。 日暮时分庄贾才到。 穰苴说:“为什么约定了时间还迟到?”庄贾道歉:“敝人的朋友亲戚们送行,所以耽搁了。” 穰苴说:“如今敌人侵略已经深入国境,国内骚动不安,战士们露宿战场,无所隐蔽,国君睡不安稳,吃不香甜,全国百姓的生命都维系在我们身上,还谈得上什么送行呢!”于是问军法官:“军法上,对约定时间迟到的人是怎么说的?”回答说:“应当斩首。” 庄贾很害怕,派人飞马报告齐景公,报信的人还没来得及返回,就把庄贾斩首,全军将士都很震惊害怕。 齐景公派的使者才拿着符节来赦免庄贾,车马飞奔直入军营。 穰苴说:“将领在军队里,国君的命令有的可以不接受。” 又问军法官说:“驾着车马在军营里奔驰,军法上是怎么说的?”军法官说:“应当斩首。” 使者异常恐惧。 穰苴说:“国君的使者不能斩首。” 就斩了使者的驾车人,砍断了左边的夹车木,杀死了左边驾车的马,向三军巡行示众,然后出发。 士兵们安营扎寨,掘井立灶,饮水吃饭,探问疾病,安排医药,田穰苴都亲自过问并抚慰他们。 还把自己作为将军专用的物资粮食全部拿出来款待士兵。 于是病弱的士兵也要求前行,争先奋勇地为他赴敌战斗。 三天后司马穰苴以兵法整训军队,将士们都很佩服他的兵法。 晋国军队知道了这种情况,就把军队撤回去了。 燕国军队知道了这种情况,渡黄河向北撤退。 齐景公率领文武百官到城外来迎接。 齐景公接见了田穰苴后任命他做大司马。 因为田氏在齐国的地位就一天天地显贵起来,齐景公非常害怕。 大夫鲍氏、高氏、国氏一班人就在齐景公面前中伤、诬陷他。 齐景公就解除了他的官职,穰苴发病而死。 后来齐威王率军打仗树立兵威,都广泛地模仿穰苴的做法,各国诸侯都到齐国朝拜。 齐威王派大夫研究讨论古代的各种“司马兵法”,而把田穰苴的兵法也附在里边,故而定名叫《司马穰苴兵法》。

老子传

原文: 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 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 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 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 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 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 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 ”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 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 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 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 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 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或曰:老莱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 盖老子百有六十余岁,或言二百余岁,以其修道而养寿也。 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 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 老子,隐君子也。 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将,封于段干。 宗子注,注子宫,宫玄孙假,假仕于汉孝文帝。 而假之子解为胶西王卬太傅,因家于齐焉。 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岂谓是邪?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 (《史记•老庄申韩列传》节选) 译文: 老子是楚国苦县厉乡曲仁里人。 姓李,名耳,字聃,做过周朝掌管藏书室的史官。 孔子前往周都,想向老子请教礼的学问。 老子说:“你所说的礼,倡导它的人骨头都已经腐烂了,只有他的言论还在。 况且君子时运来了就驾着车出去做官,生不逢时,就像蓬草一样随风飘转。 我听说,善于经商的人把货物隐藏起来,好像什么东西也没有,君子具有高尚的品德,他的容貌好像很愚钝。 抛弃您的骄气和过多的欲望,抛弃您做作的情态神色和过大的志向,这些对于您自身都是没有好处的。 我能告诉您的,就这些罢了。” 孔子离去以后,对弟子们说:“鸟,我知道它能飞;鱼,我知道它能游;兽,我知道它能跑。 会跑的可以织网捕获它,会游的可制成丝线去钓它,会飞的可以用箭去射它。 至于龙,我就不知道它能驾着风而飞腾升天。 我今天见到的老子,大概就像龙一样吧!” 老子研究道德学问,他的学说以隐匿声迹,不求闻达为宗旨。 他在周都住了很久,见周朝衰微了,于是就离开周都。 到了函谷关,关令尹喜对他说:“您就要隐居了,勉力为我们写一本书吧。 ”于是老子就撰写了本书,分上下两篇,阐述了道德的本意,共五千多字,然后才离去,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有的人说:老莱子也是楚国人,著书十五篇,阐述的是道家的作用,和孔子是同一时代的人。 据说老子活了一百六十多岁,也有的人说活了二百多岁,这是因为他能修道养心而长寿的啊。 孔子死后一百二十九年,史书记载周太史儋会见秦献公时,曾预言说:“当初秦国与周朝合并在一起,合了五百年而又分开了,分开七十年之后,就会有称霸称王的人出现。” 有的人说太史儋就是老子,也有的人说不是,世上没有人知道哪种说法正确。 总之,老子是一位隐君子。 老子的儿子叫李宗,做过魏国的将军,封地在段干。 李宗的儿子叫李注,李注的儿子叫李宫,李宫的玄孙叫李假,李假在汉文帝时做过官。 而李假的儿子李解担任过胶西王刘卬的太傅,因此,李氏就定居在齐地。 社会上信奉老子学说的人就贬斥儒学,信奉儒家学说的人也贬斥老子学说“主张不同的人,彼此说不到一块去”,难道就是说的这种情况吗?老子认为,无为而治,百姓自然趋于“化”;清静不挠,百姓自然会归于“正”。

张骞出使西域

原文: 张骞,汉中人也,建元中为郎。 是时天子问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无与共击之。 汉方欲事灭胡,闻此言,欲通使,乃募能使者。 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奴甘父俱出陇西。 经匈奴,匈奴得之,单于曰:“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留骞十余岁,与妻,有子,然骞持汉节不失。 后骞与其属亡乡月氏,至大宛。 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问欲何之。 骞曰:“为汉使月氏,而为匈奴所闭道。 今亡,唯王使人导送我。” 大宛遣骞,经康居至大月氏。 时大月氏既臣大夏而居,地肥饶,少寇,志安乐,又自以远汉,殊无报胡之心。 骞竟不能得月氏要领。 还,复为匈奴所得。 留岁余,单于死,国内乱,骞与胡妻及堂邑父俱亡归汉。 初,骞行时百余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骞以校尉从大将军击匈奴,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乃封骞为博望侯。 明年,骞为卫尉,与李将军俱出右北平击匈奴。 匈奴围李将军,军失亡多,而骞后期,当斩,赎为庶人。 天子数问骞大夏之属。 骞既失侯,因言曰:“既连乌孙,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来而为外臣。” 天子以为然,拜骞为中郎将,出使乌孙。 骞既至乌孙乌孙王昆莫见汉使如单于礼骞大惭知蛮夷贪乃曰天子致赐王不拜则还赐昆莫起拜赐,其他如故。 时乌孙国素服属匈奴久矣,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胡,王不能专制。 骞不得其要领。 骞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及诸旁国。 乌孙发导译送骞还,骞与乌孙遣使数十人,马数十匹报谢,因令窥汉,知其广大。 骞还,拜为大行,列于九卿。 岁余,骞卒。 后岁余,骞所遣副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 然张骞凿空,其后使往者皆称博望侯,以为质于外国,外国由此信之。 (节选自张骞出使西域》,有删改) 译文: 张骞是汉中人。 建元年间被任命为郎官。 那时皇帝问降过来的匈奴人,都说匈奴攻破月氏王,用月氏的头作酒杯,月氏因此逃避而且怨恨匈奴,就是苦于没有人和他们一起打击匈奴。 汉朝正想要消灭匈奴,听说此事后,想要派出使者到月氏,于是招募能够出使月氏的人。 张塞以郎官的身分应募,出使月氏。 与堂邑氏的奴仆甘父一起从陇西出发。 途经匈奴,被匈奴人抓获,单于说:“月氏在我的北边,汉朝人怎么能往那儿出使呢?我如果想派人出使南越,汉朝肯任凭我们的人经过吗?”扣留张骞十多年。 给他娶妻,并生了儿子,然而张骞仍持汉节不失使者身分。 后来,张骞带领他的部属一起向月氏逃亡,到了大宛。 大宛听说汉朝财物丰富,想和汉朝交往可找不到机会,见到张骞非常高兴,问他要到哪里去。 张骞说:“替汉朝出使月氏,而被匈奴封锁道路,现在逃亡(到贵国),希望大王能派人带路,送我们去(月氏)。 大宛打发张骞,经过康居到大月氏。 这时,大月氏已经使大夏臣服并统治着它,土地肥沃,出产丰富,没有侵扰,心境悠闲安乐,又自认为距离汉朝遥远而不想亲近汉朝,全然没有向匈奴报仇的意思。 张骞始终得不到月氏王明确的表示。 返汉,又被匈奴抓获。 被扣留了一年多,碰巧单于死了,匈奴国内混乱,张骞便带着他匈奴籍的妻子以及堂邑甘父一起逃跑回到了汉朝。 当初,张骞出发时有一百多人,离汉十三年,只有他们二人得以回还。 张骞以校尉的身分随从大将军卫青攻打匈奴,他知道水源和有牧草的地方,军队能够因此减少困乏,于是朝廷封张骞为博望侯。 第二年,张骞担任卫尉,与李广一起从右北平出发攻打匈奴。 匈奴围住了李将军,军队损失逃亡的很多,张骞由于晚于约定的日期到达,判处斩头,他用爵位赎免死罪,成为普通平民。 皇帝多次问张骞有关大夏等国的情况。 张骞已经失去爵位,就回答说:“联合了乌孙之后,那么在乌孙以西的大夏等国就都可以招引来成为我们境外的臣民。” 皇帝认为他的话有道理,授予他中郎将的官职,出使乌孙国。 张骞到达乌孙后,乌孙王昆莫接见汉朝使者同接见单于的使者礼节一样,张骞觉得像是受到了莫大的耻辱。 他知道蛮夷贪爱汉朝的财物,就说:“天子送礼物给你,你要不叩头拜谢就请把东西退回。” 于是王才起身叩头接受了礼物,但其他的礼节还是照他们的原样。 当时,乌孙国向来臣服附属匈奴已经很久了,并且离匈奴很近,他们的大臣都害怕匈奴,昆莫王不能独断专行。 张骞不能得到他们明确的答复。 张骞于是派遣副使出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以及各近旁的国家。 乌孙就派向导和翻译送张骞回汉朝,张骞带着乌孙派遣的几十个使者,几十匹好马(回到长安)回复答谢汉天子,(乌孙王让使者们)趁机察看汉朝的虚实,看看汉朝到底有多大。 张骞回到朝廷后,被封为大行令,爵位排列在九卿之中。 一年多后,张骞去世。 在这以后的一年多里,张骞所派遣出使大夏等国的副使都同有关国家的使者一起回来,从此以后汉朝西北方向的国家开始跟汉朝互通往来。 不过张骞开辟了(通往西域的)道路,以后到那些国家去的使者都自称是博望侯,以此来取得外国的信任,(而)外国人也(的确)因此相信这些汉朝的使者。

司马穰苴列传

原文: 司马穰苴者,田完之苗裔也。 齐景公时,晋伐阿、甄,而燕侵河上,齐师败绩。 景公患之。 晏婴乃荐田穰苴曰:“穰苴虽田氏庶孽,然其人文能附众,武能威敌,愿君试之。” 景公召穰苴,与语兵事,大说之,以为将军,将兵捍燕晋之师。 穰苴曰:“臣素卑贱,君擢之闾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信,人微权轻。 愿得君之宠臣,国之所尊,以监军,乃可。 ”于是景公许之,使庄贾往。 穰苴既辞,与庄贾约曰:“旦日日中会于军门。” 穰苴先驰至军,立表下漏,待贾。 贾素骄贵,以为将己之军而己为监,不甚急;亲戚左右送之,留饮。 日中而贾不至。 穰苴则仆表决漏,入,行军勒兵,申明约束。 约束既定,夕时,庄贾乃至。 穰苴曰:“何后期为?”贾谢曰:“不佞大夫亲戚送之,故留。” 穰苴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桴鼓之急则忘其身。 今敌国深侵,邦内骚动,士卒暴露于境,君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百姓之命皆悬于君,何谓相送乎!”召军正问曰:“军法期而后至者云何?”对曰:“当斩。” 庄贾惧,使人驰报景公,请救。 既往,未及反,于是遂斩庄贾以徇三军。 三军之士皆振栗。 久之,景公遣使者持节赦贾,驰入军中。 穰苴曰:“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 问军正曰:“驰三军法何?”正曰:“当斩。” 使者大惧。 穰苴曰:“君之使不可杀之。 ”乃斩其仆,车之左驸,马之左骖,以徇三军。 遣使者还报,然后行。 士卒次舍,井灶饮食,问疾医药,身自拊循之。 悉取将军之资粮享士卒,身与士卒平分粮食,最比其羸弱者。 三日而后勒兵。 病者皆求行,争奋出为之赴战。 晋师闻之,为罢去。 燕师闻之,度水而解。 于是追击之,遂取所亡封内故境而引兵归。 (节选自《史记•司马穰苴列传》) 译文: 司马穰苴,是田完的后代子孙。 齐景公时,晋国出兵攻打齐国的东阿和甄城,燕国进犯齐国黄河南岸的领土,齐国的军队被打得大败。 齐景公为此非常忧虑。 于是晏婴就向齐景公推荐田穰苴,说:“穰苴虽是田家庶出之子,可是他的文才能使大家归服、顺从,武略能使敌人畏惧,希望君王能试试他。” 于是齐景公召见了穰苴,跟他共同议论军国大事,齐景公非常高兴,立即任命他做了将军,率兵去抵抗燕、晋两国的军队。 穰苴说:“我的地位一向是卑微的,军王把我从平民中提拔出来,置于大夫之上,士兵们不会服从,百姓也不会信任,人的资望轻微,权威就树立不起来。 希望能派一位君王宠信、国家尊重的大臣,来做监军,才行。 ”于是齐景公就答应了他的要求,派庄贾去做监军。 穰苴向景公辞行后,便和庄贾约定说:“明天正午在营门会齐。” 第二天,穰苴率先赶到军门,立起了计时的木表和漏壶,等待庄贾。 但庄贾一向骄横贵显,认为率领的是自己的军队,自己又是监军,就不特别着急;亲戚朋友为他饯行,挽留他喝酒。 已经到了中午,庄贾还没来。 穰苴就推倒木表,摔破漏壶,进入军营,巡视营地,整顿军队,宣布了各种规章号令。 等他部署完毕,已是日暮时分,庄贾这才到来。 穰苴说:“为什么约定了时间还迟到?”庄贾表示歉意地解释说:“敝人的朋友亲戚们送行,所以耽搁了。” 穰苴说“身为将领,从接受命令的那一刻起,就应当忘掉自己的家庭,来到军营宣布规定号令后,就应忘掉自己的亲朋,擂鼓进军,战况紧急的时刻,就应当忘掉自己的生命。 如今敌人侵略已经深入国境,国内骚动不安,战士们已在前线战场暴露,无所隐蔽,国君睡不安稳,吃不香甜,全国百姓的生命都维系在你的身上,还谈得上什么送行呢!”于是把军法官叫来,问道:“军法上,对约定时间迟到的人是怎么说的?”回答说“应当斩首。” 庄贾很害怕,派人飞马报告齐景公,请他搭救。 报信的人去后不久,还没来得及返回,就把庄贾斩首,向三军巡行示众。 全军将士都很震惊害怕。 过了好长时间,齐景公派的使者才拿着符节来赦免庄贾,车马飞奔直入军营。 穰苴说:“将领在军队里,国君的命令有的可以不接受。” 又问军法官说:“驾着车马在军营里奔驰,军法上是怎么说的?”军法官说:“应当斩首。” 使者异常恐惧。 穰苴说:“国君的使者不能斩首。 ”就斩了使者的仆从,砍断了左边的夹车木,杀死了左边驾车的马,向三军巡行示众。 让使者回去向齐景公报告,然后就出发了。 士兵们安营扎寨,掘井立灶,饮水吃饭,探问疾病,安排医药,田穰苴都亲自过问并抚慰他们。 还把自己作为将军专用的物资粮食全部拿出来款待士兵,自己和士兵一样平分粮食,特别照顾体弱多病的。 三天后重新整训军队,准备出战。 病弱的士兵也要求前行,争先奋勇地为他赴敌战斗。 晋国军队知道了这种情况,就把军队撤回去了。 燕国军队知道了这种情况,渡黄河向北撤退,因而溃散。 于是齐国的军队趁势追击他们,收复了所有沦陷的领土,然后率兵凯旋。

卫青传

原文: 大将军卫青者,宇仲卿。 平阳人也。 青同母姊卫子夫自平阳公主家得幸天子。 元光五年,拜为车骑将军,击匈奴、出上谷。 公孙贺为轻车将军。 大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军各万骑。 青至茏城,斩首虏数百。 骑将军敖亡七千骑;卫尉广为虏所得,得脱归;贺亦无功。 元朔元年春,卫夫人有男,立为皇后。 其秋,青出雁门,三万骑击匈奴,斩首虏数千人。 天子曰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藉兵数为边害故兴师遣将以征厥罪。 元朔五年春,汉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击匈奴。 匈奴右贤王当卫青等兵,以为汉兵不能至此,饮醉。 汉兵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其爱妾一人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 汉轻骑校尉郭成等逐数百里,不及,得右贤裨王三十余人,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千百万,于是引兵而还。 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拜车骑将军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大将军,大将军立号而归。 而封青子伉为宜春侯,青子不疑为阴安侯,青子登为发干侯。 其明年春,大将军青出定襄,斩首数千级而还。 月余,悉复出定襄击匈奴,斩首虏万余人。 右将军苏建、前将军信并军三千余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余,汉兵且尽。 前将军故胡人,降为翕侯,见急,遂将其余骑可八百,奔降单于。 右将军苏建尽亡其军,独以身得亡去,自归大将军。 大将军问其罪正闳、长史安、议郎周霸等:“建当云何?”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 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 大将军曰:“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专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是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军吏皆曰“善”。 元封五年,大将军青卒,谥为烈侯。 子伉代为长平侯。 (摘编自卫青霍去病列传》) 译文: 大将军卫青,字仲卿,是平阳县人。 卫青的同母姐姐卫子夫在平阳公主家得到汉武帝的宠爱。 元光五年(前130),卫青当了车骑将军,讨伐匈奴,从上谷出兵。 公孙贺做轻车将军。 大中大夫公孙敖做骑将军,卫尉李广当骁骑将军,各有一万骑兵。 卫青领兵到达茏城,斩杀敌人数百人。 骑将军公孙敖损失七千名骑兵,卫尉李广被敌人俘获,逃脱而回。 公孙贺也没有功劳。 元朔元年(前128)春天,卫子夫生了男孩子,被立为皇后。 这年秋天,卫青当车骑将军,从雁门出境,率领三万骑兵攻打匈奴,斩杀敌人几千人。 天子说:“匈奴背逆天理,悖乱人伦,侵凌长辈,虐待老人,专以盗窃为事,欺诈各个蛮夷之国,策划阴谋,凭借其武力,屡次侵害汉朝边境,所以朝廷才调动军队,派遣将领,去讨伐它的罪恶。 ”元朔五年(前124)春天,朝廷命令车骑将军卫青率领三万骑兵,从高阙出兵,去攻打匈奴。 匈奴右贤王正对着卫青等人的大兵,以为汉朝军队不能到达这里,便喝起酒来。 晚上,汉军来到,包围了右贤王;右贤王大惊,连夜逃跑,独自同他的一个爱妾和几百个精壮的骑兵,急驰突围,向北而去。 汉朝的轻骑校尉郭成等追赶了几百里,没有追上。 汉军捕获了右贤王的小王十多人,男女民众一万五千余人,牲畜数千百万头,于是卫青便领兵凯旋。 卫青的军队走到边塞,武帝派遣使者拿着大将军的官印,就在军中任命车骑将军卫青为大将军,其他将军都率兵隶属于大将军卫青,大将军确立名号,班师回京。 又封卫青的儿子卫伉为宜春侯,卫青的儿子卫不疑为阴安侯,卫青的儿子卫登为发干侯。 第二年春天,大将军卫青从定襄出兵。 斩杀敌人几千人而回。 一个多月后,他们又全都从定襄出兵攻打匈奴,杀敌一万多人。 右将军苏建、前将军赵信的军队合为一军,共三千多骑兵,独遇匈奴单于的军队,同他们交战一天多的时间,汉军将要全军被歼。 前将军赵信原本是匈奴人,投降汉朝被封为翕侯,如今看到军情危急,匈奴人又引诱他,于是他率领剩余的大约八百骑兵,跑到单于那儿投降。 右将军苏建把他的军队全部损失了,独自一人逃回,自己来到大将军卫青那里。 大将军卫青就苏建的罪过向军正闳、长史安和议郎周霸等征询意见,说:“怎样定苏建的罪过?”周霸说道:“自从大将军出征,不曾杀过副将。 如今苏建弃军而回,可以杀苏建以表明大将军的威严。 ”大将军卫青说:“卫青我侥幸以皇帝亲戚的身分在军队中当官,不忧虑没有威严,而周霸劝我树立个人的威严,大失做人臣的旨意。 况且假使我的职权允许我斩杀有罪的将军,但是凭我尊宠的地位不敢在国境外擅自诛杀,而把情况向天子详细报告,让天子自己裁决,由此表现出做臣子的不敢专权,不也是可以的吗?”军中官吏们都说:“好!”元封五年,大将军卫青死去,朝廷加封他的谥号是烈侯。 卫青儿子卫伉接替爵位作长平侯。

孝景本纪

原文: 孝景皇帝者,孝文之中子也,母窦太后,孝文在代时,前后有三男,及窦太后得幸,及窦太后得幸,前后死,及三子更死,故孝景得立。 元年四月乙卯,赦天下。 乙巳,赐民爵一级。 五月,除田半租,为孝文立太宗庙。 令群臣无朝贺。 匈奴入代,与约和亲。 三年正月乙巳,赦天下。 长星出西方。 天火燔雒阳东宫大殿城室。 吴王濞、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卬、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反,发兵西乡。 天子为诛晁错遣袁盎谕告不止遂西围梁上乃遣大将军窦婴太尉周亚夫将兵诛之六月乙亥赦亡军及楚元王子蓺等与谋反者。 封大将军窦婴为魏其侯。 立楚元王子平陆侯礼为楚王。 立皇子端为胶西王,子胜为中山王。 徙济北王志为菑川王,淮阳王馀为鲁王,汝南王非为江都王。 齐王将庐、燕王嘉皆薨。 七年十一月晦,日有食之。 春,免徒隶作阳陵者。 丁巳,立胶东王为太子。 名彻。 中元年四月乙巳,赦天下,赐爵一级。 除禁锢。 后二年正月,地一日三动。 郅将军击匈奴。 酺五日。 令内史郡不得食马粟,没入县官;令徒隶衣七緵布。 止马舂。 为岁不登,禁天下食不造岁。 省列侯,遣之国。 十月,租长陵田。 后三年十月,日月皆赤五日。 十二月晦,袴。 日如紫,五星逆行守太微。 月贯天廷中。 正月甲寅,皇太子冠。 甲子,孝景皇帝崩。 遗诏赐诸侯王以下至民为父後爵一级,天下户百钱。 出宫人归其家,复无所与。 太子即位,是为孝武皇帝。 太史公曰:汉兴,孝文施大德,天下怀安,至孝景,不复忧异姓,而晁错刻削诸侯,遂使七国俱起,合从而西乡,以诸侯太盛,而错为之不以渐也。 及主父偃言之,而诸侯以弱,卒以安。 安危之机,岂不以谋哉? (节选自孝景本纪》) 译文: 孝景皇帝刘启,是孝文皇帝排行在中间的儿子,生母是窦太后。 孝文皇帝在代国时,前王后有三个儿子,等到窦太后得宠,前王后去世,三个儿子也相继死亡,所以景帝得以继承帝位。 元年四月乙卯日,大赦天下。 五月,下诏减去一半田租。 为孝文皇帝修建太宗庙,诏令群臣不必为此上朝拜贺。 这年,匈奴侵入代地,朝廷与匈奴定约和亲。 前154年(三年)正月乙巳日,大赦天下。 流星出现在西方。 天火烧掉了洛阳的东宫大殿和城楼。 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赵王刘遂、胶西王刘昂,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和胶东王刘雄渠反叛,起兵向西进发。 景帝为安抚反叛的诸侯王而杀了晁错,派遣袁盎通告七国,但他们仍不罢兵,继续西进,包围了梁国。 景帝于是派了大将军窦婴、太尉周亚夫率军讨伐,平定了叛乱。 六月乙亥日,下诏赦免被打散逃亡的叛军和楚元王的儿子刘踨等参与谋反的人。 封大将军窦婴为魏其侯。 立楚元王的儿子平陆侯刘礼为楚王。 立皇子刘端为胶西王,刘胜为中山王,改封济北王刘志为淄川王,淮阳王刘余为鲁王,汝南王刘非为江都王。 齐王刘将庐、燕王刘嘉都去世了。 七年十一月最后一天,发生日食;春天,赦免(释放)修建阳陵的囚犯和奴隶。 丁巳日,立胶东王为太子,名叫彻。 中元元年四月乙巳日,大赦天下,赐给民众每户户主爵位一级,废除不准商人、入赘女婿做官和不准犯过罪的官吏重新做官的法令。 后元二年正月,一天之内连续地震三次。 郅都将军率军回击匈奴,下令准许民众聚会饮酒五日。 诏令内史和各郡不准用粮食喂马,(违者将其马匹)收归官府。 规定罪犯和奴隶穿粗糙的七鵅(zōnɡ)布衣,禁止用马舂米。 因为这年粮食歉收,诏令全国节约用粮,严禁不到收获时节吃完口粮。 减少驻京的列侯,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封国。 十月,把高祖陵墓长陵附近的官田租给农民耕种。 前141年(后元三年)十月,太阳和月亮连续五天呈现红色。 十二月最后一天,打雷了。 太阳变成紫色,五大行星倒转运行,在太微垣区域。 月亮从太微垣星区穿过。 正月甲寅日,皇太子刘彻举行加冠典礼。 甲子日,孝景皇帝逝世。 遗诏赐给诸侯王以下至平民应该继承父业的人每人爵位一级,全国每户一百钱;把后宫宫人遣散回家,并免除终身赋税不用上交。 太子即位,这就是孝武皇帝。 太史公说:汉兴以来,孝文皇帝广施恩德,天下安宁。 到了孝景时代,不再担心异姓诸侯王(反叛),然而晁错急切建议(削夺)同姓诸侯王的封地,使得吴、楚七国一同起兵反叛,联合向西进攻朝延。 这是由于诸侯势力太强大,而晁错又没有采取逐步削减的办法。 等到主父偃提出准许诸侯王分封自己的子弟为侯的建议,才使诸侯王的势力弱下来,天下终于安定。 (由此看来,)安危的关键,难道不是运用谋略吗?

魏公子列传(三)

原文: 行过夷门,见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军状。 辞决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 公子行数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备矣,天下莫不闻,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复引车还,问侯生。 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 曰:“公子喜士,名闻天下。 今有难,无他端,而欲赴秦军,譬若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哉?尚安事客?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 ”公子再拜,因问。 侯生乃屏人间语曰:“嬴闻晋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出入王卧内,力能窃之。 嬴闻如姬父为人所杀,如姬资之三年,自王以下欲求报其父仇,莫能得。 如姬为公子泣,公子使客斩其仇头,敬进如姬。 如姬之欲为公子死,无所辞,顾未有路耳公子诚一开口请如姬,如姬必许诺,则得虎符夺晋鄙军,北救赵而西却秦,此五霸之伐也。” 公子从其计,请如姬。 如姬果盗晋鄙兵符与公子。 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国家。 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事必危矣。 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 此人力士,晋鄙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 于是公子泣。 侯生曰:“公子畏死邪?何泣也?”公子曰:“晋鄙嚄唶宿将,往恐不听,必当杀之,是以泣耳,岂畏死哉!”于是公子请朱亥。 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亲数存之,所以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 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 遂与公子俱。 公子过谢侯生。 侯生曰:“臣宜从,老不能。 请数公子行日,以至晋鄙军之日,北乡自刭,以送公子。” 公子遂行。 至邺,矫魏王令代晋鄙。 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今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 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欲无听。 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 公子遂将晋鄙军。 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 得选兵八万人,进兵击秦军。 秦军解去,遂救邯郸,存赵。 赵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于界,平原君负韊矢为公子先引。 赵王再拜曰:“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当此之时,平原君不敢自比于人。 译文: (信陵君)路过夷门,见到侯生,把想同秦军去拼死的情况详细告诉(了侯生)。 然后,(与侯生)诀别而起程,侯生说:“公子努力吧!老臣不能随从(前往)。” 公子走了几里路,心中很不舒服,想道:“我对待侯生的礼节也算够周到了,天下没有不知道的,现在我将要战死而侯生竟然没有一言半语送我走,我难道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吗?”于是又带领车骑返回,询问侯生。 侯生笑着说:“我原知道公子会回来的。 ” 接着又说:“公子喜欢士人,名声传遍天下,现在有了危难,没有别的办法,却想到同秦军去拼死,这好比把肉投给饥饿的老虎,能有什么功效呢?(如果这样),还要门客做什么呢?然而公子对待我很优厚,公子前往而我竟没有相送,因此知道公子会因为感到遗憾而再回来的。” 公子连拜两拜,请教(侯生)。 侯生才屏退众人悄悄地说:“侯嬴(我)听说晋鄙的兵符常放在魏王的卧室里,而如姬最受魏王的宠幸,(每天)出入魏王的卧室,以她的条件能将这东西偷出来。 侯嬴(我)又听说如姬的父亲被人杀害,如姬立意报仇已经三年,从魏王以下都想为她父亲报仇,没有做到。 如姬对公子哭诉(此事),公子派门客斩掉她仇人的头颅,献给如姬。 如姬想为公子去死,在所不辞,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只要公子开一开口,请求如姬(相助),如姬必定许诺,那么,就可以得到虎符,夺过晋鄙的军权,北边援救赵国,西边打退秦军,这是五霸的功勋啊!”公子听从了他的计策,请求如姬(相助)。 如姬果然盗得晋鄙的兵符给了公子。 公子启程时,侯生说:“将军在外(作战),国君的命令也有不接受的,(这样)对国家有好处。 公子合上兵符之后,如果晋鄙不把兵权交给公子,却再次请示魏王,事情就一定很危险了。 我的朋友朱亥可以同公子一道(前往),这个人是个大力士。 晋鄙如果听从,极好;如果不听从,可以让(朱亥)击杀他。” 于是公子哭了。 侯生说:“公子怕死吗?为什么哭呢?”公子说:“晋鄙是一个有威势[叱咤风云]的老将,(我)前去,恐怕(他)不听从,那就要杀掉他,因此才哭泣!哪里是怕死呢!”于是公子邀请朱亥。 朱亥笑着说:“我本是街市中一个拿刀的屠夫,而公子多次亲自慰问我,我没有回报的原因,是(我)以为微小的礼节没有什么用处。 现在公子有了危难,这正是我效命的时机呀!”于是与公子同行。 公子到侯生那里辞别。 侯生说:“我应当跟随(公子前往),因为年老而不能(前去)。 请(让我)计算公子的行期,在到达晋鄙军营的那一天,我将面朝北而自杀,凭借这个给公子送行。” 公子于是出发了。 到了邺城,(公子)假传魏王的命令取代晋鄙。 晋鄙合上兵符,怀疑这件事,举手看着公子说:“现在我率领十万部队,在边境屯军,这是国家的重任,现在你单车来代替我,怎么回事?”想不听从(公子)。 朱亥袖里藏着四十斤重的铁锥,打死了晋鄙。 公子于是掌管了晋鄙的军队。 约束士兵,在军中传达命令说:“父子都在军中的,父亲回去;兄弟都在军中的,哥哥回去;独生子没有兄弟的,回去赡养(父母)。 ”于是得到精选的士兵八万人,进兵攻击秦军。 秦兵解围而去,于是解救了邯郸,保全了赵国。 赵王和平原君亲自到边境迎接公子,平原君背着箭筒和弓箭为公子作向导。 赵王拜了又拜说:“自古贤德的人没有比得上公子的。” 在这时,平原君不敢把自己同信陵君相比。

郑当时传

原文: 郑当时者,字庄,陈人也。 以任侠自喜,脱张羽于厄,声闻梁、楚之间。 孝景时,为太子舍人。 每五日洗沐,常置驿马长安诸郊,存诸故人,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其明旦,常恐不遍。 庄好黄、老之言,其慕长者如恐不见。 年少官薄,然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 武帝立,稍迁为鲁中尉、济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为右内史。 以武安侯、魏其时议,谪秩为詹事,迁为大农令。 庄为太史,诫门下:“客至,无贵贱无留门者。” 执宾主之礼,以其贵下人。 庄廉,又不治其产业,仰奉赐以给诸公。 然其馈遗人,不过算器食。 每朝,候上之间,说未尝不言天下之长者。 其推毂士及官属丞史,诚有味其言之也,常引以为贤于己。 与官属言,未尝名吏,若恐伤之。 闻人之善言,进之上,惟恐后。 山东士诸公以此翕然称郑庄。 然郑庄在朝,常趋和承意,不敢甚引当否。 及晚节,汉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费多,财用益匮。 庄任人宾客为大农僦人,多逋负。 司马安为淮阳太守,发其事。 庄以此陷罪,赎为庶人。 顷之,守长史。 上以为老,以庄为汝南太守。 数岁,以官卒。 郑庄始列为九卿,中废,家贫,宾客益落。 及居郡,卒后家无余赀财。 庄兄弟子孙以庄故,至二千石六七人焉。 太史公曰:夫以郑之贤有势则宾客十倍无势则否况众人乎下邽翟公有言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门及废门外可设雀罗翟公复为廷尉宾客欲往翟公乃大署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 一贫一富,乃知交态。 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郑亦云,悲夫! (节选自汲郑列传》) [注]洗沐,假期,犹今星期日。 翕然,形容言论、行为一致。 僦,运送。 译文: 郑当时,字庄,陈县人。 以仗义行侠为自豪,他把梁孝王的大将张羽从危难中解救出来,名声在梁、楚一带传扬。 孝景帝时做了太子舍人。 每逢五天一次的休假日,他常常在长安郊外各交通要道备置马匹,问候那些老朋友,邀请拜谢宾朋,夜以继日,通宵达旦,还常常担心有所疏漏。 郑庄喜好黄帝、老子的学说,他仰羡慕年长有德行的人,惟恐见不到人家。 郑庄年轻时官位卑微,但是他的交游的知己好友,都是祖父一辈的人,是全国有名的人士。 汉汉武帝刘彻即位,郑庄逐渐升任为鲁国中尉、济南郡大守、江都国相,一直到九卿中的右内史。 由于在武安侯田蚡、魏其侯窦婴时的廷议中出言不当,降为詹事,后又升为大农令。 郑庄任太史时,告诫下属说:“只要客人来,不论贵贱都不要让人在门外等候。” 他执行主人敬待客人的礼节,凭自己尊贵的身份谦恭地对待客人。 郑庄为人廉洁,又不置办自己的财产,依靠俸禄和赏赐来供给那些年长的友人。 可是他馈赠给他人的礼物,不过是竹器盛着的食物。 每次上朝,遇到有向皇上进言的机会,他说的都是称赞天下年高望重的人。 他推荐士人和属下的丞史,称道起他们来确实津津有味,经常称赞他们比自己贤能。 跟长官部属讲话,从不直呼他们的名字,好像生怕伤害了他们。 听到别人的高见,就向皇上说,惟恐迟误了。 崤山以东的士人和一些年长的人都异口同声地称赞郑庄。 郑庄被派去视察黄河决口,自己请求给五天时间整理行装。 皇上说:“我听说‘郑庄出行,一千里也不带粮食’,现在请求整理行装是为什么呢?”然而郑庄在朝廷上,经常附合逢迎皇上的意旨,不敢明确表示对错。 到了晚年,汉朝征讨匈奴,招抚四方外族,全国耗费甚多,财力物力日渐匮乏。 郑庄保举的人及其宾客,有替大农令承办运输的,亏欠款项很多。 司马安任淮阳太守,揭发了这件事。 郑庄因此构成罪责,出钱赎罪后降为平民百姓。 不久,在丞相府暂时担任长史。 皇上认为他年老,让他担任汝南太守。 几年后,在官任上去世。 郑庄当初位列九卿,中途被罢官,家道贫穷,宾客越发零落。 到做了郡守,死后家里没有剩余的财物。 郑庄的兄弟子孙因为郑庄的缘故,官至二千石的有六、七人。 太史公说:凭郑庄的贤良,有权势时宾客多得以十为倍数计算,没有权势时情况就相反,况且是一般人呢!下邽县翟公有这样的话,当初翟公担任廷尉时,宾客盈门;到免官时,门外冷清得可以张罗捕雀。 翟公又任廷尉,宾客想再去,翟公就在门上写上大字幅说:“一个死了一个活着,才知交情的深浅。 一个贫穷一个富裕,才知结交的实态。 一个尊贵一个卑贱,交情才会显现。” 郑庄也是这样啊,真是悲哀啊!

冯唐传

原文: 冯唐者,其大父赵人。 父徙代。 汉兴徙安陵。 唐以孝著,为中郎署长,事文帝。 文帝辇过,问唐曰:“父老何自为郎?家安在?”唐具以实对。 文帝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钜鹿下。 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钜鹿也。 父知之乎?”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 上曰:“何以?”唐曰:“臣大父在赵时,为官率将,善李牧。 臣父故为代相,善赵将李齐,知其为人也。” 上既闻廉颇、李牧为人,良说,而搏髀曰:“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时为吾将,吾岂忧匈奴哉!”唐曰:“主臣!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上怒,起入禁中。 良久,召唐让曰:“公奈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当是之时,匈奴新大入朝那,杀北地都尉印。 上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日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 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 此非虚言也。 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扰也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遣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 当是之时,赵几霸。 其后会赵王迁立,其母倡也。 王迁立,乃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 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 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出私养钱,五日一椎牛,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 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 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 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莫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 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 臣愚,以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 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 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臣诚愚,触忌讳,死罪死罪!”文帝说。 是日令冯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 七年,景帝立,以唐为楚相,免。 武帝立,求贤良,举冯唐。 唐时年九十馀,不能复为官。 (节选自张释之冯唐列传》) 译文: 冯唐,他的祖父是战国时赵国人。 他的父亲移居到了代地。 汉朝建立后.又迁到安陵。 冯唐以孝行著称于时,被举荐做了中郎署长,侍奉汉文帝。 一次文帝乘车经过冯唐任职的官署,问冯唐说:“老人家怎么还在做郎官?家在哪里?”冯唐都如实作答。 汉文帝说:“我在代郡时,我的尚食监高祛多次和我谈到赵将李齐的才能,讲述了他在钜鹿城下作战的情形。 现在我每次吃饭时,心里总会想起钜鹿之战时的李齐。 老人家知道这个人吗?”冯唐回答说:“他还比不上廉颇、李牧的指挥才能。 ”汉文帝说:“凭什么这样说呢?”冯唐说:“我的祖父在赵国时,担任过统率士兵的职务,和李牧有很好的交情。 我父亲从前做过代相,和赵将李齐也过从甚密,所以能知道他们的为人。” 汉文帝听完冯唐的述说,很高兴,拍着大腿说:“我偏偏得不到廉颇、李牧这样的人做将领,如果有这样的将领,我难道还忧虑匈奴吗?”冯唐说:“臣诚惶诚恐,我想陛下即使得到廉颇、李牧,也不会任用他们。” 汉文帝大怒,起身回宫。 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又召见冯唐责备他说:“你为什么当众侮辱我?难道就不能私下告诉我吗?”冯唐谢罪说:“我这个鄙陋之人不懂得忌讳回避。 ” 在这时,匈奴人新近大举侵犯朝那,杀死北地都尉孙印。 汉文帝正为此忧虑,就终于又一次询问冯唐:“您怎么知道我不能任用廉颇.李牧呢?”冯唐回答说:“我听说古时候君王派遣将军时,跪下来推着车毂说,国门以内的事我决断,国门以外的事,由将军裁定。 所有军队中因功封爵奖赏的事,都由将军在外决定,归来再奏报朝廷。 这不是虚夸之言呀。 我的祖父说,李牧在赵国边境统率军队时,把征收的税金自行用来犒赏部下。 赏赐由将军在外决定,朝廷不从中干预。 君王交给他重任,而要求他成功,所以李牧才能够充分发挥才智。 派遣精选的兵车一千三百辆,善于骑射的士兵一万三千人,能够建树功勋的士兵十万人,因此能够在北面驱逐单于,大破东胡,消灭澹林,在西面抑制强秦,在南面抵御韩魏。 在这时,赵国几乎成为霸主。 后来恰逢赵王迁即位,他的母亲是卖唱的女子。 他一即位,竟听信郭开的谗言,最终杀了李牧,让颜聚取代他。 因此军队被击败,士兵溃散奔逃,被秦人俘虏消灭。 如今我听说魏尚做云中郡郡守,他把军市上的税金全部用来稿赏士兵,还拿出个人的钱财,五天杀一次牛,宴请宾客、军吏、亲近左右,因此匈奴人远远躲开,不敢靠近云中郡的边关要塞。 匈奴曾经入侵一次,魏尚率领军队出击,杀死很多敌军。 那些士兵都是一般人家的子弟,从村野来参军,哪里知道“尺籍”、“伍符”这些法令律例呢?他们只知道整天拼力作战,杀敌捕俘,到幕府报功,只要有一句话不合实际情况,法官就用法律制裁他们。 应得的奖赏不能兑现,而法官却依法必究。 我愚蠢地认为陛下的法令太严明,奖赏太轻,惩罚太重。 况且云中郡郡守魏尚只犯了错报多杀敌六人的罪,陛下就把他交给法官,削夺他的爵位,判处一年的刑期。 由此说来,陛下即使得到廉颇、李牧,也是不能重用的。 我确实愚蠢,触犯了禁忌,该当死罪,该当死罪!”文帝很高兴,当天就让冯唐拿着汉节出使前去赦免魏尚,重新让他担任云中郡郡守,而任命冯唐作车骑都尉,掌管中尉和各郡国的车战之士。 汉文帝后元七年(前163),汉景帝即位,让冯唐去做楚国的丞相,不久被免职。 汉武帝即位时,征求贤良之士,大家举荐冯唐。 冯唐这年已九十多岁,不能再做官了。

樊哙传

原文: 舞阳侯樊哙者,沛人也。 以屠狗为事,与高祖俱隐。 初从高.祖.起丰,攻下沛。 高祖为沛公,以哙为舍人。 从攻胡陵、方与,还守丰,击泗水监丰下,破之。 项羽在戏下,欲攻沛公。 沛公从百余骑因项伯面见项羽,谢无有闭关事。 项羽既飨军士,中酒,亚父谋欲杀沛公,令项庄拔剑舞坐中,欲击沛公,项伯常屏蔽之。 时独沛公与张良得入坐,樊哙在营外,闻事急,乃持铁盾入到营。 营卫止哙,哙直撞入,立帐下。 项羽目之,问为谁。 张良曰:“沛公参.乘.樊哙。” 项羽曰:“壮士。” 赐之卮酒彘。 哙既饮酒,拔剑切肉食,尽之。 项羽曰:“能复饮乎?”哙曰:“臣死且不辞,岂特卮酒乎!且沛公先入定咸阳,暴师霸上,以待大王。 大王今日至,听小人之言,与沛公有隙,臣恐天下解,心疑大王也。” 项羽默然。 沛公如厕,麾樊哙去。 是日微樊哙奔入营诮让项羽,沛公事几殆。 黥布反时,高祖尝病甚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群臣莫敢入十余日哙乃排闼直入大臣随之上独枕一宦者卧。 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高帝笑而起。 太史公曰:“吾适丰沛,问其遗老,观故萧、曹、樊哙、滕公之家,异哉所闻!方其鼓刀屠狗卖缯之时,岂自知附骥之尾,垂名汉廷,德流子孙哉?” (节选自樊郦滕灌列传》) 译文: 舞阳侯樊哙是沛县人,以杀狗卖狗肉为生,曾经和汉高祖一起隐藏在乡间。 当初跟从高祖在丰县起兵,攻取了沛县。 高祖做了沛公,就以樊哙为舍人。 接着,他跟随沛公攻打胡陵、方与,回过头来又镇守丰县,在丰县城下,击败了泗水郡郡监所带领的军队。 项羽驻军戏下,准备进攻沛公。 沛公带领一百多骑兵来到项营,通过项伯的关系面见项羽,向项羽谢罪,说明自己并没有封锁函谷关,不让诸侯军进入关中的事。 项羽设宴犒赏军中将士,正在大家喝得似醉非醉的时候,亚父范增想谋杀沛公,命令项庄拔剑在席前起舞,想乘机击杀沛公,而项伯却一再挡在沛公的前面。 这时只有沛公和张良在酒席宴中,樊哙在大营之外,听说事情紧急,就手持铁盾牌来到大营前。 守营卫士阻挡樊哙,樊哙径直撞了进去,站立在帐下。 项羽注视着他,问他是谁。 张良说:“他是沛公的参乘樊哙。” 项羽称赞道:“真是个壮士!”说罢,就赏给他一大碗酒和一条猪前腿。 樊哙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拔出宝剑切开猪腿,把它全部吃了下去。 项羽问他:“还能再喝一碗吗?”樊哙说道:“我连死都不怕,难道还在乎这一碗酒吗!况且我们沛公首先进入并平定咸阳,露宿霸上,以此来等待您的到来。 大王您今天一到这里,就听信了小人的胡言乱语,跟沛公有了隔阂,我担心天下从此又要四分五裂,百姓们都怀疑是您一手造成的啊!”项羽听罢,沉默不语。 沛公借口要去上厕所,暗示樊哙一同离去。 这一天若不是樊哙闯进大营责备项羽的话,沛公的事业几乎就完了。 以前在黥布反叛的时候,高祖一度病得很厉害,讨厌见人,他躺在宫禁之中,诏令守门人不得让群臣进去看他。 群臣中如绛侯周勃、灌婴等人都不敢进宫。 这样过了十多天,有一次樊哙推开宫门,径直闯了进去,后面群臣紧紧跟随。 看到高祖一人枕着一个宦官躺在床上。 樊哙等人见到皇帝之后,痛哭流涕地说:“想当初陛下和我们一道从丰沛起兵,平定天下,那是什么样的壮举啊!而如今天下已经安定,您又是何等的疲惫不堪啊!况且您病得不轻,大臣们都惊慌失措,您又不肯接见我们这些人来讨论国家大事,难道您只想和一个宦官诀别吗?再说您难道不知道赵高作乱的往事吗?”高祖听罢,于是笑着从床上起来。 太史公说:我曾经到过丰沛,访问当地的遗老,观看原来萧何、曹参、樊哙、滕公居住的地方,打听他们当年的有关故事,所听到的真是令人惊异呀!当他们操刀杀狗或贩卖丝缯的时候,难道他们就能知道日后能附骥尾,垂名汉室,德惠传及子孙吗?

廉颇蔺相如列传·赵奢

原文: 赵奢者,赵之田部吏也,收租税而平原君家不肯出租,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 平原君怒,将杀奢。 奢因说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平原君以为贤,言之于王,王用之治国赋,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 秦伐韩,军于阏与(阏与:古邑名,在今山西和顺西北)。 王召廉颇而问曰:“可救不?”对曰:“道远险狭,难救。 ”又召乐乘而问焉,乐乘对如廉颇言。 又召问赵奢,奢对曰:“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王乃令赵奢将,救之。 兵去邯郸三十里,而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 ”秦军军武安西,秦军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振。 军中侯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赵奢立斩之。 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 秦间来入,赵奢善食而遣之,间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 赵奢既已遣秦间,乃卷甲而趋之,二日一夜至,令善射者去阏与五十里而军。 军垒成,秦人闻之,悉甲而至。 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曰:“内之。” 许历曰:“秦人不意赵师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阵以待之。 不然,必败。” 赵奢曰:“请受令。 ”许历曰:“请就斧质之诛。” 赵奢曰:“胥后令邯郸。” 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 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秦兵后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之,大破秦军。 秦军解而走,遂解阏与之围而归。 赵惠文王赐奢号为马服君,以许历为国尉。 赵奢于是与廉颇、蔺相如同位。 (选自廉颇蔺相如列传》) 译文: 赵奢,本是赵国征收田租的官吏。 在收租税的时候,平原君家不肯缴纳,赵奢依法处治,杀了平原君家九个当权管事的人。 平原君大怒,要杀死赵奢。 赵奢趁机劝说道:“您在赵国是贵公子,现在要是纵容您家而不遵奉公家的法令,就会使法令削弱,法令削弱了就会使国家衰弱,国家衰弱了诸侯就要出兵侵犯,诸侯出兵侵犯赵国就会灭亡 您还怎能保有这些财富呢?以您的地位和尊贵,能奉公守法就会使国家上下公平,上下公平就能使国家强盛,国家强盛了赵氏的政权就会稳固,而您身为赵国贵戚,难道还会被天下人轻视吗?”平原君认为他很有才干,把他推荐给赵王。 赵王任用他掌管全国的赋税,全国赋税非常公平合理,民众富足。 国库充卖。 秦国进攻韩国,军队驻扎在阏与。 赵王召见廉颇问道:“可以去援救吗?”廉颇回答说:“道路远,而且又艰险又狭窄,很难援救。” 又召见乐乘问这件事,乐乘的回答和廉颇的话一样。 又召见赵奢来问,赵奢回答说:“道远地险路狭,就譬如两只老鼠在洞里争斗。 哪个勇猛哪个得胜。 ”赵王便派赵奢领兵,去救援阏与。 军队离开邯郸三十里,赵奢就在军中下令说:“有谁来为军事进谏的处以死刑。” 秦军驻扎在武安西边,秦军击鼓呐喊的练兵之声,把武安城中的屋瓦都震动了。 赵军中的一个侦察人员请求急速援救武安,赵奢立即把他斩首。 赵军坚守营垒,停留二十八天不向前进发,反而又加筑营垒。 秦军间谍潜入赵军营地,赵奢用饮食好好款待后把他遣送回去。 间谍把情况向秦军将领报告,秦将大喜,说:“离开国都三十里军队就不前进了,而且还增修营垒,阏与不会为赵国所有了。” 赵奢遣送秦军间谍之后,就令士兵卸下铁甲,快速向阏与进发。 两天一夜就到达前线,下令善射的骑兵离阏与五十里扎营。 军营筑成后,秦军知道了这一情况,立即全军赶来。 一个叫许历的军士请求就军事提出建议,赵奢说:“让他进来。” 许历说:“秦人本没想到赵军会来到这里,现在他们赶来,士气很旺盛,将军一定要集中更多的兵力来等待他们。 不然的话,必定要失败。 ”赵奢说:“请让我接受您的指教。” 许历说:“我请求接受死刑。” 赵奢说:“等回邯郸以后的命令吧。” 许历请求再提个建议,说:“先占据北面山头的得胜,后到的失败。” 赵奢同意,立即派出一万人迅速奔上北面山头。 秦兵后到,与赵军争夺北山但攻不上去,赵奢指挥士兵猛攻。 大败秦军。 秦军四散逃跑,于是阏与的包围被解除,赵军回国。 赵惠文王赐给赵奢的封号是马服君,并任许历为国尉。 赵奢于是与廉颇、蔺相如职位相同。

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

原文: 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 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 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 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厉也。 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 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 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 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 何者?积威约之势也。 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 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 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 审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 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 译文: 我的祖先没有剖符丹书的功劳,职掌文史星历,地位接近于卜官和巫祝一类,本是皇上所戏弄并当作倡优来畜养的人,是世俗所轻视的.假如我伏法被杀,那好像是九牛的身上失掉一根毛,同蝼蚁又有什么区别?世人又不会拿我之死与能殉节的人相比,只会认为我是智尽无能、罪大恶极,不能免于死刑,而终于走向死路的啊!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我向来所从事的职业以及地位,使人们会这样地认为.人固然都有一死,但有的人死得比泰山还重,有的人却比鸿毛还轻,这是因为他们生存所依靠的东西不同啊!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不污辱祖先,其次是自身不受侮辱,再次是不因别人的脸色而受辱,再次是不因别人的言语而受辱,再次是被捆绑在地而受辱,再次是穿上囚服受辱,再次是戴上脚镣手铐、被杖击鞭笞而受辱,再次是被剃光头发、颈戴枷锁而受辱,再次是毁坏肌肤、断肢截体而受辱,最下等的是腐刑,侮辱到了极点。 古书说“刑不上大夫“,这是说士人讲节操而不能不加以自勉。 猛虎生活在深山之中,百兽就都震恐,等到它落入陷穽和栅栏之中时,就只得摇着尾巴乞求食物,这是人不断地使用威力和约束而逐渐使它驯服的。 所以,士子看见画地为牢而决不进入,面对削木而成的假狱吏也决不同他对答,这是由于早有主意,事先就态度鲜明。 现在我的手脚交叉,被木枷锁住、绳索捆绑,皮肉暴露在外,受着棍打和鞭笞,关在牢狱之中。 在这种时候,看见狱吏就叩头触地,看见牢卒就恐惧喘息。 这是为什么呢?是狱吏的威风和禁约所造成的。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谈什么不受污辱,那就是人们常说的厚脸皮了,有什么值得尊贵的呢?况且,像西伯姬昌,是诸侯的领袖,曾被拘禁在羑里;李斯,是丞相,也受尽了五刑;淮阴侯韩信,被封为王,却在陈地被戴上刑具;彭越、张敖被诬告有称帝野心,被捕入狱并定下罪名;绛侯周勃,曾诛杀诸吕,一时间权力大于春秋五霸,也被囚禁在请罪室中;魏其侯窦婴,是一员大将,也穿上了红色的囚衣,手、脚、颈项都套上了刑具;季布以铁圈束颈卖身绐朱家当了奴隶;灌夫被拘于居室而受屈辱.这些人的身分都到了王侯将相的地位,声名传扬到邻国,等到犯了罪而法网加身的时候,不能引决自裁。 在社会上,古今都一样,哪里有不受辱的呢?照这样说来,勇敢或怯懦,乃是势位所造成;强或弱,也是形势所决定。 确实是这样,有什么奇怪的呢?况且人不能早早地自杀以逃脱于法网之外,而到了被摧残和被杖打受刑的时候,才想到保全节操,这种愿望和现实不是相距太远了吗?古人之所以慎重地对大夫用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人之常情,没有谁不贪生怕死的,都挂念父母,顾虑妻室儿女。 至于那些激愤于正义公理的人当然不是这样,这里有迫不得已的情况。 如今我很不幸,早早地失去双亲,又没有兄弟互相爱护,独身一人,孤立于世,少卿你看我对妻室儿女又怎样呢?况且一个勇敢的人不一定要为名节去死,怯懦的人仰慕大义,又何处不勉励自己呢?我虽然怯懦软弱,想苟活在人世,但也颇能区分弃生就死的界限,哪会自甘沉溺于牢狱生活而忍受屈辱呢?再说奴隶婢妾尚且懂得自杀,何况象我到了这样不得已的地步!我之所以忍受着屈辱苟且活下来,陷在污浊的监狱之中却不肯死的原因,是遗憾我内心的志愿有未达到的,平平庸庸地死了,文章就不能在后世显露。

扁鹏仓公列传

原文: 扁鹊者,渤海郡鄚人也,姓秦氏,名越人。 少时为人舍长。 舍客长桑君过,扁鹊独奇之,常谨遇之。 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 出入十余年,乃呼扁鹊私坐,闲与语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 扁鹊曰:“敬诺。 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 ”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 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 以此视病,尽见五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耳。 其后扁鹊过虢。 虢太子死,扁鹊至虢宫门下,问中庶子喜方者曰:“太子何病,国中治穰过于众事?”中庶子曰:“太子病血气不时,交错而不得泄,暴发于外,则为中害。 精神不能止邪气,邪气畜积而不得泄,是以阳缓而阴急,故暴蹶而死。” 扁鹊曰:“其死何如时?”曰:“鸡鸣至今。” 曰:“收乎?”曰:“未也,其死未能半日也。” “言臣齐勃海秦越人也。 闻太子不幸而死,臣能生之。” 中庶子曰:“先生得无诞之乎?何以言太子可生也?”扁鹊仰天叹曰:“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言病之所在闻病之阳论得其阴闻病之朗论得其阳。 病应见于大表,不出千里。 决者至众,不可曲止也。 子以吾言为不诚,试入诊太子,当闻其耳鸣而鼻张,循其两股以至于阴,当尚温也。 ” 中庶子乃以扁鹊言入报虢君。 虢君闻之,大惊,出见扁鹤于中阙,曰:“窃闻高义之日久矣,然未尝得拜谒于前也。 先生过小国,幸而举之,偏国寡臣幸甚!“扁鹊曰:“若太子病,所谓尸厥者也。 太子未死也。” 扁鹊乃使弟子子阳厉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 有间,太子苏。 乃使子豹为五分之熨,以八减之齐和煮之,以更熨两胁下。 太子起坐。 更适阴阳,但服汤二旬而复故。 故天下尽以扁鹊能生死人。 扁鹊曰:“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当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 (节选《史记扁鹏仓公列传》) 译文: 扁鹊是渤海郡郑人,姓秦,名叫越人。 年轻时做人家客馆的掌管。 有个叫长桑君的客人路过,只有扁鹊认为他是一个奇特的人,时常恭敬地对待他。 长桑君也知道扁鹊不是普通人。 来往了十多年,一天长桑君叫扁鹊和自己坐在一起,悄悄和扁鹊说:“我有秘藏的医方,我年老了,想传留给你,你不要泄漏出去。” 扁鹊说:“好吧,遵命。 ”他这才从怀中拿出一种药给扁鹊,并说:“用草木上的露水送服这种药,三十天后你就能知晓许多事情。” 又接着拿出全部秘方都给了扁鹊。 扁鹊按照他说的服药三十天后,就能看见墙另一边的人。 他依此来看病,能看五脏内所有的病症,只是用诊脉为名罢了。 后来扁鹊行医到了虢国。 虢国太子病死,扁鹊来到虢国宫廷门前,问爱好方术的中庶子说:“太子得了什么病,都城里举办祈祷求神的活动超过其他所有的事情?”中庶子说:“太子的病是血气不按常规运行,交错阻碍,而且不能通泄,突然发作在外,就造成内脏受伤害。 正气不能抑制邪气,邪气积聚在体内而且不能发散,因而阳脉弛缓而阴脉拘急,所以突然昏厥死去。” 扁鹊问:“他死了多长时间?”中庶子说:“从鸡鸣到现在。” 扁鹊又问:“收殓了吗?”中庶子回答说:“还没有,他死后还不到半天时间呢。 ”“请禀报说我是齐国勃海郡的秦越人。 听说太子不幸死了,我能让他活过来。” 中庶子说:“先生该不会是欺骗我吧?你凭什么说能够使太子复生呢?”扁鹊仰天长叹,说:“我秦越人的医疗方法,不需要等到给病人切脉、观察病人的气色、听病人的声音、观察病人的体态,就能说出病源在什么方位。 诊察到病人阳分的症状,就可以推知病人阴分的症状;诊察到病人阴分的症状,就可以推知病人阳分的症状。 体内的病会反映在体表,据此可以推断千里远的病人的吉凶。 决断的方法极多,不能停止在一个角度上看问题。 如果你认为我的话是不真实的,请进去试着诊视太子,会听到他的耳朵有鸣响声而且鼻翼在翕动,顺着他的两腿至于阴部,应该还感到有体温呢。” 中庶子就进去把扁鹊的话报告给虢国国君。 虢国国君听了,大为吃惊,出来在宫廷中门口接见扁鹊,说:“我听说你崇高道德行为的事迹很久了,却没有能够到您跟前拜见。 先生行医到了我们这个小国,幸运地救助我,我们偏远之国、寡小之臣,真是太幸运了!”扁鹊说:“像太子这样的病,就是人们所说的‘尸厥’。 太子其实并没有死。” 扁鹊于是叫弟子子阳磨利针和砭石,选取三阳五会穴扎针。 不一会儿,太子苏醒了。 扁鹊就叫弟子子豹准备原方一半剂量的熨药,用减方的药剂混合煎煮,用来交替熨贴两胁下面。 太子能坐起来。 再进一步调适阴阳气血,仅仅服用汤药二十天就康复了。 因此天下人都以为扁鹊能够使死人复生。 扁鹊说:“我秦越人并不能起死回生,这是他本身有活过来的生机,我不过促使他恢复起来罢了。

廉颇蔺相如列传

原文: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 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 蔺相如者,赵人也。 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 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 秦昭王闻之,使人遗赵王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 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欲予秦,秦城城恐不可得,徒见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来。 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 宦者令缪贤曰:“臣舍人蔺相如可使。” 王问:“何以知之?”对曰:“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 臣舍人相如目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结友’,以此知之,故欲往。 相如谓臣曰:‘夫赵强而燕弱,而君幸于赵王,故燕王欲结于君。 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 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则幸得脱矣。 ’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 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 于是王召见,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 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 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 王曰:“谁可使者?”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 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 ”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台见相如。 相如奉璧奏秦王。 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 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璧有瑕,请指示王。” 王授璧。 相如因持譬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秦贪,负其强,以空言求璧,偿城恐不可得。 ’议不欲予秦璧,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强秦之欢,不可。 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书于庭。 何者?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 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据,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 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 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 译文: 廉颇是赵国的优秀将领。 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做赵国的大将去攻打齐国,把齐国打得大败,夺取了阳晋,被任命做上卿,凭他的勇猛善战在诸侯各国之间出了名。 蔺相如是赵国人。 做赵国宦官头目缪贤的门客。 赵惠文王的时候,得到楚国的和氏璧。 秦昭王听到了这件事,派人送给赵王一封信,愿意用十五座城池换取这块宝玉。 赵王跟大将军廉颇一班大臣商议:想把这块宝玉让给秦国吧,恐怕秦国的那些城池得不到手,白白地受欺骗;想不让给秦国吧,又担心秦国的大军马上打过来。 (因此)商量不出结果来,想找个可以出使去回复秦国的人,也没有找到。 宦官头目缪贤说:“我的门下客蔺相如可以担任这个差使。” 赵王问:“怎么知道他可以呢?”缪贤回答说:“我曾经犯了罪,私下打算逃跑到燕国去。 我的门下客蔺相如拦阻我说:‘您怎么了解燕王?’我告诉他说,我曾跟着大王到边境上与燕王相会,燕王私下握着我的手说:‘愿意交个朋友’,因此我了解他,所以打算投奔去。 相如对我说:‘赵国强而燕国弱,而您又受到赵王重用,所以燕王想和您交朋友。 现在您却是从赵国逃跑去投靠燕国,燕国害怕赵国,他们势必不敢收留您,反而会把您绑起来送回赵国。 您不如解衣露体伏在刑具上请求大王处罚,或许侥幸能得到赦免。 ’我按照他的办法去做,(果然)大王恩赦了我的罪。 我看他这个人是个勇士,又有智谋,应该可以担当这个差使。” 于是赵王召见(蔺相如),问蔺相如说:“秦王要用十五座城池换我的和氏璧,可以给他吗?”相如说:“秦国强大,赵国弱小,不能不答应。” 赵王说:“拿了我的璧,(却)不给我城池,怎么办?”相如说:“秦王用城池来换宝玉而赵国不答应,理屈的是赵国;赵国给了宝玉而秦国不给赵国城池,理屈的是秦国。 比较这两个对策,宁可答应(给秦国璧),使秦国承担理屈(的责任)。” 赵王问:“谁可以担当这个使者呢?”相如说:“大王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我愿捧着和氏璧出使秦国。 城池给了赵国,就让它留在秦国;城池不给赵国,我一定将璧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于是赵王就派蔺相如带着和氏璧向西出发,到秦国去。 秦王在章台宫接见蔺相如。 蔺相如捧着和氏璧献给秦王。 秦王高兴极了,把璧递给宫中美人以及左右侍从们看,大家高呼万岁。 蔺相如看出秦王没有把城池抵偿给赵国的意思,就走上前去说:“这宝玉有点毛病,让我指给大王看。” 秦王把璧交给他。 蔺相如于是握着璧后退几步,靠殿柱站着,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对秦王说:“大王想得到和氏璧,派人送信给赵王,赵王召集所有的大臣来商议,都说:‘秦王贪婪,仗着他势力强,用空话来诈取宝玉,那些说要交换的城池恐怕得不到手。 ’商量不打算给秦国和氏璧。 我以为普通人交往尚且互不欺骗,何况大国呢?而且为了一块宝玉的缘故惹得强大的秦国不高兴,也不好。 于是赵王就斋戒了五天,派我来献和氏璧,在朝廷上亲自拜送了国书。 为什么这样呢?为的尊重(你们)大国的威严以表示敬意啊。 现在我来了,大王只在一般的宫殿上接见我,态度十分傲慢;得到了宝玉,把它传给美人看,用来戏弄我。 我看大王没有诚意把城池交给赵王,所以我又把宝玉取回。 您如果一定要逼我,我的脑袋今天就与和氏璧一齐在柱子上碰个粉碎!”

彭越传

原文: 彭越者,昌邑人也,字仲。 常渔钜野泽中,为群盗。 泽间少年相聚百余人,往从彭越,曰:“请仲为长。” 越谢曰:“臣不愿与诸君。 ”少年强请,乃许。 与期旦日日出会,后期者斩。 旦日日出,十余人后,后者至日中。 于是越谢曰:“臣老,诸君强以为长。 今期而多后,不可尽诛,诛最后者一人。 ”令校长斩之。 皆笑曰:“何至是?请后不敢。” 于是越乃引一人斩之,设坛祭,乃令徒属。 徒属皆大惊,畏越,莫敢仰视。 乃行略①地,收诸侯散卒,得千余人。 汉王二年春,彭越将其兵三万余人归汉于外黄。 汉王拜彭越为魏相国,擅②将其兵,略定梁地。 三年,彭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后粮于梁地。 五年秋,项王之南走阳夏,彭越复下昌邑旁二十余城,得谷十余万斛③,以给汉王食。 汉王败,使使召彭越并力击楚。 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 留侯曰:“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彭越为魏相国,今豹死毋后,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定。 与此两国约:即胜楚,睢阳以北至谷城,皆以王彭相国;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 君王能出捐此地许二人,二人今可致;即不能,事未可知也。” 于是汉王如留候策。 使者至,彭越乃悉引兵会垓下,遂破楚。 项籍已死。 春,立彭越为梁王,都定陶。 十年秋,陈豨反代地,高帝自往击,至邯郸,征兵梁王。 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 高帝怒,捕梁王,囚之洛阳。 赦以为庶人,传④处蜀青衣。 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徒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 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 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 上乃可,遂夷越宗族,国除。 (选自魏豹彭越列传》有删改) [注]①略:夺取。 ②擅:独揽。 ③斛:十斗为一斛。 ④传:贬职、废官。 译文: 彭越,是昌邑人,别号彭仲。 常在钜郊野的湖泽中打鱼,伙同一帮人做强盗。 泽中年轻人聚集了一百多,前去追随彭越,说:“请你做我们的首领。” 彭越拒绝说:“我不愿入你们的伙。” 年轻人们执意请求,才答应了。 跟他们约好明天太阳出来集合,迟到的人杀头。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迟到的有十多人,最后一个到中午才来。 当时,彭越致歉说:“我老了,你们执意要我当首领。 现在约好了时间却有很多人迟到,不能都杀头,只杀最后来的一个。” 命令校长杀掉他。 大家都笑着说:“何必这样呢,今后不敢了。” 于是彭越就拉过最后到的那个人杀了。 设置土坛,用人头祭奠,来号令所属众人。 众人都大为震惊,害怕彭越,没有谁敢抬头看他。 于是就带领大家出发夺取土地,收集诸侯逃散的士兵,有一千多人。 汉王二年春天,彭越率领他的部队三万多人在外黄归附汉王。 汉王就任命彭越做魏国国相,独揽兵权,平定梁地。 汉王三年,彭越经常往来出没替汉王游动出兵,攻击楚军,在梁地断绝他们的后援粮草。 汉五年秋,项王的军队向南撤退到夏阳,彭越又攻克昌邑旁二十多个城邑,缴获谷物十多万斛,用作汉王的军粮。 汉王打了败仗,派使者叫彭越合力攻打楚军。 彭越说:“魏地刚刚平定,还畏惧楚军,不能前往。” 留候说:“彭越本来平定了梁地,战功累累,当初您因为魏豹的缘由,只任命彭越做魏国的国相。 如今,魏豹死后又没有留下后代,何况彭越也打算称王,而您却没有提早作出决断,您和两国约定:假如战胜楚国,睢阳以北到各城的土地,都分封给彭相国为王;从陈以东的沿海地区,分封给齐王韩信。 您能拿出这些土地答应分给二人,这两个人很快就可以招来,即使不能来,事情发展也不致完全绝望。” 于是汉王按照留候的策划行事。 使者一到,彭越就率领着全部人马在垓下和汉王的军队会师,于是大败楚军。 项籍已死。 那年春天,封彭越为梁王,建都定陶。 汉十年秋天,陈豨在代地造反,汉高帝亲自率领部队前去讨伐,到达邯郸,向梁王征兵。 梁王说有病,派出将领带着军队到邯郸。 高帝很生气,逮捕了梁王,把他囚禁在洛阳。 皇上赦免了他,贬为平民,流放到蜀地青衣县。 吕后向皇上陈述说:“彭王是豪壮而勇敢的人,如今把他流放蜀地,这是给自己留下祸患,不如杀掉他。” 于是,吕后就让彭越的门客告他再次阴谋造反。 廷尉王恬开上奏请诛灭彭越家族,皇上就批准,于是诛杀了彭越,灭其家族,封国被废除。

春申君列传

原文: 春申君者,楚人也,名歇,姓黄氏。 游学博闻,事楚顷襄王。 顷襄王以歇为辩,使于秦。 秦昭王方令白起与韩、魏共伐楚,未行,而楚使黄歇适至于秦,闻秦之计。 当是之时,秦已前使白起攻楚,取巫、黔中之郡,拔鄢、郢,东至竟陵,楚顷襄王东徙治于陈县。 黄歇见楚怀王之为秦所,诱而入朝,遂见欺,留死于秦。 顷襄王,其子也,秦轻之,恐壹举兵而灭楚。 歇乃上书说秦昭王曰:“天下莫强于秦楚今闻大王欲伐楚此犹两虎相与斗两虎相与斗而驽犬受其弊不如善楚。” 昭王曰:“善。” 于是乃止白起而谢韩、魏。 发使赂楚,约为与国。 黄歇受约归楚,楚使歇与太子完入质于秦,秦留之数年。 楚顷襄王病,太子不得归。 而楚太子与秦相应侯善,于是黄歇乃说应侯曰:“相国诚善楚太子乎?”应侯曰:“然。” 歇曰:“今楚王恐不起疾,秦不如归其太子。 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国无穷,是亲与国而得储万乘也。 若不归,则咸阳一布衣耳;楚更立太子,必不事秦。 夫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非计也,愿相国孰虑之。” 应侯以闻秦王。 秦王曰:“令楚太子之傅先往问楚王之疾,返而后图之。” 黄歇为楚太子计曰:“秦之留太子也,欲以求利也。 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歇忧之甚。 而阳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阳文君子必立为后,太子不得奉宗庙矣。 不如亡秦,与使者俱出;臣请止,以死当之。” 楚太子因变衣服为楚使者御以出关,而黄歇守舍,常为谢病。 度太子已远,秦不能追,歇乃自言秦昭王曰:“楚太子已归,出远矣。 歇当死,愿赐死。 ”昭王大怒,欲听其自杀也。 应侯曰:“歇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故不如无罪而归之,以亲楚。” 秦因遣黄歇。 歇至楚三月,楚顷襄王卒,太子完立,是为考烈王。 考烈王元年,以黄歇为相,封为春申君,赐淮北地十二县。 (节选自《史记•春申君列传》,有删减) 译文: 春申君是楚国人,名叫歇,姓黄。 曾周游各地从师学习,知识渊博,奉事楚顷襄王。 顷襄王认为黄歇有口才,让他出使秦国。 秦昭王已命令白起同韩国、魏国一起进攻楚国,但还没出发,这时楚王派黄歇恰巧来到秦国,听到了秦国的这个计划。 在这个时候,秦国已经占领了楚国大片领土,因为在这以前秦王曾派白起攻打楚国,夺取了巫郡、黔中郡,攻占了鄢城郢都,向东直打到竟陵,楚顷襄王只好把都城向东迁到陈县。 黄歇见到楚怀王被秦国引诱去那里访问,结果上当受骗,扣留并死在秦国。 顷襄王是楚怀王的儿子,秦国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恐怕一旦发兵就会灭掉楚国。 黄歇就上书劝说秦王道:“天下的诸侯没有谁比秦、楚两国更强大的。 现在听说大王要征讨楚国,这就如同两个猛虎互相搏斗。 两虎相斗而劣狗趁机得到好处,不如与楚国亲善。 ”昭王读了春申君的上书后说:“好。” 于是阻止了白起出征并辞谢了韩、魏两国。 同时派使臣给楚国送去了厚礼,秦楚盟约结为友好国家。 黄歇接受了盟约返回楚国,楚王派黄歇与太子完到秦国作人质,秦国把他们扣留了几年之久。 后来楚顷襄王病了,太子却不能回去。 但太子与秦国相国应侯私人关系很好,于是黄歇就劝说应侯道:“相国真是与楚太子相好吗?”应侯说:“是啊。” 黄歇说:“如今楚王恐怕一病不起了,秦国不如让太子回去好。 如果太子能立为王,他事奉秦国一定厚重而感激相国的恩德将永不竭尽,这不仅是亲善友好国家的表示而且为将来保留了一个万乘大国的盟友。 如果不让他回去,那他充其量是个咸阳城里的百姓罢了;楚国将改立太子,肯定不会事奉秦国。 那样就会失去友好国家的信任又断绝了一个万乘大国的盟友,这不是上策。 希望相国仔细考虑这件事。” 应侯把黄歇说的意思报告给秦王。 秦王说:“让楚国太子的师傅先回去探问一下楚王的病情,回来后再作计议。” 黄歇替楚国太子谋划说:“秦国扣留太子的目的,是要借此索取好处。 现在太子要使秦国得到好处是无能为力的,我忧虑得很。 而阳文君的两个儿子在国内,大王如果不幸辞世,太子又不在楚国,阳文君的儿子必定立为后继人,太子就不能接受国家了。 不如逃离秦国,跟使臣一起出去;请让我留下来,以死来抵挡他们。” 楚太子于是换了衣服扮成楚国使臣的车夫得以出关,而黄歇在客馆里留守,总是推托太子有病谢绝会客。 估计太子已经走远,秦国追不上了,黄歇就自动向秦昭王报告说:“楚国太子已经回去,离开很远了。 我当死罪,愿您赐我一死。 ”昭王大为恼火,要准予黄歇自杀。 应侯进言道:“黄歇作为臣子,为了他的主人献出自己生命,太子如果立为楚王,肯定重用黄歇,所以不如免他死罪让他回国,来表示对楚国的亲善。” 秦王听从了应侯的意见便把黄歇遣送回国。 黄歇回到楚国三个月,楚顷襄王去世,太子完立为楚王,这就是考烈王。 考烈王元年,任命黄歇为宰相,封为春申君,赏赐淮北地区十二个县。

李牧传

出处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原文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 常居代雁门,备匈奴。 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 日击数牛飨士,习射骑,谨烽火,多间谍,厚遇战士。 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 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敢战。 如是数岁,亦不亡失。 然匈奴以李牧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 赵王让李牧,李牧如故。 赵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 岁馀,匈奴每来,出战。 出战,数不利,失亡多,边不得田畜。 复请李牧。 牧杜门不出,固称疾。 赵王乃复强起使将兵。 牧曰:“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 王许之。 李牧至,如故约。 匈奴数岁无所得。 终以为怯。 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 於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十万人,悉勒习战。 大纵畜牧,人民满野。 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千人委之。 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 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杀匈奴十馀万骑。 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 其后十馀岁,匈奴不敢近赵边城。 赵悼襄王元年,廉颇既亡入魏,赵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 居二年,庞暖破燕军,杀剧辛。 后七年,秦破杀赵将扈辄於武遂,斩首十万。 赵乃以李牧为大将军,击秦军於宜安,大破秦军,走秦将桓齮。 封李牧为武安君。 居三年,秦攻番吾,李牧击破秦军,南距韩、魏。 赵王迁七年,秦使王翦攻赵,赵使李牧、司马尚御之。 秦多与赵王宠臣郭开金,为反间,言李牧、司马尚欲反。 赵王乃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李牧。 李牧不受命,赵使人微捕得李牧,斩之。 废司马尚。 后三月,王翦因急击赵,大破杀赵葱,虏赵王迁及其将颜聚,遂灭赵。 白话译文 李牧是赵国北部边境的良将。 长期驻守代地雁门郡,防备匈奴。 他有权根据需要设置官吏,防地内城市的租税都送入李牧的幕府,作为军队的经费。 他每天宰杀几头牛犒赏士兵,教士兵练习射箭骑马,小心看守烽火台,多派侦察敌情的人员,对战士待遇优厚。 订出规章说:“匈奴如果入侵,要赶快收拢人马退入营垒固守,有胆敢去捕捉敌人的斩首。” 匈奴每次入侵,烽火传来警报,立即收拢人马退入营垒固守,不敢出战。 像这样过了好几年,人马物资也没有什么损失。 可是匈奴却认为李牧是胆小,就连赵国守边的官兵也认为自己的主将胆小怯战。 赵王责备李牧,李牧依然如故。 赵王发怒,把他召回,派别人代他领兵。 此后一年多里,匈奴每次来侵犯,就出兵交战。 出兵交战,屡次失利,损失伤亡很多,边境上无法耕田、放牧。 赵王只好再请李牧出任。 李牧闭门不出,坚持说有病。 赵王就一再强使李牧出来,让他领兵。 李牧说:“大王一定要用我,我还是像以前那样做,才敢奉命。” 赵王答应他的要求。 李牧来到边境,还按照原来的章程。 匈奴好几年都一无所获,但又始终认为李牧胆怯。 边境的官兵每天得到赏赐可是无用武之地,都愿意打一仗。 于是李牧就准备了精选的战车一千三百辆,精选的战马一万三千匹,敢于冲锋陷阵的勇士五万人,善射的士兵十万人,全部组织起来训练作战。 同时让大批牲畜到处放牧,放牧的人民满山遍野。 匈奴小股人马入侵,李牧就假装失败,故意把几千人丢弃给匈奴。 单(chán,缠)于听到这种情况,就率领大批人马入侵。 李牧布下许多奇兵,张开左右两翼包抄反击敌军,大败匈奴,杀死十多万人马。 灭了襜(dān,丹)褴(lán,兰),打败了东胡,收降了林胡,单于逃跑。 此后十多年,匈奴不敢接近赵国边境城镇。 赵悼襄王元年(前244),廉颇已经逃到魏国之后,赵国派李牧进攻燕国,攻克了武遂、方城。 过了两年,庞暖打败燕军,杀死剧辛。 又过了七年,秦军在武遂打败并杀死赵将扈辄(zhé,哲),斩杀赵军十万。 赵国便派李牧为大将军,在宜安进攻秦军,大败秦军,赶走秦将桓齮。 李牧被封为武安君。 又过三年,秦军进攻番吾,李牧击败秦军,又向南抵御韩国和魏国。 赵王迁七年(前229),秦国派王翦进攻赵国,赵国派李牧、司马尚抵御秦军。 秦国向赵王的宠臣郭开贿赂很多金钱,让他施行反间计,造谣说李牧、司马尚要谋反。 赵王便派赵葱和齐国将军颜聚接替李牧,李牧不接受命令。 赵王派人暗中乘其不备逮捕了李牧,把他杀了,并撤了司马尚的官职。 三个月之后,王翦趁机猛攻赵国,大败赵军,杀死赵葱,俘虏了赵王迁和他的将军颜聚,终于灭了赵国。

陈涉世家之《吴广素爱人

原文】 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 将尉醉,广故数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 尉果笞广。 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 陈胜佐之,并杀两尉。 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 藉第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 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徒属皆曰:“敬受命。” 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 袒右,称大楚。 为坛而盟,祭以尉首。 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 攻大泽乡,收而攻蕲。 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 攻銍、酆、苦、柘、谯皆下之。 行收兵。 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 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 弗胜,守丞死,乃人据陈。 数日,号令召三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 三老、豪杰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 【译文】 吴广向来爱护士卒,士兵们有许多愿意替他效力的人。 押送戍卒的两个军官喝醉了酒,吴广故意多次说想要逃跑,惹军官恼怒,让军官责辱自己,以便激怒那些戍卒。 军官果真用竹板打吴广。 军官又拔出宝剑来威吓,吴广跳起来,夺过宝剑杀死军官。 陈胜帮助他,一同杀死了两个军官。 陈胜、吴广召集并号令众戍卒说:"你们碰到了大雨,都已经误了朝廷规定的期限,误期就会杀头。 就算朝廷不杀我们,但是防守边疆的人十个里头肯定有六七个死去。 再说好汉不死便罢,要死就要取得大名声啊!王侯将相难道是天生的贵种吗?"众戍卒都说:"听从您的命令。 "于是就冒充是公子扶苏、项燕的队伍,顺从人民的心愿。 军队露出右臂作为标志,号称大楚。 他们筑起高台,在台上结盟宣誓,用尉的头祭告天地。 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 起义军首先攻下大泽乡,吸收民众参军后接着攻打蕲县。 蕲县攻下之后,就派符离人葛婴率领部队去夺取蕲县以东的地方,攻打铚、酂、苦、柘、谯等地,都攻占下了。 在行军时又沿途吸收群众参加起义军,等到到达陈县,起义军已有战车六七百辆,骑兵一千多,步兵几万人。 攻打陈县时,郡守和县令都不在城中,只有守丞的谯门中同起义军作战。 守丞战败,被杀死了,起义军就进城占领了陈县。 过了几天,陈胜下令召集三老、豪杰一起来集会议事。 三老、豪杰都说:"将军亲身披着坚固的铁甲,拿着锐利的武器,讨伐无道的秦王,进攻暴虐的秦朝,重新建立楚国,论功劳应当称王。 "陈胜就立为王,宣称要重建楚国。 在这时,各郡县受秦朝官吏压迫的人,都惩罚那些当地各郡县的长官,杀死他们来响应陈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