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調寄《臨江仙》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周末七國分爭,併入於秦。
及秦滅之後,楚、漢分爭,又併入於漢。
漢朝自高祖斬白蛇而起義,一統天下,後來光武中興,傳至獻帝,遂分為三國。
推其致亂之由,殆始於桓、靈二帝。
桓帝禁錮善類,崇信宦官。
及桓帝崩,靈帝即位,大將軍竇武、太傅陳蕃共相輔佐。
時有宦官曹節等弄權,竇武、陳蕃謀誅之,機事不密,反為所害,中涓自此愈橫。
建寧二年四月望日,帝御溫德殿。
方升座,殿角狂風驟起。
只見一條大青蛇,從樑上飛將下來,蟠於椅上。
帝驚倒,左右急救入宮,百官俱奔避。
須臾,蛇不見了。
忽然大雷大雨,加以冰雹,落到半夜方止,壞卻房屋無數。
建寧四年二月,洛陽地震;又海水泛溢,沿海居民,盡被大浪捲入海中。
光和元年,雌雞化雄。
六月朔,黑氣十餘丈,飛入溫德殿中。
秋七月,有虹現於玉堂;五原山岸,盡皆崩裂。
種種不祥,非止一端。
帝下詔問群臣以災異之由,議郎蔡邕上疏,以為-墮雞化,乃婦寺干政之所致,言頗切直。
帝覽奏嘆息,因起更衣。
曹節在後竊視,悉宣告左右;遂以他事陷邕於罪,放歸田裡。
后張讓、趙忠、封-、段-、曹節、侯覽、蹇碩、程曠、夏惲、郭勝十人朋比為奸,號為「十常侍」。
帝尊信張讓,呼為「阿父」。
朝政日非,以致天下人心思亂,盜賊蜂起。
時巨鹿郡有兄弟三人,一名張角,一名張寶,一名張梁。
那張角本是個不第秀才,因入山採藥,遇一老人,碧眼童顏,手執藜杖,喚角至一洞中,以天書三卷授之,曰:「此名《太平要術》,汝得之,當代天宣化,普救世人;若萌異心,必獲惡報。」
角拜問姓名。
老人曰:「吾乃南華老仙也。」
言訖,化陣清風而去。
角得此書,曉夜攻習,能呼風喚雨,號為「太平道人」。
中平元年正月內,疫氣流行,張角散施符水,為人治病,自稱「大賢良師」。
角有徒弟五百餘人,雲遊四方,皆能書符念咒。
次后徒眾日多,角乃立三十六方,大方萬餘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帥,稱為將軍;訛言:「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令人各以白土書「甲子」
二字於家中大門上。
青、幽、徐、冀、荊、揚、兗、豫八州之人,家家侍奉大賢良師張角名字。
角遣其黨馬元義,暗齎金帛,結交中涓封-,以為內應。
角與二弟商議曰:「至難得者,民心也。
今民心已順,若不乘勢取天下,誠為可惜。」
遂一面私造黃旗,約期舉事;一面使弟子唐周,馳書報封。
唐周乃徑赴省中告變。
帝召大將軍何進調兵擒馬元義,斬之;次收封-等一干人下獄。
張角聞知事露,星夜舉兵,自稱「天公將軍」
,張寶稱「地公將軍」
,張梁稱「人公將軍」。
申言於眾曰:「今漢運將終,大聖人出。
汝等皆宜順天從正,以樂太平。」
四方百姓,裹黃巾從張角反者四五十萬。
賊勢浩大,官軍望風而靡。
何進奏帝火速降詔,令各處備御,討賊立功。
一面遣中郎將盧植、皇甫嵩、朱-,各引精兵、分三路討之。
且說張角一軍,前犯幽州界分。
幽州太守劉焉,乃江夏竟陵人氏,漢魯恭王之後也。
當時聞得賊兵將至,召校尉鄒靖計議。
靖曰:「賊兵眾,我兵寡,明公宜作速招軍應敵。」
劉焉然其說,隨即出榜招募義兵。
榜文行到涿縣,引出涿縣中一個英雄。
那人不甚好讀書;性寬和,寡言語,喜怒不形於色;素有大志,專好結交天下豪傑;生得身長七尺五寸,兩耳垂肩,雙手過膝,目能自顧其耳,面如冠玉,唇若塗脂;中山靖王劉勝之後,漢景帝閣下玄孫,姓劉名備,字玄德。
昔劉勝之子劉貞,漢武時封涿鹿亭侯,后坐酎金失侯,因此遺這一枝在涿縣。
玄德祖劉雄,父劉弘。
弘曾舉孝廉,亦嘗作吏,早喪。
玄德幼孤,事母至孝;家貧,販屨織席為業。
家住本縣樓桑村。
其家之東南,有一大桑樹,高五丈余,遙望之,童童如車蓋。
相者云:「此家必出貴人。」
玄德幼時,與鄉中小兒戲於樹下,曰:「我為天子,當乘此車蓋。」
叔父劉元起奇其言,曰:「此兒非常人也!」
因見玄德家貧,常資給之。
年十五歲,母使遊學,嘗師事鄭玄、盧植,與公孫瓚等為友。
及劉焉發榜招軍時,玄德年已二十八歲矣。
當日見了榜文,慨然長嘆。
隨後一人厲聲言曰:「大丈夫不與國家出力,何故長嘆?」
玄德回視其人,身長八尺,豹頭環眼,燕頷虎鬚,聲若巨雷,勢如奔馬。
玄德見他形貌異常,問其姓名。
其人曰:「某姓張名飛,字翼德。
世居涿郡,頗有莊田,賣酒屠豬,專好結交天下豪傑。
恰纔見公看榜而嘆,故此相問。」
玄德曰:「我本漢室宗親,姓劉,名備。
今聞黃巾倡亂,有志欲破賊安民,恨力不能,故長嘆耳。」
飛曰:「吾頗有資財,當招募鄉勇,與公同舉大事,如何。」
玄德甚喜,遂與同入村店中飲酒。
正飲間,見一大漢,推著一輛車子,到店門首歇了,入店坐下,便喚酒保:「快斟酒來吃,我待趕入城去投軍。」
玄德看其人:身長九尺,髯長二尺;面如重棗,唇若塗脂;丹鳳眼,卧蠶眉,相貌堂堂,威風凜凜。
玄德就邀他同坐,叩其姓名。
其人曰:「吾姓關名羽,字長生,后改雲長,河東解良人也。
因本處勢豪倚勢凌人,被吾殺了,逃難江湖,五六年矣。
今聞此處招軍破賊,特來應募。」
玄德遂以己志告之,雲長大喜。
同到張飛莊上,共議大事。
飛曰:「吾庄後有一桃園,花開正盛;明日當於園中祭告天地,我三人結為兄弟,協力同心,然後可圖大事。」
玄德、雲長齊聲應曰:「如此甚好。」
次日,於桃園中,備下烏牛白馬祭禮等項,三人焚香再拜而說誓曰:「念劉備、關羽、張飛,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皇天后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誓畢,拜玄德為兄,關羽次之,張飛為弟。
祭罷天地,復宰牛設酒,聚鄉中勇士,得三百餘人,就桃園中痛飲一醉。
來日收拾軍器,但恨無馬匹可乘。
正思慮間,人報有兩個客人,引一夥伴當,趕一群馬,投莊上來。
玄德曰:「此天佑我也!」
三人出庄迎接。
原來二客乃中山大商:一名張世平,一名蘇雙,每年往北販馬,近因寇發而回。
玄德請二人到庄,置酒管待,訴說欲討賊安民之意。
二客大喜,願將良馬五十匹相送;又贈金銀五百兩,鑌鐵一千斤,以資器用。
玄德謝別二客,便命良匠打造雙股劍。
雲長造青龍偃月刀,又名「冷艷鋸」
,重八十二斤。
張飛造丈八點鋼矛。
各置全身鎧甲。
共聚鄉勇五百餘人,來見鄒靖。
鄒靖引見太守劉焉。
三人參見畢,各通姓名。
玄德說起宗派,劉焉大喜,遂認玄德為侄。
不數日,人報黃巾賊將程遠志統兵五萬來犯涿郡。
劉焉令鄒靖引玄德等三人,統兵五百,前去破敵。
玄德等欣然領軍前進,直至大興山下,與賊相見。
賊眾皆披髮,以黃巾抹額。
當下兩軍相對,玄德出馬,左有雲長,右有翼德,揚鞭大罵:「反國逆賊,何不早降!」
程遠志大怒,遣副將鄧茂出戰。
張飛挺丈八蛇矛直出,手起處,刺中鄧茂心窩,翻身落馬。
程遠志見折了鄧茂,拍馬舞刀,直取張飛。
雲長舞動大刀,縱馬飛迎。
程遠志見了,早吃一驚,措手不及,被雲長刀起處,揮為兩段。
後人有詩讚二人曰:英雄露穎在今朝,一試矛兮一試刀。
初出便將威力展,三分好把姓名標。
眾賊見程遠志被斬,皆倒戈而走。
玄德揮軍追趕,投降者不計其數,大勝而回。
劉焉親自迎接,賞勞軍士。
次日,接得青州太守龔景牒文,言黃巾賊圍城將陷,乞賜救援。
劉焉與玄德商議。
玄德曰:「備願往救之。」
劉焉令鄒靖將兵五千,同玄德、關、張,投青州來。
賊眾見救軍至,分兵混戰。
玄德兵寡不勝,退三十里下寨。
玄德謂關、張曰:「賊眾我寡;必出奇兵,方可取勝。」
乃分關公引一千軍伏山左,張飛引一千軍伏山右,鳴金為號,齊出接應。
次日,玄德與鄒靖引軍鼓噪而進。
賊眾迎戰,玄德引軍便退。
賊眾乘勢追趕,方過山嶺,玄德軍中一齊鳴金,左右兩軍齊出,玄德摩軍回身復殺。
三路夾攻,賊眾大潰。
直趕至青州城下,太守龔景亦率民兵出城助戰。
賊勢大敗,剿戮極多,遂解青州之圍。
後人有詩讚玄德曰:運籌決算有神功,二虎還須遜一龍。
初出便能垂偉績,自應分鼎在孤窮。
龔景犒軍畢,鄒靖欲回。
玄德曰:「近聞中郎將盧植與賊首張角戰於廣宗,備昔曾師事盧植,欲往助之。」
於是鄒靖引軍自回,玄德與關、張引本部五百人投廣宗來。
至盧植軍中,入帳施禮,具道來意。
盧植大喜,留在帳前聽調。
時張角賊眾十五萬,植兵五萬,相拒於廣宗,未見勝負。
植謂玄德曰:「我今圍賊在此,賊弟張梁、張寶在潁川,與皇甫嵩、朱-對壘。
汝可引本部人馬,我更助汝一千官軍,前去潁川打探消息,約期剿捕。」
玄德領命,引軍星夜投潁川來。
時皇甫嵩、朱-領軍拒賊,賊戰不利,退入長社,依草結營。
嵩與-計曰:「賊依草結營,當用火攻之。」
遂令軍士,每人束草一把,暗地埋伏。
其夜大風忽起。
二更以後,一齊縱火,嵩與-各引兵攻擊賊寨,火焰張天,賊眾驚慌,馬不及鞍,人不及甲,四散奔走。
殺到天明,張梁、張寶引敗殘軍士,奪路而走。
忽見一彪軍馬,盡打紅旗,當頭來到,截住去路。
為首閃出一將,身長七尺,細眼長髯,官拜騎都尉,沛國譙郡人也,姓曹名操字孟德。
操父曹嵩,本姓夏侯氏,因為中常侍曹騰之養子,故冒姓曹。
曹嵩生操,小字阿瞞,一名吉利。
操幼時,好遊獵,喜歌舞,有權謀,多機變。
操有叔父,見操遊盪無度,嘗怒之,言於曹嵩。
嵩責操。
操忽心生一計,見叔父來,詐倒於地,作中風之狀。
叔父驚告嵩,嵩急視之。
操故無恙。
嵩曰:「叔言汝中風,今已愈乎?」
操曰:「兒自來無此病;因失愛於叔父,故見罔耳。」
嵩信其言。
后叔父但言操過,嵩並不聽。
因此,操得恣意放蕩。
時人有橋玄者,謂操曰:「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
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南陽何-見操,言:「漢室將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汝南許劭,有知人之名。
操往見之,問曰:「我何如人?」
劭不答。
又問,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也。」
操聞言大喜。
年二十,舉孝廉,為郎,除洛陽北部尉。
初到任,即設五色棒十餘條於縣之四門,有犯禁者,不避豪貴,皆責之。
中常侍蹇碩之叔,提刀夜行,操巡夜拿住,就棒責之。
由是,內外莫敢犯者,威名頗震。
後為頓丘令,因黃巾起,拜為騎都尉,引馬步軍五千,前來潁川助戰。
正值張梁、張寶敗走,曹操攔住,大殺一陣,斬首萬餘級,奪得旗幡、金鼓、馬匹極多。
張梁、張寶死戰得脫。
操見過皇甫嵩、朱-,隨即引兵追襲張梁、張寶去了。
卻說玄德引關、張來潁川,聽得喊殺之聲,又望見火光燭天,急引兵來時,賊已敗散。
玄德見皇甫嵩、朱-,具道盧植之意。
嵩曰:「張梁、張寶勢窮力乏,必投廣宗去依張角。
玄德可即星夜往助。」
玄德領命,遂引兵復回。
到得半路,只見一簇軍馬,護送一輛檻車,車中之囚,乃盧植也。
玄德大驚,滾鞍下馬,問其緣故。
植曰:「我圍張角,將次可破;因角用妖術,未能即勝。
朝廷差黃門左豐前來體探,問我索取賄賂。
我答曰:『軍糧尚缺,安有餘錢奉承天使?』左豐挾恨,回奏朝廷,說我高壘不戰,惰慢軍心;因此朝廷震怒,遣中郎將董卓來代將我兵,取我回京問罪。」
張飛聽罷,大怒,要斬護送軍人,以救盧植。
玄德急止之曰:「朝廷自有公論,汝豈可造次?」
軍士簇擁盧植去了。
關公曰:「盧中郎已被逮,別人領兵,我等去無所依,不如且回涿郡。」
玄德從其言,遂引軍北行。
行無二日,忽聞山後喊聲大震。
玄德引關、張縱馬上高岡望之,見漢軍大敗,後面漫山塞野,黃巾蓋地而來,旗上大書「天公將軍」。
玄德曰:「此張角也!可速戰!」
三人飛馬引軍而出。
張角正殺敗董卓,乘勢赴來,忽遇三人衝殺,角軍大亂,敗走五十餘里。
三人救了董卓回寨。
卓問三人現居何職。
玄德曰:「白身。」
卓甚輕之,不為禮。
玄德出,張飛大怒曰:「我等親赴血戰,救了這廝,他卻如此無禮。
若不殺之,難消我氣!」
便要提刀入帳來殺董卓。
正是:人情勢利古猶今,誰識英雄是白身?安得快人如翼德,盡誅世上負心人!畢竟董卓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02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豎
且說董卓字仲穎,隴西臨洮人也,官拜河東太守,自來驕傲。
當日怠慢了玄德,張飛性發,便欲殺之。
玄德與關公急止之曰;「他是朝廷命官,豈可擅殺?」
飛曰:「若不殺這廝,反要在他部下聽令,其實不甘!二兄要便住在此,我自投別處去也!」
玄德曰:「我三人義同生死,豈可相離?不若都投別處去便了。」
飛曰:「若如此,稍解吾恨。」
於是三人連夜引軍來投朱-待之甚厚,合兵一處,進討張寶。
是時曹操自跟皇甫嵩討張梁,大戰於曲陽。
這裡朱-進攻張寶。
張寶引賊眾八九萬,屯于山后-令玄德為其先鋒,與賊對敵。
張寶遣副將高升出馬搦戰,玄德使張飛擊之。
飛縱馬挺矛,與升交戰,不數合,刺升落馬。
玄德麾軍直衝過去。
張寶就馬上披髮仗劍,作起妖法。
只見風雷大作,一股黑氣從天而降,黑氣中似有無限人馬殺來。
玄德連忙回軍,軍中大亂。
敗陣而歸,與朱-計議-曰:「彼用妖術,我來日可宰豬羊狗血,令軍士伏于山頭;候賊趕來,從高坡上潑之,其法可解。」
玄德聽令,撥關公、張飛各引軍一千,伏于山后高岡之上,盛豬羊狗血並穢物準備。
次日,張寶搖旗擂鼓,引軍搦戰,玄德出迎。
交鋒之際,張寶作法,風雷大作,飛砂走石,黑氣漫天,滾滾人馬,自天而下。
玄德撥馬便走,張寶驅兵趕來。
將過山頭,關、張伏軍放起號炮,穢物齊潑。
但見空中紙人草馬,紛紛墜地;風雷頓息,砂石不飛。
張寶見解了法,急欲退軍。
左關公,右張飛,兩軍都出,背後玄德、朱-一齊趕上,賊兵大敗。
玄德望見「地公將軍」
旗號,飛馬趕來,張寶落荒而走。
玄德發箭,中其左臂。
張寶帶箭逃脫,走入陽城,堅守不出。
朱-引兵圍住陽城攻打,一面差人打探皇甫嵩消息。
探子回報,具說:「皇甫嵩大獲勝捷,朝廷以董卓屢敗,命嵩代之。
嵩到時,張角已死;張梁統其眾,與我軍相拒,被皇甫嵩連勝七陣,斬張梁於曲陽。
發張角之棺,戮屍梟首,送往京師。
餘眾俱降。
朝廷加皇甫嵩為車騎將軍,領冀州牧。
皇甫嵩又表奏盧植有功無罪,朝廷復盧植原官。
曹操亦以有功,除濟南相,即日將班師赴任。」
朱-聽說,催促軍馬,悉力攻打陽城。
賊勢危急,賊將嚴政刺殺張寶,獻首投降。
朱-遂平數郡,上表獻捷。
時又黃巾餘黨三人:趙弘、韓忠、孫仲,聚眾數萬,望風燒劫,稱與張角報仇。
朝廷命朱-即以得勝之師討之-奉詔,率軍前進。
時賊據宛城,-引兵攻之,趙弘遣韓忠出戰-遣玄德、關、張攻城西南角。
韓忠盡率精銳之眾,來西南角抵敵。
朱-自縱鐵騎二千,徑取東北角。
賊恐失城,急棄西南面回。
玄德從背後掩殺,賊眾大敗,奔入宛城。
朱-分兵四面圍定。
城中斷糧,韓忠使人出城投降-不許。
玄德曰:「昔高祖之得天下,蓋為能招降納順;公何拒韓忠耶?」
-曰:「彼一時,此一時也。
昔秦項之際,天下大亂,民無定主,故招降賞附,以勸來耳。
今海內一統,惟黃巾造反;若容其降,無以勸善。
使賊得利恣意劫掠,失利便投降:此長寇之志,非良策也。」
玄德曰:「不容寇降是矣。
今四面圍如鐵桶,賊乞降不得,必然死戰。
萬人一心,尚不可當,況城中有數萬死命之人乎?不若撤去東南,獨攻西北。
賊必棄城而走,無心戀戰,可即擒也。」
-然之,隨撤東南二面軍馬,一齊攻打西北。
韓忠果引軍棄城而奔-與玄德、關、張率三軍掩殺,射死韓忠,余皆四散奔走。
正追趕間,趙弘、孫仲引賊眾到,與-交戰-見弘勢大,引軍暫退。
弘乘勢復奪宛城-離十里下寨。
方欲攻打,忽見正東一彪人馬到來。
為首一將,生得廣額闊面,虎體熊腰;吳郡富春人也,姓孫,名堅,字文台,乃孫武子之後。
年十七歲時,與父至錢塘,見海賊十餘人,劫取商人財物,於岸上分贓。
堅謂父曰:「此賊可擒也。」
遂奮力提刀上岸,揚聲大叫,東西指揮,如喚人狀。
賊以為官兵至,盡棄財物奔走。
堅趕上,殺一賊。
由是郡縣知名,薦為校尉。
後會稽妖賊許昌造反,自稱「陽明皇帝」
,聚眾數萬;堅與郡司馬招募勇士千餘人,會合州郡破之,斬許昌並其子許韶。
刺史臧-上表奏其功,除堅為鹽瀆丞,又除盱眙丞、下邳丞。
今見黃巾寇起,聚集鄉中少年及諸商旅,並淮泗精兵一千五百餘人,前來接應。
朱-大喜,便令堅攻打南門,玄德打北門,朱-打西門,留東門與賊走。
孫堅首先登城,斬賊二十餘人,賊眾奔潰。
趙弘飛馬突槊,直取孫堅。
堅從城上飛身奪弘槊,刺弘下馬;卻騎弘馬,飛身往來殺賊。
孫仲引賊突出北門,正迎玄德,無心戀戰,只待奔逃。
玄德張弓一箭,正中孫仲,翻身落馬。
朱-大軍隨後掩殺,斬首數萬級,降者不可勝計。
南陽一路,十數郡皆平-班師回京,詔封為車騎將軍,河南尹-表奏孫堅、劉備等功。
堅有人情,除別郡司馬上任去了。
惟玄德聽候日久,不得除授,三人鬱鬱不樂,上街閑行,正值郎中張鈞車到。
玄德見之,自陳功績。
鈞大驚,隨入朝見帝曰:「昔黃巾造反,其原皆由十常侍賣官鬻爵,非親不用,非仇不誅,以致天下大亂。
今宜斬十常侍,懸首南郊,遣使者布告天下,有功者重加賞賜,則四海自清平也。」
十常侍奏帝曰:「張鈞欺主。」
帝令武士逐出張鈞。
十常侍共議:「此必破黃巾有功者,不得除授,故生怨言。
權且教省家銓注微名,待后卻再理會未晚。」
因此玄德除授定州中山府安喜縣尉,克日赴任。
玄德將兵散回鄉里,止帶親隨二十餘人,與關、張來安喜縣中到任。
署縣事一月,與民秋毫無犯,民皆感化。
到任之後,與關、張食則同桌,寢則同床。
如玄德在稠人廣坐,關、張侍立,終日不倦。
到縣未及四月,朝廷降詔,凡有軍功為長吏者當沙汰。
玄德疑在遣中。
適督郵行部至縣,玄德出郭迎接,見督郵施禮。
督郵坐於馬上,惟微以鞭指回答。
關、張二公俱怒。
及到館驛,督郵南面高坐,玄德侍立階下。
良久,督郵問曰:「劉縣尉是何出身?」
玄德曰:「備乃中山靖王之後;自涿郡剿戮黃巾,大小三十餘戰,頗有微功,因得除今職。」
督郵大喝曰:「汝詐稱皇親,虛報功績!目今朝廷降詔,正要沙汰這等濫官污吏!」
玄德喏喏連聲而退。
歸到縣中,與縣吏商議。
吏曰:「督郵作威,無非要賄賂耳。」
玄德曰:「我與民秋毫無犯,那得財物與他?」
次日,督郵先提縣吏去,勒令指稱縣尉害民。
玄德幾番自往求免,俱被門役阻住,不肯放參。
卻說張飛飲了數杯悶酒,乘馬從館驛前過,見五六十個老人,皆在門前痛哭。
飛問其故,眾老人答曰:「督郵逼勒縣吏,欲害劉公;我等皆來苦告,不得放入,反遭把門人趕打!」
張飛大怒,睜圓環眼,咬碎鋼牙,滾鞍下馬,徑入館驛,把門人那裡阻擋得住,直奔後堂,見督郵正坐廳上,將縣吏綁倒在地。
飛大喝:「害民賊!認得我么?」
督郵未及開言,早被張飛揪住頭髮,扯出館驛,直到縣前馬樁上縛住;攀下柳條,去督郵兩腿上著力鞭打,一連打折柳條十數枝。
玄德正納悶間,聽得縣前喧鬧,問左右,答曰:「張將軍綁一人在縣前痛打。」
玄德忙去觀之,見綁縛者乃督郵也。
玄德驚問其故。
飛曰:「此等害民賊,不打死等甚!」
督郵告曰:「玄德公救我性命!」
玄德終是仁慈的人,急喝張飛住手。
傍邊轉過關公來,曰:「兄長建許多大功,僅得縣尉,今反被督郵侮辱。
吾思枳棘叢中,非棲鸞鳳之所;不如殺督郵,棄官歸鄉,別圖遠大之計。」
玄德乃取印綬,掛於督郵之頸,責之曰:據汝害民,本當殺卻;今姑饒汝命。
吾繳還印綬,從此去矣。」
督郵歸告定州太守,太守申文省府,差人捕捉。
玄德、關、張三人往代州投劉恢。
恢見玄德乃漢室宗親,留匿在家不題。
卻說十常侍既握重權,互相商議:但有不從己者,誅之。
趙忠、張讓差人問破黃巾將士索金帛,不從者奏罷職。
皇甫嵩、朱-皆不肯與,趙忠等俱奏罷其官。
帝又封趙忠等為車騎將軍,張讓等十三人皆封列侯。
朝政愈壞,人民嗟怨。
於是長沙賊區星作亂;漁陽張舉、張純反:舉稱天子,純稱大將軍。
表章雪片告急,十常侍皆藏匿不奏。
一日,帝在後園與十常侍飲宴,諫議大夫劉陶,徑到帝前大慟。
帝問其故。
陶曰:「天下危在旦夕,陛下尚自與閹宦共飲耶!」
帝曰:「國家承平,有何危急?」
陶曰:「四方盜賊並起,侵掠州郡。
其禍皆由十常侍賣官害民,欺君罔上。
朝廷正人皆去,禍在目前矣!」
十常侍皆免冠跪伏於帝前曰:「大臣不相容,臣等不能活矣!願乞性命歸田裡,盡將家產以助軍資。」
言罷痛哭。
帝怒謂陶曰:「汝家亦有近侍之人,何獨不容朕耶?」
呼武士推出斬之。
劉陶大呼:「臣死不惜!可憐漢室天下,四百餘年,到此一旦休矣!」
武士擁陶出,方欲行刑,一大臣喝住曰:「勿得下手,待我諫去。」
眾視之,乃司徒陳耽,徑入宮中來諫帝曰:「劉諫議得何罪而受誅?」
帝曰:「毀謗近臣,冒瀆朕躬。」
耽曰:「天下人民,欲食十常侍之肉,陛下敬之如父母,身無寸功,皆封列侯;況封-等結連黃巾,欲為內亂:陛下今不自省,社稷立見崩摧矣!」
帝曰:「封-作亂,其事不明。
十常侍中,豈無一二忠臣?」
陳耽以頭撞階而諫。
帝怒,命牽出,與劉陶皆下獄。
是夜,十常侍即於獄中謀殺之;假帝詔以孫堅為長沙太守,討區星,不五十日,報捷,江夏平,詔封堅為烏程侯。
封劉虞為幽州牧,領兵往漁陽征張舉、張純。
代州劉恢以書薦玄德見虞。
虞大喜,令玄德為都尉,引兵直抵賊巢,與賊大戰數日,挫動銳氣。
張純專一凶暴,士卒心變,帳下頭目刺殺張純,將頭納獻,率眾來降。
張舉見勢敗,亦自縊死。
漁陽盡平。
劉虞表奏劉備大功,朝廷赦免鞭督郵之罪,除下密丞,遷高堂尉。
公孫瓚又表陳玄德前功,薦為別部司馬,守平原縣令。
玄德在平原,頗有錢糧軍馬,重整舊日氣象。
劉虞平寇有功,封太尉。
中平六年夏四月,靈帝病篤,召大將軍何進入宮,商議後事。
那何進起身屠家;因妹入宮為貴人,生皇子辯,遂立為皇后。
進由是得權重任。
帝又寵幸王美人,生皇子協。
何后嫉妒,鴆殺王美人。
皇子協養於董太後宮中。
董太后乃靈帝之母,解瀆亭侯劉萇之妻也。
初因桓帝無子,迎立解瀆亭侯之子,是為靈帝。
靈帝入繼大統,遂迎養母氏於宮中,尊為太后。
董太后嘗勸帝立皇子協為太子。
帝亦偏愛協,欲立之。
當時病篤,中常侍蹇碩奏曰:「若欲立協,必先誅何進,以絕後患。」
帝然其說,因宣進入宮。
進至宮門,司馬潘隱謂進曰:「不可入宮。
蹇碩欲謀殺公。」
進大驚,急歸私宅,召諸大臣,欲盡誅宦官。
座上一人挺身出曰:「宦官之勢,起自沖、質之時;朝廷滋蔓極廣,安能盡誅?倘機不密,必有滅族之禍:請細詳之。」
進視之,乃典軍校尉曹操也。
進叱曰:「汝小輩安知朝廷大事!」
正躊躇間,潘隱至,言:「帝已崩。
今賽碩與十常侍商議,秘不發喪,矯詔宣何國舅入宮,欲絕後患,冊立皇子協為帝。」
說未了,使命至,宣進速入,以定後事。
操曰:「今日之計,先宜正君位,然後圖賊。」
進曰:「誰敢與吾正君討賊?」
一人挺身出曰:「願借精兵五千,斬關入內,冊立新君,盡誅閹豎,掃清朝廷,以安天下!」
進視之,乃司徒袁逢之子,袁隗之侄:名紹,字本初,現為司隸校尉。
何進大喜,遂點御林軍五千。
紹全身披掛。
何進引何-、荀攸、鄭泰等大臣三十餘員,相繼而入,就靈帝柩前,扶立太子辯即皇帝位。
百官呼拜已畢,袁紹入宮收蹇碩。
碩慌走入御園,花陰下為中常侍郭勝所殺。
碩所領禁軍,盡皆投順。
紹謂何進曰:「中官結黨。
今日可乘勢盡誅之。」
張讓等知事急,慌入告何后曰:「始初設謀陷害大將軍者,止賽碩一人,並不幹臣等事。
今大將軍聽袁紹之言,欲盡誅臣等,乞娘娘憐憫!」
何太后曰:「汝等勿憂,我當保汝。」
傳旨宣何進入。
太后密謂曰:「我與汝出身寒微,非張讓等,焉能享此富貴?今蹇碩不仁,既已伏誅,汝何聽信人言,欲盡誅宦官耶?」
何進聽罷,出謂眾官曰:「蹇碩設謀害我,可族滅其家。
其餘不必妄加殘害。」
袁紹曰:「若不斬草除根,必為喪身之本。」
進曰:「吾意已決,汝勿多言。」
眾官皆退。
次日,太后命何進參錄尚書事,其餘皆封官職。
董太后宣張讓等入宮商議曰:「何進之妹,始初我抬舉他。
今日他孩兒即皇帝位,內外臣僚,皆其心腹:威權太重,我將如何?」
讓奏曰:「娘娘可臨朝,垂簾聽政;封皇子協為王;加國舅董重大官,掌握軍權;重用臣等:大事可圖矣。」
董太后大喜。
次日設朝,董太后降旨,封皇子協為陳留王,董重為驃騎將軍,張讓等共預朝政。
何太后見董太后專權,於宮中設一宴,請董太后赴席。
酒至半酣,何太後起身捧杯再拜曰:「我等皆婦人也,參預朝政,非其所宜。
昔呂后因握重權,宗族千口皆被戮。
今我等宜深居九重;朝廷大事,任大臣元老自行商議,此國家之幸也。
願垂聽焉。」
董后大怒曰:「汝鴆死王美人,設心嫉妒。
今倚汝子為君,與汝兄何進之勢,輒敢亂言!吾敕驃騎斷汝兄首,如反掌耳!」
何后亦怒曰:「吾以好言相勸,何反怒耶?」
董后曰:「汝家屠沽小輩,有何見識!」
兩宮互相爭競,張讓等各勸歸宮。
何后連夜召何進入宮,告以前事。
何進出,召三公共議。
來早設朝,使廷臣奏董太后原系藩妃,不宜久居宮中,合仍遷於河間安置,限日下即出國門。
一面遣人起送董后;一面點禁軍圍驃騎將軍董重府宅,追索印綬。
董重知事急,自刎於後堂。
家人舉哀,軍士方散。
張讓、段-見董后一枝已廢,遂皆以金珠玩好結構何進弟何苗並其母舞陽君,令早晚入何太后處,善言遮蔽:因此十常侍又得近幸。
六月,何進暗使人鴆殺董後於河間驛庭,舉柩回京,葬於文陵。
進託病不出。
司隸校尉袁紹入見進曰:「張讓、段-等流言於外,言公鴆殺董后,欲謀大事。
乘此時不誅閹宦,后必為大禍。
昔竇武欲誅內豎,機謀不密,反受其殃。
今公兄弟部曲將吏,皆英俊之士;若使儘力,事在掌握。
此天贊之時,不可失也。」
進曰:「且容商議。」
左右密報張讓,讓等轉告何苗,又多送賄賂。
苗入奏何后云:「大將軍輔佐新君,不行仁慈,專務殺伐。
今無端又欲殺十常侍,此取亂之道也。」
后納其言。
少頃,何進入白后,欲誅中涓。
何后曰:「中官統領禁省,漢家故事。
先帝新棄天下,爾欲誅殺舊臣,非重宗廟也。」
進本是沒決斷之人,聽太後言,唯唯而出。
袁紹迎問曰:「大事若何?」
進曰:「太后不允,如之奈何?」
紹曰:「可召四方英雄之士,勒兵來京,盡誅閹豎。
此時事急,不容太后不從。」
進曰:「此計大妙!」
便發檄至各鎮,召赴京師。
主薄陳琳曰:「不可!俗云:掩目而捕燕雀,是自欺也,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況國家大事乎?今將軍仗皇威,掌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若欲誅宦官,如鼓洪爐燎毛髮耳。
但當速發雷霆,行權立斷,則天人順之。
卻反外檄大臣,臨犯京闕,英雄聚會,各懷一心:所謂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反生亂矣。」
何進笑曰:「此懦夫之見也!」
傍邊一人鼓掌大笑曰:「此事易如反掌,何必多議!」
視之,乃曹操也。
正是:欲除君側宵人亂,須聽朝中智士謀。
不知曹操說出甚話來,且聽下文分解——
第003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
且說曹操當日對何進曰:「宦官之禍,古今皆有;但世主不當假之權寵,使至於此。
若欲治罪,當除元惡,但付一獄吏足矣,何必紛紛召外兵乎?欲盡誅之,事必宣露。
吾料其必敗也。」
何進怒曰:「孟德亦懷私意耶?」
操退曰:「亂天下者,必進也。」
進乃暗差使命,齎密詔星夜往各鎮去。
卻說前將軍、鰲鄉侯、西涼刺史董卓,先為破黃巾無功,朝議將治其罪,因賄賂十常侍倖免;后又結托朝貴,遂任顯官,統西州大軍二十萬,常有不臣之心。
是時得詔大喜,點起軍馬,陸續便行;使其婿中郎將牛輔;守住陝西,自己卻帶李-、郭汜、張濟、樊稠等提兵望洛陽進發。
卓婿謀士李儒曰:「今雖奉詔,中間多有暗味。
何不差人上表,名正言順,大事可圖。」
卓大喜,遂上表。
其略曰:「竊聞天下所以亂逆不止者,皆由黃門常侍張讓等侮慢天常之故。
臣聞揚湯止沸,不如去薪;潰癰雖痛,勝於養毒。
臣敢鳴鐘鼓入洛陽,請除讓等。
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何進得表,出示大臣。
侍御史鄭泰諫曰:「董卓乃豺狼也,引入京城,必食人矣。」
進曰:「汝多疑,不足謀大事。」
盧植亦諫曰:「植素知董卓為人,面善心狠;一入禁庭,必生禍患。
不如止之勿來,免致生亂。」
進不聽,鄭泰、盧植皆棄官而去。
朝廷大臣,去者大半。
進使人迎董卓於澠池,卓按兵不動。
張讓等知外兵到,共議曰:「此何進之謀也;我等不先下手,皆滅族矣。」
乃先伏刀斧手五十人於長樂宮嘉德門內,入告何太后曰:「今大將軍矯詔召外兵至京師,欲滅臣等,望娘娘垂憐賜救。」
太后曰:「汝等可詣大將軍府謝罪。」
讓曰:「若到相府,骨肉齏粉矣。
望娘娘宣大將軍入宮諭止之。
如其不從,臣等只就娘娘前請死。」
太后乃降詔宣進。
進得詔便行。
主簿陳琳諫曰:「太后此詔,必是十常侍之謀,切不可去。
去必有禍。」
進曰:「太后詔我,有何禍事?」
袁紹曰:「今謀已泄,事已露,將軍尚欲入宮耶?」
曹操曰:「先召十常侍出,然後可入。」
進笑曰:「此小兒之見也。
吾掌天下之權,十常侍敢待如何?」
紹曰:「公必欲去,我等引甲士護從,以防不測。」
於是袁紹、曹操各選精兵五百,命袁紹之弟袁術領之。
袁術全身披掛,引兵布列青瑣門外。
紹與操帶劍護送何進至長樂宮前。
黃門傳懿旨云:「太后特宣大將軍,餘人不許輒入。」
將袁紹、曹操等都阻住宮門外。
何進昂然直入。
至嘉德殿門,張讓、段-迎出,左右圍住,進大驚。
讓厲聲責進曰:「董后何罪,妄以鴆死?國母喪葬,託疾不出!汝本屠沽小輩,我等薦之天子,以致榮貴;不思報效,欲相謀害,汝言我等甚濁,其清者是誰?」
進慌急,欲尋出路,宮門盡閉,伏甲齊出,將何進砍為兩段。
後人有詩嘆之曰;「漢室傾危天數終,無謀何進作三公。
幾番不聽忠臣諫,難免宮中受劍鋒。」
讓等既殺何進,袁紹久不見進出,乃於宮門外大叫曰:「請將軍上車!」
讓等將何進首級從牆上擲出,宣諭曰:「何進謀反,已伏誅矣!其餘脅從,盡皆赦宥。」
袁紹厲聲大叫:「閹官謀殺大臣!誅惡黨者前來助戰!」
何進部將吳匡,便於青瑣門外放起火來。
袁術引兵突入宮庭,但見閹官,不論大小,盡皆殺之。
袁紹、曹操斬關入內。
趙忠、程曠、夏惲、郭勝四個被趕至翠花樓前,剁為肉泥。
宮中火焰衝天。
張讓、段-、曹節、侯覽將太后及太子並陳留王劫去內省,從后道走北宮。
時盧植棄官未去,見宮中事變,擐甲持戈,立於閣下。
遙見段-擁逼何後過來,植大呼曰:「段-逆賊,安敢劫太后!」
段-回身便走。
太后從窗中跳出,植急救得免。
吳匡殺入內庭,見何苗亦提劍出。
匡大呼曰:「何苗同謀害兄,當共殺之!」
眾人俱曰:「願斬謀兄之賊!」
苗欲走,四面圍定。
砍為齏粉。
紹復令軍士分頭來殺十常侍家屬,不分大小,盡皆誅絕,多有無須者誤被殺死。
曹操一面救滅宮中之火,請何太后權攝大事,遣兵追襲張讓等,尋覓少帝。
且說張讓、段-劫擁少帝及陳留王,冒煙突火,連夜奔走至北邙山。
約二更時分,後面喊聲大舉,人馬趕至;當前河南中部掾吏閔貢,大呼「逆賊休走!」
張讓見事急,遂投河而死。
帝與陳留王未知虛實,不敢高聲,伏於河邊亂草之內。
軍馬四散去趕,不知帝之所在。
帝與王伏至四更,露水又下,腹中飢餒,相擠而哭;又怕人知覺,吞聲草莽之中。
陳留王曰:「此間不可久戀,須別尋活路。」
於是二人以衣相結,爬上岸邊。
滿地荊棘,黑暗之中,不見行路。
正無奈何,忽有流螢千百成群,光芒照耀,只在帝前飛轉。
陳留王曰:「此天助我兄弟也!」
遂隨螢火而行,漸漸見路。
行至五更,足痛不能行,山岡邊見一草堆,帝與王卧於草堆之畔。
草堆前面是一所莊院。
莊主是夜夢兩紅日墜於庄后,驚覺,披衣出戶,四下觀望,見庄后草堆上紅光衝天,慌忙往視,卻是二人卧於草畔。
莊主問曰:「二少年誰家之子?」
帝不敢應。
陳留王指帝曰:「此是當今皇帝,遭十常侍之亂,逃難到此。
吾乃皇弟陳留王也。」
莊主大驚,再拜曰:「臣先朝司徒崔烈之弟崔毅也。
因見十常侍賣官嫉賢,故隱於此。」
遂扶帝入庄,跪進酒食。
卻說閔貢趕上段-,拿住問:「天子何在?」
-言:「已在半路相失,不知何往。」
貢遂殺段-,懸頭於馬項下,分兵四散尋覓;自己卻獨乘一馬。
隨路追尋,偶至崔毅庄,毅見首級,問之,貢說詳細,崔毅引貢見帝,君臣痛哭。
貢曰:「國不可一日無君,請陛下還都。」
崔毅莊上止有瘦馬一匹,備與帝乘。
貢與陳留王共乘一馬。
離庄而行,不到三里,司徒王允,太尉楊彪、左軍校尉淳于瓊、右軍校尉趙萌、后軍校尉鮑信、中軍校尉袁紹,一行人眾,數百人馬,接著車駕。
君臣皆哭。
先使人將段-首級往京師號令,另換好馬與帝及陳留王騎坐,簇帝還京。
先是洛陽小兒謠曰:「帝非帝,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邙。」
至此果應其讖。
車駕行不到數里,忽見旌旗蔽日,塵土遮天,一枝人馬到來。
百官失色,帝亦大驚。
袁紹驟馬出問:「何人?」
綉旗影里,一將飛出,厲聲問:「天子何在?」
帝戰慄不能言。
陳留王勒馬向前,叱曰:「來者何人?」
卓曰:「西涼刺史董卓也。」
陳留王曰:「汝來保駕耶,汝來劫駕耶?」
卓應曰:「特來保駕。」
陳留王曰:「既來保駕,天子在此,何不下馬?」
卓大驚,慌忙下馬,拜於道左。
陳留王以言撫慰董卓,自初至終,並無失語。
卓暗奇之,已懷廢立之意。
是日還宮,見何太后,俱各痛哭。
檢點宮中,不見了傳國玉璽。
董卓屯兵城外,每日帶鐵甲馬軍入城,橫行街市,百姓惶惶不安。
卓出入宮庭,略無忌憚。
后軍校尉鮑信,來見袁紹,言董卓必有異心,可速除之。
紹曰:「朝廷新定,未可輕動。」
鮑信見王允,亦言其事。
允曰:「且容商議。」
信自引本部軍兵,投泰山去了。
董卓招誘何進兄弟部下之兵,盡歸掌握。
私謂李儒曰:「吾欲廢帝立陳留王,何如?」
李儒曰:「今朝廷無主,不就此時行事,遲則有變矣。
來日於溫明園中,召集百官,諭以廢立;有不從者斬之,則威權之行,正在今日。」
卓喜。
次日大排筵會,遍請公卿。
公卿皆懼董卓,誰敢不到。
卓待百官到了,然後徐徐到園門下馬,帶劍入席。
酒行數巡,卓教停酒止樂,乃厲聲曰:「吾有一言,眾官靜聽。」
眾皆側耳。
卓曰:「天子為萬民之主,無威儀不可以奉宗廟社稷。
今上懦弱,不若陳留王聰明好學,可承大位。
吾欲廢帝,立陳留王,諸大臣以為何如?」
諸官聽罷,不敢出聲。
座上一人推案直出,立於筵前,大呼:「不可!不可!汝是何人,敢發大語?天子乃先帝嫡子,初無過失,何得妄議廢立!汝欲為篡逆耶?」
卓視之,乃荊州刺史丁原也。
卓怒叱曰:「順我者生,逆我者死!」
遂掣佩劍欲斬丁原。
時李儒見丁原背後一人,生得器宇軒昂,威風凜凜,手執方天畫戟,怒目而視。
李儒急進曰:「今日飲宴之處,不可談國政;來日向都堂公論未遲。」
眾人皆勸丁原上馬而去。
卓問百官曰:「吾所言,合公道否?」
盧植曰:「明公差矣。
昔太甲不明,伊尹放之於桐宮;昌邑王登位方二十七日,造惡三千餘條,故霍光告太廟而廢之。
今上雖幼,聰明仁智,並無分毫過失。
公乃外郡刺史,素未參與國政,又無伊、霍之大才,何可強主廢立之事?聖人云: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篡也。」
卓大怒,拔劍向前欲殺植。
侍中蔡邕、議郎彭伯諫曰:「盧尚書海內人望,今先害之,恐天下震怖。」
卓乃止。
司徒王允曰:「廢立之事,不可酒後相商,另日再議。」
於是百官皆散。
卓按劍立於園門,忽見一人躍馬持戟,於園門外往來馳驟。
卓問李儒:「此何人也?」
儒曰:「此丁原義兒:姓呂,名布,字奉先者也。
主公且須避之。」
卓乃入園潛避。
次日,人報丁原引軍城外搦戰。
卓怒,引軍同李儒出迎。
兩陣對圓,只見呂布頂束髮金冠,披百花戰袍,擐唐猊鎧甲,系獅蠻寶帶,縱馬挺戟,隨丁建陽出到陣前。
建陽指卓罵曰:「國家不幸,閹官弄權,以致萬民塗炭。
爾無尺寸之功,焉敢妄言廢立,欲亂朝廷!」
董卓未及回言,呂布飛馬直殺過來。
董卓慌走,建陽率軍掩殺。
卓兵大敗,退三十餘里下寨,聚眾商議。
卓曰:「吾觀呂布非常人也。
吾若得此人,何慮天下哉!」
帳前一人出曰:「主公勿憂。
某與呂布同鄉,知其勇而無謀,見利忘義。
某憑三寸不爛之舌,說呂布拱手來降,可乎?」
卓大喜,觀其人,乃虎賁中郎將李肅也。
卓曰:「汝將何以說之?」
肅曰:「某聞主公有名馬一匹,號曰赤兔,日行千里。
須得此馬,再用金珠,以利結其心。
某更進說詞,呂布必反丁原,來投主公矣。」
卓問李儒曰:「此言可乎?」
儒曰:「主公欲破天下,何惜一馬!」
卓欣然與之,更與黃金一千兩、明珠數十顆、玉帶一條。
李肅齎了禮物,投呂布寨來。
伏路軍人圍住。
肅曰:「可速報呂將軍,有故人來見。」
軍人報知,布命入見。
肅見布曰:「賢弟別來無恙!」
布揖曰:「久不相見,今居何處?」
肅曰:「現任虎賁中郎將之職。
聞賢弟匡扶社稷,不勝之喜。
有良馬一匹,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名曰赤兔:特獻與賢弟,以助虎威。」
布便令牽過來看。
果然那馬渾身上下,火炭般赤,無半根雜毛;從頭至尾,長一丈;從蹄至項,高八尺;嘶喊咆哮,有騰空入海之狀。
後人有詩單道赤兔馬曰:「奔騰千里盪塵埃,渡水登山紫霧開。
掣斷絲韁搖玉轡,火龍飛下九天來。」
布見了此馬,大喜,謝肅曰:「兄賜此龍駒,將何以為報?」
肅曰:「某為義氣而來。
豈望報乎!」
布置酒相待。
酒甜,肅曰:「肅與賢弟少得相見;令尊卻常會來。」
布曰:「兄醉矣!先父棄世多年,安得與兄相會?」
肅大笑曰:「非也!某說今日丁刺史耳。」
布惶恐曰:「某在丁建陽處,亦出於無奈。」
肅曰:「賢弟有擎天駕海之才,四海孰不欽敬?功名富貴,如探囊取物,何言無奈而在人之下乎?」
布曰:「恨不逢其主耳。」
肅笑曰:「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
見機不早,悔之晚矣。」
布曰:「兄在朝廷,觀何人為世之英雄?」
肅曰:「某遍觀群臣,皆不如董卓。
董卓為人敬賢禮士,賞罰分明,終成大業。」
布曰:「某欲從之,恨無門路。」
肅取金珠、玉帶列於布前。
布驚曰:「何為有此?」
肅令叱退左右,告布曰:「此是董公久慕大名,特令某將此奉獻。
赤兔馬亦董公所贈也。」
布曰:「董公如此見愛,某將何以報之?」
肅曰:「如某之不才,尚為虎賁中郎將;公若到彼,貴不可言。」
布曰:「恨無涓埃之功,以為進見之禮。」
肅曰:「功在翻手之間,公不肯為耳。」
布沈吟良久曰:「吾欲殺丁原,引軍歸董卓,何如?」
肅曰:「賢弟若能如此,真莫大之功也!但事不宜遲,在於速決。」
布與肅約於明日來降,肅別去。
是夜二更時分,布提刀徑入丁原帳中。
原正秉燭觀書,見布至,曰:「吾兒來有何事故?」
布曰:「吾堂堂丈夫,安肯為汝子乎!」
原曰:「奉先何故心變?」
布向前,一刀砍下丁原首級,大呼左右:「丁原不仁,吾已殺之。
肯從吾者在此,不從者自去!」
軍士散其大半。
次日,布持丁原首級,往見李肅。
肅遂引布見卓。
卓大喜,置酒相待。
卓先下拜曰:「卓今得將軍,如旱苗之得甘雨也。」
布納卓坐而拜之曰:「公若不棄,布請拜為義父。」
卓以金甲錦袍賜布,暢飲而散。
卓自是威勢越大,自領前將軍事,封弟董-為左將軍、-侯,封呂布為騎都尉、中郎將、都亭侯。
李儒勸卓早定廢立之計。
卓乃於省中設宴,會集公卿,令呂布將甲士千餘,侍衛左右。
是日,太傅袁隗與百官皆到。
酒行數巡,卓按劍曰「今上暗弱,不可以奉宗廟;吾將依伊尹、霍光故事,廢帝為弘農王,立陳留王為帝。
有不從者斬!」
群臣惶怖莫敢對。
中軍校尉袁紹挺身出曰:「今上即位未幾,並無失德;汝欲廢嫡立庶,非反而何?」
卓怒曰:「天下事在我!我今為之,誰敢不從!汝視我之劍不利否?」
袁紹亦拔劍曰:「汝劍利,吾劍未嘗不利!」
兩個在筵上對敵。
正是:丁原仗義身先喪,袁紹爭鋒勢又危。
畢竟袁紹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04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且說董卓欲殺袁紹,李儒止之曰:「事未可定,不可妄殺。」
袁紹手提寶劍,辭別百官而出,懸節東門,奔冀州去了。
卓謂太傅袁隗曰:「汝侄無禮,吾看汝面,姑恕之。
廢立之事若何?」
隗曰:「太尉所見是也。」
卓曰:「敢有阻大議者,以軍法從事!」
群臣震恐,皆雲一聽尊命。
宴罷,卓問侍中周毖、校尉伍瓊曰:「袁紹此去若何?」
周毖曰:「袁紹忿忿而去,若購之急,勢必為變。
且袁氏樹恩四世,門生故吏遍於天下;倘收豪傑以聚徒眾,英雄因之而起,山東非公有也。
不如赦之,拜為一郡守,則紹喜於免罪,必無患矣。」
伍瓊曰:「袁紹好謀無斷,不足為慮;誠不若加之一郡守,以收民心。」
卓從之,即日差人拜紹為渤海太守。
九月朔,請帝升嘉德殿,大會文武。
卓拔劍在手,對眾曰:「天子暗弱,不足以君天下。
今有策文一道,宜為宣讀。」
乃命李儒讀策曰:「孝靈皇帝,早棄臣民;皇帝承嗣,海內側望。
而帝天資輕佻,威儀不恪,居喪慢惰:否德既彰,有忝大位。
皇太后教無母儀,統政荒亂。
永樂太后暴崩,眾論惑焉。
三綱之道,天地之紀,毋乃有闕?陳留王協,聖德偉懋,規矩肅然;居喪哀戚,言不以邪;休聲美譽,天下所聞,宜承洪業,為萬世統。
茲廢皇帝為弘農王,皇太后還政,請奉陳留王為皇帝,應天順人,以慰生靈之望。」
李儒讀策畢,卓叱左右扶帝下殿,解其璽綬,北面長跪,稱臣聽命。
又呼太後去服候敕。
帝后皆號哭,群臣無不悲慘。
階下一大臣,憤怒高叫曰:「賊臣董卓,敢為欺天之謀,吾當以頸血濺之!」
揮手中象簡,直擊董卓。
卓大怒,喝武士拿下:乃尚書丁管也。
卓命牽出斬之。
管罵不絕口,至死神色不變。
後人有詩嘆之曰:「董賊潛懷廢立圖,漢家宗社委丘墟。
滿朝臣宰皆囊括,惟有丁公是丈夫。」
卓請陳留王登殿。
群臣朝賀畢,卓命扶何太后並弘農王及帝妃唐氏永安宮閑住,封鎖宮門,禁群臣無得擅入。
可憐少帝四月登基,至九月即被廢。
卓所立陳留王協,表字伯和,靈帝中子,即獻帝也;時年九歲。
改元初平。
董卓為相國,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威福莫比。
李儒勸卓擢用名流,以收人望,因薦蔡邕之才。
卓命徵之,邕不赴。
卓怒,使人謂邕曰:「如不來,當滅汝族。」
邕懼,只得應命而至。
卓見邕大喜,一月三遷其官,拜為侍中,甚見親厚。
卻說少帝與何太后、唐妃困於永安宮中,衣服飲食,漸漸少缺;少帝淚不曾干。
一日,偶見雙燕飛於庭中,遂吟詩一首。
詩曰:「嫩草綠凝煙,裊裊雙飛燕。
洛水一條青,陌上人稱羨。
遠望碧雲深,是吾舊宮殿。
何人仗忠義,泄我心中怨!」
董卓時常使人探聽。
是日獲得此詩,來呈董卓。
卓曰:「怨望作詩,殺之有名矣。」
遂命李儒帶武士十人,入宮弒帝。
帝與后、妃正在樓上,宮女報李儒至,帝大驚。
儒以鴆酒奉帝,帝問何故。
儒曰:「春日融和,董相國特上壽酒。」
太后曰:「既雲壽酒,汝可先飲。」
儒怒曰:「汝不飲耶?」
呼左右持短刀白練於前曰:「壽酒不飲,可領此二物!」
唐妃跪告曰:「妾身代帝飲酒,願公存母子性命。」
儒叱曰:「汝何人,可代王死?」
乃舉酒與何太后曰:「汝可先飲?」
后大罵何進無謀,引賊入京,致有今日之禍。
儒催逼帝,帝曰:「容我與太後作別。」
乃大慟而作歌,其歌曰:「天地易兮日月翻,棄萬乘兮退守藩。
為臣逼兮命不久,大勢去兮空淚潸!」
唐妃亦作歌曰:「皇天將崩兮後土頹,身為帝姬兮命不隨。
生死異路兮從此畢,奈何煢速兮心中悲!」
歌罷,相抱而哭,李儒叱曰:「相國立等回報,汝等俄延,望誰救耶?」
太后大罵:「董賊逼我母子,皇天不佑!汝等助惡,必當滅族!」
儒大怒,雙手扯住太后,直攛下樓;叱武士絞死唐妃;以鴆酒灌殺少帝。
還報董卓,卓命葬於城外。
自此每夜入宮,奸瀅宮女,夜宿龍床。
嘗引軍出城,行到陽城地方,時當二月,村民社賽,男女皆集。
卓命軍士圍住,盡皆殺之,掠婦女財物,裝載車上,懸頭千餘顆於車下,連軫還都,揚言殺賊大勝而回;於城門外焚燒人頭,以婦女財物分散眾軍。
越騎校尉伍孚,字德瑜,見卓殘暴,憤恨不平,嘗於朝服內披小鎧,藏短刀,欲伺便殺卓。
一日,卓入朝,孚迎至閣下,拔刀直刺卓。
卓氣力大,兩手摳住;呂布便入,揪倒伍孚。
卓問曰:「誰教汝反?」
孚瞪目大喝曰:「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汝罪惡盈天,人人願得而誅之!吾恨不車裂汝以謝天下!」
卓大怒,命牽出剖剮之。
孚至死罵不絕口。
後人有詩讚之曰:「漢末忠臣說伍孚,衝天豪氣世間無。
朝堂殺賊名猶在,萬古堪稱大丈夫!」
董卓自此出入常帶甲士護衛。
時袁紹在渤海,聞知董卓弄權,乃差人齎密書來見王允。
書略曰:「卓賊欺天廢主,人不忍言;而公恣其跋扈,如不聽聞,豈報國效忠之臣哉?紹今集兵練卒,欲掃清王室,未敢輕動。
公若有心,當乘間圖之。
如有驅使,即當奉命。」
王允得書,尋思無計。
一日,於侍班閣子內見舊臣俱在,允曰:「今日老夫賤降,晚間敢屈眾位到舍小酌。」
眾官皆曰:「必來祝壽。」
當晚王允設宴後堂,公卿皆至。
酒行數巡,王允忽然掩面大哭。
眾官驚問曰:「司徒貴誕,何故發悲?」
允曰:「今日並非賤降,因欲與眾位一敘,恐董卓見疑,故託言耳。
董卓欺主弄權,社稷旦夕難保。
想高皇誅秦滅楚,奄有天下;誰想傳至今日,乃喪於董卓之手:此吾所以哭也。」
於是眾官皆哭。
坐中一人撫掌大笑曰:「滿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還能哭死董卓否?」
允視之,乃驍騎校尉曹操也。
允怒曰:「汝祖宗亦食祿漢朝,今不思報國而反笑耶?」
操曰:「吾非笑別事,笑眾位無一計殺董卓耳。
操雖不才,願即斷董卓頭,懸之都門,以謝天下。」
允避席問曰:「孟德有何高見?」
操曰:「近日操屈身以事卓者,實欲乘間圖之耳。
今卓頗信操,操因得時近卓。
聞司徒有七寶刀一口,願借與操入相府刺殺之,雖死不恨!」
允曰:「孟德果有是心,天下幸甚!」
遂親自酌酒奉操。
操瀝酒設誓,允隨取寶刀與之。
操藏刀,飲酒畢,即起身辭別眾官而去。
眾官又坐了一回,亦俱散訖。
次日,曹操佩著寶刀,來至相府,問:「丞相何在?」
從人云:「在小閣中。」
操徑入。
見董卓坐於床上,呂布侍立於側。
卓曰:「孟德來何遲?」
操曰:「馬羸行遲耳。」
卓顧謂布曰:「吾有西涼進來好馬,奉先可親去揀一騎賜與孟德。」
布領令而出。
操暗忖曰:「此賊合死!」
即欲拔刀刺之,懼卓力大,未敢輕動。
卓胖大不耐久坐,遂倒身而卧,轉面向內。
操又思曰:「此賊當休矣!」
急掣寶刀在手,恰待要刺,不想董卓仰面看衣鏡中,照見曹操在背後拔刀,急回身問曰:「孟德何為?」
時呂布已牽馬至閣外。
操惶遽,乃持刀跪下曰:「操有寶刀一口,獻上恩相。」
卓接視之,見其刀長尺余,七寶嵌飾,極其鋒利,果寶刀也;遂遞與呂布收了。
操解鞘付布。
卓引操出閣看馬,操謝曰:「願借試一騎。」
卓就教與鞍轡。
操牽馬出相府,加鞭望東南而去。
布對卓曰:「適來曹操似有行刺之狀,及被喝破,故推獻刀。」
卓曰:「吾亦疑之。」
正說話間,適李儒至,卓以其事告之。
儒曰:「操無妻小在京,只獨居寓所。
今差人往召,如彼無疑而便來,則是獻刀;如推託不來,則必是行刺,便可擒而問也。」
卓然其說,即差獄卒四人往喚操。
去了良久,回報曰:「操不曾回寓,乘馬飛出東門。
門吏問之,操曰『丞相差我有緊急公事』,縱馬而去矣。」
儒曰:「操賊心虛逃竄,行刺無疑矣。」
卓大怒曰:「我如此重用,反欲害我!」
儒曰:「此必有同謀者,待拿住曹操便可知矣。」
卓遂令遍行文書,畫影圖形,捉拿曹操:擒獻者,賞千金,封萬戶侯;窩藏者同罪。
且說曹操逃出城外,飛奔譙郡。
路經中牟縣,為守關軍士所獲,擒見縣令。
操言:「我是客商,覆姓皇甫。」
縣令熟視曹操,沉吟半晌,乃曰:「吾前在洛陽求官時,曾認得汝是曹操,如何隱諱!且把來監下,明日解去京師請賞。」
把關軍士賜以酒食而去。
至夜分,縣令喚親隨人暗地取出曹操,直至後院中審究;問曰:「我聞丞相待汝不薄,何故自取其禍?」
操曰:「燕雀安知鴻鵠志哉!汝既拿住我,便當解去請賞。
何必多問!」
縣令屏退左右,謂操曰:「汝休小覷我。
我非俗吏,奈未遇其主耳。」
操曰:「吾祖宗世食漢祿,若不思報國,與禽獸何異?吾屈身事卓者,欲乘間圖之,為國除害耳。
今事不成,乃天意也!」
縣令曰:「孟德此行,將欲何往?」
操曰:「吾將歸鄉里,發矯詔,召天下諸侯興兵共誅董卓:吾之願也。」
縣令聞言,乃親釋其縛,扶之上坐,再拜曰:「公真天下忠義之士也!」
曹操亦拜,問縣令姓名。
縣令曰:「吾姓陳,名宮,字公台。
老母妻子,皆在東郡。
今感公忠義,願棄一官,從公而逃。」
操甚喜。
是夜陳宮收拾盤費,與曹操更衣易服,各背劍一口,乘馬投故鄉來。
行了三日,至成皋地方,天色向晚。
操以鞭指林深處謂宮曰:「此間有一人姓呂,名伯奢,是吾父結義弟兄;就往問家中消息,覓一宿,如何?」
宮曰:「最好。」
二人至庄前下馬,入見伯奢。
奢曰:「我聞朝廷遍行文書,捉汝甚急,汝父已避陳留去了。
汝如何得至此?」
操告以前事,曰:「若非陳縣令,已粉骨碎身矣。」
伯奢拜陳宮曰:「小侄若非使君,曹氏滅門矣。
使君寬懷安坐,今晚便可下榻草舍。」
說罷,即起身入內。
良久乃出,謂陳宮曰:「老夫家無好酒,容往西村沽一樽來相待。」
言訖,匆匆上驢而去。
操與宮坐久,忽聞庄後有磨刀之聲。
操曰:「呂伯奢非吾至親,此去可疑,當竊聽之。」
二人潛步入草堂后,但聞人語曰:「縛而殺之,何如?」
操曰:「是矣!今若不先下手,必遭擒獲。」
遂與宮拔劍直入,不問男女,皆殺之,一連殺死八口。
搜至廚下,卻見縛一豬欲殺。
宮曰:「孟德心多,誤殺好人矣!」
急出莊上馬而行。
行不到二里,只見伯奢驢鞍前鞽懸酒二瓶,手攜果菜而來,叫曰:「賢侄與使君何故便去?」
操曰:「被罪之人,不敢久住。」
伯奢曰:「吾已分付家人宰一豬相款,賢侄、使君何憎一宿?速請轉騎。」
操不顧,策馬便行。
行不數步,忽拔劍復回,叫伯奢曰:「此來者何人?」
伯奢回頭看時,操揮劍砍伯奢於驢下。
宮大驚曰:「適才誤耳,今何為也?」
操曰:「伯奢到家,見殺死多人,安肯干休?若率眾來追,必遭其禍矣。」
宮曰:「知而故殺,大不義也!」
操曰:「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陳宮默然。
當夜,行數里,月明中敲開客店門投宿。
餵飽了馬,曹操先睡。
陳宮尋思:「我將謂曹操是好人,棄官跟他;原來是個狼心之徒!今日留之,必為後患。」
便欲拔劍來殺曹操。
正是:設心狠毒非良士,操卓原來一路人。
畢竟曹操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05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
卻說陳宮臨欲下手殺曹操,忽轉念曰:「我為國家跟他到此,殺之不義。
不若棄而他往。」
插劍上馬,不等天明,自投東郡去了。
操覺,不見陳宮,尋思:「此人見我說了這兩句,疑我不仁,棄我而去;吾當急行,不可久留。」
遂連夜到陳留,尋見父親,備說前事;欲散家資,招募義兵。
父言:「資少恐不成事。
此間有孝廉衛弘,疏財仗義,其家巨富;若得相助,事可圖矣。」
操置酒張筵,拜請衛弘到家,告曰:「今漢室無主,董卓專權,欺君害民,天下切齒。
操欲力扶社稷,恨力不足。
公乃忠義之士,敢求相助!」
衛弘曰:「吾有是心久矣,恨未遇英雄耳。
既孟德有大志,願將家資相助。」
操大喜;於是先發矯詔,馳報各道,然後招集義兵,豎起招兵白旗一面,上書「忠義」
二字。
不數日間,應募之士,如雨駢集。
一日,有一個陽平衛國人,姓樂,名進,字文謙,來投曹操。
又有一個山陽巨鹿人,姓李,名典,字曼成,也來投曹操。
操皆留為帳前吏。
又有沛國譙人夏侯-,字元讓,乃夏侯嬰之後;自小習槍棒;年十四從師學武,有人辱罵其師,-殺之,逃於外方;聞知曹操起兵,與其族弟夏侯淵兩個,各引壯士千人來會。
此二人本操之弟兄:操父曹嵩原是夏侯氏之子,過房與曹家,因此是同族。
不數日,曹氏兄弟曹仁、曹洪各引兵千餘來助。
曹仁字子孝,曹洪字子廉:二人弓馬熟嫻,武藝精通。
操大喜,於村中調練軍馬。
衛弘盡出家財,置辦衣甲旗幡。
四方送糧食者,不計其數。
時袁紹得操矯詔,乃聚麾下文武,引兵三萬,離渤海來與曹操會盟。
操作檄文以達諸郡。
檄文曰:「操等謹以大義布告天下:董卓欺天罔地,滅國弒君;穢亂宮禁,殘害生靈;狼戾不仁,罪惡充積!今奉天子密詔,大集義兵,誓欲掃清華夏,剿戮群凶。
望興義師,共泄公憤;扶持王室,拯救黎民。
檄文到日,可速奉行!」
操發檄文去后,各鎮諸侯皆起兵相應:第一鎮,后將軍南陽太守袁術。
第二鎮,冀州刺史韓馥。
第三鎮,豫州刺史孔。
第四鎮,兗州刺史劉岱。
第五鎮,河內郡太守王匡。
第六鎮,陳留太守張邈。
第七鎮,東郡太守喬瑁。
第八鎮,山陽太守袁遺。
第九鎮,濟北相鮑信。
第十鎮,北海太守孔融。
第十一鎮,廣陵太守張超。
第十二鎮,徐州刺史陶謙。
第十三鎮,西涼太守馬騰。
第十四鎮,北平太守公孫瓚。
第十五鎮,上黨太守張楊。
第十六鎮,烏程侯長沙太守孫堅。
第十七鎮,祁鄉侯渤海太守袁紹。
諸路軍馬,多少不等,有三萬者,有一二萬者,各領文官武將,投洛陽來。
且說北平太守公孫瓚,統領精兵一萬五千,路經德州平原縣。
正行之間,遙見桑樹叢中,一面黃旗,數騎來迎。
瓚視之,乃劉玄德也。
瓚問曰:「賢弟何故在此?」
玄德曰:「舊日蒙兄保備為平原縣令,今聞大軍過此,將來奉候,就請兄長入城歇馬。」
瓚指關、張而問曰:「此何人也?」
玄德曰:「此關羽、張飛,備結義兄弟也。」
瓚曰:「乃同破黃巾者乎?」
玄德曰:「皆此二人之力。」
瓚曰:「今居何職?」
玄德答曰:「關羽為馬弓手,張飛為步弓手。」
瓚嘆曰:「如此可謂埋沒英雄!今董卓作亂,天下諸侯共往誅之。
賢弟可棄此卑官,一同討賊,力扶漢室,若何?」
玄德曰:「願往。」
張飛曰:「當時若容我殺了此賊,免有今日之事。」
雲長曰:「事已至此,即當收拾前去。」
玄德、關、張引數騎跟公孫瓚來,曹操接著。
眾諸侯亦陸續皆至,各自安營下寨,連接二百餘里。
操乃宰牛殺馬,大會諸侯,商議進兵之策。
太守王匡曰:「今奉大義,必立盟主;眾聽約束,然後進兵。」
操曰:「袁本初四世三公,門多故吏,漢朝名相之裔,可為盟主。」
紹再三推辭,眾皆曰非本初不可,紹方應允。
次日築台三層,遍列五方旗幟,上建白旄黃鉞,兵符將印,請紹登壇。
紹整衣佩劍,慨然而上,焚香再拜。
其盟曰:「漢室不幸,皇綱失統。
賊臣董卓,乘釁縱害,禍加至尊,虐流百姓。
紹等懼社稷淪喪,糾合義兵,並赴國難。
凡我同盟,齊心戮力,以致臣節,必無二志。
有渝此盟,俾墜其命,無克遺育。
皇天后土,祖宗明靈,實皆鑒之!」
讀畢歃血。
眾因其辭氣慷慨,皆涕泗橫流。
歃血已罷,下壇。
眾扶紹升帳而坐,兩行依爵位年齒分列坐定。
操行酒數巡,言曰:「今日既立盟主,各聽調遣,同扶國家,勿以強弱計較。」
袁紹曰:「紹雖不才,既承公等推為盟主,有功必賞,有罪必罰。
國有常刑,軍有紀律。
各宜遵守,勿得違犯。」
眾皆曰惟命是聽。
紹曰:「吾弟袁術總督糧草,應付諸營,無使有缺。
更須一人為先鋒,直抵汜水關挑戰。
余各據險要,以為接應。」
長沙太守孫堅出曰:「堅願為前部。」
紹曰:「文台勇烈,可當此任。」
堅遂引本部人馬殺奔汜水關來。
守關將士,差流星馬往洛陽丞相府告急。
董卓自專大權之後,每日飲宴。
李儒接得告急文書,徑來稟卓。
卓大驚,急聚眾將商議。
溫侯呂布挺身出曰:「父親勿慮。
關外諸侯,布視之如草芥;願提虎狼之師,盡斬其首,懸於都門。」
卓大喜曰:「吾有奉先,高枕無憂矣!」
言未絕,呂布背後一人高聲出曰:「割雞焉用牛刀?不勞溫侯親往。
吾斬眾諸侯首級,如探囊取物耳!」
卓視之,其人身長九尺,虎體狼腰,豹頭猿臂;關西人也,姓華,名雄。
卓聞言大喜,加為驍騎校尉。
撥馬步軍五萬,同李肅、胡軫、趙岑星夜赴關迎敵。
眾諸侯內有濟北相鮑信,尋思孫堅既為前部,怕他奪了頭功,暗撥其弟鮑忠,先將馬步軍三千,徑抄小路,直到關下搦戰。
華雄引鐵騎五百,飛下關來,大喝:「賊將休走!」
鮑忠急待退,被華雄手起刀落,斬於馬下,生擒將校極多。
華雄遣人齎鮑忠首級來相府報捷,卓加雄為都督。
卻說孫堅引四將直至關前。
那四將?——第一個,右北平土垠人,姓程,名普,字德謀,使一條鐵脊蛇矛;第二個,姓黃,名蓋,字公覆,零陵人也,使鐵鞭;第三個,姓韓,名當,字義公,遼西令支人也,使一口大刀;第四個,姓祖,名茂,字大榮,吳郡富春人也,使雙刀。
孫堅披爛銀鎧,裹赤幘,橫古錠刀,騎花鬃馬,指關上而罵曰:「助惡匹夫,何不早降!」
華雄副將胡軫引兵五千出關迎戰。
程普飛馬挺矛,直取胡軫。
斗不數合,程普刺中胡軫咽喉,死於馬下。
堅揮軍直殺至關前,關上矢石如雨。
孫堅引兵回至梁東屯住,使人於袁紹處報捷,就於袁術處催糧。
或說術曰:「孫堅乃江東猛虎;若打破洛陽,殺了董卓,正是除狼而得虎也。
今不與糧,彼軍必散。」
術聽之,不發糧草。
孫堅軍缺食,軍中自亂,細作報上關來。
李肅為華雄謀曰:「今夜我引一軍從小路下關,襲孫堅寨后,將軍擊其前寨,堅可擒矣。」
雄從之,傳令軍士飽餐,乘夜下關。
是夜月白風清。
到堅寨時,已是半夜,鼓噪直進。
堅慌忙披掛上馬,正遇華雄。
兩馬相交,斗不數合,後面李肅軍到,竟天價放起火來。
堅軍亂竄。
眾將各自混戰,止有祖茂跟定孫堅,突圍而走。
背後華雄追來。
堅取箭,連放兩箭,皆被華雄躲過。
再放第三箭時,因用力太猛,拽折了鵲畫弓,只得棄弓縱馬而奔。
祖茂曰:「主公頭上赤幘射目,為賊所識認。
可脫幘與某戴之。」
堅就脫幘換茂盔,分兩路而走。
雄軍只望赤幘者追趕,堅乃從小路得脫。
祖茂被華雄追急,將赤幘掛於人家燒不盡的庭柱上,卻入樹林潛躲。
華雄軍於月下遙見赤幘,四面圍定,不敢近前。
用箭射之,方知是計,遂向前取了赤幘。
祖茂於林后殺出,揮雙刀欲劈華雄;雄大喝一聲,將祖茂一刀砍於馬下。
殺至天明,雄方引兵上關。
程普、黃蓋、韓當都來尋見孫堅,再收拾軍馬屯紮。
堅為折了祖茂,傷感不已,星夜遣人報知袁紹。
紹大驚曰:「不想孫文台敗於華雄之手!」
便聚眾諸侯商議。
眾人都到,只有公孫瓚后至,紹請入帳列坐。
紹曰:「前日鮑將軍之弟不遵調遣,擅自進兵,殺身喪命,折了許多軍士;今者孫文台又敗於華雄:挫動銳氣,為之奈何?」
諸侯並皆不語。
紹舉目遍視,見公孫瓚背後立著三人,容貌異常,都在那裡冷笑。
紹問曰:「公孫太守背後何人?」
瓚呼玄德出曰:「此吾自幼同舍兄弟,平原令劉備是也。」
曹操曰:「莫非破黃巾劉玄德乎?」
瓚曰:「然。」
即令劉玄德拜見。
瓚將玄德功勞,並其出身,細說一遍。
紹曰:「既是漢室宗派,取坐來。」
命坐。
備遜謝。
紹曰:「吾非敬汝名爵,吾敬汝是帝室之胄耳。」
玄德乃坐於末位,關、張叉手侍立於后。
忽探子來報:「華雄引鐵騎下關,用長竿挑著孫太守赤幘,來寨前大罵搦戰。」
紹曰:「誰敢去戰?」
袁術背後轉出驍將俞涉曰:「小將願往。」
紹喜,便著俞涉出馬。
即時報來:「俞涉與華雄戰不三合,被華雄斬了。」
眾大驚。
太守韓馥曰:「吾有上將潘鳳,可斬華雄。」
紹急令出戰。
潘鳳手提大斧上馬。
去不多時,飛馬來報:「潘鳳又被華雄斬了。」
眾皆失色。
紹曰:「可惜吾上將顏良、文丑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懼華雄!」
言未畢,階下一人大呼出曰:「小將願往斬華雄頭,獻於帳下!」
眾視之,見其人身長九尺,髯長二尺,丹鳳眼,卧蠶眉,面如重棗,聲如巨鍾,立於帳前。
紹問何人。
公孫瓚曰:「此劉玄德之弟關羽也。」
紹問現居何職。
瓚曰:「跟隨劉玄德充馬弓手。」
帳上袁術大喝曰:「汝欺吾眾諸侯無大將耶?量一弓手,安敢亂言!與我打出!」
曹操急止之曰:「公路息怒。
此人既出大言,必有勇略;試教出馬,如其不勝,責之未遲。」
袁紹曰:「使一弓手出戰,必被華雄所笑。」
操曰:「此人儀錶不俗,華雄安知他是弓手?」
關公曰:「如不勝,請斬某頭。」
操教釃熱酒一杯,與關公飲了上馬。
關公曰:「酒且斟下,某去便來。」
出帳提刀,飛身上馬。
眾諸侯聽得關外鼓聲大振,喊聲大舉,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眾皆失驚。
正欲探聽,鸞鈴響處,馬到中軍,雲長提華雄之頭,擲於地上。
其酒尚溫。
後人有詩讚之曰:「威鎮乾坤第一功,轅門畫鼓響冬冬。
雲長停盞施英勇,酒尚溫時斬華雄。」
曹操大喜。
只見玄德背後轉出張飛,高聲大叫:「俺哥哥斬了華雄,不就這裡殺入關去,活拿董卓,更待何時!」
袁術大怒,喝曰:「俺大臣尚自謙讓,量一縣令手下小卒,安敢在此耀武揚威!都與趕出帳去!」
曹操曰:「得功者賞,何計貴賤乎?」
袁術曰:「既然公等只重一縣令,我當告退。」
操曰:「豈可因一言而誤大事耶?」
命公孫瓚且帶玄德、關、張回寨。
眾官皆散。
曹操暗使人齎牛酒撫慰三人。
卻說華雄手下敗軍,報上關來。
李肅慌忙寫告急文書,申聞董卓。
卓急聚李儒、呂布等商議。
儒曰:「今失了上將華雄,賊勢浩大。
袁紹為盟主,紹叔袁隗,現為太傅;倘或裡應外合,深為不便,可先除之。
請丞相親領大軍,分撥剿捕。」
卓然其說,喚李催、郭汜領兵五百,圍住太傅袁隗家,不分老幼,盡皆誅絕,先將袁隗首級去關前號令。
卓遂起兵二十萬,分為兩路而來:一路先令李-、郭汜引兵五萬,把住汜水關,不要廝殺;卓自將十五萬,同李儒、呂布、樊稠、張濟等守虎牢關。
這關離洛陽五十里。
軍馬到關,卓令呂布領三萬軍,去關前扎住大寨。
卓自在關上屯住。
流星馬探聽得,報入袁紹大寨里來。
紹聚眾商議。
操曰:「董卓屯兵虎牢,截俺諸侯中路,今可勒兵一半迎敵。」
紹乃分王匡、喬瑁、鮑信、袁遺、孫融、張楊、陶謙、公孫瓚八路諸侯,往虎牢關迎敵。
操引軍往來救應。
八路諸侯,各自起兵。
河內太守王匡,引兵先到。
呂布帶鐵騎三千,飛奔來迎。
王匡將軍馬列成陣勢,勒馬門旗下看時,見呂布出陣:頭戴三叉束髮紫金冠,體掛西川紅錦百花袍,身披獸面吞頭連環鎧,腰系勒甲玲瓏獅蠻帶;弓箭隨身,手持畫戟,坐下嘶風赤兔馬:果然是「人中呂布,馬中赤兔」
!王匡回頭問曰:「誰敢出戰?」
後面一將,縱馬挺槍而出。
匡視之,乃河內名將方悅。
兩馬相交,無五合,被呂布一戟刺於馬下,挺戟直衝過來。
匡軍大敗,四散奔走。
布東西衝殺,如入無人之境。
幸得喬瑁、袁遺兩軍皆至,來救王匡,呂布方退。
三路諸侯,各折了些人馬,退三十里下寨。
隨後五路軍馬都至,一處商議,言呂布英雄,無人可敵。
正慮間,小校報來:「呂布搦戰。」
八路諸侯,一齊上馬。
軍分八隊,布在高岡。
遙望呂布一簇軍馬,綉旗招-,先來沖陣。
上黨太守張楊部將穆順,出馬挺槍迎戰,被呂布手起一戟,刺於馬下。
眾大驚。
北海太守孔融部將武安國,使鐵鎚飛馬而出。
呂布揮戟拍馬來迎。
戰到十餘合,一戟砍斷安國手腕,棄錘於地而走。
八路軍兵齊出,救了武安國。
呂布退回去了。
眾諸侯回寨商議。
曹操曰:「呂布英勇無敵,可會十八路諸侯,共議良策。
若擒了呂布,董卓易誅耳。」
正議間,呂布復引兵搦戰。
八路諸侯齊出。
公孫瓚揮槊親戰呂布。
戰不數合,瓚敗走。
呂布縱赤兔馬趕來。
那馬日行千里,飛走如風。
看看趕上,布舉畫戟望瓚后心便刺。
傍邊一將,圓睜環眼,倒豎虎鬚,挺丈八蛇矛,飛馬大叫:「三姓家奴休走!燕人張飛在此!」
呂布見了,棄了公孫瓚,便戰張飛。
飛抖擻精神,酣戰呂布。
連斗五十餘合,不分勝負。
雲長見了,把馬一拍,舞八十二斤青龍偃月刀,來夾攻呂布。
三匹馬丁字兒廝殺。
戰到三十合,戰不倒呂布。
劉玄德掣雙股劍,驟黃鬃馬,刺斜里也來助戰。
這三個圍住呂布。
轉燈兒般廝殺。
八路人馬,都看得呆了。
呂布架隔遮攔不定,看著玄德面上,虛刺一戟,玄德急閃。
呂布盪開陣角,倒拖畫戟,飛馬便回。
三個那裡肯舍,拍馬趕來。
八路軍兵,喊聲大震,一齊掩殺。
呂布軍馬望關上奔走;玄德、關、張隨後趕來。
古人曾有篇言語,單道著玄德、關、張三戰呂布:「漢朝天數當桓靈,炎炎紅日將西傾。
奸臣董卓廢少帝,劉協懦弱魂夢驚。
曹操傳檄告天下,諸侯奮怒皆興兵。
議立袁紹作盟主,誓扶王室定太平。
溫侯呂布世無比,雄才四海誇英偉。
護軀銀鎧砌龍鱗,束髮金冠簪雉尾。
參差寶帶獸平吞,錯落錦袍飛鳳起。
龍駒跳踏起天風,畫戟熒煌射秋水。
出關搦戰誰敢當?諸侯膽裂心惶惶。
踴出燕人張冀德,手持蛇矛丈八槍。
虎鬚倒豎翻金線,環眼圓睜起電光。
酣戰未能分勝敗,陣前惱起關雲長。
青龍寶刀燦霜雪,鸚鵡戰袍飛蛺蝶。
馬蹄到處鬼神嚎,目前一怒應流血。
梟雄玄德掣雙鋒,抖擻天威施勇烈。
三人圍繞戰多時,遮攔架隔無休歇。
喊聲震動天地翻,殺氣迷漫牛斗寒。
呂布力窮尋走路,遙望家山拍馬還。
倒拖畫桿方天戟,亂散銷金五彩幡。
頓斷絨絛走赤兔,翻身飛上虎牢關。」
三人直趕呂布到關下,看見關上西風飄動青羅傘蓋。
張飛大叫:「此必董卓!追呂布有甚強處?不如先拿董賊,便是斬草除根!」
拍馬上關,來擒董卓。
正是:擒賊定須擒賊首,奇功端的待奇人。
未知勝負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06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卻說張飛拍馬趕到關下,關上矢石如雨,不得進而回。
八路諸侯,同請玄德、關、張賀功,使人去袁紹寨中報捷。
紹遂移檄孫堅,令其進兵。
堅引程普、黃蓋至袁術寨中相見。
堅以杖畫地曰:「董卓與我,本無讎隙。
今我奮不顧身,親冒矢石,來決死戰者,上為國家討賊,下為將軍家門之私;而將軍卻聽讒言,不發糧草,致堅敗績,將軍何安?」
術惶恐無言,命斬進讒之人,以謝孫堅。
忽人報堅曰:「關上有一將,乘馬來寨中,要見將軍。」
堅辭袁術,歸到本寨,喚來問時,乃董卓愛將李。
堅曰:「汝來何為?」
-曰:「丞相所敬者,惟將軍耳。
今特使-來結親:丞相有女,欲配將軍之子。」
堅大怒,叱曰:「董卓逆天無道,盪覆王室,吾欲夷其九族,以謝天下,安肯與逆賊結親耶!吾不斬汝,汝當速去,早早獻關,饒你性命!倘若遲誤,粉骨碎身!」
李-抱頭鼠竄,回見董卓,說孫堅如此無禮。
卓怒,問李儒。
儒曰:「溫侯新敗,兵無戰心。
不若引兵回洛陽,遷帝於長安,以應童謠。
近日街市童謠曰:西頭一個漢,東頭一個漢。
鹿走入長安,方可無斯難。
臣思此言『西頭一個漢』,乃應高祖旺於西都長安,傳一十二帝;『東頭一個漢』,乃應光武旺於東都洛陽,今亦傳一十二帝。
天運合回。
丞相遷回長安,方可無虞。」
卓大喜曰:「非汝言,吾實不悟。」
遂引呂布星夜回洛陽,商議遷都。
聚文武於朝堂,卓曰:「漢東都洛陽,二百餘年,氣數已衰。
吾觀旺氣實在長安,吾欲奉駕西幸。
汝等各宜促裝。」
司徒楊彪曰:「關中殘破零落。
今無故捐宗廟,棄皇陵,恐百姓驚動。
天下動之至易,安之至難。
望丞相監察。」
卓怒曰:「汝阻國家大計耶?」
太尉黃琬曰:「楊司徒之言是也。
往者王莽篡逆,更始赤眉之時,焚燒長安,盡為瓦礫之地;更兼人民流移,百無一二。
今棄宮室而就荒地,非所宜也。」
卓曰:「關東賊起,天下播亂。
長安有崤函之險;更近隴右,木石磚瓦,克日可辦,宮室營造,不須月余。
汝等再休亂言。」
司徒荀爽諫曰:「丞相若欲遷都,百姓蚤動不寧矣。」
卓大怒曰:「吾為天下計,豈惜小民哉!」
即日罷楊彪、黃琬、荀爽為庶民。
卓出上車,只見二人望車而揖,視之,乃尚書周毖、城門校尉伍瓊也。
卓問有何事,毖曰:「今聞丞相欲遷都長安,故來諫耳。」
卓大怒曰:「我始初聽你兩個,保用袁紹;今紹已反,是汝等一黨!」
叱武士推出都門斬首。
遂下令遷都,限來日便行。
李儒曰:「今錢糧缺少,洛陽富戶極多,可籍沒入官。
但是袁紹等門下,殺其宗黨而抄其家貲,必得巨萬。」
卓即差鐵騎五千、遍行捉拿洛陽富戶,共數千家,插旗頭上大書「反臣逆黨」
,盡斬於城外,取其金貲。
李-、郭汜盡驅洛陽之民數百萬口,前赴長安。
每百姓一隊,間軍一隊,互相拖押;死於溝壑者,不可勝數。
又縱軍士瀅人妻女,奪人糧食;啼哭之聲,震動天地。
如有行得遲者,背後三千軍催督,軍手執白刃,於路殺人。
卓臨行,教諸門放火,焚燒居民房屋,並放火燒宗廟宮府。
南北兩宮,火焰相接;長樂宮庭,盡為焦土。
又差呂布發掘先皇及后妃陵寢,取其金寶。
軍士乘勢掘官民墳冢殆盡。
董卓裝載金珠緞匹好物數千餘車,劫了天子並后妃等,竟望長安去了。
卻說卓將趙岑,見卓已棄洛陽而去,便獻了汜水關。
孫堅驅兵先入。
玄德、關、張殺入虎牢關,諸侯各引軍入。
且說孫堅飛奔洛陽,遙望火焰衝天,黑煙鋪地,二三百里,並無雞犬人煙;堅先發兵救滅了火,令眾諸侯各於荒地上屯住軍馬。
曹操來見袁紹曰:「今董賊西去,正可乘勢追襲;本初按兵不動,何也?」
紹曰:「諸兵疲睏,進恐無益。」
操曰:「董賊焚燒宮室,劫遷天子,海內震動,不知所歸:此天亡之時也,一戰而天下定矣。
諸公何疑而不進?」
眾諸侯皆言不可輕動。
操大怒曰:「豎子不足與謀!」
遂自引兵萬餘,領夏侯-、夏侯淵、曹仁、曹洪、李典、樂進,星夜來趕董卓。
且說董卓行至滎陽地方,太守徐榮出接。
李儒曰:「丞相新棄洛陽,防有追兵。
可教徐榮伏軍滎陽城外山塢之旁,若有兵追來,可竟放過;待我這裡殺敗,然後截住掩殺。
令後來者不敢復追。」
卓從其計,又令呂布引精兵遏后。
布正行間,曹操一軍趕上。
呂布大笑曰:「不出李儒所料也!」
將軍馬擺開。
曹操出馬,大叫:「逆賊!劫遷天子,流徙百姓,將欲何往?」
呂布罵曰:「背主懦夫,何得妄言!」
夏侯-挺槍躍馬,直取呂布。
戰不數合,李-引一軍,從左邊殺來,操急令夏侯淵迎敵。
右邊喊聲又起,郭汜引軍殺到,操急令曹仁迎敵。
三路軍馬,勢不可當。
夏侯-抵敵呂布不住,飛馬回陣。
布引鐵騎掩殺,操軍大敗,回望滎陽而走。
走至一荒山腳下,時約二更,月明如晝。
方才聚集殘兵,正欲埋鍋造飯,只聽得四圍喊聲,徐榮伏兵盡出。
曹操慌忙策馬,奪路奔逃,正遇徐榮,轉身便走。
榮搭上箭,射中操肩膊。
操帶箭逃命,踅過山坡。
兩個軍士伏於草中,見操馬來,二槍齊發,操馬中槍而倒。
操翻身落馬,被二卒擒住。
只見一將飛馬而來,揮刀砍死兩個步軍,下馬救起曹操。
操視之,乃曹洪也。
操曰:「吾死於此矣,賢弟可速去!」
洪曰:「公急上馬!洪願步行。」
操曰:「賊兵趕上,汝將奈何?」
洪曰:「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公。」
操曰:「吾若再生,汝之力也。」
操上馬,洪脫去衣甲,拖刀跟馬而走。
約走至四更余,只見前面一條大河,阻住去路,後面喊聲漸近。
操曰:「命已至此,不得復活矣!」
洪急扶操下馬,脫去袍鎧,負操渡水。
才過彼岸,追兵已到,隔水放箭。
操帶水而走。
比及天明,又走三十餘里,土岡下少歇。
忽然喊聲起處,一彪人馬趕來:卻是徐榮從上流渡河來追。
操正慌急間,只見夏侯-、夏侯淵引數十騎飛至,大喝:「徐榮無傷吾主!」
徐榮便奔夏侯-,-挺槍來迎。
交馬數合,-刺徐榮於馬下,殺散余兵。
隨後曹仁、李典、樂進各引兵尋到,見了曹操,憂喜交集;聚集殘兵五百餘人,同回河內。
卓兵自往長安。
卻說眾諸侯分屯洛陽。
孫堅救滅宮中余火,屯兵城內,設帳於建章殿基上。
堅令軍士掃除宮殿瓦礫。
凡董卓所掘陵寢。
盡皆掩閉。
於太廟基上,草創殿屋三間,請眾諸侯立列聖神位,宰太牢祀之。
祭畢,皆散。
堅歸寨中,是夜星月交輝,乃按劍露坐,仰觀天文。
見紫微垣中白氣漫漫,堅嘆曰:「帝星不明,賊臣亂國,萬民塗炭,京城一空!」
言訖,不覺淚下。
傍有軍士指曰:「殿南有五色毫光起於井中,」
堅喚軍士點起火把,下井打撈。
撈起一婦人屍首,雖然日久,其屍不爛:宮樣裝束,項下帶一錦囊。
取開看時,內有朱紅小匣,用金鎖鎖著。
啟視之,乃一玉璽:方圓四寸,上鐫五龍交紐;傍缺一角,以黃金鑲之;上有篆文八字云:「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堅得璽,乃問程普。
普曰:「此傳國璽也。
此玉是昔日卞和於荊山之下,見鳳凰棲於石上,載而進之楚文王。
解之,果得玉。
秦二十六年,令良工琢為璽,李斯篆此八字於其上。
二十八年,始皇巡狩至洞庭湖。
風浪大作,舟將覆,急投玉璽於湖而止。
至三十六年,始皇巡狩至華陰,有人持璽遮道,與從者曰:『持此還祖龍。
』言訖不見,此璽復歸於秦。
明年,始皇崩。
後來子嬰將玉璽獻與漢高祖。
后至王莽篡逆,孝元皇太后將璽打王尋、蘇獻,崩其一角,以金鑲之。
光武得此寶於宜陽,傳位至今。
近聞十常侍作亂,劫少帝出北邙,回宮失此寶。
今天授主公,必有登九五之分。
此處不可久留,宜速回江東,別圖大事。」
堅曰:「汝言正合吾意。
明日便當託疾辭歸。」
商議已定,密諭軍士勿得泄漏。
誰想數中一軍,是袁紹鄉人,欲假此為進身之計,連夜偷出營寨,來報袁紹。
紹與之賞賜,暗留軍中。
次日,孫堅來辭袁紹曰:「堅抱小疾,欲歸長沙,特來別公。」
紹笑曰:「吾知公疾乃害傳國璽耳。」
堅失色曰:「此言何來?」
紹曰:「今興兵討賊,為國除害。
玉璽乃朝廷之寶,公既獲得,當對眾留於盟主處,候誅了董卓,復歸朝廷。
今匿之而去,意欲何為?」
堅曰:「玉璽何由在吾處?」
紹曰:「建章殿井中之物何在?」
堅曰:「吾本無之,何強相逼?」
紹曰:「作速取出,免自生禍。」
堅指天為誓曰:「吾若果得此寶,私自藏匿,異日不得善終,死於刀箭之下!」
眾諸侯曰:「文台如此說誓,想必無之。」
紹喚軍士出曰:「打撈之時,有此人否?」
堅大怒,拔所佩之劍,要斬那軍士。
紹亦拔劍曰:「汝斬軍人,乃欺我也。」
紹背後顏良、文丑皆拔劍出鞘。
堅背後程普、黃蓋、韓當亦掣刀在手。
眾諸侯一齊勸住。
堅隨即上馬,拔寨離洛陽而去。
紹大怒,遂寫書一封,差心腹人連夜往荊州,送與刺史劉表,教就路上截住奪之。
次日,人報曹操追董卓,戰於滎陽,大敗而回。
紹令人接至寨中,會眾置酒,與操解悶。
飲宴間,操嘆曰:「吾始興大義,為國除賊。
諸公既仗義而來,操之初意,欲煩本初引河內之眾,臨孟津、酸棗;諸將固守成皋,據敖倉,塞-轅、太谷,制其險要;公路率南陽之軍,駐丹、析,入武關,以震三輔。
皆深溝高壘,勿與戰,益為疑兵,示天下形勢。
以順誅逆,可立定也。
今遲疑不進,大失天下之望。
操竊恥之!」
紹等無言可對。
既而席散,操見紹等各懷異心,料不能成事,自引軍投揚州去了。
公孫瓚謂玄德、關、張曰:「袁紹無能為也,久必有變。
吾等且歸。」
遂拔寨北行。
至平原,令玄德為平原相,自去守地養軍。
兗州太守劉岱,問東郡太守喬瑁借糧。
瑁推辭不與,岱引軍突入瑁營,殺死喬瑁,盡降其眾。
袁紹見眾人各自分散,就領兵拔寨,離洛陽,投關東去了。
卻說荊州刺史劉表,字景升,山陽高平人也,乃漢室宗親;幼好結納,與名士七人為友,時號「江夏八俊」。
那七人:汝南陳翔,字仲麟;同郡范滂,字孟博;魯國孔昱,字世元;渤海范康,字仲真,山陽檀敷,字文友;同郡張儉,字元節;南陽岑-,字公孝。
劉表與此七人為友;有延平人蒯良、蒯越,襄陽人蔡瑁為輔。
當時看了袁紹書,隨令蒯越、蔡瑁引兵一萬來截孫堅。
堅軍方到,蒯越將陣擺開,當先出馬。
孫堅問曰:「蒯異度何故引兵截吾去路?」
越曰:「汝既為漢臣,如何私匿傳國之寶?可速留下,放汝歸去!」
堅大怒,命黃蓋出戰。
蔡瑁舞刀來迎。
斗到數合,蓋揮鞭打瑁正中護心鏡。
瑁撥回馬走,孫堅乘勢殺過界口。
山背後金鼓齊鳴、乃劉表親自引軍來到。
孫堅就馬上施禮曰:「景升何故信袁紹之書,相逼鄰郡?」
表曰:「汝匿傳國璽,將欲反耶?」
堅曰:「吾若有此物,死於刀箭之下!」
表曰:「汝若要我聽信,將隨軍行李,任我搜看。」
堅怒曰:「汝有何力,敢小覷我!」
方欲交兵,劉表便退。
堅縱馬趕去,兩山後伏兵齊起,背後蔡瑁、蒯越趕來,將孫堅困在垓心。
正是:玉璽得來無用處,反因此寶動刀兵。
畢竟孫堅怎地脫身,且聽下文分解——
第007回 袁紹磐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
卻說孫堅被劉表圍住,虧得程普、黃蓋、韓當三將死救得脫,折兵大半,奪路引兵回江東。
自此孫堅與劉表結怨。
且說袁紹屯兵河內,缺少糧草。
冀州牧韓馥,遣人送糧以資軍用。
謀士逢紀說紹曰:「大丈夫縱橫天下,何待人送糧為食!冀州乃錢糧廣盛之地,將軍何不取之?」
紹曰:「未有良策。」
紀曰:「可暗使人馳書與公孫瓚,令進兵取冀州,約以夾攻,瓚必興兵。
韓馥無謀之輩,必請將軍領州事;就中取事,唾手可得。」
紹大喜,即發書到瓚處。
瓚得書,見說共攻冀州,平分其地,大喜,即日興兵。
紹卻使人密報韓馥。
馥慌聚荀諶、辛評二謀士商議。
諶曰:「公孫瓚將燕、代之眾,長驅而來,其鋒不可當。
兼有劉備、關、張助之,難以抵敵。
今袁本初智勇過人,手下名將極廣,將軍可請彼同治州事,彼必厚待將軍,無患公孫瓚矣。」
韓馥即差別駕關純去請袁紹。
長史耿武諫曰:「袁紹孤客窮軍,仰我鼻息,譬如嬰兒在股掌之上,絕其侞哺,立可餓死。
奈何欲以州事委之?此引虎入羊群也。」
馥曰:「吾乃袁氏之故吏,才能又不如本初。
古者擇賢者而讓之,諸君何嫉妒耶?」
耿武嘆曰:「冀州休矣!」
於是棄職而去者三十餘人。
獨耿武與關純伏於城外,以待袁紹。
數日後,紹引兵至。
耿武、關純拔刀而出,欲刺殺紹。
紹將顏良立斬耿武,文丑砍死關純。
紹入冀州,以馥為奮威將軍,以田豐、沮授、許攸、逢紀分掌州事,盡奪韓馥之權。
馥懊悔無及,遂棄下家小,匹馬往投陳留太守張邈去了。
卻說公孫瓚知袁紹已據冀州,遣弟公孫越來見紹,欲分其地。
紹曰:「可請汝兄自來,吾有商議。」
越辭歸。
行不到五十里,道旁閃出一彪軍馬,口稱:「我乃董丞相家將也!」
亂箭射死公孫越。
從人逃回見公孫瓚,報越已死。
瓚大怒曰:「袁紹誘我起兵攻韓馥,他卻就裡取事;今又詐董卓兵射死吾弟,此冤如何不報!」
盡起本部兵,殺奔冀州來。
紹知瓚兵至,亦領軍出。
二軍會於磐河之上:紹軍於磐河橋東,瓚軍於橋西。
瓚立馬橋上,大呼曰:「背義之徒,何敢賣我!」
紹亦策馬至橋邊,指瓚曰:「韓馥無才,願讓冀州於吾,與爾何干?」
瓚曰:「昔日以汝為忠義,推為盟主;今之所為,真狼心狗行之徒,有何面目立於世間!」
袁紹大怒曰:「誰可擒之?」
言未畢,文丑策馬挺槍,直殺上橋。
公孫瓚就橋邊與文丑交鋒。
戰不到十餘合,瓚抵擋不住,敗陣而走。
文丑乘勢追趕。
瓚走入陣中,文丑飛馬徑入中軍,往來衝突。
瓚手下健將四員,一齊迎戰;被文丑一槍,刺一將下馬,三將俱走。
文丑直趕公孫瓚出陣后,瓚望山谷而逃。
文丑驟馬厲聲大叫:「快下馬受降!」
瓚弓箭盡落,頭盔墮地;披髮縱馬,奔轉山坡;其馬前失,瓚翻身落於坡下。
文丑急捻槍來刺。
忽見草坡左側轉出個少年將軍,飛馬挺槍,直取文丑,公孫瓚扒上坡去,看那少年:生得身長八尺,濃眉大眼,闊面重頤,威風凜凜,與文丑大戰五六十合,勝負未分。
瓚部下救軍到,文丑撥回馬去了。
那少年也不追趕。
瓚忙下土坡,問那少年姓名。
那少年欠身答曰:「某乃常山真定人也,姓趙,名雲,字子龍。
本袁紹轄下之人。
因見紹無忠君救民之心,故特棄彼而投麾下,不期於此處相見。」
瓚大喜,遂同歸寨,整頓甲兵。
次日,瓚將軍馬分作左右兩隊,勢如羽翼。
馬五千餘匹,大半皆是白馬。
因公孫瓚曾與羌人戰,盡選白馬為先鋒,號為白馬將軍;羌人但見白馬便走,因此白馬極多。
袁紹令顏良、文丑為先鋒,各引弓弩手一千,亦分作左右兩隊;令在左者射公孫瓚右軍,在右者射公孫瓚左軍。
再令麴義引八百弓手,步兵一萬五千,列於陣中。
袁紹自引馬步軍數萬,於後接應。
公孫瓚初得趙雲,不知心腹,令其另領一軍在後。
遣大將嚴綱為先鋒。
瓚自領中軍,立馬橋上,傍豎大紅圈金線帥字旗於馬前。
從辰時擂鼓,直到巳時,紹軍不進。
麴義令弓手皆伏於遮箭牌下,只聽炮響發箭。
嚴綱鼓噪吶喊,直取麴義。
義軍見嚴綱兵來,都伏而不動;直到來得至近,一聲炮響,八百弓弩手一齊俱發。
綱急待回,被麴義拍馬舞刀,斬於馬下,瓚軍大敗。
左右兩軍,欲來救應,都被顏良、文丑引弓弩手射住。
紹軍並進,直殺到界橋邊。
麴義馬到,先斬執旗將,把綉旗砍倒。
公孫瓚見砍倒綉旗,回馬下橋而走。
麴義引軍直衝到后軍,正撞著趙雲,挺槍躍馬,直取麴義。
戰不數合,一槍刺麴義於馬下。
趙雲一騎馬飛入紹軍,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
公孫瓚引軍殺回,紹軍大敗。
卻說袁紹先使探馬看時,回報麴義斬將搴旗,追趕敗兵;因此不作準備,與田豐引著帳下持戟軍士數百人,弓箭手數十騎,乘馬出觀,呵呵大笑曰:「公孫瓚無能之輩!」
正說之間,忽見趙雲衝到面前。
弓箭手急待射時,雲連刺數人,眾軍皆走。
後面瓚軍團團圍裹上來。
田豐慌對紹曰:「主公且於空牆中躲避!」
紹以兜鍪撲地,大呼曰:「大丈夫願臨陣斗死,豈可入牆而望活乎!」
眾軍士齊心死戰,趙雲衝突不入,紹兵大隊掩至,顏良亦引軍來到,兩路並殺。
趙雲保公孫瓚殺透重圍,回到界橋。
紹驅兵大進,復趕過橋,落水死者,不計其數。
袁紹當先趕來,不到五里,只聽得山背後喊聲大起,閃出一彪人馬,為首三員大將,乃是劉玄德、關雲長、張翼德。
因在平原探知公孫瓚與袁紹相爭,特來助戰。
當下三匹馬,三般兵器,飛奔前來,直取袁紹。
紹驚得魂飛天外,手中寶刀墜於馬下,忙撥馬而逃,眾人死救過橋。
公孫瓚亦收軍歸寨。
玄德、關、張動問畢,瓚曰:「若非玄德遠來救我,幾乎狼狽。」
教與趙雲相見。
玄德甚相敬愛,便有不舍之心。
卻說袁紹輸了一陣,堅守不出。
兩軍相拒月余,有人來長安報知董卓。
李儒對卓曰:「袁紹與公孫瓚,亦當今豪傑。
現在磐河廝殺,宜假天子之詔,差人往和解之。
二人感德,必順太師矣。」
卓曰:「善。」
次日便使太傅馬日-、太僕趙岐,齎詔前去。
二人來至河北,紹出迎於百里之外,再拜奉詔。
次日,二人至瓚營宣諭,瓚乃遣使致書於紹,互相講和。
二人自回京復命。
瓚即日班師,又表薦劉玄德為平原相。
玄德與趙雲分別,執手垂淚,不忍相離。
雲嘆曰:「某曩日誤認公孫瓚為英雄;今觀所為,亦袁紹等輩耳!」
玄德曰:「公且屈身事之,相見有日。」
灑淚而別。
卻說袁術在南陽,聞袁紹新得冀州,遣使來求馬千匹。
紹不與,術怒。
自此兄弟不睦。
又遣使往荊州,問劉表借糧二十萬,表亦不與。
術恨之,密遣人遺書於孫堅,使伐劉表。
其書略曰:「前者劉表截路,乃吾兄本初之謀也。
今本初又與表私議欲襲江東。
公可速興兵伐劉表,吾為公取本初,二仇可報。
公取荊州,吾取冀州,切勿誤也!」
堅得書曰:「叵耐劉表昔日斷吾歸路,今不乘時報恨,更待何年!」
聚帳下程普、黃蓋、韓當等商議。
程普曰:「袁術多詐,未可准信。」
堅曰:「吾自欲報仇,豈望袁術之助乎?」
便差黃蓋先來江邊安排戰船,多裝軍器糧草,大船裝載戰馬,克日興師。
江中細作探知,來報劉表。
表大驚,急聚文武將士商議。
蒯良曰:「不必憂慮。
可令黃祖部領江夏之兵為前驅,主公率荊襄之眾為援。
孫堅跨江涉湖而來,安能用武乎?」
表然之,令黃祖設備,隨後便起大軍。
卻說孫堅有四子,皆吳夫人所生:長子名策,字伯符;次子名權,字仲謀;三子名翊,字叔弼;四子名匡,字季佐。
吳夫人之妹,即為孫堅次妻,亦生一子一女:子名朗,字早安;女名仁。
堅又過房俞氏一子,名韶,字公禮。
堅有一弟,名靜,字幼台。
堅臨行,靜引諸子列拜於馬前而諫曰:「今董卓專權,天子懦弱,海內大亂,各霸一方;江東方稍寧,以一小恨而起重兵,非所宜也。
願兄詳之。」
堅曰:「弟勿多言。
吾將縱橫天下,有仇豈可不報!」
長子孫策曰:「如父親必欲往,兒願隨行。」
堅許之,遂與策登舟,殺奔樊城。
黃祖伏弓弩手於江邊,見船傍岸,亂箭俱發。
堅令諸軍不可輕動,只伏於船中來往誘之;一連三日,船數十次傍岸。
黃祖軍只顧放箭,箭已放盡。
堅卻拔船上所得之箭,約十數萬。
當日正值順風,堅令軍士一齊放箭。
岸上支吾不住,只得退走。
堅軍登岸,程普、黃蓋分兵兩路,直取黃祖營寨。
背後韓當驅兵大進。
三面夾攻,黃祖大敗,棄卻樊城,走入鄧城。
堅令黃蓋守住船隻,親自統兵追襲。
黃祖引軍出迎,布陣於野。
堅列成陣勢,出馬於門旗之下。
孫策也全副披掛,挺槍立馬於父側。
黃祖引二將出馬,一個是江夏張虎,一個是襄陽陳生。
黃祖揚鞭大罵:「江東鼠賊,安敢侵犯漢室宗親境界!」
便令張虎搦戰。
堅陣內韓當出迎。
兩騎相交,戰二十餘合,陳主見張虎力怯,飛馬來助。
孫策望見,按住手中槍,扯弓搭箭,正射中陳生面門,應弦落馬。
張虎見陳生墜地,吃了一驚,措手不及,被韓當一刀,削去半個腦袋。
程普縱馬直來陣前捉黃祖。
黃祖棄卻頭盔、戰馬,雜於步軍內逃命。
孫堅掩殺敗軍,直到漢水,命黃蓋將船隻進泊漢江。
黃祖聚敗軍,來見劉表,備言堅勢不可當。
表慌請蒯良商議。
良曰:「目今新敗,兵無戰心;只可深溝高壘,以避其鋒;卻潛令人求教於袁紹,此圍自可解也。」
蔡瑁曰:「子柔之言,直拙計也。
兵臨城下,將至壕邊,豈可束手待斃!某雖不才,願請軍出城,以決一戰。」
劉表許之。
蔡瑁引軍萬餘,出襄陽城外,於峴山布陣。
孫堅將得勝之兵,長驅大進。
蔡瑁出馬。
堅曰:「此人是劉表後妻之兄也,誰與吾擒之?」
程普挺鐵脊矛出馬,與蔡瑁交戰。
不到數合,蔡瑁敗走。
堅驅大軍,殺得屍橫遍野。
蔡瑁逃入襄陽。
蒯良言瑁不聽良策,以致大敗,按軍法當斬。
劉表以新娶其妹,不肯加刑。
卻說孫堅分兵四面,圍住襄陽攻打。
忽一日,狂風驟起,將中軍帥字旗竿吹折。
韓當曰:「此非吉兆,可暫班師。」
堅曰:「吾屢戰屢勝,取襄陽只在旦夕;豈可因風折旗竿,遽爾罷兵!」
遂不聽韓當之言,攻城愈急。
蒯良謂劉表曰:「某夜觀天象,見一將星欲墜。
以分野度之,當應在孫堅。
主公可速致書袁紹,求其相助。」
劉表寫書,問誰敢突圍而出。
健將呂公,應聲願往。
蒯良曰:「汝既敢去,可聽吾計:與汝軍馬五百,多帶能射者衝出陣去,即奔峴山。
他必引軍來趕,汝分一百人上山,尋石子準備;一百人執弓弩伏於林中。
但有追兵到時,不可徑走;可盤旋曲折,引到埋伏之處,矢石俱發。
若能取勝,放起連珠號炮,城中便出接應。
如無追兵,不可放炮,趲程而去。
今夜月不甚明,黃昏便可出城。」
呂公領了計策,拴束軍馬。
黃昏時分,密開東門,引兵出城。
孫堅在帳中,忽聞喊聲,急上馬引三十餘騎,出營來看。
軍士報說:「有一彪人馬殺將出來,望峴山而去。」
堅不會諸將,只引三十餘騎趕來。
呂公已于山林叢雜去處,上下埋伏。
堅馬快,單騎獨來,前軍不遠。
堅大叫:「休走!」
呂公勒回馬來戰孫堅。
交馬只一合,呂公便走,閃入山路去。
堅隨後趕入,卻不見了呂公。
堅方欲上山,忽然一聲鑼響,山上石子亂下,林中亂箭齊發。
堅體中石、箭,腦漿迸流,人馬皆死於峴山之內;壽止三十七歲。
呂公截住三十騎,並皆殺盡,放起連珠號炮。
城中黃祖、蒯越、蔡瑁分頭引兵殺出,江東諸軍大亂。
黃蓋聽得喊聲震天,引水軍殺來,正迎著黃祖。
戰不兩合,生擒黃祖。
程普保著孫策,急待尋路,正遇呂公。
程普縱馬向前,戰不到數合,一矛刺呂公於馬下。
兩軍大戰,殺到天明,各自收車。
劉表軍自入城。
孫策回到漢水,方知父親被亂箭射死,屍首已被劉表軍士扛抬入城去了,放聲大哭。
眾軍俱號泣。
策曰:「父屍在彼,安得回鄉!」
黃蓋曰:「今活捉黃祖在此,得一人入城講和,將黃祖去換主公屍首。」
言未畢,軍吏桓階出曰:「某與劉表有舊,願入城為使。」
策許之。
桓階入城見劉表,具說其事。
表曰:「文台屍首、吾已用棺木盛貯在此。
可速放回黃祖,兩家各罷兵,再休侵犯。」
桓階拜謝欲行,階下蒯良出曰:「不可!不可!吾有一言,今江東諸軍片甲不回。
請先斬桓階,然後用計。」
正是:追敵孫堅方殞命,求和桓階又遭殃。
未知桓階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08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卻說蒯良曰:「今孫堅已喪,其子皆幼。
乘此虛弱之時,火速進軍,江東一鼓可得。
若還屍罷兵,容其養成氣力,荊州之患也。」
表曰:「吾有黃祖在彼營中,安忍棄之?」
良曰:「舍一無謀黃祖而取江東,有何不可?」
表曰:「吾與黃祖心腹之交,舍之不義。」
遂送桓階回營,相約以孫堅屍換黃祖。
孫策換回黃祖,迎接靈柩,罷戰回江東,葬父於曲阿之原。
喪事已畢,引軍居江都,招賢納士,屈己待人,四方豪傑,漸漸投之。
不在話下。
卻說董卓在長安,聞孫堅已死,乃曰:「吾除卻一心腹之患也!」
問:「其子年幾歲矣?」
或答曰十七歲,卓遂不以為意。
自此愈加驕橫,自號為「尚父」
,出入僭天子儀仗;封弟董晃為左將軍、-侯,侄董璜為侍中,總領禁軍。
董氏宗族,不問長幼,皆封列侯。
離長安城二百五十里,別築-塢,役民夫二十五萬人築之:其城郭高下厚薄一如長安,內蓋宮室,倉庫屯積二十年糧食;選民間少年美女八百人實其中,金玉、彩帛、珍珠堆積不知其數;家屬都住在內。
卓往來長安,或半月一回,或一月一回,公卿皆候送於橫門外;卓常設帳於路,與公卿聚飲。
一日,卓出橫門,百官皆送,卓留宴,適北地招安降卒數百人到。
卓即命於座前,或斷其手足,或鑿其眼睛,或割其舌,或以大鍋煮之。
哀號之聲震天,百官戰-失箸,卓飲食談笑自若。
又一日,卓於省台大會百官,列坐兩行。
酒至數巡,呂布徑入,向卓耳邊言不數句,卓笑曰:「原來如此。」
命呂佈於筵上揪司空張溫下堂。
百官失色。
不多時,侍從將一紅盤,托張溫頭入獻。
百官魂不附體。
卓笑曰:「諸公勿驚。
張溫結連袁術,欲圖害我,因使人寄書來,錯下在吾兒奉先處。
故斬之。
公等無故,不必驚畏。」
眾官唯唯而散。
司徒王允歸到府中,尋思今日席間之事,坐不安席。
至夜深月明,策杖步入後園,立於荼蘼架側,仰天垂淚。
忽聞有人在牡丹亭畔,長吁短嘆。
允潛步窺之,乃府中歌伎貂蟬也。
其女自幼選入府中,教以歌舞,年方二八,色伎俱佳,允以親女待之。
是夜允聽良久,喝曰:「賤人將有私情耶?」
貂蟬驚跪答曰:「賤妾安敢有私!」
允曰:「汝無所私,何夜深於此長嘆?」
蟬曰:「容妾伸肺腑之言。」
允曰:「汝勿隱匿,當實告我。」
蟬曰:「妾蒙大人恩養,訓習歌舞,優禮相待,妾雖粉身碎骨,莫報萬一。
近見大人兩眉愁鎖,必有國家大事,又不敢問。
今晚又見行坐不安,因此長嘆。
不想為大人窺見。
倘有用妾之處,萬死不辭!」
允以杖擊地曰:「誰想漢天下卻在汝手中耶!隨我到畫閣中來。」
貂蟬跟允到閣中,允盡叱出婦妾,納貂蟬於坐,叩頭便拜。
貂蟬驚伏於地曰:「大人何故如此?」
允曰:「汝可憐漢天下生靈!」
言訖,淚如泉湧。
貂蟬曰:「適間賤妾曾言:但有使令,萬死不辭。」
允跪而言曰:「百姓有倒懸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非汝不能救也。
賊臣董卓,將欲篡位;朝中文武,無計可施。
董卓有一義兒,姓呂,名布,驍勇異常。
我觀二人皆好色之徒,今欲用連環計,先將汝許嫁呂布,后獻與董卓;汝於中取便,諜間他父子反顏,令布殺卓,以絕大惡。
重扶社稷,再立江山,皆汝之力也。
不知汝意若何?」
貂蟬曰:「妾許大人萬死不辭,望即獻妾與彼。
妾自有道理。」
允曰:「事若泄漏,我滅門矣。」
貂蟬曰:「大人勿憂。
妾若不報大義,死於萬刃之下!」
允拜謝。
次日,便將家藏明珠數顆,令良匠嵌造金冠一頂,使人密送呂布。
布大喜,親到王允宅致謝。
允預備嘉肴美饌;候呂布至,允出門迎迓,接入後堂,延之上坐。
布曰:「呂布乃相府一將,司徒是朝廷大臣,何故錯敬?」
允曰:「方今天下別無英雄,惟有將軍耳。
允非敬將軍之職,敬將軍之才也。」
布大喜。
允殷勤敬酒,口稱董太師並布之德不絕。
布大笑暢飲。
允叱退左右,只留侍妾數人勸酒。
酒至半酣,允曰:「喚孩兒來。」
少頃,二青衣引貂蟬艷妝而出。
布驚問何人。
允曰:「小女貂蟬也。
允蒙將軍錯愛,不異至親,故令其與將軍相見。」
便命貂蟬與呂布把盞。
貂蟬送酒與布。
兩下眉來眼去。
允佯醉曰:「孩兒央及將軍痛飲幾杯。
吾一家全靠著將軍哩。」
布請貂蟬坐,貂蟬假意欲入。
允曰:「將軍吾之至友,孩兒便坐何妨。」
貂蟬便坐於允側。
呂布目不轉睛的看。
又飲數杯,允指蟬謂布曰:「吾欲將此女送與將軍為妾,還肯納否?」
布出席謝曰:「若得如此,布當效犬馬之報!」
允曰:「早晚選一良辰,送至府中。」
布欣喜無限,頻以目視貂蟬。
貂蟬亦以秋波送情。
少頃席散,允曰:「本欲留將軍止宿,恐太師見疑。」
布再三拜謝而去。
過了數日,允在朝堂,見了董卓,趁呂布不在側,伏地拜請曰:「允欲屈太師車騎,到草舍赴宴,未審鈞意若何?」
卓曰:「司徒見招,即當趨赴。」
允拜謝歸家,水陸畢陳,於前廳正中設座,錦繡鋪地,內外各設幃幔。
次日晌午,董卓來到。
允具朝服出迎,再拜起居。
卓下車,左右持戟甲士百餘,簇擁入堂,分列兩傍。
允於堂下再拜,卓命扶上,賜坐於側。
允曰:「太師盛德巍巍,伊、周不能及也。」
卓大喜。
進酒作樂,允極其致敬。
天晚酒酣,允請卓入後堂。
卓叱退甲士。
允捧觴稱賀曰:「允自幼頗習天文,夜觀乾象,漢家氣數已盡。
太師功德振於天下,若舜之受堯,禹之繼舜,正合天心人意。」
卓曰:「安敢望此!」
允曰:「自古有道伐無道,無德讓有德,豈過分乎!」
卓笑曰:「若果天命歸我,司徒當為元勛。」
允拜謝。
堂中點上畫燭,止留女使進酒供食。
允曰:「教坊之樂,不足供奉;偶有家伎,敢使承應。」
卓曰:「甚妙。」
允教放下簾櫳,笙簧繚繞,簇捧貂蟬舞於簾外。
有詞贊之曰:「原是昭陽宮裡人,驚鴻宛轉掌中身,只疑飛過洞庭春。
按徹《梁州》蓮步穩,好花風裊一枝新,畫堂香暖不勝春。」
又詩曰:「紅牙催拍燕飛忙,一片行雲到畫堂。
眉黛促成遊子恨,臉容初斷故人腸。
榆錢不買千金笑,柳帶何須百寶妝。
舞罷隔簾偷目送,不知誰是楚襄王。」
舞罷,卓命近前。
貂蟬轉入簾內,深深再拜。
卓見貂蟬顏色美麗,便問:「此女何人?」
允曰:「歌伎貂蟬也。」
卓曰:「能唱否?」
允命貂蟬執檀板低謳一曲。
正是:「一點櫻桃啟絳唇,兩行碎玉噴陽春。
丁香舌吐-鋼劍,要斬姦邪亂國臣。」
卓稱賞不已。
允命貂蟬把盞。
卓擎杯問曰:「青春幾何?」
貂蟬曰:「賤妾年方二八。」
卓笑曰:「真神仙中人也!」
允起曰:「允欲將此女獻上太師,未審肯容納否?」
卓曰:「如此見惠,何以報德?」
允曰:「此女得侍太師,其福不淺。」
卓再三稱謝。
允即命備氈車,先將貂蟬送到相府。
卓亦起身告辭。
允親送董卓直到相府,然後辭回。
乘馬而行,不到半路,只見兩行紅燈照道,呂布騎馬執戟而來,正與王允撞見,便勒住馬,一把揪住衣襟,厲聲問曰:「司徒既以貂蟬許我,今又送與太師,何相戲耶?」
允急止之曰:「此非說話處,且請到草捨去。」
布同允到家,下馬入後堂。
敘禮畢,允曰:「將軍何故怪老夫?」
布曰:「有人報我,說你把氈車送貂蟬入相府,是何意故?」
允曰:「將軍原來不知!昨日太師在朝堂中,對老夫說:『我有一事,明日要到你家。
』允因此準備小宴等候。
太師飲酒中間,說:『我聞你有一女,名喚貂蟬,已許吾兒奉先。
我恐你言未准,特來相求,並請一見。
』老夫不敢有違,隨引貂蟬出拜公公。
太師曰:『今日良辰,吾即當取此女回去,配與奉先。
』將軍試思:太師親臨,老夫焉敢推阻?」
布曰:「司徒少罪。
布一時錯見,來日自當負荊。」
允曰:「小女頗有妝奩,待過將軍府下,便當送至。」
布謝去。
次日,呂布在府中打聽,絕不聞音耗。
徑入堂中,尋問諸侍妾。
侍妾對曰:「夜來太師與新人共寢,至今未起。」
布大怒,潛入卓卧房后窺探。
時貂蟬起於窗下梳頭,忽見窗外池中照一人影,極長大,頭戴束髮冠;偷眼視之,正是呂布。
貂蟬故蹙雙眉,做憂愁不樂之態,復以香羅頻拭眼淚。
呂布窺視良久,乃出;少頃,又入。
卓己坐於中堂,見布來,問曰:「外面無事乎?」
布曰:「無事。」
侍立卓側。
卓方食,布偷目竊望,見綉簾內一女子往來觀覷,微露半面,以目送情。
布知是貂蟬,神魂飄蕩。
卓見布如此光景,心中疑忌,曰:「奉先無事且退。」
布怏怏而出。
董卓自納貂蟬后,為色所迷,月余不出理事。
卓偶染小疾,貂蟬衣不解帶,曲意逢迎,卓心意喜。
呂布入內問安,正值卓睡。
貂蟬於床后探半身望布,以手指心,又以手指董卓,揮淚不止。
布心如碎。
卓朦朧雙目,見布注視床后,目不轉睛;回身一看,見貂蟬立於床后。
卓大怒,叱布曰:「汝敢戲吾愛姬耶!」
喚左右逐出,今後不許入堂。
呂布怒恨而歸,路遇李儒,告知其故。
儒急入見卓曰:「太師欲取天下,何故以小過見責溫侯?倘彼心變,大事去矣。」
卓曰:「奈何?」
儒曰:「來朝喚入,賜以金帛,好言慰之,自然無事。」
卓依言。
次日,使人喚布入堂,慰之曰:「吾前日病中,心神恍惚,誤言傷汝,汝勿記心。」
隨賜金十斤,錦二十匹。
布謝歸,然身雖在卓左右,心實繫念貂蟬。
卓疾既愈,入朝議事。
布執戟相隨,見卓與獻帝共談,便乘間提戟出內門,上馬徑投相府來;系馬府前,提戟入後堂,尋見貂蟬。
蟬曰:「汝可去後園中鳳儀亭邊等我。」
布提戟徑往,立於亭下曲欄之傍。
良久,見貂蟬分花拂柳而來,果然如月宮仙子,——泣謂布曰:「我雖非王司徒親女,然待之如已出。
自見將軍,許侍箕帚。
妾已生平願足。
誰想太師起不良之心,將妾瀅污,妾恨不即死;止因未與將軍一訣,故且忍辱偷生。
今幸得見,妾願畢矣!此身已污,不得復事英雄;願死於君前,以明妾志!」
言訖,手攀曲欄,望荷花池便跳。
呂布慌忙抱住,泣曰:「我知汝心久矣!只恨不能共語!」
貂蟬手扯布曰:「妾今生不能與君為妻,願相期於來世。」
布曰:「我今生不能以汝為妻,非英雄也!」
蟬曰:「妾度日如年,願君憐而救之。」
布曰:「我今愉空而來,恐老賊見疑,必當速去。」
蟬牽其衣曰:「君如此懼怕老賊,妾身無見天日之期矣!」
布立住曰:「容我徐圖良策。」
語罷,提戟欲去。
貂蟬曰:「妾在深閨,聞將軍之名,如雷灌耳,以為當世一人而已;誰想反受他人之制乎!」
言訖,淚下如雨。
布羞慚滿面,重複倚戟,回身摟抱貂蟬,用好言安慰。
兩個偎偎倚倚,不忍相離。
卻說董卓在殿上,回頭不見呂布,心中懷疑,連忙辭了獻帝,登車回府;見布馬繫於府前;問門吏,吏答曰:「溫侯入後堂去了。」
卓叱退左右,徑入後堂中,尋覓不見;喚貂蟬,蟬亦不見。
急問侍妾,侍妾曰:「貂蟬在後園看花。」
卓尋入後園,正見呂布和貂蟬在鳳儀亭下共語,畫戟倚在一邊。
卓怒,大喝一聲。
布見卓至,大驚,回身便走。
卓搶了畫戟,挺著趕來。
呂布走得快,卓肥胖趕不上,擲戟刺布。
布打戟落地。
卓拾戟再趕,布已走遠。
卓趕出園門,一人飛奔前來,與卓胸膛相撞,卓倒於地。
正是:衝天怒氣高千丈,仆地肥軀做一堆。
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第009回 除暴凶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卻說那撞倒董卓的人,正是李儒。
當下李儒扶起董卓,至書院中坐定,卓曰:「汝為何來此?」
儒曰:「儒適至府門,知太師怒入後園,尋問呂布。
因急走來,正遇呂布奔走,云:『太師殺我!』儒慌趕入園中勸解,不意誤撞恩相。
死罪!死罪!」
卓曰:「叵耐逆賊!戲吾愛姬,誓必殺之!」
儒曰:「恩相差矣。
昔楚莊王絕纓之會,不究戲愛姬之蔣雄,後為秦兵所困,得其死力相救。
今貂蟬不過一女子,而呂布乃太師心腹猛將也。
太師若就此機會,以蟬賜布,布感大恩,必以死報太師。
太師請自三思。」
卓沈吟良久曰:「汝言亦是,我當思之。」
儒謝而出。
卓入後堂,喚貂蟬問曰:「汝何與呂布私通耶?」
蟬泣曰:「妾在後園看花,呂布突至。
妾方驚避,布曰:『我乃太師之子,何必相避?』提戟趕妾至鳳儀亭。
妾見其心不良,恐為所逼,欲投荷池自盡,卻被這廝抱住。
正在生死之間,得太師來,救了性命。」
董卓曰:「我今將汝賜與呂布,何如?」
貂蟬大驚,哭曰:「妾身已事貴人,今忽欲下賜家奴,妾寧死不辱!」
遂掣壁間寶劍欲自刎。
卓慌奪劍擁抱曰:「吾戲汝!」
貂蟬倒於卓懷,掩面大哭曰:「此必李儒之計也!儒與布交厚,故設此計;卻不顧惜太師體面與賤妾性命。
妾當生噬其肉!」
卓曰:「吾安忍舍汝耶?」
蟬曰:「雖蒙太師憐愛,但恐此處不宜久居,必被呂布所害。」
卓曰:「吾明日和你歸-塢去,同受快樂,慎勿憂疑。」
蟬方收淚拜謝。
次日,李儒入見曰:「今日良辰,可將貂蟬送與呂布。」
卓曰:「布與我有父子之分,不便賜與。
我只不究其罪。
汝傳我意,以好言慰之可也。」
儒曰:「太師不可為婦人所惑。」
卓變色曰:「汝之妻肯與呂布否?貂蟬之事,再勿多言;言則必斬!」
李儒出,仰天嘆曰:「吾等皆死於婦人之手矣!」
後人讀書至此。
有詩嘆之曰:「司徒妙算托紅裙。
不用干戈不用兵。
三戰虎牢徒費力,凱歌卻奏鳳儀亭。」
董卓即日下令還-塢,百官俱拜送。
貂蟬在車上,遙見呂佈於稠人之內,眼望車中。
貂蟬虛掩其面,如痛哭之狀。
車已去運,布緩轡於土岡之上,眼望車塵,嘆惜痛恨。
忽聞背後一人問曰:「溫侯何不從太師去,乃在此遙望而發嘆?」
布視之,乃司徒王允也。
相見畢,允曰:「老夫日來因染微恙,閉門不出,故久未得與將軍一見。
今日太師駕歸-塢,只得扶病出送,卻喜得晤將軍。
請問將軍,為何在此長嘆?」
布曰:「正為公女耳。」
允佯驚曰:「許多時尚未與將軍耶?」
布曰:「老賊自寵幸久矣!」
允佯大驚曰:「不信有此事!」
布將前事一一告允。
允仰面跌足,半晌不語;良久,乃言曰:「不意太師作此禽獸之行!」
因挽布手曰:「且到寒舍商議。」
布隨允歸。
允延入密室,置酒款待。
布又將鳳儀亭相遇之事,細述一遍。
允曰:「太師瀅吾之女,奪將軍之妻,誠為天下恥笑。
非笑太師,笑允與將軍耳!然允老邁無能之輩,不足為道;可惜將軍蓋世英雄,亦受此污辱也!」
布怒氣衝天,拍案大叫。
允急曰:「老夫失語,將軍息怒。」
布曰:「誓當殺此老賊,以雪吾恥!」
允急掩其口曰:「將軍勿言,恐累及老夫。」
布曰:「大丈夫生居天地間,豈能鬱郁久居人下!」
允曰:「以將軍之才,誠非董太師所可限制。」
布曰:「吾欲殺此老賊,奈是父子之情,恐惹後人議論。」
允微笑曰:「將軍自姓呂,太師自姓董。
擲戟之時,豈有父子情耶?」
布奮然曰:「非司徒言,布幾自誤!」
允見其意已決,便說之曰:「將軍若扶漢室,乃忠臣也,青史傳名,流芳百世;將軍若助董卓,乃反臣也,載之史筆,遺臭萬年。」
布避席下拜曰:「布意已決,司徒勿疑。」
允曰:「但恐事或不成,反招大禍。」
布拔帶刀,刺臂出血為誓。
允跪謝曰:「漢祀不斬,皆出將軍之賜也。
切勿泄漏!臨期有計,自當相報。」
布慨諾而去。
允即請僕射士孫瑞、司隸校尉黃琬商議。
瑞曰:「方今主上有疾新愈,可遣一能言之人,往-塢請卓議事;一面以天子密詔付呂布,使伏甲兵於朝門之內,引卓入誅之:此上策也。」
琬曰:「何人敢去?」
瑞曰:「呂布同郡騎都尉李肅,以董卓不遷其官,甚是懷怨。
若令此人去,卓必不疑。」
允曰:「善。」
請呂布共議。
布曰:「昔日勸吾殺丁建陽,亦此人也。
今若不去,吾先斬之。」
使人密請肅至。
布曰:「昔日公說布使殺丁建陽而投董卓;今卓上欺天子,下虐生靈,罪惡貫盈,人神共憤。
公可傳天子詔往-塢,宣卓入朝,伏兵誅之,力扶漢室,共作忠臣。
尊意若何?」
肅曰:「我亦欲除此賊久矣,恨無同心者耳。
今將軍若此,是天賜也,肅豈敢有二心!」
遂折箭為誓。
允曰:「公若能幹此事,何患不得顯官。」
次日,李肅引十數騎,前到-塢。
人報天子有詔,卓教喚入。
李肅入拜。
卓曰:「天子有何詔?」
肅曰:「天子病體新痊,欲會文武於未央殿,議將禪位於太師,故有此詔。」
卓曰:「王允之意若何?」
肅曰:「王司徒已命人築受禪台,只等主公到來。」
卓大喜曰:「吾夜夢一龍罩身,今日果得此喜信。
時哉不可失!」
便命心腹將李-、郭汜、張濟、樊稠四人領飛熊軍三千守-塢,自己即日排駕回京;顧謂李肅曰:「吾為帝,汝當為執金吾。」
肅拜謝稱臣。
卓入辭其母。
母時年九十餘矣,問曰:「吾兒何往?」
卓曰:「兒將往受漢禪,母親早晚為太后也!」
母曰:「吾近日肉顫心驚,恐非吉兆。」
卓曰:「將為國母,豈不預有驚報!」
遂辭母而行。
臨行,謂貂蟬曰:「吾為天子,當立汝為貴妃。」
貂蟬已明知就裡,假作歡喜拜謝。
卓出塢上車,前遮后擁,望長安來。
行不到三十里,所乘之車,忽折一輪,卓下車乘馬。
又行不到十里,那馬咆哮嘶喊,掣斷轡頭。
卓問肅曰:「車折輪,馬斷轡,其兆若何?」
肅曰:「乃太師應紹漢禪,棄舊換新,將乘玉輦金鞍之兆也。」
卓喜而信其言。
次日,正行間,忽然狂風驟起,昏霧蔽天。
卓問肅曰:「此何祥也?」
肅曰:「主公登龍位,必有紅光紫霧,以壯天威耳。」
卓又喜而不疑。
既至城外,百官俱出迎接。
只有李儒抱病在家,不能出迎。
卓進至相府,呂布入賀。
卓曰:「吾登九五,汝當總督天下兵馬。」
布拜謝,就帳前歇宿。
是夜有十數小兒於郊外作歌,風吹歌聲入帳。
歌曰:「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歌聲悲切。
卓問李肅曰:「童謠主何吉凶?」
肅曰:「亦只是言劉氏滅、董氏興之意。」
次日侵晨,董卓擺列儀從入朝,忽見一道人,青袍白巾,手執長竿,上縛布一丈,兩頭各書一「口」
字。
卓問肅曰:「此道人何意?」
肅曰:「乃心恙之人也。」
呼將士驅去。
卓進朝,群臣各具朝服,迎謁於道。
李肅手執寶劍扶車而行。
到北掖門,軍兵盡擋在門外,獨有御車二十餘人同入。
董卓遙見王允等各執寶劍立於殿門,驚問肅曰:「持劍是何意?」
肅不應,推車直入。
王允大呼曰:「反賊至此,武士何在?」
兩旁轉出百餘人,持戟挺槊刺之。
卓衷甲不入,傷臂墜車,大呼曰:「吾兒奉先何在?」
呂布從車后厲聲出曰:「有詔討賊!」
一鼓直刺咽喉,李肅早割頭在手。
呂布左手持戟,右手懷中取詔,大呼曰:「奉詔討賊臣董卓,其餘不問!」
將吏皆呼萬歲。
後人有詩嘆董卓曰:「霸業成時為帝王,不成且作富家郎。
誰知天意無私曲,-塢方成已滅亡。」
卻說當下呂布大呼曰:「助卓為虐者,皆李儒也!誰可擒之?」
李肅應聲願往。
忽聽朝門外發喊,人報李儒家奴已將李儒綁縛來獻。
王允命縛赴市曹斬之;又將董卓屍首,號令通衢。
卓屍肥胖,看屍軍士以火置其臍中為燈,膏流滿地。
百姓過者,莫不手擲其頭,足踐其屍。
王允又命呂布同皇甫嵩、李肅領兵五萬,至-塢抄籍董卓家產、人口。
卻說李-、郭汜、張濟、樊稠聞董卓已死,呂布將至,便引了飛熊軍連夜奔涼州去了。
呂布至-塢,先取了貂蟬。
皇甫嵩命將塢中所藏良家子女,盡行釋放。
但系董卓親屬,不分老幼,悉皆誅戮。
卓母亦被殺。
卓弟董-、侄董璜皆斬首號令。
收籍塢中所蓄,黃金數十萬,白金數百萬,綺羅、珠寶、器皿、糧食,不計其數。
回報王允。
允乃大犒軍士,設宴於都堂,召集眾官,酌酒稱慶。
正飲宴間,忽人報曰:「董卓暴屍於市,忽有一人伏其屍而大哭。」
允怒曰:「董卓伏誅,士民莫不稱賀;此何人,獨敢哭耶!」
遂喚武士:「與吾擒來!」
須臾擒至。
眾官見之,無不驚駭:原來那人不是別人,乃侍中蔡邕也,允叱曰:「董卓逆賊,今日伏誅,國之大幸。
汝為漢臣,乃不為國慶,反為賊哭,何也?」
邕伏罪曰:「邕雖不才,亦知大義,豈肯背國而向卓?只因一時知遇之感,不覺為之一哭,自知罪大。
願公見原:倘得黥首刖足,使續成漢史,以贖其辜,邕之幸也。」
眾官惜邕之才,皆力救之。
太傅馬日-亦密謂允曰:「伯喈曠世逸才,若使續成漢史,誠為盛事。
且其孝行素著,若遽殺之,恐失人望。」
允曰:「昔孝武不殺司馬遷,后使作史,遂致謗書流於後世。
方今國運衰微,朝政錯亂,不可令佞臣執筆於幼主左右,使吾等蒙其訕議也。」
日-無言而退,私謂眾官曰:「王允其無後乎!善人,國之紀也;製作,國之典也。
滅紀廢典,豈能久乎?」
當下王允不聽馬日-之言,命將蔡邕下獄中縊死。
一時士大夫聞者,盡為流涕。
後人論蔡邕之哭董卓,固自不是;允之殺之,亦為已甚。
有詩嘆曰:「董卓專權肆不仁,侍中何自竟亡身?當時諸葛隆中卧,安肯輕身事亂臣。」
且說李-、郭汜、張濟、樊稠逃居陝西,使人至長安上表求赦。
王允曰:「卓之跋扈,皆此四人助之;今雖大赦天下,獨不赦此四人。」
使者回報李-曰:「求赦不得,各自逃生可也。」
謀士賈詡曰:「諸君若棄軍單行,則一亭長能縛君矣。
不若誘集陝人並本部軍馬,殺入長安與董卓報仇。
事濟,奉朝廷以正天下;若其不勝,走亦未遲。」
-等然其說,遂流言於西涼州曰:「王允將欲洗盪此方之人矣!」
眾皆驚惶。
乃復揚言曰:「徒死無益,能從我反乎?」
眾皆願從。
於是聚眾十餘萬,分作四路,殺奔長安來。
路逢董卓女婿中郎將牛輔,引軍五千人,欲去與丈人報仇,李-便與合兵,使為前驅。
四人陸續進發。
王允聽知西涼兵來,與呂布商議。
布曰:「司徒放心。
量此鼠輩,何足數也!」
遂引李肅將兵出敵。
肅當先迎戰,正與牛輔相遇,大殺一陣。
牛輔抵敵不過,敗陣而去。
不想是夜二更,牛輔乘肅不備,竟來劫寨。
肅軍亂竄,敗走三十餘里,折軍大半,來見呂布,布大怒曰:「汝何挫吾銳氣!」
遂斬李肅,懸頭軍門。
次日呂布進兵與牛輔對敵。
量牛輔如何敵得呂布,仍復大敗而走。
是夜牛輔喚心腹人胡赤兒商議曰:「呂布驍勇,萬不能敵;不如瞞了李-等四人,暗藏金珠,與親隨三五人棄軍而去。」
胡赤兒應允。
是夜收拾金珠,棄營而走,隨行者三四人。
將渡一河,赤兒欲謀取金珠,竟殺死牛輔,將頭來獻呂布。
布問起情由,從人出首:「胡赤兒謀殺牛輔,奪其金寶。」
布怒,即將赤兒誅殺。
領軍前進,正迎著李-軍馬。
呂布不等他列陣,便挺戟躍馬,麾軍直衝過來-軍不能抵當,退走五十餘里,依山下寨,請郭汜、張濟、樊稠共議,曰:「呂布雖勇,然而無謀,不足為慮。
我引軍守住谷口,每日誘他廝殺,郭將軍可領軍抄擊其後,效彭越撓楚之法,鳴金進兵,擂鼓收兵。
張、樊二公,卻分兵兩路,徑取長安。
彼首尾不能救應,必然大敗。」
眾用其計。
卻說呂布勒兵到山下,李-引軍搦戰。
布忿怒衝殺過去,-退走上山。
山上矢石如雨,布軍不能進。
忽報郭汜在陣后殺來,布急回戰。
只聞鼓聲大震,汜軍已退。
布方欲收軍,鑼聲響處,-軍又來。
未及對敵,背後郭汜又領軍殺到。
及至呂布來時,卻又擂鼓收軍去了。
激得呂布怒氣填胸。
一連如此幾日,欲戰不得,欲止不得。
正在惱怒,忽然飛馬報來,說張濟、樊稠兩路軍馬,竟犯長安,京城危急。
布急領軍回,背後李-、郭汜殺來。
布無心戀戰,只顧奔走,折了好些人馬。
比及到長安城下。
賊兵雲屯雨集,圍定城池,布軍與戰不利。
軍士畏呂布暴厲,多有降賊者,布心甚憂。
數日之後,董卓餘黨李蒙、王方在城中為賊內應,偷開城門,四路賊軍一齊擁入。
呂布左衝右突,攔擋不住,引數百騎往青瑣門外,呼王允曰:「勢急矣!請司徒上馬,同出關去,別圖良策。」
允曰:「若蒙社稷之靈,得安國家,吾之願也;若不獲已,則允奉身以死。
臨難苟免,吾不為也。
為我謝關東諸公,努力以國家為念!」
呂布再三相勸,王允只是不肯去。
不一時,各門火焰竟天,呂布只得棄卻家小,引百餘騎飛奔出關,投袁術去了。
李-、郭汜縱兵大掠。
太常卿種拂、太僕魯馗、大鴻臚周奐、城門校尉崔烈、越騎校尉王頎皆死於國難。
賊兵圍繞內庭至急,侍臣請天子上宣平門止亂。
李-等望見黃蓋,約住軍士,口呼「萬歲」。
獻帝倚樓問曰:「卿不候奏請,輒入長安,意欲何為?」
李-、郭汜仰面奏曰:「董太師乃陛下社稷之臣,無端被王允謀殺,臣等特來報仇,非敢造反。
但見王允,臣便退兵。」
王允時在帝側,聞知此言,奏曰:「臣本為社稷計。
事已至此,陛下不可惜臣,以誤國家。
臣請下見二賊。」
帝徘徊不忍。
允自宣平門樓上跳下樓去,大呼曰:「王允在此!」
李-、郭汜拔劍叱曰:「董太師何罪而見殺?」
允曰:「董賊之罪,彌天亘地,不可勝言!受誅之日。
長安士民,皆相慶賀,汝獨不聞乎?」
-、汜曰:「太師有罪;我等何罪,不肯相赦?」
王允大罵:「逆賊何必多言!我王允今日有死而已!」
二賊手起,把王允殺於樓下。
史官有詩讚曰:「王允運機籌,奸臣董卓休。
心懷家國恨,眉鎖廟堂憂。
英氣連霄漢,忠誠貫鬥牛。
至今魂與魄,猶繞鳳凰樓。」
眾賊殺了王允,一面又差人將王允宗族老幼,盡行殺害。
士民無不下淚。
當下李-、郭汜尋思曰:「既到這裡,不殺天子謀大事,更待何時?」
便持劍大呼,殺入內來。
正是:巨魁伏罪災方息,從賊縱橫禍又來。
未知獻帝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10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卻說李、郭二賊欲弒獻帝。
張濟、樊稠諫曰:「不可。
今日若便殺之,恐眾人不服,不如仍舊奉之為主,賺諸侯入關,先去其羽翼,然後殺之,天下可圖也。」
李、郭二人從其言,按住兵器。
帝在樓上宣諭曰:「王允既誅,軍馬何故不退?」
李-、郭汜曰:「臣等有功王室,未蒙賜爵,故不敢退軍。」
帝曰:「卿欲封何爵?」
李、郭、張、樊四人各自寫職銜獻上,勒要如此官品,帝只得從之。
封李-為車騎將軍池陽侯領司隸校尉假節鉞,郭汜為後將軍美陽侯假節鉞,同秉朝政;樊稠為右將軍萬年侯,張濟為驃騎將軍平陽侯,領兵屯弘農。
其餘李蒙、王方等,各為校尉。
然後謝恩,領兵出城。
又下令追尋董卓屍首,獲得些零碎皮骨,以香木雕成形體,安湊停當,大設祭祀,用王者衣冠棺槨,選擇吉日,遷葬-塢。
臨葬之期,天降大雷雨,平地水深數尺,霹靂震開其棺,屍首提出棺外。
李-候晴再葬,是夜又復如是。
三次改葬,皆不能葬,零皮碎骨,悉為雷火消滅。
天之怒卓。
可謂甚矣!且說李-、郭汜既掌大權,殘虐百姓;密遣心腹侍帝左右,觀其動靜。
獻帝此時舉動荊棘。
朝廷官員,並由二賊升降。
因采人望,特宣朱-入朝封為太僕,同領朝政。
一日,人報西涼太守馬騰;并州刺史韓遂二將引軍十餘萬,殺奔長安來,聲言討賊。
原來二將先曾使人入長安,結連侍中馬宇、諫議大夫種邵、左中郎將劉范三人為內應,共謀賊黨。
三人密奏獻帝,封馬騰為征西將軍、韓遂為鎮西將軍,各受密詔,并力討賊。
當下李-、郭汜、張濟、樊稠聞二軍將至,一同商議禦敵之策。
謀士賈詡曰:「二軍遠來,只宜深溝高壘,堅守以拒之。
不過百日,彼兵糧盡,必將自退,然後引兵追之,二將可擒矣。」
李蒙、王方出曰:「此非好計。
願借精兵萬人,立斬馬騰、韓遂之頭,獻於麾下。」
賈詡曰:「今若即戰,必當敗績。」
李蒙、王方齊聲曰:「若吾二人敗,情願斬首;吾若戰勝,公亦當輸首級與我。」
詡謂李-、郭汜曰:「長安西二百里——山,其路險峻,可使張、樊兩將軍屯兵於此,堅壁守之;待李蒙、王方自引兵迎敵,可也。」
李-、郭汜從其言,點一萬五千人馬與李蒙、王方。
二人忻喜而去,離長安二百八十里下寨。
西涼兵到,兩個引軍迎去。
西涼軍馬攔路擺開陣勢。
馬騰、韓遂聯轡而出,指李蒙、王方罵曰:「反國之賊!誰去擒之?」
言未絕,只見一位少年將軍,面如冠玉,眼若流星,虎體猿臂,彪腹狼腰;手執長槍,坐騎駿馬,從陣中飛出。
原來那將即馬騰之子馬超,字孟起,年方十七歲,英勇無敵。
王方欺他年幼,躍馬迎戰。
戰不到數合,早被馬超一槍刺於馬下。
馬超勒馬便回。
李蒙見王方刺死,一騎馬從馬超背後趕來。
超只做不知。
馬騰在陣門下大叫:「背後有人追趕!」
聲猶未絕,只見馬超已將李蒙擒在馬上。
原來馬超明知李蒙追趕,卻故意俄延;等他馬近舉槍刺來,超將身一閃,李蒙搠個空,兩馬相併,被馬超輕舒猿臂,生擒過去。
軍士無主,望風奔逃。
馬騰、韓遂乘勢追殺,大獲勝捷,直逼隘口下寨,把李蒙斬首號令。
李-、郭汜聽知李蒙、王方皆被馬超殺了,方信賈詡有先見之明,重用其計,只理會緊守關防,由他搦戰,並不出迎。
果然西涼軍未及兩月,糧草俱乏,商議回軍。
恰好長安城中馬宇家僮出首家主與劉范、種邵,外連馬騰、韓遂,欲為內應等情。
李-、郭汜大怒,盡收三家老少良賤斬於市,把三顆首級,直來門前號令。
馬騰、韓遂見軍糧已盡,內應又泄,只得拔寨退軍。
李-、郭汜令張濟引軍趕馬騰,樊稠引軍趕韓遂,西涼軍大敗。
馬超在後死戰,殺退張濟。
樊稠去趕韓遂,看看趕上,相近陳倉,韓遂勒馬向樊稠曰:「吾與公乃同鄉之人,今日何太無情?」
樊稠也勒住馬答道:「上命不可違!」
韓遂曰:「吾此來亦為國家耳,公何相逼之甚也?」
樊稠聽罷,撥轉馬頭,收兵回寨,讓韓遂去了。
不提防李-之侄李別,見樊稠放走韓遂,回報其叔。
李-大怒,便欲興兵討樊稠。
賈翊曰:「目今人心未寧,頻動干戈,深為不便;不若設一宴,請張濟、樊稠慶功,就席間擒稠斬之,毫不費力。」
李-大喜,便設宴請張濟、樊稠。
二將忻然赴宴。
酒半闌,李-忽然變色曰:「樊稠何故交通韓遂,欲謀造反?」
稠大驚,未及回言;只見刀斧手擁出,早把樊稠斬首於案下。
嚇得張濟俯伏於地。
李-扶起曰:「樊稠謀反,故爾誅之;公乃吾之心腹,何須驚懼?」
將樊稠軍撥與張濟管領。
張濟自回弘農去了。
李-、郭汜自戰敗西涼兵,諸侯莫敢誰何。
賈詡屢勸撫安百姓,結納賢豪。
自是朝廷微有生意。
不想青州黃巾又起,聚眾數十萬,頭目不等,劫掠良民。
太僕朱-保舉一人,可破群賊。
李-、郭汜問是何人。
朱-曰:「要破山東群賊,非曹孟德不可。」
李-曰:「孟德今在何處?」
-曰:「現為東郡太守,廣有軍兵。
若命此人討賊,賊可克日而破也。」
李-大喜,星夜草詔,差人齎往東郡,命曹操與濟北相鮑信一同破賊。
操領了聖旨,會合鮑信,一同興兵,擊賊於壽陽。
鮑信殺入重地,為賊所害。
操追趕賊兵,直到濟北,降者數萬。
操即用賊為前驅,兵馬到處,無不降順。
不過百餘日,招安到降兵三十餘萬、男女百餘萬口。
操擇精銳者,號為「青州兵」
,其餘盡令歸農。
操自此威名日重。
捷書報到長安,朝廷加曹操為鎮東將軍。
操在兗州,招賢納士。
有叔侄二人來投操:乃潁川潁陰人,姓荀,名-,字文若,荀緄之子也;舊事袁紹,今棄紹投操;操與語大悅,曰:「此吾之子房也!」
遂以為行軍司馬。
其侄荀攸,字公達,海內名士,曾拜黃門侍郎,后棄官歸鄉,今與其叔同投曹操,操以為行軍教授。
荀-曰:「某聞兗州有一賢士,今此人不知何在。」
操問是誰,-曰:「乃東郡東阿人,姓程,名昱,字仲德。」
操曰:「吾亦聞名久矣。」
遂遣人於鄉中尋問。
訪得他在山中讀書,操拜請之。
程昱來見,曹操大喜。
昱謂荀-曰:「某孤陋寡聞,不足當公之薦。
公之鄉人姓郭,名嘉,字奉孝,乃當今賢士,何不羅而致之?」
-猛省曰:「吾幾忘卻!」
遂啟操徵聘郭嘉到兗州,共論天下之事。
郭嘉薦光武嫡派子孫,淮南成德人,姓劉,名曄,字子陽。
操即聘曄至。
曄又薦二人:一個是山陽昌邑人,姓滿,名寵,字伯寧;一個是武城人,姓呂,名虔,字子恪。
曹操亦素知這兩個名譽,就聘為軍中從事。
滿寵、呂虔共薦一人,乃陳留平邱人,姓毛,名-,字孝先。
曹操亦聘為從事。
又有一將引軍數百人,來投曹操:乃泰山巨平人,姓於,名禁,字文則。
操見其人弓馬熟嫻,武藝出眾,命為點軍司馬。
一日,夏侯-引一大漢來見,操問何人,-曰:「此乃陳留人,姓典,名韋,勇力過人。
舊跟張邈,與帳下人不和,手殺數十人,逃竄山中-出射獵,見韋逐虎過澗,因收于軍中。
今特薦之於公。」
操曰:「吾觀此人容貌魁梧,必有勇力。」
-曰:「他曾為友報仇殺人,提頭直出鬧市,數百人不敢近。
只今所使兩枝鐵戟,重八十斤,挾之上馬,運使如飛。」
操即令韋試之。
韋挾戟驟馬,往來馳騁。
忽見帳下大旗為風所吹,岌岌欲倒,眾軍士挾持不定;韋下馬,喝退眾軍,一手執定旗杆,立於風中,巍然不動。
操曰:「此古之惡來也!」
遂命為帳前都尉,解身上錦襖,及駿馬雕鞍賜之。
自是曹操部下文有謀臣,武有猛將,威鎮山東。
乃遣泰山太守應劭,往-琊郡取父曹嵩。
嵩自陳留避難,隱居-琊;當日接了書信,便與弟曹德及一家老小四十餘人,帶從者百餘人,車百餘輛,徑望兗州而來。
道經徐州,太守陶謙,字恭祖,為人溫厚純篤,向欲結納曹操,正無其由;知操父經過,遂出境迎接,再拜致敬,大設筵宴,款待兩日。
曹嵩要行,陶謙親送出郭,特差都尉張-,將部兵五百護送。
曹嵩率家小行到華、費間,時夏末秋初,大雨驟至,只得投一古寺歇宿。
寺僧接入。
嵩安頓家小,命張-將軍馬屯於兩廊。
眾軍衣裝,都被雨打濕,同聲嗟怨。
張-喚手下頭目於靜處商議曰:「我們本是黃巾餘黨,勉強降順陶謙,未有好處。
如今曹家輜重車輛無數,你們欲得富貴不難,只就今夜三更,大家砍將入去,把曹嵩一家殺了,取了財物,同往山中落草。
此計何如?」
眾皆應允。
是夜風雨未息,曹嵩正坐,忽聞四壁喊聲大舉。
曹德提劍出看,就被搠死。
曹嵩忙引一妾奔入方丈后,欲越牆而走;妾肥胖不能出,嵩慌急,與妾躲於廁中,被亂軍所殺。
應劭死命逃脫,投袁紹去了。
張-殺盡曹嵩全家,取了財物,放火燒寺,與五百人逃奔淮南去了。
後人有詩曰:「曹操奸雄世所誇,曾將呂氏殺全家。
如今闔戶逢人殺,天理循環報不差。」
當下應劭部下有逃命的軍士,報與曹操。
操聞之,哭倒於地。
眾人救起。
操切齒曰:「陶謙縱兵殺吾父,此仇不共戴天!吾今悉起大軍,洗盪徐州,方雪吾恨!」
遂留荀-、程昱領軍三萬守鄄城、范縣、東阿三縣,其餘盡殺奔徐州來。
夏侯-、于禁、典韋為先鋒。
操令:但得城池,將城中百姓,盡行屠戮,以雪父仇。
當有九江太守邊讓,與陶謙交厚,聞知徐州有難,自引兵五千來救。
操聞之大怒,使夏侯-於路截殺之。
時陳宮為東郡從事,亦與陶謙交厚;聞曹操起兵報仇,欲盡殺百姓,星夜前來見操。
操知是為陶謙作說客,欲待不見,又滅不過舊恩,只得請入帳中相見。
宮曰:「今聞明公以大兵臨徐州,報尊父之仇,所到欲盡殺百姓,某因此特來進言。
陶謙乃仁人君子,非好利忘義之輩;尊父遇害,乃張-之惡,非謙罪也。
且州縣之民,與明公何仇?殺之不祥。
望三思而行。」
操怒曰:「公昔棄我而去,今有何面目復來相見?陶謙殺吾一家,誓當摘膽剜心,以雪吾恨!公雖為陶謙遊說,其如吾不聽何!」
陳宮辭出,嘆曰:「吾亦無面目見陶謙也!」
遂馳馬投陳留太守張邈去了。
且說操大軍所到之處,殺戮人民,發掘墳墓。
陶謙在徐州,聞曹操起軍報仇,殺戮百姓,仰天慟哭曰:「我獲罪於天,致使徐州之民,受此大難!」
急聚眾官商議。
曹豹曰:「曹兵既至,豈可束手待死!某願助使君破之。」
陶謙只得引兵出迎,遠望操軍如鋪霜涌雪,中軍豎起白旗二面,大書報仇雪恨四字。
軍馬列成陣勢,曹操縱馬出陣,身穿縞素,揚鞭大罵。
陶謙亦出馬於門旗下,欠身施禮曰:「謙本欲結好明公,故托張-護送。
不想賊心不改,致有此事。
實不幹陶謙之故。
望明公察之。」
操大罵曰:「老匹夫!殺吾父,尚敢亂言!誰可生擒老賊?」
夏侯-應聲而出。
陶謙慌走入陣。
夏侯-趕來,曹豹挺槍躍馬,前來迎敵。
兩馬相交,忽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兩軍皆亂,各自收兵。
陶謙入城,與眾計議曰:「曹兵勢大難敵,吾當自縛往操營,任其剖割,以救徐州一郡百姓之命。」
言未絕,一人進前言曰:「府君久鎮徐州,人民感恩。
今曹兵雖眾,未能即破我城。
府君與百姓堅守勿出;某雖不才,願施小策,教曹操死無葬身之地!」
眾人大驚,便問計將安出。
正是:本為納交反成怨,那知絕處又逢生。
畢竟此人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第011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
卻說獻計之人,乃東海朐縣人,姓糜,名竺,字子仲。
此人家世富豪,嘗往洛陽買賣,乘車而回,路遇一美婦人,來求同載,竺乃下車步行,讓車與婦人坐。
婦人請竺同載。
竺上車端坐,目不邪視。
行及數里,婦人辭去;臨別對竺曰:「我乃南方火德星君也,奉上帝教,往燒汝家。
感君相待以禮,故明告君。
君可速歸,搬出財物。
吾當夜來。」
言訖不見。
竺大驚,飛奔到家,將家中所有,疾忙搬出。
是晚果然廚中火起,盡燒其屋。
竺因此廣捨家財,濟貧拔苦。
后陶謙聘為別駕從事。
當日獻計曰:「某願親往北海郡,求孔融起兵救援;更得一人往青州田楷處求救:若二處軍馬齊來,操必退兵矣。」
謙從之,遂寫書二封,問帳下誰人敢去青州求救。
一人應聲願往。
眾視之,乃廣陵人,姓陳,名登,字元龍。
陶謙先打發陳元龍往青州去訖,然後命糜竺齎書赴北海,自己率眾守城,以備攻擊。
卻說北海孔融,字文舉,魯國曲阜人也,孔子二十世孫,泰山都尉孔宙之子。
自小聰明,年十歲時,往謁河南尹李膺,閽人難之,融曰:「我系李相通家。」
及入見,膺問曰:「汝祖與吾祖何親?」
融曰:「昔孔子曾問禮於老子,融與君豈非累世通家?」
膺大奇之。
少頃,太中大夫陳煒至。
膺指融曰:「此奇童也。」
煒曰:「小時聰明,大時未必聰明。」
融即應聲曰:「如君所言,幼時必聰明者。」
煒等皆笑曰:「此子長成,必當代之偉器也。」
自此得名。
後為中郎將,累遷北海太守。
極好賓客,常曰:「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吾之願也。」
在北海六年,甚得民心。
當日正與客坐,人報徐州糜竺至。
融請入見,問其來意,竺出陶謙書,言:「曹操攻圍甚急,望明公垂救。」
融曰:「吾與陶恭祖交厚,子仲又親到此,如何不去?只是曹孟德與我無仇,當先遣人送書解和。
如其不從,然後起兵。」
竺曰:「曹操倚仗兵威,決不肯和。」
融教一面點兵,一面差人送書。
正商議間,忽報黃巾賊黨管亥部領群寇數萬殺奔前來。
孔融大驚,急點本部人馬,出城與賊迎戰。
管亥出馬曰:「吾知北海糧廣,可借一萬石,即便退兵;不然,打破城池,老幼不留!」
孔融叱曰:「吾乃大漢之臣,守大漢之地,豈有糧米與賊耶!」
管亥大怒,拍馬舞刀,直取孔融,融將宗寶挺槍出馬;戰不數合,被管亥一刀,砍宗寶於馬下。
孔融兵大亂,奔入城中。
管亥分兵四面圍城,孔融心中鬱悶。
糜竺懷愁,更不可言。
次日,孔融登城遙望,賊勢浩大,倍添憂惱。
忽見城外一人挺槍躍馬殺入賊陣,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直到城下,大叫「開門」。
孔融不識其人,不敢開門。
賊眾趕到壕邊,那人回身連搠十數人下馬,賊眾倒退,融急命開門引入。
其人下馬棄槍,徑到城上,拜見孔融。
融問其姓名,對曰:「某東萊黃縣人也,覆姓太史,名慈,字子義。
老母重蒙恩顧。
某昨自遼東回家省親,知賊寇城。
老母說:『屢受府君深恩,汝當往救。
』某故單馬而來。」
孔融大喜。
原來孔融與太史慈雖未識面,卻曉得他是個英雄。
因他遠出,有老母住在離城二十里之外,融常使人遺以粟帛;母感融德,故特使慈來救。
當下孔融重待太史慈,贈與衣甲鞍馬。
慈曰:「某願借精兵一千,出城殺賊。」
融曰:「君雖英勇,然賊勢甚盛,不可輕出。」
慈曰:「老母感君厚德,特遣慈來;如不能解圍,慈亦無顏見母矣。
願決一死戰!」
融曰:「吾聞劉玄德乃當世英雄,若請得他來相救,此圍自解。
只無人可使耳。」
慈曰:「府君修書,某當急往。」
融喜,修書付慈,慈擐甲上馬,腰帶弓矢,手持鐵槍,飽食嚴裝,城門開處,一騎飛出。
近壕,賊將率眾來戰。
慈連搠死數人,透圍而出。
管亥知有人出城,料必是請救兵的,便自引數百騎趕來,八面圍定。
慈倚住槍,拈弓搭箭,八面射之,無不應弦落馬。
賊眾不敢來追。
太史慈得脫,星夜投平原來見劉玄德。
施禮罷,具言孔北海被圍求救之事,呈上書札。
玄德看畢,問慈曰:「足下何人?」
慈曰:「某太史慈,東海之鄙人也。
與孔融親非骨肉,比非鄉黨,特以氣誼相投,有分憂共患之意。
今管亥暴亂,北海被圍,孤窮無告,危在旦夕。
聞君仁義素著,能救人危急,故特令某冒鋒突圍,前來求救。」
玄德斂容答曰:「孔北海知世間有劉備耶?」
乃同雲長、翼德點精兵三千,往北海郡進發。
管亥望見救軍來到,親自引兵迎敵;因見玄德兵少,不以為意。
玄德與關、張、太史慈立馬陣前,管亥忿怒直出。
太史慈卻待向前,雲長早出,直取管亥。
兩馬相交,眾軍大喊。
量管亥怎敵得雲長,數十合之間,青龍刀起,劈管亥於馬下。
太史慈、張飛兩騎齊出,雙槍並舉,殺入賊陣。
玄德驅兵掩殺。
城上孔融望見太史慈與關、張趕殺賊眾,如虎入羊群,縱橫莫當,便驅兵出城。
兩下夾攻,大敗群賊,降者無數,餘黨潰散。
孔融迎接玄德入城,敘禮畢,大設筵宴慶賀。
又引糜竺來見玄德,具言張-殺曹嵩之事:「今曹操縱兵大掠,圍住徐州,特來求救。」
玄德曰:「陶恭祖乃仁人君子,不意受此無辜之冤。」
孔融曰:「公乃漢室宗親。
今曹操殘害百姓,倚強欺弱,何不與融同往救之?」
玄德曰:「備非敢推辭,奈兵微將寡,恐難輕動。
「孔融曰:「融之欲救陶恭祖,雖因舊誼,亦為大義。
公豈獨無仗義之心耶?」
玄德曰:「既如此,請文舉先行,容備去公孫瓚處,借三五千人馬,隨後便來。」
融曰;「公切勿失信。」
玄德曰:「公以備為何如人也?聖人云:自古皆有死,人無信不立。
劉備借得軍、或借不得軍,必然親至。」
孔融應允,教糜竺先回徐州去報,融便收拾起程。
太史慈拜謝曰:「慈奉母命前來相助,今幸無虞。
有揚州刺史劉繇,與慈同郡,有書來喚,不敢不去。
容圖再見。」
融以金帛相酬,慈不肯受而歸。
其母見之,喜曰:「我喜汝有以報北海也!」
遂遣慈往揚州去了。
不說孔融起兵。
且說玄德離北海來見公孫瓚,具說欲救徐州之事。
瓚曰:「曹操與君無仇,何苦替人出力?」
玄德曰:「備已許人,不敢失信。」
瓚曰:「我借與君馬步軍二千。」
玄德曰:「更望借趙子龍一行。」
瓚許之。
玄德遂與關、張引本部三千人為前部,子龍引二千人隨後,往徐州來。
卻說糜竺回報陶謙,言北海又請得劉玄德來助;陳元龍也回報青州田楷欣然領兵來救;陶謙心安。
原來孔融、田楷兩路軍馬,懼怕曹兵勢猛,遠遠依山下寨,未敢輕進。
曹操見兩路軍到,亦分了軍勢,不敢向前攻城。
卻說劉玄德軍到,見孔融。
融曰:「曹兵勢大,操又善於用兵,未可輕戰。
且觀其動靜,然後進兵。」
玄德曰:「但恐城中無糧,難以久持。
備令雲長、子龍領軍四千,在公部下相助;備與張飛殺奔曹營,徑投徐州去見陶使君商議。」
融大喜,會合田楷,為掎角之勢;雲長、子龍領兵兩邊接應。
是日玄德、張飛引一千人馬殺入曹兵寨邊。
正行之間,寨內一聲鼓響,馬軍步軍,如潮似浪,擁將出來。
當頭一員大將,乃是于禁,勒馬大叫:「何處狂徒!往那裡去!」
張飛見了,更不打話,直取于禁。
兩馬相交,戰到數合,玄德掣雙股劍麾兵大進,于禁敗走。
張飛當前追殺,直到徐州城下。
城上望見紅旗白字,大書「平原劉玄德」
,陶謙急令開門。
玄德入城,陶謙接著,共到府衙。
禮畢,設宴相待,一壁勞軍。
陶謙見玄德儀錶軒昂,語言豁達,心中大喜,便命糜竺取徐州牌印,讓與玄德。
玄德愕然曰:「公何意也?」
謙曰:「今天下擾亂,王綱不振;公乃漢室宗親,正宜力扶社稷。
老夫年邁無能,情願將徐州相讓。
公勿推辭。
謙當自寫表文,申奏朝廷。」
玄德離席再拜曰:「劉備雖漢朝苗裔,功微德薄,為平原相猶恐不稱職。
今為大義,故來相助。
公出此言,莫非疑劉備有吞併之心耶?若舉此念,皇天不佑!」
謙曰:「此老夫之實情也。」
再三相讓,玄德那裡肯受。
糜竺進曰:「今兵臨城下,且當商議退敵之策。
待事平之日,再當相讓可也。」
玄德曰:「備生遺書於曹操,勸令解和。
操若不從,廝殺未遲。」
於是傳檄三寨,且執兵不動;遣人齎書以達曹操。
卻說曹操正在軍中,與諸將議事,人報徐州有戰書到。
操拆而觀之,乃劉備書也。
書略曰:「備自關外得拜君顏,嗣後天各一方,不及趨侍。
向者,尊父曹侯,實因張-不仁,以致被害,非陶恭祖之罪也。
目今黃巾遺孽,擾亂於外;董卓餘黨,盤踞於內。
願明公先朝廷之急,而後私仇;撤徐州之兵,以救國難:則徐州幸甚,天下幸甚!」
曹操看書,大罵:「劉備何人,敢以書來勸我!且中間有譏諷之意!」
命斬來使,一面竭力攻城。
郭嘉諫曰:「劉備遠來救援,先禮後兵,主公當用好言答之,以慢備心;然後進兵攻城,城可破也。」
操從其言,款留來使,候發回書。
正商議間,忽流星馬飛報禍事。
操問其故,報說呂布已襲破兗州,進據濮陽。
原來呂布自遭李、郭之亂,逃出武關,去投袁術;術怪呂布反覆不定,拒而不納。
投袁紹,紹納之,與布共破張燕於常山。
布自以為得志,傲慢袁紹手下將士。
紹欲殺之。
布乃去投張楊,楊納之。
時龐舒在長安城中,私藏呂布妻小,送還呂布。
李-、郭汜知之,遂斬龐舒,寫書與張楊,教殺呂布。
布因棄張楊去投張邈。
恰好張邈弟張超引陳宮來見張邈。
宮說邈曰:「今天下分崩,英雄並起;君以千里之眾,而反受制於人,不亦鄙乎!今曹操征東,兗州空虛;而呂布乃當世勇士,若與之共取兗州,霸業可圖也。」
張邈大喜,便令呂布襲破兗州,隨據濮陽。
止有鄄城、東阿、范縣三處,被荀-、程昱設計死守得全,其餘俱破。
曹仁屢戰,皆不能勝,特此告急。
操聞報大驚曰:「兗州有失,使吾無家可歸矣,不可不亟圖之!」
郭嘉曰:「主公正好賣個人情與劉備,退軍去復兗州。」
操然之,即時答書與劉備,拔寨退兵。
且說來使回徐州,入城見陶謙,呈上書札,言曹兵已退。
謙大喜,差人請孔融、田楷、雲長、子龍等赴城大會。
飲宴既畢,謙延玄德於上座,拱手對眾曰:「老夫年邁,二子不才,不堪國家重任。
劉公乃帝室之青,德廣才高,可領徐州。
老夫情願乞閑養病。」
玄德曰:「孔文舉令備來救徐州,為義也。
今無端據而有之,天下將以備為無義人矣。」
糜竺曰:「今漢室陵遲,海宇顛覆,樹功立業,正在此時。
徐州殷富,戶口百萬,劉使君領此,不可辭也。」
玄德曰:「此事決不敢應命。」
陳登曰:「陶府君多病,不能視事,明公勿辭。」
玄德曰:「袁公路四世三公,海內所歸,近在壽春,何不以州讓之?」
孔融曰:「袁公路冢中枯骨,何足掛齒!今日之事,天與不取,悔不可追。」
玄德堅執不肯。
陶謙泣下曰:「君若舍我而去,我死不瞑目矣!」
雲長曰:「既承陶公相讓,兄且權領州事。」
張飛曰:「又不是我強要他的州郡;他好意相讓,何必苦苦推辭!」
玄德曰:「汝等欲陷我於不義耶?」
陶謙推讓再三,玄德只是不受。
陶謙曰:「如玄德必不肯從,此間近邑,名曰小沛,足可屯軍,請玄德暫駐軍此邑,以保徐州。
何如?」
眾皆勸玄德留小沛,玄德從之。
陶謙勞軍已畢,趙雲辭去,玄德執手揮淚而別。
孔融、田楷亦各相別,引軍自回。
玄德與關、張引本部軍來至小沛,修葺城垣,撫諭居民。
卻說曹操回軍,曹仁接著,言呂布勢大,更有陳宮為輔,兗州、濮陽已失,其鄄城、東阿、范縣三處,賴荀-、程昱二人設計相連,死守城郭。
操曰:「吾料呂布有勇無謀,不足慮也。」
教且安營下寨,再作商議。
呂布知曹操回兵,已過滕縣,召副將薛蘭、李封曰:「吾欲用汝二人久矣。
汝可引軍一萬,堅守兗州。
吾親自率兵,前去破曹。」
二人應諾。
陳宮急入見曰:「將軍棄兗州,欲何往乎?」
布曰:「吾欲屯兵濮陽,以成鼎足之勢。」
宮曰:「差分。
薛蘭必守兗州不住——此去正南一百八十里,泰山路險,可伏精兵萬人在彼。
曹兵聞失兗州,必然倍道而進,待其過半,一擊可擒也。」
布曰:「吾屯濮陽,別有良謀,汝豈知之!」
遂不用陳宮之言,而用薛蘭守兗州而行。
曹操兵行至泰山險路,郭嘉曰:「且不可進,恐此處有伏兵。」
曹操笑曰:「呂布無謀之輩,故教薛蘭守兗州,自往濮陽,安得此處有埋伏耶?教曹仁領一軍圍兗州,吾進兵濮陽,速攻呂布。」
陳宮聞曹兵至近,乃獻計曰:「今曹兵遠來疲睏,利在速戰,不可養成氣力。」
布曰:「吾匹馬縱橫天下,何愁曹操!待其下寨,吾自擒之。」
卻說曹操兵近濮陽,下住寨腳。
次日,引眾將出,陳兵於野。
操立馬於門旗下,遙望呂布兵到。
陣圓處,呂布當先出馬,兩邊排開八員健將:第一個雁門馬邑人,姓張,名遼,字文遠;第二個泰山華陰人,姓臧,名霸,字宣高。
兩將又各引三員健將:郝萌、曹性、成廉,魏續、宋憲、侯成。
布軍五萬,鼓聲大震。
操指呂布而言曰:「吾與汝自來無仇,何得奪吾州郡?」
布曰:「漢家城池,諸人有分,偏爾合得?」
便叫臧霸出馬搦戰。
曹軍內樂進出迎。
兩馬相交,雙槍齊舉。
戰到三十餘合,勝負不分。
夏侯-拍馬便出助戰,呂布陣上張遼截住廝殺。
惱得呂布性起,挺戟驟馬,衝出陣來。
夏侯-、樂進皆走,呂布掩殺,曹軍大敗,退三四十里。
布自收軍。
曹操輸了一陣,回寨與諸將商議。
于禁曰:「某今日上山觀望,濮陽之西,呂布有一寨,約無多軍。
今夜彼將謂我軍敗走,必不準備,可引兵擊之;若得寨,布軍必懼:此為上策。」
操從其言,帶曹洪、李典、毛-、呂虔、于禁、典韋六將,選馬步二萬人,連夜從小路進發。
卻說呂佈於寨中勞軍。
陳宮曰:「西寨是個要緊去處,倘或曹操襲之,奈何?」
布曰:「他今日輸了一陣,如何敢來!」
宮曰:「曹操是極能用兵之人,須防他攻我不備。」
布乃撥高順並魏續、侯成引兵往守西寨。
卻說曹操於黃昏時分,引軍至西寨,四面突入。
寨兵不能抵擋,四散奔走,曹操奪了寨。
將及四更,高順方引軍到,殺將入來。
曹操自引軍馬來迎,正逢高順,三軍混戰、將及天明,正西鼓聲大震,人報呂布自引救軍來了。
操棄寨而走。
背後高順、魏續、侯成趕來;當頭呂布親自引軍來到。
于禁、樂進雙戰呂布不往。
操望北而行。
山後一彪軍出:左有張遼,右有臧霸。
操使呂虔、曹洪戰之,不利。
操望西而走。
忽又喊聲大震,一彪軍至:郝萌、曹性、成廉、宋憲四將攔住去路。
眾將死戰,操當先沖陣。
梆子響處,箭如驟雨射將來。
操不能前進,無計可脫,大叫:「誰人救我!」
馬軍隊里,一將踴出,乃典韋也,手挺雙鐵戟,大叫:「主公勿憂!」
飛身下馬,插住雙戟,取短戟十數枝,挾在手中,顧從人曰:「賊來十步乃呼我!」
遂放開腳步,冒箭前行。
布軍數十騎追至。
從人大叫曰:「十步矣!」
韋曰:「五步乃呼我!」
從人又曰:「五步矣!」
韋乃飛戟刺之,一戟一人墜馬,並無虛發,立殺十數人。
眾皆奔走。
韋復飛身上馬,挺一雙大鐵戟,衝殺入去。
郝、曹、成、宋四將不能抵擋,各自逃去。
典韋殺散敵軍,救出曹操。
眾將隨後也到,尋路歸寨。
看看天色傍晚,背後喊聲起處,呂布驟馬提戟趕來,大叫:「操賊休走!」
此時人困馬乏,大家面面相覷,各欲逃生。
正是:雖能暫把重圍脫,只怕難當勁敵追。
不知曹操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12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穗大戰呂布
曹操正慌走間,正南上一彪軍到,乃夏侯-引軍來救援,截住呂布大戰。
斗到黃昏時分,大雨如注,各自引軍分散。
操回寨,重賞典韋,加為領軍都尉。
卻說呂布到寨,與陳宮商議。
宮曰:「濮陽城中有富戶田氏,家僮千百,為一郡之巨室;可令彼密使人往操寨中下書,言『呂溫侯殘暴不仁,民心大怨。
今欲移兵黎陽,止有高順在城內。
可連夜進兵,我為內應』。
操若來,誘之入城,四門放火,外設伏兵。
曹操雖有經天緯地之才,到此安能得脫也?」
呂布從其計,密諭田氏使人徑到操寨。
操因新敗,正在躊躇,忽報田氏人到,呈上密書云:「呂布已往黎陽,城中空虛。
萬望速來,當為內應。
城上插白旗,大書『義』字,便是暗號。」
操大喜曰:「天使吾得濮陽也!」
重賞來人,一面收拾起兵。
劉曄曰:「布雖無謀,陳宮多計。
只恐其中有詐,不可不防。
明公欲去,當分三軍為三隊:兩隊伏城外接應,一隊入城,方可。」
操從其言,分軍三隊,來至濮陽城下。
操先往觀之,見城上遍豎旗幡,西門角上,有一「義」
字白旗,心中暗喜。
是日午牌,城門開處,兩員將引軍出戰:前軍侯成,后軍高順。
操即使典韋出馬,直取侯成。
侯成抵敵不過,回馬望城中走。
韋趕到弔橋邊,高順亦攔擋不住,都退入城中去了。
數內有軍人乘勢混過陣來見操,說是田氏之使,呈上密書。
約云:「今夜初更時分,城上鳴鑼為號,便可進兵。
某當獻門。」
操撥夏侯-引軍在左,曹洪引軍在右,自己引夏侯淵、李典、樂進、典韋四將,率兵入城。
李典曰:「主公且在城外,容某等先入城去。」
操喝曰:「我不自往,誰肯向前!」
遂當先領兵直入。
時約初更,月光未上。
只聽得西門上吹贏殼聲,喊聲忽起,門上火把燎亂,城門大開,弔橋放落。
曹操爭先拍馬而入。
直到州衙,路上不見一人,操知是計,忙撥回馬,大叫:「退兵!」
州衙中一聲炮響,四門烈火,轟天而起;金鼓齊鳴,喊聲如江翻海沸。
東巷內轉出張遼,西巷內轉出臧霸,夾攻掩殺。
操走北門,道傍轉出郝萌、曹性,又殺一陣。
操急走南門,高順、侯成攔住。
典韋怒目咬牙,衝殺出去。
高順、侯成倒走出城。
典韋殺到弔橋,回頭不見了曹操,翻身復殺入城來,門下撞著李典。
典韋問:「主公何在?」
典曰:「吾亦尋不見。」
韋曰:「汝在城外催救軍,我入去尋主公。」
李典去了。
典韋殺入城中,尋覓不見;再殺出城壕邊,撞著樂進。
進曰:「主公何在?」
韋曰:「我往複兩遭:尋覽不見。」
進曰:「同殺入去救主!」
兩人到門邊,城上火炮滾下,樂進馬不能入。
典韋冒煙突火,又殺入去,到處尋覓。
卻說曹操見典韋殺出去了,四下里人馬截來,不得出南門;再轉北門,火光里正撞見呂布挺戟躍馬而來。
操以手掩面,加鞭縱馬竟過。
呂布從后拍馬趕來,將戟於操盔上一擊,問曰:「曹操何在?」
操反指曰:「前面騎黃馬者是他。」
呂布聽說,棄了曹操,縱馬向前追趕。
曹操撥轉馬頭,望東門而走,正逢典韋。
韋擁護曹操,殺條血路,到城門邊,火焰甚盛,城上推下柴草,遍地都是火,韋用戟撥開,飛馬冒煙突火先出。
曹操隨後亦出。
方到門道邊,城門上崩下一條火梁來,正打著曹操戰馬後胯,那馬撲地倒了。
操用手托梁推放地上,手臂鬚髮,盡被燒傷。
典韋回馬來救,恰好夏侯淵亦到。
兩個同救起曹操,突火而出。
操乘淵馬,典韋殺條大路而走。
直混戰到天明,操方回寨。
眾將拜伏問安,操仰面笑曰:「誤中匹夫之計,吾必當報之!」
郭嘉曰:「計可速發。」
操曰:「今只將計就計:詐言我被火傷,已經身死。
布必引兵來攻。
我伏兵於馬陵山中,候其兵半渡而擊之,布可擒矣。」
贏曰:「真良策也!」
於是令軍士掛孝發喪,詐言操死。
早有人來濮陽報呂布,說曹操被火燒傷肢體,到寨身死。
布隨點起軍馬,殺奔馬陵山來。
將到操寨,一聲鼓響,伏兵四起。
呂布死戰得脫,折了好些人馬;敗回濮陽,堅守不出。
是年蝗蟲忽起,食盡禾稻。
關東一境,每谷一斛,直錢五十貫,人民相食。
曹操因軍中糧盡,引兵回鄄城暫住。
呂布亦引兵出屯山陽就食。
因此二處權且罷兵。
卻說陶謙在徐州,時年已六十三歲,忽然染病,看看沉重,請糜竺、陳登議事。
竺曰:「曹兵之去,止為呂布襲兗州故也。
今因歲荒罷兵,來春又必至矣。
府君兩番欲讓位於劉玄德,時府君尚強健,故玄德不肯受;今病已沉重,正可就此而與之,玄德不肯辭矣。」
謙大喜,使人來小沛:請劉玄德商議軍務。
玄德引關、張帶數十騎到徐州,陶謙教請入卧內。
玄德問安畢,謙曰:「請玄德公來,不為別事:止因老夫病已危篤,朝夕難保;萬望明公可憐漢家城池為重,受取徐州牌印,老夫死亦瞑目矣!」
玄德曰:「君有二子,何不傳之?」
謙曰:「長子商,次子應,其才皆不堪任。
老夫死後,猶望明公教誨,切勿令掌州事。」
玄德曰:「備一身安能當此大任?」
謙曰:「某舉一人,可為公輔:系北海人,姓孫,名乾,字公。
此人可使為從事。」
又謂糜竺曰:「劉公當世人傑,汝當善事之。」
玄德終是推託,陶謙以手指心而死。
眾軍舉哀畢,即捧牌印交送玄德。
玄德固辭。
次日,徐州百姓,擁擠府前哭拜曰:「劉使君若不領此郡,我等皆不能安生矣!」
關、張二公亦再三相勸。
玄德乃許權領徐州事;使孫乾、糜竺為輔,陳登為幕官;盡取小沛軍馬入城,出榜安民;一面安排喪事。
玄德與大小軍士,盡皆掛孝,大設祭奠祭畢,葬於黃河之原。
將陶謙遺表,申奏朝廷。
操在鄄城,知陶謙已死,劉玄德領徐州牧,大怒曰:「我仇未報,汝不費半箭之功,坐得徐州!吾必先殺劉備,后戮謙屍,以雪先君之怨!」
即傳號令,克日起兵去打徐州。
荀-入諫曰:「昔高祖保關中,光武據河內,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足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終濟大業。
明公本首事兗州,且河、濟乃天下之要地,是亦昔之關中、河內也。
今若取徐州,多留兵則不足用,少留兵則呂布乘虛寇之,是無兗州也。
若徐州不得,明公安所歸乎?今陶謙雖死,已有劉備守之。
徐州之民,既已服備,必助備死戰。
明公棄兗州而取徐州,是棄大而就小,去本而求末,以安而易危也。
願熟思之。」
操曰:「今歲荒乏糧,軍士坐守於此,終非良策。」
-曰:「不如東略陳地,使軍就食汝南、潁川。
黃巾餘黨何儀、黃劭等,劫掠州郡,多有金帛、糧食、此等賊徒,又容易破;破而取其糧,以養三軍,朝廷喜,百姓悅,乃順天之事也。」
操喜,從之,乃留夏侯-、曹仁守鄄城等處,自引兵先略陳地,次及汝、潁。
黃巾何儀、黃劭知曹兵到,引眾來迎,會於羊山。
時賊兵雖眾,都是狐群狗黨,並無隊伍行列。
操令強弓硬弩射住,令典韋出馬。
何儀令副元帥出戰,不三合,被典韋一戟刺於馬下。
操引眾乘勢趕過羊山下寨。
次日,黃劭自引軍來。
陣圓處,一將步行出戰,頭裹黃巾,身披綠襖,手提鐵棒,大叫:「我乃截天夜叉何曼也!誰敢與我廝鬥?」
曹洪見了,大喝一聲,飛身下馬,提刀步出。
兩下向陣前廝殺,四五十合,勝負不分。
曹洪詐敗而走,何曼趕來。
洪用拖刀背砍計,轉身一踅,砍中何曼,再復一刀殺死。
李典乘勢飛馬直入賊陣。
黃劭不及提備,被李典生擒活捉過來。
曹兵掩殺賊眾,奪其金帛、糧食無數。
何儀勢孤,引數百騎奔走葛陂。
正行之間,山背後撞出一軍。
為頭一個壯士,身長八尺,腰大十圍,手提大刀,截住去路。
何儀挺槍出迎,只一合,被那壯士活挾過去。
餘眾著忙,皆下馬受縛,被壯士盡驅入葛陂塢中。
卻說典韋追襲何儀到葛陂,壯士引軍迎住。
典韋曰:「汝亦黃巾賊耶?」
壯士曰:「黃巾數百騎,盡被我擒在塢內!」
韋曰:「何不獻出?」
壯士曰:「你若贏得手中寶刀,我便獻出!」
韋大怒,挺雙戟向前來戰。
兩個從辰至午,不分勝負,各自少歇。
不一時,那壯士又出搦戰,典韋亦出。
直戰到黃昏,各因馬乏暫止。
典韋手下軍土,飛報曹操。
操大驚,忙引眾將來看。
次日,壯士又出搦戰。
操見其人威風凜凜,心中暗喜,分付典韋,今日且詐敗。
韋領命出戰;戰到三十合,敗走回陣,壯士趕到陣門中,弓弩射回。
操急引軍退五里,密使人掘下陷坑,暗伏鉤手。
次日,再令典韋引百餘騎出。
壯士笑曰:「敗將何敢復來!」
便縱馬接戰。
典韋略戰數合,便回馬走。
壯士只顧望前趕來,不提防連人帶馬,都落於陷坑之內,被鉤手縛來見曹操。
操下帳叱退軍士,親解其縛,急取衣衣之,命坐,問其鄉貫姓名。
壯士曰:「我乃譙國譙縣人也,姓許,名褚,字仲康。
向遭寇亂,聚宗族數百人,築堅壁於塢中以御之。
一日寇至,吾令眾人多取石子準備,吾親自飛石擊之,無不中者,寇乃退去。
又一日寇至,塢中無糧,遂與賊和,約以耕牛換米。
米已送到,賊驅牛至塢外,牛皆奔走回還,被我雙手掣二牛尾,倒行百餘步。
賊大驚,不敢取牛而走。
因此保守此處無事。」
操曰:「吾聞大名久矣,還肯降否?」
褚曰:「固所意也。」
遂招引宗族數百人俱降。
操拜許褚為都尉,賞勞甚厚。
隨將何儀、黃劭斬訖。
汝、潁悉平。
曹操班師,曹仁、夏侯-接見,言近日細作報說:兗州薛蘭、李封軍士皆出擄掠,城邑空虛,可引得勝之兵攻之,一鼓可下。
操遂引軍徑奔商州。
薛蘭、李封出其不意,只得引兵出城迎戰。
許褚曰:「吾願取此二人,以為贄見之禮。」
操大喜,遂令出戰。
李封使畫戟,向前來迎。
交馬兩合,許褚斬李封於馬下。
薛蘭急走回陣,弔橋邊李典攔住。
薛蘭不敢回城,引軍投巨野而去;卻被呂虔飛馬趕來,一箭射於馬下,軍皆潰散。
曹操復得兗州,程昱便請進兵取濮陽。
操令許褚、典韋為先鋒,夏侯-、夏侯淵為左軍,李典、樂進為右軍,操自領中軍,于禁、呂虔為合后。
兵至濮陽,呂布欲自將出迎,陳宮諫:「不可出戰。
待眾將聚會後方可。」
呂布曰:「吾怕誰來?」
遂不聽宮言,引兵出陣,橫戟大罵。
許褚便出。
斗二十合,不分勝負。
操曰:「呂布非一人可勝。」
便差典韋助戰,兩將夾攻;左邊夏侯-、夏侯淵,右邊李典、樂進齊到,六員將共攻呂布。
布遮攔不住,撥馬回城。
城上田氏,見布敗回,急令人拽起弔橋。
布大叫;「開門!」
田氏曰:「吾已降曹將軍矣。」
布大罵,引軍奔定陶而去。
陳宮急開東門,保護呂布老小出城。
操遂得濮陽,恕田氏舊日之罪。
劉曄曰:「呂布乃猛虎也,今日睏乏,不可少容。」
操令劉曄等守濮陽,自己引軍趕至定陶。
時呂布與張邈、張超盡在城中,高順、張遼、臧霸、侯成巡海打糧未回。
操軍至定陶,連日不戰,引軍退四十里下寨。
正值濟郡麥熟。
操即令軍割麥為食。
細作報知呂布,布引軍趕來。
將近操寨,見左邊一望林木茂盛,恐有伏兵而回。
操知布軍回去,乃謂諸將曰:「布疑林中有伏兵耳,可多插旌旗於林中以疑之。
寨西一帶長堤,無水,可盡伏精兵。
明日呂布必來燒林,堤中軍斷其後,布可擒矣。」
於是止留鼓手五十人於寨中擂鼓;將村中擄來男女在寨內吶喊。
精兵多伏堤中。
卻說呂布回報陳宮。
宮曰:「操多詭計,不可輕敵。」
布曰:「吾用火攻,可破伏兵。」
乃留陳宮、高順守城。
布次日引大軍來,遙見林中有旗,驅兵大進,四面放火,竟無一人。
欲投寨中,卻聞鼓聲大震。
正自疑惑不定,忽然寨后一彪軍出。
呂布縱馬趕來。
炮響處,堤內伏兵盡出:夏侯-、夏侯淵、許褚、典韋、李典、樂進驟馬殺來。
呂布料敵不過,落荒而走。
從將成廉,被樂進一箭射死。
布軍三停去了二停,敗卒回報陳宮,宮曰:「空城難守,不若急去。」
遂與高順保著呂布老小,棄定陶而走。
曹操將得勝之兵,殺入城中,勢如劈竹。
張超自刎,張邈投袁術去了。
山東一境,盡被曹操所得。
安民修城,不在話下。
卻說呂布正走,逢諸將皆回。
陳宮亦已尋著。
布曰:「吾軍雖少,尚可破曹。」
遂再引軍來。
正是:兵家勝敗真常事,卷甲重來未可知。
不知呂布勝負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13回 李傕郭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
卻說曹操大破呂佈於定陶,布乃收集敗殘軍馬於海濱,眾將皆來會集,欲再與曹操決戰,陳宮曰:「今曹兵勢大,未可與爭。
先尋取安身之地,那時再來未遲。」
布曰:「吾欲再投袁紹,何如?」
宮曰:「先使人往冀州探聽消息,然後可去。」
布從之。
且說袁紹在冀州,聞知曹操與呂布相持,謀士審配進曰:「呂布,豺虎也:若得兗州,必圖冀州。
不若助操攻之,方可無患。」
紹遂遣顏良將兵五萬,往助曹操。
細作探知這個消息,飛報呂布。
布大驚,與陳宮商議。
宮曰:「聞劉玄德新領徐州,可往投之。」
布從其言,竟投徐州來。
有人報知玄德。
玄德曰:「布乃當今英勇之士,可出迎之。」
糜竺曰:「呂布乃虎狼之徒,不可收留;收則傷人矣。」
玄德曰:「前者非布襲兗州,怎解此郡之禍。
今彼窮而投我,豈有他心!」
張飛曰:「哥哥心腸忒好。
雖然如此,也要準備。」
玄德領眾出城三十里,接著呂布,並馬入城。
都到州衙廳上,講禮畢,坐下。
布曰:「某自與王司徒計殺董卓之後,又遭-、汜之變,飄零關東,諸侯多不能相容。
近因曹賊不仁,侵犯徐州,蒙使君力救陶謙,布因襲兗州以分其勢;不料反墮奸計,敗兵折將。
今投使君,共圖大事,未審尊意如何?」
玄德曰:「陶使君新逝,無人管領徐州,因令備權攝州事。
今幸將軍至此,合當相讓」
遂將牌印送與呂布。
呂布卻待要接,只見玄德背後關、張二公各有怒色。
布乃佯笑曰:「量呂布一勇夫,何能作州牧乎?」
玄德又讓。
陳宮曰:「強賓不壓主,請便君勿疑。」
玄德方止。
遂設宴相待,收拾宅院安下。
次日,呂布回席請玄德,玄德乃與關、張同往。
飲酒至半酣,布請玄德入後堂,關、張隨入。
布令妻女出拜玄德。
玄德再三謙讓。
布曰:「賢弟不必推讓。」
張飛聽了,-目大叱曰:「我哥哥是金枝玉葉,你是何等人,敢稱我哥哥為賢弟!你來!我和你斗三百合!」
玄德連忙喝住,關公勸飛出。
玄德與呂布陪話曰:「劣弟酒後狂言,兄勿見責。」
布默然無語。
須臾席散。
布送玄德出門,張飛躍馬橫槍而來,大叫:「呂布!我和你並三百合!」
玄德急令關公勸止。
次日,呂布來辭玄德曰:「蒙使君不棄,但恐令弟輩不能相容。
布當別投他處。」
玄德曰:「將軍若去,某罪大矣。
劣弟冒犯,另日當今陪話。
近邑小沛,乃備昔日屯兵之處。
將軍不嫌淺狹,權且歇馬,如何?糧食軍需,謹當應付。」
呂布謝了玄德,自引軍投小沛安身去了。
玄德自去埋怨張飛不題。
卻說曹操平了山東,表奏朝廷,加操為建德將軍費亭侯。
其時李-自為大司馬,郭汜自為大將軍,橫行無忌,朝廷無人敢言。
太尉楊彪、大司農朱-暗奏獻帝曰:「今曹操擁兵二十餘萬,謀臣武將數十員,若得此人扶持社稷,剿除奸黨,天下幸甚。」
獻帝泣曰:「朕被二賊欺凌久矣!若得誅之,誠為大幸!」
彪奏曰:「臣有一計:先令二賊自相殘害,然後詔曹操引兵殺之,掃清賊黨,以安朝廷。」
獻帝曰:「計將安出?」
彪曰:「聞郭汜之妻最妒,可令人於汜妻處用反間計,則二賊自相害矣。」
帝乃書密詔付楊彪。
彪即暗使夫人以他事入郭汜府,乘間告汜妻曰:「聞郭將軍與李司馬夫人有染,其情甚密。
倘司馬知之,必遭其害。
夫人宜絕其往來為妙。」
汜妻訝曰:「怪見他經宿不歸!卻干出如此無恥之事!非夫人言,妾不知也。
當慎防之。」
彪妻告歸,汜妻再三稱謝而別。
過了數日,郭汜又將往李-府中飲宴。
妻曰:「-性不測,況今兩雄不並立,倘彼酒後置毒,妾將奈何?」
汜不肯聽,妻再三勸住。
至晚間,-使人送酒筵至。
汜妻乃暗置毒於中,方始獻入,汜便欲食。
妻曰:「食自外來,豈可便食?」
乃先與犬試之,犬立死。
自此汜心懷疑。
一日朝罷,李-力邀郭汜赴家飲宴。
至夜席散,汜醉而歸,偶然腹痛。
妻曰:「必中其毒矣!」
急令將糞汁灌之,一吐方定。
汜大怒曰:「吾與李共圖大事,今無端欲謀害我,我不先發,必遭毒手。」
遂密整本部甲兵,欲攻李。
早有人報知-亦大怒曰:「郭阿多安敢如此!」
遂點本部甲兵,來殺郭汜。
兩處合兵數萬,就在長安城下混戰,乘勢擄掠居民-侄李暹引兵圍住宮院,用車二乘,一乘載天子,一乘載伏皇后,使賈詡、左靈監押車駕;其餘宮人內侍,並皆步走。
擁出后宰門,正遇郭汜兵到,亂箭齊發,射死宮人不知其數。
李-隨後掩殺,郭汜兵退,車駕冒險出城,不由分說,竟擁到李-營中。
郭汜領兵入官,盡搶擄宮嬪采女入營,放火燒宮殿。
次日,郭汜知李-劫了天子,領軍來營前廝殺。
帝后都受驚恐。
後人有詩嘆之曰:「光武中興興漢世,上下相承十二帝。
桓靈無道宗社墮,閹臣擅權為叔季。
無謀何進作三公,欲除社鼠招奸雄。
豺獺雖驅虎狼入,西州逆豎生瀅凶。
王允赤心托紅粉,致令董呂成矛盾。
渠魁殄滅天下寧,誰知李郭心懷憤。
神州荊棘爭奈何,六宮饑饉愁干戈。
人心既離天命去,英雄割據分山河。
后王規此存兢業,莫把金甌等閑缺。
生靈糜爛肝腦塗,剩水殘山多怨血。
我觀遺史不勝悲,今古茫茫嘆黍離。
人君當守苞桑戒,太阿誰執全綱維。
卻說郭汜兵到,李-出營接戰。
汜軍不利,暫且退去-乃移帝後車駕於-塢,使侄李暹監之,斷絕內使,飲食不繼,侍臣皆有飢色。
帝令人問-取米五斛,牛骨五具,以賜左右-怒曰:「朝夕上飯,何又他求?」
乃以腐肉朽糧與之,皆臭不可食。
帝罵曰:「逆賊直如此相欺!」
侍中楊琦急奏曰:「-性殘暴。
事勢至此,陛下且忍之,不可攖其鋒也。」
帝乃低頭無語,淚盈袍袖。
忽左右報曰:「有一路軍馬,槍刀映日,金鼓震天,前來救駕。」
帝教打聽是誰,乃郭汜也。
帝心轉憂。
只聞塢外喊聲大起,原來李-引兵出迎郭汜,鞭指郭汜而罵曰:「我待你不薄,你如何謀害我!」
汜曰:「爾乃反賊,如何不殺你!」
-曰:「我保駕在此,何為反賊?」
汜曰:「此乃劫駕,何為保駕?」
-曰:「不須多言!我兩個各不許用軍士,只自並輸贏。
贏的便把皇帝取去罷了。」
二人便就陣前廝殺。
戰到十合。
不分勝負。
只見楊彪拍馬而來,大叫:「二位將軍少歇!老夫特邀眾官,來與二位講和。」
-、汜乃各自還營。
楊彪與朱-會合朝廷官僚六十餘人,先詣郭汜營中勸和。
郭汜竟將眾官盡行監下。
眾官曰:「我等為好而來,何乃如此相待?」
汜曰:「李-劫天子,偏我劫不得公卿!」
楊彪曰:「一劫天子,一劫公卿,意欲何為?」
汜大怒,便拔劍欲殺彪。
中郎將楊密力勸,汜乃放了楊彪、朱-,其餘都監在營中。
彪謂-曰:「為社稷之臣,不能匡君救主,空生天地間耳!」
言訖,相抱而哭,昏絕於地-歸家成病而死。
自此之後,-、汜每日廝殺,一連五十餘日,死者不知其數。
卻說李-平日最喜左道妖邪之術,常使女巫擊鼓降神于軍中。
賈詡屢諫不聽。
侍中楊琦密奏帝曰:「臣觀賈詡雖為李-腹心,然實未嘗忘君,陛下當與謀之。」
正說之間,賈詡來到。
帝乃屏退左右,泣諭詡曰:「卿能憐漢朝,救朕命乎?」
詡拜伏於地曰:「固臣所願也。
陛下且勿言,臣自圖之。」
帝收淚而謝。
少頃,李-來見,帶劍而入。
帝面如土色-謂帝曰:「郭汜不臣,監禁公卿,欲劫陛下。
非臣則駕被擄矣。」
帝拱手稱謝,-乃出。
時皇甫酈入見帝。
帝知酈能言,又與李-同鄉,詔使往兩邊解和。
酈奉詔,走至汜營說汜。
汜曰:「如李-送出天子,我便放出公卿。」
酈即來見李-曰:「今天子以某是西涼人,與公同鄉,特令某來勸和二公。
汜已奉詔,公意若何?」
-曰:「吾有敗呂布之大功,輔政四年,多著勛績,天下共知。
郭阿多盜馬賊耳,乃敢擅劫公卿,與我相抗,誓必誅之!君試觀我方略士眾,足勝郭阿多否?」
酈答曰:「不然。
昔有窮后羿恃其善射,不思患難,以致滅亡。
近董太師之強,君所目見也,呂布受恩而反圖之,斯須之間,頭懸國門。
則強固不足恃矣。
將軍身為上將,持鉞仗節,子孫宗族,皆居顯位,國恩不可謂不厚。
今敦阿多劫公卿,而將軍劫至尊,果誰輕誰重耶?」
李-大怒,拔劍叱曰:「天子使汝來辱我乎?我先斬汝頭!」
騎都尉場奉諫曰:今郭汜未除,而殺天使,則汜興兵有名,諸侯皆助之矣。」
賈詡亦力勸,-怒少息。
詡遂推皇甫酈出。
酈大叫曰:「李-不奉詔,欲弒君自立!」
侍中胡邈急止之曰:「無出此言,恐於身不利。」
酈叱之曰:「胡敬才!汝亦為朝廷之臣,如何附賊?君辱臣死,吾被李-所殺,乃分也!」
大罵不止。
帝知之,急令皇甫酈回西涼。
卻說李-之軍,大半是西涼人氏,更賴羌兵為助。
卻被皇甫酈揚言於西涼人曰:「李-謀反,從之者即為賊黨,後患不淺。」
西涼人多有聽酈之言,軍心漸渙-聞酈言,大怒,差虎賁王昌追之。
昌知酈乃忠義之士,竟不往追,只回報曰:「酈已不知何往矣。」
賈詡又密諭羌人曰:「天子知汝等忠義,久戰勞苦,密詔使汝還郡,后當有重賞。」
羌人正怨李-不與爵賞,遂聽詡言,都引兵去。
詡又密奏帝曰:「李-貪而無謀,今兵散心怯,可以重爵餌之。」
帝乃降詔,封-為大司馬-喜曰:「此女巫降神祈禱之力也!」
遂重賞女巫,卻不賞軍將。
騎都尉楊奉大怒,謂宋果曰:「吾等出生入死,身冒矢石,功反不及女巫耶!」
宋果曰:「何不殺此賊,以救天子?」
奉曰:「你於中軍放火為號,吾當引兵外應。」
二人約定是夜二更時分舉事。
不料其事不密,有人報知李-大怒,令人擒宋果先殺之。
楊奉引兵在外,不見號火。
李-自將兵出,恰遇楊奉,就寨中混戰到四更。
奉不勝,引軍投西安去了。
李-自此軍勢漸衰。
更兼郭汜常來攻擊,殺死者甚多。
忽人來報:「張濟統領大軍,自陝西來到,欲與二公解和;聲言如不從者,引兵擊之。」
-便賣個人情,先遣人赴張濟軍中許和。
郭汜亦只得許諾。
張濟上表,請天子駕幸弘農。
帝喜曰:「朕思東都久矣。
今乘此得還,乃萬幸也!」
詔封張濟為驃騎將軍。
濟進糧食酒肉,供給百官。
汜放公卿出營-收拾車駕東行,遣舊有御林軍數百,持戟護送。
鑾輿過新豐,至霸陵,時值秋天,金風驟起。
忽聞喊聲大作,數百軍兵來至橋上攔住車駕,厲聲問曰:「來者何人?」
侍中楊琦拍馬上橋曰:「聖駕過此,誰敢攔阻?」
有二將出曰:「吾等奉郭將軍命,把守此橋,以防姦細。
既雲聖駕,須親見帝,方可准信。」
楊琦高揭珠簾。
帝諭曰:「朕躬在此,卿何不退?」
眾將皆呼「萬歲」
,分於兩邊,駕乃得過。
二將回報郭汜曰:「駕已去矣。」
汜曰:「我正欲哄過張濟,劫駕再入-塢,你如何擅自放了過去?」
遂斬二將,起兵趕來。
車駕正到華陰縣,背後喊聲震天,大叫:「車駕且休動!」
帝泣告大臣曰:「方離狼窩,又逢虎口,如之奈何?」
眾皆失色。
賊軍漸近。
只聽得一派鼓聲,山背後轉出一將,當先一面大旗,上書「大漢楊奉」
四字,引軍千餘殺來。
原來楊奉自為李-所敗,便引軍屯終南山下;今聞駕至,特來保護。
當下列開陣勢。
汜將崔勇出馬,大罵楊奉「反賊」。
奉大怒,回顧陣中曰:「公明何在?」
一將手執大斧,飛驟驊騮,直取崔勇。
兩馬相交,只一合,斬崔勇於馬下。
楊奉乘勢掩殺,汜軍大敗,退走二十餘里。
奉乃收軍來見天子。
帝慰諭曰:「卿救朕躬,其功不小!」
奉頓首拜謝。
帝曰:「適斬賊將者何人?」
奉乃引此將拜於車下曰:「此人河東楊郡人,姓徐,名晃,字公明。」
帝慰勞之。
楊奉保駕至華陰駐蹕。
將軍段煨,具衣服飲膳上獻。
是夜,天子宿於楊奉營中。
郭汜敗了一陣,次日又點軍殺至營前來。
徐晃當先出馬,郭汜大軍八面圍來,將天子、楊奉困在垓心。
正在危急之中,忽然東南上喊聲大震,一將引軍縱馬殺來。
賊眾奔潰。
徐晃乘勢攻擊,大敗汜軍。
那人來見天子,乃國戚董承也。
帝哭訴前事。
承曰:「陛下免憂。
臣與楊將軍誓斬二賊,以靖天下。」
帝命早赴東都。
連夜駕起,前幸弘農。
卻說郭汜引敗軍回,撞著李-,言:「楊奉、董承救駕往弘農去了。
若到山東,立腳得牢,必然布告天下,令諸侯共伐我等。
三族不能保矣。」
-曰:「今張濟兵據長安,未可輕動。
我和你乘間合兵一處,至弘農殺了漢君,平分天下,有何不可!」
汜喜諾。
二人合兵,於路劫掠,所過一空。
楊奉、董承知賊兵遠來,遂勒兵回,與賊大戰於東澗-、汜二人商議:「我眾彼寡,只可以混戰勝之。」
於是李在左,郭汜在右,漫山遍野擁來。
楊奉、董承兩邊死戰,剛保帝後車出;百官宮人,符冊典籍,一應御用之物,盡皆拋棄。
郭汜引軍入弘農劫掠。
承、奉保駕走陝北,-、汜分兵趕來。
承、奉一面差人與-、汜講和,一面密傳聖旨往河東,急召故白波帥韓暹、李樂、胡才三處軍兵前來救應。
那李樂亦是嘯聚山林之賊,今不得已而召之。
三處軍聞天子赦罪賜官,如何不來;並拔本營軍士,來與董承約會一齊,再取弘農。
其時李-、敦汜但到之處,劫掠百姓,老弱者殺之,強壯者充軍;臨敵則驅民兵在前,名曰:「敢死軍」
,賊勢浩大,李樂軍到,會於渭陽。
郭汜令軍士將衣服物件拋棄於道。
樂軍見衣服滿地,爭往取之,隊伍盡失-、汜二軍,四面混戰,樂軍大敗。
楊奉、董承遮攔不住,保駕北走,背後賊軍趕來。
李樂曰:「事急矣!請天子上馬先行!」
帝曰:「朕不可舍百官而去。」
眾皆號泣相隨。
胡才被亂軍所殺。
承、奉見賊追急,請天子棄車駕,步行到黃河岸邊。
李樂等尋得一隻小舟作渡船。
時值天氣嚴寒,帝與后強扶到岸,邊岸又高,不得下船,後面追兵將至。
楊奉曰:「可解馬疆繩接連,拴縛帝腰,放下船去。」
人叢中國舅伏德挾白絹十數匹至,曰:「我於亂軍中拾得此絹,可接連拽輦。」
行軍校尉尚弘用絹包帝及后,令眾先掛帝往下放之,乃得下船。
李樂仗劍立於船頭上。
后兄伏德,負後下船中。
岸上有不得下船者,爭扯船纜;李樂盡砍於水中。
渡過帝后,再放船渡眾人。
其爭渡者,皆被砍下手指,哭聲震天。
既渡彼岸,帝左右止剩得十餘人。
楊奉尋得牛車一輛,載帝至大陽。
絕食ﺀ晚宿於瓦屋中,野老進粟飯,上與后共食,粗糲不能下咽。
次日,詔封李樂為征北將軍,韓暹為征東將軍,起駕前行。
有二大臣尋至,哭拜車前,乃太尉楊彪、太僕韓融也。
帝后俱哭。
韓融曰:「-、汜二賊,頗信臣言;臣捨命去說二賊罷兵。
陛下善保龍體。」
韓融去了。
李樂請帝入楊奉營暫歇。
楊彪請帝都安邑縣。
駕至安邑,苦無高房,帝后都居於茅屋中;又無門關閉,四邊插荊棘以為屏蔽。
帝與大臣議事於茅屋之下,諸將引兵於籬外鎮壓。
李樂等專權,百官稍有觸犯,竟於帝前毆罵;故意送濁酒粗食與帝,帝勉強納之。
李樂、韓暹又連名保奏無徒、部曲、巫醫、走卒二百餘名,並為校尉、御史等官。
刻印不及,以錐畫之,全不成體統。
卻說韓融曲說-、汜二賊。
二賊從其言,乃放百官及宮人歸。
是歲大荒,百姓皆食棗菜,餓莩遍野。
河內太守張楊獻米肉,河東太守王邑獻絹帛,帝稍得寧。
董承、楊奉商議,一面差人修洛陽宮院,欲奉車駕還東都。
李樂不從。
董承謂李樂曰:「洛陽本天子建都之地,安邑乃小地面,如何容得車駕?今奉駕還洛陽是正理。」
李樂曰:「汝等奉駕去,我只在此處住。」
承、奉乃奉駕起程。
李樂暗令人結連李-、郭汜,一同劫駕。
董承、楊奉、韓暹知其謀,連夜擺布軍士,護送車駕前奔箕關。
李樂聞知,不等-、汜軍到,自引本部人馬前來追趕。
四更左側,趕到箕山下,大叫:「車駕休行!李-、郭汜在此!」
嚇得獻帝心驚膽戰。
山上火光遍起。
正是:前番兩賊分為二,今番三賊合為一。
不知漢天子怎離此難,且聽下文分解——
第014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卻說李樂引軍詐稱李-、郭汜,來遍車駕,天子大驚。
楊奉曰:「此李樂也。」
遂令徐晃出迎之。
李樂親自出戰。
兩馬相交,只一合,被徐晃一斧砍於馬下,殺散餘黨,保護車駕過箕關。
太守張楊具粟帛迎駕於軹道。
帝封張楊為大司馬。
楊辭帝屯兵野王去了。
帝入洛陽,見宮室燒盡,街市荒蕪,滿目皆是蒿草,宮院中只有頹牆壞壁。
命楊奉且蓋小宮居住。
百官朝賀,皆立於荊棘之中。
詔改興平為建安元年。
是歲又大荒。
洛陽居民,僅有數百家,無可為食,盡出城去剝樹皮、掘草根食之。
尚書郎以下,皆自出城樵採,多有死於頹牆壞壁之間者。
漢末氣運之衰,無甚於此。
後人有詩嘆之曰:「血流芒碭白蛇亡,赤幟縱橫游四方。
秦鹿逐翻興社稷,楚雅推倒立封疆。
天子懦弱姦邪起,氣色凋零盜賊狂。
看到兩京遭難處,鐵人無淚也-惶!」
太尉楊彪奏帝曰:「前蒙降詔,未曾發遣。
今曹操在山東,兵強將盛,可宣入朝,以輔王室。」
帝曰:「朕前既降詔。
卿何必再奏,今即差人前去便了。」
彪領旨,即差使命赴山東,宣召曹操。
卻說曹操在山東,聞知車駕已還洛陽,聚謀士商議,荀-進曰:「昔晉文公納周襄王,而諸侯服從;漢高祖為義帝發喪,而天下歸心。
今天子蒙塵,將軍誠因此時首倡義兵,奉天子以從眾望,不世之略也。
若不早圖,人將先我而為之矣。」
曹操大喜。
正要收拾起兵,忽報有天使齎詔宣召。
操接詔,克日興師。
卻說帝在洛陽,百事未備,城郭崩倒,欲修未能。
人報李-、郭汜領兵將到。
帝大驚,問楊奉曰:「山東之使未回,李、郭之兵又至,為之奈何?」
楊奉、韓暹曰:「臣願與賊決死戰,以保陛下!」
董承曰:「城郭不堅,兵甲不多,戰如不勝,當復如何?不若且奉駕往山東避之。」
帝從其言,即日起駕望山東進發。
百官無馬,皆隨駕步行。
出了洛陽,行無一箭之地,但見塵頭蔽日,金鼓喧天,無限人馬來到。
帝、后戰-不能言。
忽見一騎飛來,乃前差往山東之使命也,至車前拜啟曰:「曹將軍盡起山東之兵,應詔前來。
聞李-、郭汜犯洛陽,先差夏侯-為先鋒,引上將十員,精兵五萬,前來保駕。」
帝心方安。
少頃,夏侯-引許褚、典韋等,至駕前面君,俱以軍禮見。
帝慰諭方畢,忽報正東又有一路軍到。
帝即命夏侯-往探之,回妻曰:「乃曹操步軍也。」
須臾,曹洪、李典、樂進來見駕。
通名畢,洪奏曰:「臣兄知賊兵至近,恐夏侯-孤力難為,故又差臣等倍道而來協助。」
帝曰:「曹將軍真社稷臣也!」
遂命護駕前行。
探馬來報:「李-、郭汜領兵長驅而來。」
帝令夏侯-分兩路迎之-乃與曹洪分為兩翼,馬軍先出,步軍后隨,儘力攻擊-、汜賊兵大敗,斬首萬餘。
於是請帝還洛陽故宮。
夏侯-屯兵於城外。
次日,曹操引大隊人馬到來。
安營畢,入城見帝、拜於殿階之下。
帝賜平身,宣諭慰勞。
操曰:「臣向蒙國恩,刻思圖報。
今-、汜二賊,罪惡貫盈;臣有精兵二十餘萬,以順討逆,無不克捷。
陛下善保龍體,以社稷為重。」
帝乃封操領司隸校尉假節鉞錄尚書事。
卻說李-、郭汜知操遠來,議欲速戰。
賈詡諫曰:「不可。
操兵精將勇,不如降之,求免本身之罪。」
-怒曰:「爾敢滅吾銳氣!」
拔劍欲斬詡。
眾將勸免。
是夜,賈詡單馬走回鄉里去了。
次日,李-軍馬來迎操兵。
操先令許褚、曹仁、典韋領三百鐵騎,於-陣中衝突三遭,方才布陣。
陣圓處,李-侄李暹、李別出馬陣前,未及開言,許褚飛馬過去,一刀先斬李暹;李別吃了一驚,倒撞下馬,褚亦斬之,雙挽人頭回陣。
曹操撫許褚之背曰:「子真吾之樊噲也!」
隨令夏侯-領兵左出、曹仁領兵右出,操自領中軍沖陣。
鼓響一聲,三軍齊進。
賊兵抵敵不住,大敗而走。
操親掣寶劍押陣,率眾連夜追殺,剿戮極多,降者不計其數-、汜望西逃命,忙忙似喪家之狗;自知無處容身,只得往山中落草去了。
曹操回兵,仍屯於洛陽城外。
楊奉、韓暹兩個商議:「今曹操成了大功,必掌重權,如何容得我等?」
乃入奏天子,只以追殺-、汜為名,引本部軍屯於大梁去了。
帝一日命人至操營,宣操入宮議事。
操聞天使至,請入相見,只見那人眉清目秀,精神充足。
操暗想曰:「今東都大荒,官僚軍民皆有飢色,此人何得獨肥?」
因問之曰:「公尊顏充腴,以何調理而至此?」
對曰:「某無他法,只食淡三十年矣。」
操乃頷之;又問曰:「君居何職?」
對曰:「某舉孝廉。
原為袁紹、張楊從事。
今聞天子還都,特來朝覲,官封正議郎。
濟陰定陶人,姓董,名昭,字公仁。」
曹操避席曰:「聞名久矣!幸得於此相見。」
遂置酒帳中相待,令與荀-相會。
忽人報曰:「一隊軍往東而去,不知何人。」
操急令人探之。
董昭曰:「此乃李-舊將楊奉,與白波帥韓暹,因明公來此,故引兵欲投大梁去耳。」
操曰:「莫非疑操乎?」
昭曰:「此乃無謀之輩,明公何足慮也。」
操又曰:「李、郭二賊此去若何?」
昭曰:「虎無爪,鳥無翼,不久當為明公所擒,無足介意。」
操見昭言語投機,便問以朝廷大事。
昭曰:「明公興義兵以除暴亂,入朝輔佐天子,此五霸之功也。
但諸將人殊意異,未必服從:今若留此,恐有不便。
惟移駕幸許都為上策。
然朝廷播越,新還京師,遠近仰望,以冀一朝之安;今復徒駕,不厭眾心。
夫行非常之事,乃有非常之功,願將軍決計之。」
操執昭手而笑曰:「此吾之本志也。
但楊奉在大梁,大臣在朝,不有他變否?」
昭曰:「易也。
以書與楊奉,先安其心。
明告大臣,以京師無糧,欲車駕幸許都,近魯陽,轉運糧食,庶無欠缺懸隔之憂。
大臣聞之,當欣從也。」
操大喜。
昭謝別,操執其手曰:「凡操有所圖,惟公教之。」
昭稱謝而去。
操由是日與眾謀士密議遷都之事。
時侍中太史令王立私謂宗正劉艾曰:「吾仰觀天文,自去春太白犯鎮星於鬥牛,過天津,熒惑又逆行,與太白會於天關,金火交會,必有新天子出。
吾觀大漢氣數將終,晉魏之地,必有興者。」
又密奏獻帝曰:「天命有去就,五行不常盛。
代火者土也。
代漢而有天下者,當在魏。」
操聞之,使人告立曰:「知公忠於朝廷,然天道深遠,幸勿多言。」
操以是告-曰:「漢以火德王,而明公乃土命也。
許都屬土,到彼必興。
火能生土,土能旺木:正合董昭、王立之言。
他日必有興者。」
操意遂決。
次日,入見帝,奏曰:「東都荒廢久矣,不可修葺;更兼轉運糧食艱辛。
許都地近魯陽,城郭宮室,錢糧民物,足可備用。
臣敢請駕幸許都,惟陛下從之。」
帝不敢不從;群臣皆懼操勢,亦莫敢有異議。
遂擇日起駕。
操引軍護行,百官皆從。
行不到數程,前至一高陵。
忽然喊聲大舉,楊奉、韓暹領兵攔路。
徐晃當先,大叫:「曹操欲劫駕何住!」
操出馬視之,見徐晃威風凜凜,暗暗稱奇;便令許褚出馬與徐晃交鋒。
刀斧相交,戰五十餘合,不分勝敗。
操即鳴金收軍,召謀士議曰:「楊奉、韓暹誠不足道;徐晃乃真良將也。
吾不忍以力並之,當以計招之。」
行軍從事滿寵曰:「主公勿慮。
某向與徐晃有一面之交,今晚扮作小卒,偷入其營,以言說之,管教他傾心來降。」
操欣然遣之。
是夜滿寵扮作小卒,混入彼軍隊中,偷至徐晃帳前,只見晃秉燭被甲而坐。
寵突至其前,揖曰:「故人別來無恙乎!」
徐晃驚起,熟視之曰:「子非山陽滿伯寧耶!何以至此?」
寵曰:「某現為曹將軍從事。
今日於陣前得見故人,欲進一言,故特冒死而來。」
晃乃延之坐,問其來意。
寵曰:「公之勇略,世所罕有,奈何屈身於楊、韓之徒?曹將軍當世英雄,其好賢禮士,天下所知也;今日陣前,見公之勇,十分敬愛,故不忍以健將決死戰,特遣寵來奉邀。
公何不棄暗投明,共成大業?」
晃沈吟良久,乃喟然嘆曰:「吾固知奉、暹非立業之人,奈從之久矣,不忍相舍。」
寵曰:「豈不聞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
遇可事之主,而交臂失之,非丈夫也。」
晃起謝曰:「願從公言。」
寵曰:「何不就殺奉、暹而去,以為進見之禮?」
晃曰:「以臣弒主,大不義也。
吾決不為。」
寵曰:「公真義士也!」
晃遂引帳下數十騎,連夜同滿寵來投曹操。
早有人報知楊奉。
奉大怒,自引千騎來追,大叫:「徐晃反賊休走!」
正追趕間,忽然一聲炮響,山上山下,火把齊明,伏軍四齣,曹操親自引軍當先,大喝:「我在此等候多時。
休教走脫!」
楊奉大驚,急待回軍,早被曹兵圍住。
恰好韓暹引兵來救,兩軍混戰,楊奉走脫。
曹操趁彼軍亂,乘勢攻擊,兩家軍士大半多降。
楊奉、韓暹勢孤,引敗兵投袁術去了。
曹操收軍回營,滿寵引徐晃入見。
操大喜,厚待之。
於是迎鑾駕到許都,蓋造宮室殿宇,立宗廟社稷、省台司院衙門,修城郭府庫;封董承等十三人為列侯。
賞功罰罪,並聽曹操處置。
操自封為大將軍武平侯,以荀-為侍中尚書令,荀攸為軍師,郭嘉為司馬祭酒,劉曄為司空倉曹掾,毛-、任峻為典農中郎將,催督錢糧,程昱為東平相,范成、董昭為洛陽令,滿寵為許都令,夏侯-、夏侯淵、曹仁、曹洪皆為將軍,呂虔、李典、樂進、于禁、徐晃皆為校尉,許褚、典韋皆為都尉;其餘將士,各各封官。
自此大權皆歸於曹操:朝廷大務,先稟曹操,然後方奏天子。
操既定大事,乃設宴後堂,聚眾謀士共議曰:「劉備屯兵徐州,自領州事;近呂布以兵敗投之,備使居於小沛:若二人同心引兵來犯,乃心腹之患也。
公等有何妙計可圖之?」
許褚曰:「願借精兵五萬,斬劉備、呂布之頭,獻於丞相。」
荀-曰:「將軍勇則勇矣,不知用謀。
今許都新定,未可造次用兵-有一計,名曰二虎競食之計。
今劉備雖領徐州,未得詔命。
明公可奏請詔命實授備為徐州牧,因密與一書,教殺呂布。
事成則備無猛士為輔,亦漸可圖;事不成,則呂布必殺備矣:此乃二虎競食之計也。」
操從其言,即時奏請詔命,遣使齎往徐州,封劉備為征東將軍宜城亭侯領徐州牧;並附密書一封。
卻說劉玄德在徐州,聞帝幸許都,正欲上表慶賀。
忽報天使至,出郭迎接入郡,拜受恩命畢,設宴管待來使。
使曰:「君侯得此恩命,實曹將軍於帝前保薦之力也。」
玄德稱謝。
使者乃取出私書遞與玄德。
玄德看罷,曰:「此事尚容計議。」
席散,安歇來使於館驛。
玄德連夜與眾商議此事。
張飛曰:「呂布本無義之人,殺之何礙!」
玄德曰:「他勢窮而來投我,我若殺之,亦是不義。」
張飛曰:「好人難做!」
玄德不從。
次日,呂布來賀,玄德教請入見。
布曰:「聞公受朝廷恩命,特來相賀。」
玄德遜謝。
只見張飛扯劍上廳,要殺呂布。
玄德慌忙阻住。
布大驚曰:「翼德何故只要殺我?」
張飛叫曰:「曹操道你是無義之人,教我哥哥殺你!」
玄德連聲喝退。
乃引呂布同入後堂,實告前因;就將曹操所送密書與呂布看。
布看畢,泣曰:「此乃曹賊欲令我二人不和耳!」
玄德曰:「兄勿憂,劉備誓不為此不義之事。」
呂布再三拜謝。
備留布飲酒,至晚方回。
關、張曰:「兄長何故不殺呂布?」
玄德曰:「此曹孟德恐我與呂布同謀伐之,故用此計,使我兩人自相吞併,彼卻於中取利。
奈何為所使乎?」
關公點頭道是。
張飛曰:「我只要殺此賊以絕後患!」
玄德曰:「此非大丈夫之所為也。」
次日,玄德送使命回京,就拜表謝恩,並回書與曹操,只言容緩圖之。
使命回見曹操,言玄德不殺呂布之事。
操問荀-曰:「此計不成,奈何?」
或曰:「又有一計,名曰驅虎吞狼之計。」
操曰:「其計如何?」
-曰:「可暗令人往袁術處通問,報說劉備上密表,要略南郡。
術聞之,必怒而攻備;公乃明詔劉備討袁術。
兩邊相併,呂布必生異心:此驅虎吞狼之計也。」
操大喜,先發人往袁術處;次假天子詔,發人往徐州。
卻說玄德在徐州,聞使命至,出郭迎接;開讀詔書,卻是要起兵討袁術。
玄德領命,送使者先回。
糜竺曰:「此又是曹操之計。」
玄德曰:「雖是計,王命不可違也。」
遂點軍馬,克日起程,孫乾曰:「可先定守城之人。」
玄德曰:「二弟之中,誰人可守?」
關公曰:「弟願守此城。」
玄德曰:「吾早晚欲與爾議事,豈可相離?」
張飛曰:「小弟願守此城。」
玄德曰:「你守不得此城:你一者酒後剛強,鞭撻士卒;二者作事輕易,不從人諫。
吾不放心。」
張飛曰:「弟自今以後,不飲酒,不打軍士,諸般聽人勸諫便了。」
糜竺曰:「只恐口不應心。」
飛怒曰:「吾跟哥哥多年,未嘗失信,你如何輕料我!」
玄德曰:「弟言雖如此,吾終不放心。
還請陳元龍輔之,早晚令其少飲酒,勿致失事。」
陳登應諾。
玄德分付了當,乃統馬步軍三萬,離徐州望南陽進發。
卻說袁術聞說劉備上表,欲吞其州縣,乃大怒曰:「汝乃織席編屨之去,今輒佔據大郡,與諸侯同列;吾正欲伐汝,汝卻反欲圖我!深為可恨!」
乃使上將紀靈起兵十萬,殺棄徐州。
兩軍會於盱眙。
玄德兵少,依山傍水下寨。
那紀靈乃山東人,使一口三尖刀,重五十斤。
是日引兵出陣,大罵:「劉備村夫,安敢侵吾境界!」
玄德曰:「吾奉天子詔,以討不臣。
汝今敢來相拒,罪不容誅!」
紀靈大怒,拍馬舞刀,直取玄德。
關公大喝曰:「匹夫休得逞強!」
出馬與紀靈大戰。
一連三十合,不分勝負。
紀靈大叫少歇,關公便撥馬回陣,立於陣前候之。
紀靈卻遣副將荀正出馬。
關公曰:「只教紀靈來,與他決個雌雄!」
荀正曰:「汝乃無名下將,非紀將軍對手!」
關公大怒,直取荀正;交馬一合,砍荀正於馬下。
玄德驅兵殺將過去,紀靈大敗,退守淮陰河口,不敢交戰;只教軍士來偷營劫寨,皆被徐州兵殺敗。
兩軍相拒,不在話下。
卻說張飛自送玄德起身後,一應雜事,俱付陳元龍管理;軍機大務,自家參酌,一日,設宴請各官赴席。
眾人坐定,張飛開言曰:「我兄臨去時,分付我少飲酒,恐致失事。
眾官今日盡此一醉,明日都各戒酒,幫我守城。
今日卻都要滿飲。」
言罷,起身與眾官把盞。
酒至曹豹面前,豹曰:「我從天戒,不飲酒。」
飛曰:「廝殺漢如何不飲酒?我要你吃一盞。」
豹懼怕,只得飲了一杯。
張飛把遍各官,自斟巨觥,連飲了幾十杯,不覺大醉,卻又起身與眾官把盞。
酒至曹豹,豹曰:「某實不能飲矣。」
飛曰:「你恰纔吃了,如今為何推卻?」
豹再三不飲。
飛醉后使酒,便發怒曰:「你違我將令該打一百!」
便喝軍士拿下。
陳元龍曰:「玄德公臨去時,分付你甚來?」
飛曰:「你文官,只管文官事,休來管我!」
曹豹無奈,只得告求曰:「翼德公,看我女婿之面,且恕我罷。」
飛曰:「你女婿是誰?」
豹曰:「呂布是也。」
飛大怒曰:「我本不欲打你;你把呂布來唬我,我偏要打你!我打你,便是打呂布!」
諸人勸不住。
將曹豹鞭至五十,眾人苦苦告饒,方止。
席散,曹豹回去,深恨張飛,連夜差人齎書一封,徑投小沛見呂布,備說張飛無禮;且云:玄德已往淮南,今夜可乘飛醉,引兵來襲徐州,不可錯此機會。
呂布見書,便請陳宮來議。
宮曰:「小沛原非久居之地。
今徐州既有可乘之隙,失此不取,悔之晚矣。」
布從之,隨即披掛上馬,領五百騎先行;使陳宮引大軍繼進,高順亦隨後進發。
小沛離徐州只四五十里,上馬便到。
呂布到城下時,恰纔四更,月色澄清,城上更不知覺。
布到城門邊叫曰:「劉使君有機密使人至。」
城上有曹豹軍報知曹豹,豹上城看之,便令軍士開門。
呂布一聲暗號。
眾軍齊入,喊聲大舉。
張飛正醉卧府中,左右急忙搖醒,報說:「呂布賺開城門,殺將進來了!」
張飛大怒,慌忙披掛,綽了丈八蛇矛;才出府門上得馬時,呂布軍馬已到,正與相迎。
張飛此時酒猶未醒,不能力戰。
呂布素知飛勇,亦不敢相逼。
十八騎燕將,保著張飛,殺出東門,玄德家眷在府中,都不及顧了。
卻說曹豹見張飛只十數人護從,又欺他醉,遂引百十人趕來。
飛見豹,大怒,拍馬來迎。
戰了三合,曹豹敗走,飛趕到河邊,一槍正刺中曹豹后心,連人帶馬,死於河中。
飛於城外招呼士卒,出城者盡隨飛投淮南而去。
呂布入城安撫居民,令軍士一百人守把玄德宅門,諸人不許擅入。
卻說張飛引數十騎,直到盱眙來見玄德,具說曹豹與呂布裡應外合,夜襲徐州。
眾皆失色。
玄德嘆曰:「得何足喜,失何足憂!」
關公曰:「嫂嫂安在?」
飛曰:「皆陷於城中矣。」
玄德默然無語。
關公頓足埋怨曰:「你當初要守城時說甚來?兄長分付你甚來?今日城池又失了,嫂嫂又陷了,如何是好!」
張飛聞言,惶恐無地,掣劍欲自刎。
正是:舉杯暢飲情何放,拔劍捐生悔已遲!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15回 太史慈酣斗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
卻說張飛拔劍要自刎,玄德向前抱住,奪劍擲地曰:「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吾三人桃園結義,不求同生,但願同死。
今雖失了城池家小,安忍教兄弟中道而亡?況城池本非吾有;家眷雖被陷,呂布必不謀害,尚可設計救之。
賢弟一時之誤,何至遽欲捐生耶!」
說罷大哭。
關、張俱感泣。
且說袁術知呂布襲了徐州,星夜差人至呂布處,許以糧五萬斛、馬五百匹、金銀一萬兩、彩緞一千匹,使夾攻劉備。
布喜,令高順領兵五萬襲玄德之後。
玄德聞得此信,乘陰雨撤兵,棄盱眙而走,思欲東取廣陵。
比及高順軍來,玄德已去。
高順與紀靈相見,就索所許之物。
靈曰:「公且回軍,容某見主公計之。」
高順乃別紀靈回軍,見呂布具述紀靈語。
布正在遲疑,忽有袁術書至。
書意云:「高順雖來,而劉備未除;且待捉了劉備,那時方以所許之物相送。」
布怒罵袁術失信,欲起兵伐之。
陳宮曰:「不可。
術據壽春,兵多糧廣,不可輕敵。
不如請玄德還屯小沛,使為我羽翼。
他日令玄德為先鋒,那時先取袁術,后取袁紹,可縱橫天下矣。」
布聽其言,令人齎書迎玄德回。
卻說玄德引兵東取廣陵,被袁術劫寨,折兵大半。
回來正遇呂布之使,呈上書札,玄德大喜。
關、張曰:「呂布乃無義之人,不可信也。」
玄德曰:「彼既以好情待我,奈何疑之!」
遂來到徐州。
布恐玄德疑惑,先令人送還家眷。
甘、麋二夫人見玄德,具說呂布令兵把定宅門。
禁諸人不得入;又常使侍妾送物,未嘗有缺。
玄德謂關、張曰:「我知呂布必不害我家眷也。」
乃入城謝呂布。
張飛恨呂布,不肯隨往,先奉二嫂往小沛去了。
玄德入見呂布拜謝。
呂布曰:「我非欲奪城;因令弟張飛在此恃酒殺人,恐有失事,故來守之耳。」
玄德曰:「備欲讓兄久矣。」
布假意仍讓玄德。
玄德力辭,還屯小沛住紮。
關、張心中不忿。
玄德曰:「屈身守分,以待天時,不可與命爭也。」
呂布令人送糧米緞匹。
自此兩家和好,不在話下。
卻說袁術大宴將士於壽春。
人報孫策征廬江太守陸康,得勝而回。
術喚策至,策拜於堂下。
問勞已畢,便令侍坐飲宴。
原來孫策自父喪之後,退居江南,禮賢下士;后因陶謙與策母舅丹陽太守吳景不和,策乃移母並家屬居於曲阿,自己卻投袁術。
術甚愛之,常嘆曰:「使術有子如孫郎,死復何恨!」
因使為懷義校尉,引兵攻涇縣大帥祖郎得勝。
術見策勇,復使攻陸康,今又得勝而回。
當日筵散,策歸營寨。
見術席間相待之禮甚傲,心中鬱悶,乃步月於中庭。
因思父孫堅如此英雄,我今淪落至此,不覺放聲大哭。
忽見一人自外而入,大笑曰:「伯符何故如此?尊父在日,多曾用我。
君今有不決之事,何不問我,乃自哭耶!」
策視之,乃丹陽故鄣人,姓朱,名治,字君理,孫堅舊從事官也。
策收淚而延之坐曰:「策所哭者,恨不能繼父之志耳。」
治曰:「君何不告袁公路,借兵往江東,假名救吳景,實圖大業,而乃久困於人之下乎?」
正商議間,一人忽入曰:「公等所謀,吾已知之。
吾手下有精壯百人,暫助伯符一馬之力。」
策視其人,乃袁術謀士,汝南細陽人,姓呂,名范,字子衡。
策大喜,延坐共議。
呂范曰:「只恐袁公路不肯借兵。」
策曰:「吾有亡父留下傳國玉璽,以為質當。」
范曰:「公路款得此久矣!以此相質,必肯發兵。」
三人計議已定。
次日,策入見袁術,哭拜曰:「父仇不能報,今母舅吳景,又為揚州刺史劉繇所逼;策老母家小,皆在曲阿,必將被害。
策敢借雄兵數千,渡江救難省親。
恐明公不信,有亡父遺下玉璽,權為質當。」
術聞有玉璽,取而視之,大喜曰:「吾非要你玉璽,今且權留在此。
我借兵三千、馬五百匹與你。
平定之後,可速回來。
你職位卑微,難掌大權。
我表你為折衝校尉、殄寇將軍,克日領兵便行。」
策拜謝,遂引軍馬,帶領朱治、呂范、舊將程普、黃蓋、韓當等,擇日起兵。
行至歷陽,見一軍到。
當先一人,姿質風流,儀容秀麗,見了孫策,下馬便拜。
策視其人,乃廬江舒城人,姓周,名瑜,字公瑾。
原來孫堅討董卓之時,移家舒城,瑜與孫策同年,交情甚密,因結為昆仲。
策長瑜兩月,瑜以兄事策。
瑜叔周尚,為丹陽太守;今往省親,到此與策相遇。
策見瑜大喜,訴以衷情。
瑜曰:「某願施犬馬之力,共圖大事。」
策喜曰:「吾得公瑾,大事諧矣!」
便令與朱治、呂范等相見。
瑜謂策曰:「吾兄欲濟大事,亦知江東有二張乎?」
策曰:「何為二張?」
瑜曰:「一人乃彭城張昭,字子布;一人乃廣陵張-,字子綱。
二人皆有經天緯地之才,因避亂隱居於此。
吾兄何不聘之?」
策喜,即便令人齎禮往聘,俱辭不至。
策乃親到其家,與語大悅,力聘之,二人許允。
策遂拜張昭為長史,兼撫軍中郎將;張-為參謀正議校尉:商議攻擊劉繇。
卻說劉繇字正禮,東萊牟平人也,亦是漢室宗親,太尉劉寵之侄,兗州刺史劉岱之弟;舊為揚州刺史,屯於壽春,被袁術趕過江屯,故來曲阿。
當下聞孫策兵至,急聚眾將商議。
部將張英曰:「某領一軍屯於牛渚,縱有百萬之兵,亦不能近。」
言未畢,帳下一人高叫曰:「某願為前部先鋒!」
眾視之,乃東萊黃縣人太史慈也。
慈自解了北海之圍后,便來見劉繇,繇留於帳下。
當日聽得孫策來到,願為前部先鋒。
繇曰:「你年尚輕,未可為大將,只在吾左右聽命。」
太史慈不喜而退。
張英領兵至牛渚,積糧十萬於邸閣。
孫策引兵到,張英出迎,兩軍會於牛渚灘上。
孫策出馬,張英大罵,黃蓋便出與張英戰。
不數合,忽然張英軍中大亂,報說寨中有人放火。
張英急回軍。
孫策引軍前來,乘勢掩殺。
張英棄了牛渚,望深山而逃。
原來那寨後放火的,只是兩員健將:一人乃九江壽春人,姓蔣,名欽,字公奕;一人乃九江下蔡人,姓周,名泰,字幼平。
二人皆遭世亂,聚人在洋子江中,劫掠為生;久聞孫策為江東豪傑,能招賢納士,故特引其黨三百餘人,前來相投。
策大喜,用為軍前校尉。
收得牛渚邸閣糧食、軍器,並降卒四千餘人,遂進兵神亭。
卻說張英敗回見劉繇,繇怒欲斬之。
謀士笮融、薛禮勸免,使屯兵零陵城拒敵。
繇自領兵於神亭嶺南下營,孫策於嶺北下營。
策問土人曰:「近山有漢光武廟否?」
土人曰:「有廟在嶺上。」
策曰:「吾夜夢光武召我相見,當往祈之。」
長史張昭曰:「不可。
嶺南乃劉繇寨,倘有伏兵,奈何?」
策曰:「神人佑我,吾何懼焉!」
遂披掛綽槍上馬,引程普、黃蓋、韓當、蔣欽、周泰等共十三騎,出寨上嶺,到廟焚香。
下馬參拜已畢,策向前跪祝曰:「若孫策能於江東立業,復興故父之基,即當重修廟宇,四時祭祀。」
祝畢,出廟上馬,回顧眾將曰:「吾欲過嶺,探看劉繇寨柵。」
諸將皆以為不可。
策不從,遂同上嶺,南望村林。
早有伏路小軍飛報劉繇,繇曰:「此必是孫策誘敵之計,不可追之。」
太史慈踴躍曰:「此時不捉孫策,更待何時!」
遂不候劉繇將令,竟自披掛上馬,綽槍出營,大叫曰:「有膽氣者,都跟我來!」
諸將不動。
惟有一小將曰:「太史慈真猛將也!吾可助之!」
拍馬同行。
眾將皆笑。
卻說孫策看了半晌,方始回馬。
正行過嶺,只聽得嶺上叫:「孫策休走!」
策回頭視之,見兩匹馬飛下嶺來。
策將十三騎一齊擺開。
策橫槍立馬於嶺下待之。
太史慈高叫曰:「那個是孫策?」
策曰:「你是何人?」
答曰:「我便是東萊太史慈也,特來捉孫策!」
策笑曰:「只我便是。
你兩個一齊來並我一個,我不懼你!我若怕你,非孫信符也!」
慈曰:「你便眾人都來,我亦不怕!」
縱馬橫槍,直取孫策。
策挺槍來迎。
兩馬相交,戰五十合,不分勝負。
程普等暗暗稱奇。
慈見孫策槍法無半點兒滲漏,乃佯輸詐敗,引孫策趕來。
慈卻不由舊路上嶺,竟轉過山背後。
策趕來,大喝曰:「走的不算好漢!」
慈心中自付:「這廝有十二從人,我只一個,便活捉了他,也吃眾人奪去。
再引一程,教這廝沒尋處,方好下手。」
於是且戰且走。
策那裡肯舍,一直趕到平川之地。
慈兜回馬再戰,又到五十合。
策一槍搠去,慈閃過,挾住槍;慈也一槍搠去,策亦閃過,挾住槍。
兩個用力只一拖,都滾下馬來。
馬不知走的那裡去了。
兩個棄了槍,揪住廝打,戰袍扯得粉碎。
策手快,掣了太史慈背上的短戟,慈亦掣了策頭上的兜鍪。
策把戟來刺慈,慈把兜鍪遮架。
忽然喊聲後起,乃劉繇接應軍到來,約有千餘。
策正慌急,程普等十二騎亦衝到。
策與慈方才放手。
慈于軍中討了一匹馬,取了槍,上馬復來。
孫策的馬卻是程普收得,策亦取槍上馬。
劉繇一千餘軍,和程普等十二騎混戰,逶迤殺到神亭嶺下。
喊聲起處,周瑜領軍來到。
劉繇自引大軍殺下嶺來。
時近黃昏,風雨暴至,兩下各自收軍。
次日,孫策引軍到劉繇營前,劉繇引軍出迎。
兩陣圓處,孫策把槍挑太史慈的小戟於陣前,令軍士大叫曰:「太史慈若不是走的快,已被刺死了!」
太史慈亦將孫策兜鍪挑於陣前,也令軍士大叫曰:「孫策頭已在此!」
兩軍吶喊,這邊誇勝,那邊道強。
太史慈出馬,要與孫策決個勝負,策遂欲出。
程普曰:「不須主公勞力,某自擒之。」
程普出到陣前,太史慈曰:「你非我之敵手,只教孫策出馬來!」
程普大怒,挺槍直取太史慈。
兩馬相交,戰到三十合,劉繇急鳴金收軍。
太史慈曰:「我正要捉拿賊將,何故收軍?」
劉繇曰:「人報周瑜領軍襲取曲阿,有廬江松滋人陳武,字子烈,接應周瑜入去。
吾家基業已失,不可久留。
速往秣陵,會薛禮、笮融軍馬,急來接應。」
太史慈跟著劉繇退軍,孫策不趕,收住人馬。
長史張昭曰:「彼軍被周瑜襲取曲阿,無戀戰之心,今夜正好劫營。」
孫策然之。
當夜分軍五路,長驅大進。
劉繇軍兵大敗,眾皆四紛五落。
太史慈獨力難當,引十數騎連夜投涇縣去了。
卻說孫策又得陳武為輔,其人身長七尺,面黃睛赤,形容古怪。
策甚敬愛之,拜為校尉,使作先鋒,攻薛札。
武引十數騎突入陣去,斬首級五十餘顆。
薛札閉門不敢出。
策正攻城,忽有人報劉繇會合笮融去取牛渚。
孫策大怒,自提大軍竟奔牛渚。
劉繇,笮融二人出馬迎敵。
孫策曰:「吾今到此,你如何不降?」
劉繇背後一人挺槍出馬,乃部將於糜也,與策戰不三合,被策生擒過去,撥馬回陣。
繇將樊能,見捉了於糜。
挺槍來趕。
那槍剛搠到策后心,策陣上軍士大叫:「背後有人暗算!」
策回頭,怨見樊能馬到,乃大喝一聲,聲如巨雷。
樊能驚駭,倒翻身撞下馬來,破頭而死。
策到門旗下,將於糜丟下,已被挾死。
一霎時挾死一將,喝死一將:自此人皆呼孫策為「小霸王」。
當日劉繇兵大敗,人馬大半降策。
策斬首級萬餘。
劉繇與笮融走豫章投劉表去了。
孫策還兵復攻秣陵,親到城壕邊,招諭薛禮投降。
城上暗放一冷箭,正中孫策左腿,翻身落馬,眾將急救起,還營拔箭,以金瘡葯傅之。
策令軍中詐稱主將中箭身死。
軍中舉哀。
拔寨齊起。
葬禮聽知孫策已死,連夜起城內之軍,與驍將張英、陳橫殺出城來追之。
忽然伏兵四起,孫策當先出馬,高聲大叫曰:「孫郎在此!」
眾軍皆驚,盡棄槍習,拜於地下。
策令休殺一人。
張英撥馬回走,被陳武一槍刺死。
陳橫被蔣欽一箭射死。
薛禮死於亂軍中。
策入秣陵,安輯居民;移兵至涇縣來捉太史慈。
卻說太史慈招得精壯二千餘人,並所部兵,正要來與劉繇報仇。
孫策與周瑜商議活捉太史慈之計。
瑜令三面攻縣,只留東門放走;離城二十五里,三路各伏一軍,太史慈到那裡,人困馬乏,必然被擒。
原來太史慈所招軍大半是山野之民,不諳紀律。
涇縣城頭,苦不甚高。
當夜孫策命陳武短衣持刀,首先爬上城放火。
太史慈見城上火起,上馬投東門走,背後孫策引軍趕來。
太史慈正走,后軍趕至三十里,卻不趕了。
太史慈走了五十里,人困馬乏,蘆葦之中,喊聲忽起。
慈急待走,兩下里絆馬索齊來,將馬絆翻了,生擒太史慈,解投大寨。
策知解到太史慈,親自出營喝散士卒,自釋其縛,將自己錦袍衣之,請入寨中,謂曰:「我知子義真丈夫也。
劉繇蠢輩,不能用為大將,以致此敗。」
慈見策待之甚厚,遂請降。
策執慈手笑曰:「神亭相戰之時,若公獲我,還相害否?」
慈笑曰:「未可知也。」
策大笑,請入帳,邀之上坐,設宴款待。
慈曰:「劉君新破,士卒離心。
某欲自往收拾餘眾,以助明公。
不識能相信否?」
策起謝曰:「此誠策所願也。
今與公約:明日日中,望公來還。」
慈應諾而去。
諸終曰:「太史慈此去必不來矣。」
策曰:「子義乃信義之士,必不背我。」
眾皆未信。
次日,立竿於營門以候日影。
恰將日中,太史慈引一千餘眾到寨。
孫策大喜。
眾皆服策之知人。
於是孫策聚數萬之眾,下江東,安民恤眾,投者無數。
江東之民,皆呼策為「孫郎」。
但聞孫郎兵至,皆喪膽而走。
及策軍到,並不許一人擄掠,雞犬不驚,人民皆悅,齎牛酒到寨勞軍。
策以金帛答之,歡聲遍野。
其劉繇舊軍,願從軍者聽從,不願為軍者給賞歸農。
江南之民,無不仰頌。
由是兵勢大盛。
策乃迎母叔諸弟俱歸曲阿,使弟孫權與周泰守宣城。
策領兵南取吳郡。
時有嚴白虎,自稱東吳德王,據吳郡,遣部將守住烏程、嘉興。
當日白虎聞策兵至,令弟嚴輿出兵,會於楓橋。
輿橫刀立馬於橋上。
有人報入中軍,策便欲出。
張-諫曰:「夫主將乃三軍之所系命,不宜輕敵小寇。
願將軍自重。」
策謝曰:「先生之言如金石;但恐不親冒矢石,則將士不用命耳。」
隨遣韓當出馬。
比及韓當到橋上時,蔣欽、陳武早駕小舟從河岸邊殺過橋里。
亂箭射倒岸上軍,二人飛身上岸砍殺。
嚴輿退走。
韓當引軍直殺到閶門下,賊退入城裡去了。
策分兵水陸並進,圍住吳城。
一困三日,無人出戰。
策引眾軍到閶門外招諭。
城上一員裨將,左手托定護梁,右手指著城下大罵。
太史慈就馬上拈弓取箭,顧軍將曰:「看我射中這廝左手!」
說聲未絕,弓弦響處,果然射個正中,把那將的左手射透,反牢釘在護樑上。
城上城下人見者,無不喝采。
眾人救了這人下城。
白虎大驚曰:「彼軍有如此人,安能敵乎!」
遂商量求和。
次日,使嚴輿出城,來見孫策。
策請輿入帳飲酒。
酒酣,問輿曰:「令兄意欲如何?」
輿曰:「欲與將軍平分江東。」
策大怒曰:「鼠輩安敢與吾相等!」
命斬嚴輿。
輿撥劍起身,策飛劍砍之,應手而倒,割下首級,令人送入城中。
白虎料敵不過,棄城而走。
策進兵追襲,黃蓋攻取嘉興,太史慈攻取烏程,數州皆平。
白虎奔餘杭,於路劫掠,被土人凌操領鄉人殺敗,望會稽而走。
凌操父子二人來接孫策,策使為從征校尉,遂同引兵渡江。
嚴白虎聚寇,分佈於西津渡口。
程普與戰,復大敗之,連夜趕到會稽。
會稽太守王朗,欲引兵救白虎。
忽一人出曰:「不可。
孫策用仁義之師,白虎乃暴虐之眾,還宜擒白虎以獻孫策。」
朗視之,乃會稽餘姚人,姓虞,名翻,字仲翔,現為郡吏。
朗怒叱之,翻長嘆而出。
朗遂引兵會合白虎,同陳兵于山陰之野。
兩陣對圓,孫策出馬,謂王朗曰:「吾興仁義之兵,來安浙江,汝何故助賊?」
朗罵曰:「汝童心不足!既得吳郡,而又強並吾界!今日特與嚴氏雪仇!」
孫策大怒,正待交戰,太史慈早出。
王朗拍馬舞刀,與慈戰不數合,朗將周聽,殺出助戰;孫策陣中黃蓋,飛馬接住周聽交鋒。
兩下鼓聲大震,互相鏖戰。
忽王朗陣后先亂,一彪軍從背後抄來。
朗大驚,急回馬來迎:原來是周瑜與程普引軍刺斜殺來,前後夾攻,王朗寡不敵眾,與白虎、周聽殺條血路,走入城中,拽起弔橋,堅閉城門。
孫策大軍乘勢趕到城下。
分佈眾軍,四門攻打。
王朗在城中見孫策攻城甚急,欲再出兵決一死戰。
嚴白虎曰:「孫策兵勢甚大,足下只宜深溝高壘,堅壁勿出。
不消一月,彼軍糧盡。
自然退走。
那時乘虛掩之,可不戰而破也。」
朗依其議,乃固守會稽城而不出。
孫策一連攻了數日,不能成功,乃與眾將計議。
孫靜曰:「王朗負固守城,難可卒拔。
會稽錢糧,大半屯於查瀆;其地離此數十里,莫若以兵先據其內:所謂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也。」
策大喜曰:「叔父妙用,足破賊人矣!」
即下令於各門燃火,虛張旗號,設為疑兵,連夜撤圍南去。
周瑜進曰:「主公大兵一起,王朗必然出城來趕,可用奇兵勝之。」
策曰:「吾今準備下了,取城只在今夜。」
遂令軍馬起行。
卻說王朗聞報孫策軍馬退去,自引眾人來敵樓上觀望;見城下煙火併起,旌旗不雜,心下遲疑。
周聽曰:「孫策走矣,特設此計以疑我耳。
可出兵襲之。」
嚴白虎曰:「孫策此去,莫非要去查瀆?我令部兵與周將軍追之。」
朗曰:「查瀆是我屯糧之所,正須提防。
汝引兵先行,吾隨後接應。」
白虎與周聽領五千兵出城追趕。
將近初更,離城二十餘里,忽密林里一聲鼓響,火把齊明。
白虎大驚,便勒馬回走,一將當先攔住,火光中視之,乃孫策也。
周聽舞刀來迎,被策一槍刺死。
餘眾皆降。
白虎殺條血路,望餘杭而走。
王朗聽知前軍已敗,不敢入城,引部下奔遍海隅去了。
孫策復回大軍,乘勢取了城池,安定人民。
不隔一日,只見一人將著嚴白虎首級來孫策軍前投獻。
策視其人,身長八尺,面方口闊。
問其姓名,乃會稽餘姚人,姓董,名襲,字元代。
策喜,命為別部司馬。
自是東路皆平,令叔孫靜守之,令朱治為吳郡太守,收軍回江東。
卻說孫權與周泰守宣城,忽山賊竊發,四面殺至。
時值更深,不及抵敵,泰抱權上馬。
數十賊眾,用刀來砍。
泰赤體步行,提刀殺賊,砍殺十餘人。
隨後一賊躍馬挺槍直取周泰,被泰扯住槍,拖下馬來,奪了槍馬,殺條血路。
救出孫權。
會賊遠重。
周泰身被十二槍,金瘡發脹,命在須臾。
策聞之大驚。
帳下董襲曰:「某曾與海寇相持,身遭數槍,得會稽一個賢郡吏虞翻薦一醫者,半月而愈。」
策曰:「虞翻莫非虞仲翔乎?」
襲曰:「然。」
策曰:「此賢士也。
我當用之。」
乃令張昭與董襲同往聘請虞翻。
翻至,策優禮相待,拜為攻曹,因言及求醫之意。
翻曰:「此人乃沛國譙郡人,姓華,名佗,字元化。
真當世之神醫也。
當引之來見。」
不一日引至。
策見其人,童顏鶴髮,飄然有出世之姿。
乃待為上賓,請視周泰瘡。
佗曰:「此易事耳。」
投之以葯,一月而愈。
策大喜,厚謝華佗。
遂進兵殺除山賊。
江南皆平。
孫策分撥將士,守把各處隘口,一面寫表申奏朝廷;一面結交曹操,一面使人致書與袁術取玉璽。
卻說袁術暗有稱帝之心,乃回書推託不還;急聚長史楊大將,都督張勳、紀靈、橋蕤,上將雷薄、陳芬等三十餘人商議,曰:「孫策借我軍馬起事,今日盡得江東地面;乃不思根本,而反來索璽,殊為無禮。
當以何策圖之?」
長史楊大將曰:「孫策據長江之險,兵精糧廣,未可圖也。
今當先伐劉備,以報前日無故相攻之恨,然後圖取孫策未遲。
某獻一計,使備即日就擒。」
正是:不去江東圖虎豹,卻來徐郡斗蛟龍。
不知其計若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16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卻說楊大將獻計欲攻劉備。
袁術曰:「計將安出?」
大將曰:「劉備屯軍小沛,雖然易取,奈呂布虎踞徐州,前次許他金帛糧馬,至今未與,恐其助備;今當令人送與糧食,以結其心,使其按兵不動,則劉備可擒。
先擒劉備,後圖呂布,徐州可得也。」
術喜,便具粟二十萬斛,令韓胤齎密書往見呂布。
呂布甚喜,重待韓胤。
胤回告袁術,術遂遣紀靈為大將,雷薄、陳蘭為副將,統兵數萬,進攻小沛。
玄德聞知此信,聚眾商議。
張飛要出戰。
孫韓曰:「今小沛糧寡兵微,如何抵敵?可修書告急於呂布。」
張飛曰:「那廝如何肯來!」
玄德曰:「乾之言善。」
遂修書與呂布。
書略曰:「伏自將軍垂念,令備於小沛容身,實拜雲天之德。
今袁術欲報私仇,遣紀靈領兵到縣,亡在旦夕,非將軍莫能救。
望驅一旅之師,以救倒懸之急,不勝幸甚!」
呂布看了書,與陳宮計議曰:「前者袁術送糧致書,蓋欲使我不救玄德也。
今玄德又來求救。
吾想玄德屯軍小沛,未必遂能為我害;若袁術並了玄德,則北連泰山諸將以圖我,我不能安枕矣:不若救玄德。」
遂點兵起程。
卻說紀靈起兵長驅大進,已到沛縣東南,紮下營寨。
晝列旌旗,遮映山川;夜設火鼓,震明天地。
玄德縣中,止有五千餘人,也只得勉強出縣,布陣安營。
忽報呂布引兵離縣一里、西南上紮下營寨。
紀靈知呂布領兵來救劉備,急令人致書於呂布,責其無信。
布笑曰:「我有一計,使袁、劉兩家都不怨我。」
乃發使往紀靈、劉備寨中,請二人飲宴。
玄德聞布相請,即便欲往。
關、張曰:「兄長不可去。
呂布必有異心。」
玄德曰:「我待彼不薄,彼必不害我。」
遂上馬而行。
關、張隨往,到呂布寨中,入見。
布曰:「吾今特解公之危。
異日得志,不可相忘!」
玄德稱謝。
布請玄德坐。
關、張按劍立於背後。
人報紀靈到,玄德大驚,欲避之。
布曰:「吾特請你二人來會議,勿得生疑。」
玄德未知其意,心下不安。
紀靈下馬入寨,卻見玄德在帳上坐,大驚,怞身便回。
左右留之不住。
呂布向前一把扯回,如提童稚。
靈曰:「將軍欲殺紀靈耶?」
布曰:「非也。」
靈曰:「莫非殺大耳兒乎?」
布曰:「亦非也。」
靈曰:「然則為何?」
布曰:「玄德與布乃兄弟也,今為將軍所困,故來救之。」
靈曰:「若此則殺靈也?」
布曰:「無有此理。
布平生不好鬥,惟好解斗。
吾今為兩家解之。」
靈曰:「請問解之之法?」
布曰:「我有一法,從天所決。」
乃拉靈入帳與玄德相見。
二人各懷疑忌。
布乃居中坐,使靈居左,備居右,且教設宴行酒。
酒行數巡,布曰:「你兩家看我面上,俱各罷兵。」
玄德無語。
靈曰:「吾奉主公之命,提十萬之兵,專捉劉備,如何罷得?」
張飛大怒,拔劍在手。
叱曰:「吾雖兵少,覷汝輩如兒戲耳!你比百萬黃巾何如?你敢傷我哥哥!」
關公急止之曰:「且看呂將軍如何主意,那時各回營寨廝殺未遲。」
呂布曰:「我請你兩家解斗,須不教你廝殺!」
這邊紀靈不忿,那邊張飛只要廝殺。
布大怒,教左右:「取我戟來,布提畫戟在手,紀靈、玄德盡皆失色。
布曰:「我勸你兩家不要廝殺,盡在天命。」
令左右接過畫戟,去轅門外遠遠插定。
乃回顧紀靈、玄德曰:「轅門離中軍一百五十步,吾若一箭射中戟小枝,你兩家罷兵,如射不中,你各自回營,安排廝殺。
有不從吾言者,并力拒之。」
紀靈私忖:「戟在一百五十步之外,安能便中?且落得應允。
待其不中,那時憑我廝殺。」
便一口許諾。
玄德自無不允。
布都教坐,再各飲一杯酒。
酒畢,布教取弓箭來。
玄德暗祝曰:「只願他射得中便好!」
只見呂布挽起袍袖,搭上箭,扯滿弓,叫一聲:「著!」
正是:弓開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一箭正中畫戟小枝。
帳上帳下將校,齊聲喝采。
後人有詩讚之曰:「溫侯神射世間稀,曾向轅門獨解危。
落日果然欺后羿,號猿直欲勝由基。
虎筋弦響弓開處,雕羽翅飛箭到時。
豹子尾搖穿畫戟,雄兵十萬脫征衣。」
當下呂布射中畫戟小枝,呵呵大笑,擲弓於地,執紀靈、玄德之手曰:「此天令你兩家罷兵也!」
喝教軍士:「斟酒來!」
各飲一大觥。」
玄德暗稱慚愧。
紀靈默然半響,告布曰:「將軍之言,不敢不聽;奈紀靈回去,主人如何肯信?」
布曰:「吾自作書復之便了。」
酒又數巡,紀靈求書先回。
布謂玄德曰:「非我則公危矣。
玄德拜謝,與關、張回。
次日,三處軍馬都散。
不說玄德入小沛,呂布歸徐州。
卻說紀靈回淮南見袁術,說呂布轅門射就解和之事,呈上書信。
袁術大怒曰:「呂布受吾許多糧米,反以此兒戲之事,偏護劉備。
吾當自提重兵,親征劉備,兼討呂布!」
紀靈曰:「主公不可造次。
呂布勇力過人,兼有徐州之地;若布與備首尾相連,不易圖也。
吳聞布妻嚴氏有一女,年已及笄。
主公有一子,可令人求親於布,布若嫁女於主公,必殺劉備:此乃疏不間親之計也。」
袁術從之,即日遣韓胤為媒,齎禮物往徐州求親。
胤到徐州見布,稱說:「主公仰慕將軍,欲求令愛為兒婦,永結秦晉之好。」
布入謀於妻嚴氏。
原來呂布有二妻一妾:先娶嚴氏為正妻,后娶貂蟬為妾;及居小沛時,又娶曹豹之女為次妻。
曹氏先亡無出,貂蟬亦無所出,惟嚴氏生一女,布最鍾愛。
當下嚴氏對布曰:「吾聞袁公路久鎮淮南,兵多糧廣,早晚將為天子。
若成大事,則吾女有后妃之望。
只不知他有几子?」
布曰:「止有一子。」
妻曰:「既如此,即當許之。
縱不為皇后,吾徐州亦無憂矣。」
布意遂決,厚款韓胤,許了親事。
韓胤回報袁術。
術即備聘禮,仍令韓胤送至徐州。
呂布受了、設席相待,留於館驛安歇。
次日,陳宮竟往館驛內拜望韓胤。
講禮畢,坐定。
宮乃叱退左右,對胤曰:「誰獻此計,教袁公與奉先聯姻?意在取劉玄德之頭乎?」
胤失驚,起謝曰:「乞公台勿泄!」
宮曰:「吾自不泄,只恐其事若遲,必被他人識破,事將中變。」
胤曰:「然則奈何?」
願公教之。」
宮曰:「吾見奉先,使其即日送女就親,何如?」
胤大喜,稱謝曰:「若如此,袁公感佩明德不淺矣!」
宮遂辭別韓胤。
入見呂布曰:「聞公女許嫁袁公路,甚善。
但不知於何日結親?」
布曰:「尚容徐議。」
宮曰:「古者自受聘成婚之期,各有定例:天子一年,諸侯半年,大夫一季,庶民一月。」
布曰:「袁公路天賜國室,早晚當為帝,今從天子例,可乎?」
宮曰:「不可。」
布曰:「然則仍從諸侯例?」
宮曰:「亦不可。」
布曰:「然則將從卿大夫例矣?」
宮曰:「亦不可。」
布笑曰:「公豈欲吾依庶民例耶?」
宮曰:「非也」。
布曰:「然則公意欲如何?」
宮曰:「方今天下諸侯,互相爭雄;今公與袁公路結親,諸侯保無有嫉妒者乎?」
若復遠擇吉期,或竟乘我良辰,伏兵半路以奪之,如之奈何?為今之計:不許便休;既已許之。
當趁諸侯未知之時,即便送女到壽春,另居別館,然後擇吉成親,萬無一失也。」
布喜曰:「公台之言甚當。」
遂入告嚴氏。
連夜具辦妝奩,收拾寶馬香車,令宋憲、魏續一同韓胤送女前去。
鼓樂喧天,送出城外。
時陳元龍之父陳-,養老在家,聞鼓樂之聲,遂問左右。
左右告以故-曰:「此乃疏不間親之計也。
玄德危矣。」
遂扶病來見呂布。
布曰:「大夫何來?」
-曰:「聞將軍死至,特來弔喪。」
布驚曰:「何出此言?」
-曰:「前者袁公路以金帛送公,欲殺劉玄德,而公以射戟解之;今忽來求親,其意蓋欲以公女為質,隨後就來攻玄德而取小沛。
小沛亡,徐州危矣。
且彼或來借糧,或來借兵:公若應之,是疲於奔命,而又結怨於人;若其不允,是棄親而啟兵端也。
況聞袁術有稱帝之意,是造反也。
彼若造反,則公乃反賊親屬矣,得無為天下所不容乎?」
布大驚曰:「陳宮誤我!」
急命張遼引兵,追趕至三十里之外,將女搶歸;連韓胤都拿回監禁,不放歸去。
卻令人回復袁術,只說女兒妝奩未備,俟備畢便自送來。
陳-又說呂布,使解韓胤赴許都。
布猶豫未決。
忽人報:「玄德在小沛招軍買馬,不知何意。」
布曰:「此為將者本分事,何足為怪。」
正話間,宋憲、魏續至,告布曰:「我二人奉明公之命,往山東買馬,買得好馬三百餘匹;回至沛縣界首,被強寇劫去一半。
打聽得是劉備之弟張飛,詐妝出賊,搶劫馬匹去了。」
呂布聽了大怒,隨即點兵往小沛來斗張飛。
玄德聞知大驚,慌忙領兵出迎。
兩陣圓處,玄德出馬曰:「兄長何故領兵到此?」
布指罵曰:「我轅門射戟,救你大難,你何故奪我馬匹?」
玄德曰:「備因缺馬,令人四下收買,安敢奪兄馬匹。」
布曰:你便使張飛奪了我好馬一百五十匹,尚自抵賴!」
張飛挺槍出馬曰:「是我奪了你好馬!你今待怎麼?」
布罵曰:「環眼賊!你累次渺視我!」
飛曰:「我奪你馬你便惱,你奪我哥哥的徐州便不說了!」
布挺戟出馬來戰張飛,飛亦挺槍來迎。
兩個酣戰一百餘合,未見勝負。
玄德恐有疏失,急鳴金收軍入城。
呂布分軍四面圍定。
玄德喚張飛責之曰:「都是你奪他馬匹,惹起事端!如今馬匹在何處?」
飛曰:「都寄在各寺院內。」
玄德隨令人出城,至呂布營中,說情願送還馬匹,兩相罷兵。
布欲從之。
陳宮曰:「今不殺劉備,久后必為所害。」
布聽之,不從所請,攻城愈急。
玄德與糜竺、孫乾商議。
孫乾曰:「曹操所恨者,呂布也。
不若棄城走許都,投奔曹操,借軍破布,此為上策。」
玄德曰:「誰可當先破圍而出?」
飛曰:「小弟情願死戰!」
玄德令飛在前,雲長在後;自居於中,保護老小。
當夜三更,乘著月明,出北門而走。
正遇宋憲、魏續,被翼德一陣殺退,得出重圍。
后而張遼趕來,關公敵住。
呂布見玄德去了,也不來趕,隨即入城安民,令高順守小沛,自己仍回徐州去了。
卻說玄德前奔許都,到城外下寨,先使孫乾來見曹操,言被呂布追逼。
特來相投。
操曰:「玄德與吾,兄弟也。」
便請入城相見。
次日,玄德留關、張在城外,自帶孫乾、糜竺入見操。
操待以上賓之禮。
玄德備訴呂布之事,操曰:「布乃無義之輩,吾與賢弟并力誅之。」
玄德稱謝。
操設宴相待,至晚送出。
荀-入見曰:「劉備,英雄也。
今不早圖,后必為患。」
操不答-出,郭嘉入。
操曰:「荀-勸我殺玄德,當如何?」
嘉曰:「不可。
主公興義兵,為百姓除暴,惟仗信義以招俊傑,猶懼其不來也;今玄德素有英雄之名,以困窮而來投,若殺之,是害賢也。
天下智謀之士,聞而自疑,將裹足不前,主公誰與定天下乎?夫除一人之患,以阻四海之望:安危之機不可不察。」
操大喜曰:「君言正合吾心。」
次日,即表薦劉備領豫州牧。
程昱諫曰:「劉備終不為人之下,不如早圖之。」
操曰:「方今正用英雄之時,不可殺一人而失天下之心。
此郭奉孝與吾有同見也。」
遂不聽昱言,以兵三千、糧萬斛送與玄德,使往豫州到任。
進兵屯小沛,招集原散之兵,攻呂布。
玄德至豫州,令人約會曹操。
操正欲起兵,自往征呂布,忽流星馬報說張濟自關中引兵攻南陽,為流矢所中而死;濟侄張綉統其眾,用賈詡為謀士,結連劉表,屯兵宛城,欲興兵犯闕奪駕。
操大怒,欲興兵討之,又恐呂布來侵許都,乃問計於荀-曰:「此易事耳。
呂布無謀之輩,見利必喜;明公可遣使往徐州,加官賜賞,令與玄德解和。
布喜,則不思遠圖矣。」
操曰:「善。」
遂差奉軍都尉王則,齎官誥並和解書,往徐州去訖。
一面起兵十五萬,親討張綉。
分軍三路而行,以夏侯-為先鋒。
軍馬至-水下寨。
賈詡勸張綉曰:「操兵勢大,不可與敵,不如舉眾投降。」
張綉從之,使賈詡至操寨通款。
操見詡應對如流,甚愛之,效用為謀士。
詡曰:「某昔從李-,得罪天下;今從張綉,言聽計從,不忍棄之。」
乃辭去。
次日引綉來見操,操待之甚厚。
引兵入宛城屯紮,余軍分屯城外,寨柵聯絡十餘里。
一住數日,綉每日設宴請操。
一日操醉,退入寢所,私問左右曰:「此城中有妓女否?」
操之兄子曹安民,知操意,乃密對曰:「昨晚小侄窺見館舍之側,有一婦人,生得十分美麗,問之,即綉叔張濟之妻也。」
操聞言,便令安民領五十甲兵往取之。
須臾,取到軍中。
操見之,果然美麗。
問其姓,婦答曰:「妾乃張濟之妻鄒氏也。」
操曰:「夫人識吾否?」
鄒氏曰:「久聞丞相威名,今夕幸得瞻拜。」
操曰:「吾為夫人故,特納張綉之降;不然滅族矣。」
鄒氏拜曰:「實感再生之恩。」
操曰:「今日得見夫人,乃天幸也。
今宵願同枕席,隨吾還都,安享富貴,何如?」
鄒氏拜謝。
是夜,共宿於帳中。
鄒氏曰:「久住城中,綉必生疑,亦恐外人議論。」
操曰:「明日同夫人去寨中住。」
次日,移於城外安歇,喚典韋就中軍帳房外宿衛。
他人非奉呼喚,不許輒入。
因此,內外不通。
操每日與鄒氏取樂,不想歸期。
張綉家人密報綉。
綉怒曰:「操賊辱我太甚!」
便請賈詡商議。
詡曰:「此事不可泄漏。
來日等操出帳議事,如此如此。」
次日,操坐帳中,張綉入告曰:「新降兵多有逃亡者,乞移屯中軍。」
操許之。
綉乃移屯其軍。
分為四寨,刻期舉事。
因畏典韋勇猛,急切難近,乃與偏將胡車兒商議。
那故車兒力能負五百斤,日行七百里,亦異人也。
當下獻計於綉曰:「典韋之可畏者,雙鐵戟耳。
主公明日可請他來吃酒,使盡醉而歸。
那時某便混入他跟來軍士數內,偷入帳房,先盜其戟,此人不足畏矣。」
綉甚喜,預先準備弓箭、甲兵,告示各寨。
至期,令賈詡致意請典韋到寨,殷勤待酒。
至晚醉歸,胡車兒雜在眾人隊里,直入大寨。
是夜曹操於帳中與鄒氏飲酒,忽聽帳外人言馬嘶。
操使人觀之。
回報是張綉軍夜巡,操乃不疑。
時近二更,忽聞寨內吶喊,報說草車上火起。
操曰:「軍人失火,勿得驚動。」
須臾,四下里火起。
操始著忙,急喚典韋。
韋方醉卧,睡夢中聽得金鼓喊殺之聲,便跳起身來,卻尋不見了雙戟。
時敵兵已到轅門,韋急掣步卒腰刀在手。
只見門首無數軍馬,各抵長槍,搶入寨來。
韋奮力向前,砍死二十餘人。
馬軍方退,步軍又到,兩邊槍如葦列。
韋身無片甲,上下被數十槍,兀自死戰。
刀砍缺不堪用,韋即棄刀,雙手提著兩個軍人迎敵,擊死者八九人,群賊不敢近,只遠遠以箭射之,箭如驟雨。
韋猶死拒寨門。
爭奈寨后賊軍已入,韋背上又中一槍,乃大叫數聲,血流滿地而死。
死了半晌,還無一人敢從前門而入者。
卻說曹操賴典韋當住寨門,乃得從寨後上馬逃奔,只有曹安民步隨。
操右臂中了一箭,馬亦中了三箭。
虧得那馬是大宛良馬,熬得痛,走得快。
剛剛走到清水河邊,賊兵追至,安民被砍為肉泥。
操急驟馬衝波過河,才上得岸,賊兵一箭射來,正中馬眼,那馬撲地倒了。
操長子曹昂,即以己所乘之馬奉操。
操上馬急奔。
曹昂卻被亂箭射死。
操乃走脫。
路逢諸將,收集殘兵。
時夏侯-所領青州之兵,乘勢下鄉,劫掠民家,平虜校尉于禁,即將本部軍於路剿殺,安撫鄉民。
青州兵走回,迎操泣拜於地,言于禁造反,趕殺青州軍馬。
操大驚。
須臾,夏侯-、許褚、李典;樂進都到。
操言于禁造反,可整兵迎之,卻說于禁見操等俱到,乃引軍射住陣角,鑿塹安營。
或告之曰:「青州軍言將軍造反,今丞相已到,何不分辯,乃先立營寨耶?」
于禁曰:「今賊追兵在後,不時即至;若不先準備,何以拒敵?分辯小事,退敵大事。」
安營方畢,張綉軍兩路殺至。
于禁身先出寨迎敵。
綉急退兵。
左右諸將,見於禁向前,各引兵擊之,綉軍大敗,追殺百餘里。
綉勢窮力孤,引敗兵投劉表去了。
曹操收軍點將,于禁入見,備言青州之兵,肆行劫掠,大失民望,某故殺之。
操曰:「不告我,先下寨,何也?」
禁以前言對。
操曰:「將軍在匆忙之中,能整兵堅壘,任謗任勞,使反敗為勝,雖古之名將,何以加茲!」
乃賜以金器一副,封益壽亭侯;齎夏侯-治兵不嚴之過。
又設祭祭典韋,操親自哭而奠之,顧謂諸將曰:「吾折長子、愛侄,俱無深痛;獨號泣典韋也!」
眾皆感嘆,次日下令班師。
不說曹操還兵許都。
且說王則齎詔至徐州,布迎接入府,開讀詔書:封布為平東將軍,特賜印綬。
又出操私書,王則在呂布面前極道曹公相敬之意。
布大喜。
忽報袁術遣人至,布喚入問之。
使言:「袁公早晚即皇帝位,立東宮,催取皇妃早到淮南。」
布大怒曰:「反賊焉敢如此!」
遂殺來使,將韓胤用枷釘了,遣陳登齎謝表,解韓胤一同王則上許都來謝恩。
且答書於操,欲求實授徐州牧。
操知布絕婚袁術,大喜,遂斬韓胤於市曹。
陳登密諫操曰:「呂布,豺狼也,勇而無謀,輕於去就,宜早圖之。」
操曰:「吾素知呂布狼子野心,誠難久養。
非公父子莫能究其情,公當與吾謀之。」
登曰:「丞相若有舉動,某當為內應。」
操喜,表贈陳-秩中二千石,登為廣陵太守。
登辭回,操執登手曰:「東方之事,便以相付。」
登點頭允諾。
回徐州見呂布,布問之,登言:「父贈祿,某為太守。」
布大怒曰:「汝不為吾求徐州牧,而乃自求爵祿!汝父教我協同曹公,絕婚公路,今吾所求,終無一獲;而汝父子俱各顯貴,吾為汝父子所賣耳!」
遂拔劍欲斬之。
登大笑曰:「將軍何其不明之甚也!」
布曰:「吾何不明?」
登曰:「吾見曹公,言養將軍譬如養虎,當飽其肉,不飽則將噬人。
曹公笑曰:「不如卿言。
吾待溫侯,如養鷹耳:狐兔未息,不敢先飽,飢則為用,飽則-去。
某問誰為狐兔,曹公曰:「淮南袁術;江東孫策、冀州袁紹、荊襄劉表、益州劉璋、漢中張魯,皆狐兔也。
布擲劍笑曰:「曹公知我也!」
正說話間,忽報袁術軍取徐州。
呂布聞言失驚。
正是:秦晉未諧吳越斗,婚姻惹出甲兵來。
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17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
卻說袁術在淮南,地廣糧多,又有孫策所質玉璽,遂思僭稱帝號;大會群下議曰:「昔漢高祖不過泗上一亭長,而有天下;今歷年四百,氣數已盡,海內鼎沸。
吾家四世三公,百姓所歸;吾效應天順人,正位九五。
爾眾人以為何如?」
主簿閣象曰:「不可。
昔周后稷積德累功,至於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猶以服事殷。
明公家世雖貴,未若有周之盛;漢室雖微,未若殷紂之暴也。
此事決不可行。」
術怒曰:「吾袁姓出於陳。
陳乃大舜之後。
以土承火,正應其運。
又讖云:代漢者,當塗高也。
吾字公路,正應其讖。
又有傳國玉璽。
若不為君,背天道也。
吾意已決,多言者斬!」
遂建號仲氏,立台省等官,乘龍鳳輦,祀南北郊,立馮方女為後,立子為東宮。
因命使催取呂布之女為東宮妃,卻聞布已將韓胤解赴許都,為曹操所斬,乃大怒;遂拜張勳為大將軍,統領大軍二十餘萬,分七路征徐州:第一路大將張勳居中,第二路上將橋蕤居左,第三路上將陳紀居右,第四路副將雷薄居左,第五路副將陳蘭居右,第六路降將韓暹居左,第七路降將楊奉居右。
各領部下健將,克日起行。
命兗州刺史金尚為太尉,監運七路錢糧。
尚不從,術殺之。
以紀靈為七路都救應使。
術自引軍三萬,使李豐、梁剛、樂就為催進使,接應七路之兵。
呂布使人探聽得張勳一軍從大路徑取徐州,橋蕤一軍取小沛,陳紀一軍取沂都,雷薄一軍取琅琊,陳蘭一軍取碣石,韓暹一軍取下邳,楊奉一軍取浚山:七路軍馬,日行五十里,於路劫掠將來。
乃急召眾謀士商議,陳宮與陳-父子俱至。
陳宮曰:「徐州之禍,乃陳-父子所招,媚朝廷以求爵祿,今日移禍於將軍。
可斬二人之頭獻袁術,其軍自退。」
布聽其言,即命擒下陳-、陳登。
陳登大笑曰:「何如是之懦也?吾觀七路之兵,如七堆腐草,何足介意!」
布曰:「汝若有計破敵、免汝死罪。」
陳登曰:「將軍若用老夫之言,徐州可保無虞。」
布曰:「試言之。」
登曰:「術兵雖眾,皆烏合之師,素不親信;我以正兵守之,出奇兵勝之,無不成功。
更有一計,不止保安徐州,並可生擒袁術。」
布曰:「計將安出?」
登曰:「韓暹、楊奉乃漢舊臣,因懼曹操而走,無家可依,暫歸袁術;術必輕之,彼亦不樂為術用。
若憑尺書結為內應,更連劉備為外合,必擒袁術矣。」
布曰:「汝須親到韓暹、楊奉處下書。」
陳登允諾。
布乃發表上許都,並致書與豫州,然後令陳登引數騎,先於下邳道上候韓暹。
退引兵至,下寨畢,登入見。
暹問曰:「汝乃呂布之人,來此何干?」
登笑曰:「某為大漢公卿,何謂呂布之人?若將軍者,向為漢臣,今乃為叛賊之臣,使昔日關中保駕之功,化為烏有,竊為將軍不取也。
且袁術性最多疑,將軍后必為其所害。
今不早圖,悔之無及!」
暹嘆曰:「吾欲歸漢,恨無門耳。」
登乃出布書。
暹覽書畢曰:「吾已知之。
公先回。
吾與楊將軍反戈擊之。
但看火起為號,溫侯以兵相應可也。」
登辭暹,急回報呂布。
布乃分兵五路,高順引一軍進小沛,敵橋蕤;陳宮引一軍進沂都,敵陳紀;張遼、臧霸引一軍出琅琊,敵雷薄;宋憲、魏續引一軍出碣石,敵陳蘭;呂布自引一軍出大道,敵張勳。
各領軍一萬,余者守城。
呂布出城三十里下寨。
張勳軍到,料敵呂布不過,且退二十里屯住,待四下兵接應。
是夜二更時分,韓暹、楊奉分兵到處放火,接應呂家軍入寨。
勛軍大亂。
呂布乘勢掩殺,張勳敗走。
呂布趕到天明,正撞紀靈接應。
兩軍相迎,恰待交鋒,韓暹、楊奉兩路殺來。
紀靈大敗而走,呂布引兵追殺。
山背後一彪軍到,門旗開處,只見一隊軍馬,打龍鳳日月旗幡,四斗五方旌幟,金瓜銀斧,黃鉞白旄,黃羅銷金傘蓋之下,袁術身披金甲,腕懸兩刀,立於陣前,大罵:「呂布,背主家奴!」
布怒,挺戟向前。
術將李豐挺槍來迎;戰不三合,被布刺傷其手,豐棄槍而走。
呂布麾兵衝殺,術軍大亂。
呂布引軍從后追趕,搶奪馬匹衣甲無數。
袁術引著敗軍,走不上數里,山背後一彪軍出,截住去路。
當先一將乃關雲長也,大叫:「反賊!」
還不受死!」
袁術慌走,餘眾四散奔逃,被雲長大殺了一陣。
袁術收拾敗軍,奔回淮南去了。
呂布得勝,邀請雲長並楊奉、韓暹等一行人馬到徐州,大排筵宴管待,軍士都有犒賞。
次日,雲長辭歸。
布保韓暹為沂都牧、楊奉為琅琊牧,商議欲留二人在徐州。
陳-曰:「不可。
韓、楊二人據山東,不出一年,則山東城敦皆屬將軍也。」
布然之,遂送二將暫於沂都、琅琊二處屯紮,以候恩命。
陳登私問父曰:「何不留二人在徐州,為殺呂布之根?」
-曰:「倘二人協助呂布,是反為虎添爪牙也。」
登乃服父之高見。
卻說袁術敗回淮南,遣人往江東問孫策借兵報仇。
策怒曰:「汝賴吾玉璽,僭稱帝號,背反漢室,大逆不道!吾方欲加兵問罪,豈肯反助叛賊乎!」
遂作書以絕之。
使者齎書回見袁術。
術看畢,怒曰:「黃口孺子,何敢乃爾!吾先伐之!」
長史楊大將力諫方止。
卻說孫策自發書後,防袁術兵來,點軍守住江口。
忽曹操使至,拜策為會稽太守,令起兵征討袁術。
策乃商議。
便欲起兵。
長史張昭曰:「術雖新敗,兵多糧足,未可輕敵。
不如遺書曹操,勸他南征,吾為後應:兩軍相援,術軍必敗。
萬一有失,亦望操救援。」
策從其言,遣使以此意達曹操。
卻說曹操至許都,思幕典韋,立祀祭之;封其子典滿為中郎,收養在府。
忽報孫策遣使致書,操覽書畢;又有人報袁術乏糧,劫掠陳留。
欲乘虛攻之,遂興兵南征。
令曹仁守許都,其餘皆從征:馬步兵十七萬,糧食輜重千餘車。
一面先發人會合孫策與劉備、呂布。
兵至豫州界上,玄德早引兵來迎,操命請入營。
相見畢,玄德獻上首級二顆。
操驚曰:「此是何人首級?」
玄德曰:「此韓暹、楊奉之首級也。」
操曰:「何以得之?」
玄德曰:「呂布令二人權住沂都、琅琊兩縣。
不意二人縱兵掠民,人人嗟怨。
因此備乃說一宴,詐請議事:「飲酒間,擲盞為號,使關、張二弟殺之,盡降其眾。
今特來請罪。」
操曰:「君為國家除害,正是大功,何言罪也?」
遂厚勞玄德,合兵到徐州界。
呂布出迎,操善言撫慰,封為左將軍,許於還都之時,換給印綬。
布大喜。
操即分呂布一軍在左,玄德一軍在右,自統大軍居中,令夏侯-、于禁為先鋒。
袁術知操兵至,令大將橋蕤引兵五萬作先鋒。
兩軍會於壽春界口。
橋蕤當先出馬,與夏侯-戰不三合,被夏侯-搠死。
術軍大敗,奔走回城。
忽報孫策發船攻江邊西面,呂布引兵攻東面,劉備、關、張引兵攻南面,操自引兵十七萬攻北面。
術大驚,急聚眾文武商議。
楊大將曰:「壽春水旱連年,人皆缺食;今又動兵擾民,民既生怨,兵至難以拒敵。
不如留軍在壽春,不必與戰;待彼兵糧盡,必然生變。
陛下且統御林軍渡淮,一者就熟,二者暫避其銳。」
術用其言,留李豐、樂就、梁剛、陳紀四人分兵十萬,堅守壽春;其餘將卒並庫藏金玉寶貝,盡數收拾過淮去了。
卻說曹兵十七萬,日費糧食浩大,諸郡又荒旱,接濟不及。
操催軍速戰,李豐等閉門不出。
操軍相拒月余,糧食將盡,致書於孫策,借得糧米十萬斛,不敷支散。
管糧官任峻部下倉官王-人稟操曰:「兵多糧少,當如之何?」
操曰:「可將小解散之,權且救一時之急。」
-曰:「兵士倘怨,如何?」
操曰:「吾自有策。」
-依命,以小斛分散。
操暗使人各寨探聽,無不嗟怨,皆言丞相欺眾。
操乃密召王-入曰:「吾欲問汝借一物,以壓眾心,汝必勿吝。」
-曰:「丞相欲用何物?」
操曰:「欲借汝頭以示眾耳。」
-大驚曰:「某實無罪!」
操曰:「吾亦知汝無罪,但不殺汝,軍必變矣。
汝死後,汝妻子吾自養之,汝勿慮也。」
-再欲言時,操早呼刀斧手推出門外,一刀斬訖,懸頭高竿,出榜曉示曰:「王-故行小斛,盜竊官糧,謹按軍法。」
於是眾怨始解。
次日,操傳令各營將領:「如三日內不并力破城,皆斬!」
操親自至城下,督諸軍搬土運石,填壕塞塹。
城上矢石如雨,有兩員裨將畏避而回,操掣劍親斬於城下,遂自下馬接土填坑。
於是大小將士無不向前,軍威大振。
城上抵敵不住,曹兵爭先上城,斬關落鎖,大隊擁入。
李豐、陳紀、樂就、梁剛都被生擒,操令皆斬於市。
焚燒偽造宮室殿宇、一應犯禁之物;壽春城中,收掠一空。
商議欲進兵渡淮,追趕袁術。
荀-諫曰:「年來荒旱,糧食艱難,若更進兵,勞軍損民,未必有利。
不若暫回許都,將來春麥熟,軍糧足備,方可圖之。」
操躊躇未決。
忽報馬到,報說:「張綉依託劉表,復肆猖獗、南陽、江陵諸縣復反;曹洪拒敵不住,連輸數陣,今特來告急。」
操乃馳書與孫策,令其跨江布陣,以為劉表疑兵,使不敢妄動;自己即日班師,別議征張綉之事。
臨行,令玄德仍屯兵小沛,與呂布結為兄弟,互相救助,再無相侵。
呂布領兵自回徐州。
操密謂玄德曰:「吾令汝屯兵小沛。
是掘坑待虎之計也。
公但與陳-父子商議,勿致有失。
某當為公外援。」
話畢而別。
卻說曹操引軍回許都,人報段煨殺了李-,伍習殺了郭汜,將頭來獻。
段煨並將李-合族老小二百餘口活解入許都。
操令分於各門處斬,傳首號令,人民稱快。
天子升殿,會集文武,作太平筵宴。
封段煨為蕩寇將軍、伍習為殄虜將軍,各引兵鎮守長安。
二人謝恩而去。
操即奏張綉作亂,當興兵伐之。
天子乃親排鑾駕。
送操出師。
時建安三年夏四月也。
操留荀-在許都,調遣兵將,自統大軍進發。
行軍之次,見一路麥已熟;民因兵至,逃避在外,不敢刈麥。
操使人遠近遍諭村人父老,及各處守境官吏曰:「吾奉天子明詔,出兵討逆,與民除害。
方今麥熟之時,不得已而起兵,大小將校,凡過麥田,但有踐踏者,並皆斬首。
軍法甚嚴,爾民勿得驚疑。」
百姓聞諭,無不歡喜稱頌,望塵遮道而拜。
官軍經過麥田,皆下馬以手扶麥,遞相傳送而過,並不敢踐踏。
操乘馬正行,忽田中驚起一鳩。
那馬眼生,竄入麥中,踐壞了一大塊麥田。
操隨呼行軍主簿,擬議自己踐麥之罪。
主簿曰:「丞相豈可議罪?」
操曰:「吾自製法,吾自犯之,何以服眾?」
即掣所佩之劍欲自刎。
眾急救住。
郭嘉曰:「古者《春秋》之義:法不加於尊。
丞相總統大軍,豈可自戕?」
操沉吟良久,乃曰:「既《春秋》有法不加於尊之義,吾姑免死。」
乃以劍割自己之發,擲於地曰:「割發權代首。」
使人以發傳示三軍曰:「丞相踐麥,本當斬首號令,今割發以代。」
於是三軍悚然,無不懍遵軍令。
後人有詩論之曰:「十萬貔貅十萬心,一人號令眾難禁。
拔刀割發權為首,方見曹瞞詐術深。」
卻說張綉知操引兵來,急發書報劉表,使為後應;一面與雷敘、張先二將領兵出城迎敵。
兩陣對圓,張綉出馬,指操罵曰:「汝乃假仁義無廉恥之人,與禽獸何異!」
操大怒,令許褚出馬。
綉令張先接戰。
只三合,許褚斬張先於馬下,綉軍大敗。
操引軍趕至南陽城下。
綉入城,閉門不出。
操圍城攻打,見城壕甚闊,水勢又深,急難近城。
乃令軍士運土填壕;又用土布袋並柴薪草把相雜,於城邊作梯凳;又立雲梯窺望城中;操自騎馬繞城觀之,如此三日。
傳令教軍士於西門角上,堆積柴薪,會集諸將,就那裡上城。
城中賈詡見如此光景,便謂張綉曰:「某已知曹操之意矣。
今可將計就計而行。」
正是:強中自有強中手,用詐還逢識詐人。
不知其計若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18回 賈文和料敵決勝 夏侯惇撥矢啖睛
卻說賈詡料知曹操之意,便欲將計就計而行,乃謂張綉曰:「某在城上見曹操繞城而觀者三日。
他見城東南角磚土之色,新舊不等,鹿角多半毀壞,意將從此處攻進,卻虛去西北上積草,詐為聲勢,欲哄我撤兵守西北,彼乘夜黑必爬東南角而進也。
綉曰:「然則奈何?」
詡曰:「此易事耳。
來日可今精壯之兵,飽食輕裝,盡蒙於東南房屋內,卻教百姓假扮軍士,虛守西北。
夜間任他在東南角上爬城。
俟其爬進城時,一聲炮響,伏兵齊起,操可擒矣。」
綉喜,從其計。
早有探馬報曹操,說張綉盡撤兵在西北角上,吶喊守城,東南卻甚空虛。
操曰:「中吾計矣!」
遂命軍中密備鍬-爬城器具。
日間只引軍攻西北角。
至二更時分,卻領精兵於東南角上爬過壕去,砍開鹿角。
城中全無動靜,眾軍一齊擁入。
只聽得一聲炮響,伏兵四起。
曹軍急退,背後張綉親驅勇壯殺來。
曹軍大敗,退出城外,奔走數十里。
張綉直殺至天明方收軍入城。
曹操計點敗軍,折兵五萬餘人,失去輜重無數。
呂虔、于禁俱各被傷。
卻說賈詡見操敗走,急勸張綉遺書劉表,使起兵截其後路。
表得書,即欲起兵。
忽探馬報孫策屯兵湖口。
蒯良曰:「策屯兵湖口,乃曹操之計也。
今操新敗,若不乘勢擊之,后必有患。」
表乃令黃祖堅守隘口,自己統兵至安眾縣截操後路;一面約會張綉。
綉知表兵已起,即同賈詡引兵襲操。
且說操軍緩緩而行,至襄城,到清水,操忽於馬上放聲大哭。
眾驚問其故,操曰:「吾思去年於此地折了吾大將典韋,不由不哭耳!」
因即下令屯住軍馬,大設祭筵,弔奠典韋亡魂。
操親自拈香哭拜,三軍無不感嘆。
祭典韋畢,方祭侄曹安民及長子曹昂,並祭陣亡軍士;連那匹射死的大宛馬,也都致祭。
次日,忽荀-差人報說:「劉表助張綉屯兵安眾,截吾歸路。」
操答-書曰:「吾日行數里,非不知賊來追我;然吾計劃已定,若到安眾,破綉必矣。
君等勿疑。」
便催軍行至安眾縣界。
劉表軍已守險要,張綉隨後引軍趕來。
操乃令眾軍黑夜鑿險開道,暗伏奇兵。
及天色微明,劉表、張綉軍會合,見操兵少,疑操遁去,俱引兵入險擊之。
操縱奇兵出,大破兩家之兵。
曹兵出了安眾隘口,於隘外下塞。
劉表、張綉各整敗兵相見。
表曰:「何期反中曹操奸計!」
綉曰:「容再圖之。」
於是兩軍集於安眾。
且說荀-探知袁紹欲興兵犯許都,星夜馳書報曹操。
操得書心慌,即日回兵。
細作報知張綉,綉欲追之。
賈詡曰:「不可追也,追之必敗。」
劉表曰:「今日不追,坐失機會矣。」
力勸綉引軍萬餘同往追之。
約行十餘里,趕上曹軍后隊。
曹軍奮力接戰,綉、表兩軍大敗而還。
綉謂詡曰:「不用公言,果有此敗。」
詡曰:「今可整兵再往追之。」
綉與表俱曰:「今已敗,奈何復追?」
詡曰:「今番追去,必獲大勝;如其不然,請斬吾首。」
綉信之。
劉表疑慮,不肯同往。
綉乃自引一軍往追。
操兵果然大敗,軍馬輜重,連路散棄而走。
綉正往前追趕。
忽山後一彪軍擁出。
綉不敢前追,收軍回安眾。
劉表問賈詡曰:「前以精兵追退兵,而公曰必敗;后以敗卒擊勝兵,而公曰必克:究竟悉如公言。
何其事不同而皆驗也?願公明教我。」
詡曰:「此易知耳。
將軍雖善用兵,非曹操敵手。
操軍雖敗,必有勁將為後殿,以防追兵;我兵雖銳,不能敵之也:故知必敗。
夫操之急於退兵者,必因許都有事;既破我追軍之後,必輕車速回,不復為備;我乘其不備而更追之:故能勝也。」
劉表、張綉俱服其高見。
詡勸表回荊州,綉守襄城,以為唇齒。
兩軍各散。
且說曹操正行間,聞報后軍為綉所追,急引眾將回身救應,只見綉軍已退。
敗兵回告操曰:「若非山後這一路人馬阻住中路,我等皆被擒矣。」
操急問何人。
那人綽槍下馬,拜見曹操,乃鎮威中郎將,江夏平春人,姓李,名通,字文達。
操問何來。
通曰:「近守汝南,聞丞相與張綉、劉表戰,特來接應。」
操喜,封之為建功侯,守汝南西界,以防表、綉。
李通拜謝而去。
操還許都,表奏孫策有功,封為討逆將軍,賜爵吳侯,遣使齎詔江東,諭令防剿劉表。
操回府,眾官參見畢,荀-問曰:「丞相緩行至安眾,何以知必勝賊兵?」
操曰:「彼退無歸路,必將死戰,吾緩誘之而暗圖之,是以知其必勝也。」
荀-拜服。
郭嘉入,操曰:「公來何暮也?」
嘉袖出一書,白操曰:「袁紹使人致書丞相,言欲出兵攻公孫瓚,特來借糧借兵。」
操曰:「吾聞紹欲圖許都,今見吾歸,又別生他議。」
遂拆書觀之。
見其詞意驕慢,乃問嘉曰:「袁紹如此無狀,吾欲討之,恨力不及,如何?」
嘉曰:「劉、項之不敵,公所知也。
高祖惟智勝,項羽雖強,終為所擒。
今紹有十敗,公有十勝,紹兵雖盛,不足懼也:紹繁禮多儀,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也;紹以逆動,公以順率,此義勝也;桓、靈以來,政失於寬,紹以寬濟,公以猛糾,此治勝也;紹外寬內忌,所任多親戚,公外簡內明,用人惟才,此度勝也;紹多謀少決,公得策輒行,此謀勝也;紹專收名譽,公以至誠待人,此德勝也;紹恤近忽遠,公慮無不周,此仁勝也;紹聽讒惑亂,公浸潤不行,此明勝也;紹是非混淆,公法度嚴明,此文勝也;紹好為虛勢,不知兵要,公以少克眾,用兵如神,此武勝也。
公有此十勝,於以敗紹無難矣。」
操笑曰:「如公所言,孤何足以當之!」
荀-曰:「郭奉孝十勝十敗之說,正與愚見相合。
紹兵雖眾,何足懼耶!」
嘉曰:「徐州呂布,實心腹大患。
今紹北征公孫瓚,我當乘其遠出,先取呂布,掃除東南,然後圖紹,乃為上計;否則我方攻紹,布必乘虛來犯許都,為害不淺也。」
操然其言,遂議東征呂布。
荀-曰:「可先使人往約劉備,待其回報,方可動兵。」
操從之,一面發書與玄德,一面厚遣紹使,奏封紹為大將軍、太尉,兼都督冀、青、幽、並四州,密書答之云:「公可討公孫瓚。
吾當相助。」
紹得書大喜,便進兵攻公孫瓚。
且說呂布在徐州,每當賓客宴會之際,陳-父子必盛稱布德。
陳宮不悅,乘間告布曰:「陳-父子面諛將軍,其心不可測,宜善防之。」
布怒叱曰:「汝無端獻讒,欲害好人耶?」
宮出嘆曰:「忠言不入,吾輩必受殃矣!」
意欲棄布他往,卻又不忍;又恐被人嗤笑。
乃終日悶悶不樂。
一日,帶領數騎去小沛地面圍獵解悶,忽見官道上一騎驛馬,飛奔前去。
宮疑之,棄了圍場,引從騎從小路趕上,問曰:「汝是何處使命?」
那使者知是呂布部下人,慌不能答。
陳宮令搜其身,得玄德回答曹操密書一封。
宮即連人與書,拿見呂布。
布問其故。
來使曰:「曹丞相差我往劉豫州處下書,今得回書,不知書中所言何事。」
布乃拆書細看。
書略曰:「奉明命欲圖呂布,敢不夙夜用心。
但備兵微將少,不敢輕動。
丞相興大師,備當為前驅。
謹嚴兵整甲,專待鈞命。」
呂布見了,大罵曰:「操賊焉敢如此!」
遂將使者斬首。
先使陳宮、臧霸、結連泰山寇孫觀、吳敦、尹禮、昌稀,東取山東兗州諸郡。
令高順、張遼取沛城,攻玄德。
令宋憲、魏續西取汝、潁。
布自總中軍為三路救應。
且說高順等引兵出徐州,將至小沛,有人報知玄德。
玄德急與眾商議。
孫乾曰:「可速告急於曹操。」
玄德曰:「誰可去許都告急?」
階下一人出曰:「某願往。」
視之,乃玄德同鄉人,姓簡,名雍,字憲和,現為玄德幕賓。
玄德即修書付簡雍,使星夜赴許都求援;一面整頓守城器具。
玄德自守南門,孫乾守北門,雲長守西門,張飛守東門,令糜竺與其弟糜芳守護中軍。
原來糜竺有一妹,嫁與玄德為次妻。
玄德與他兄弟有郎舅之親,故令其守中軍保護妻小。
高順軍至,玄德在敵樓上問曰:「吾與奉先無隙,何故引兵至此?」
順曰:「你結連曹操,欲害吾主,今事已露,何不就縛!」
言訖,便麾軍攻城。
玄德閉門不出。
次日,張遼引兵攻打西門。
雲長在城上謂之曰:「公儀錶非俗,何故失身於賊?」
張遼低頭不語。
雲長知此人有忠義之氣,更不以惡言相加,亦不出戰。
遼引兵退至東門,張飛便出迎戰。
早有人報知關公。
關公急來東門看時,只見張飛方出城,張遼軍已退。
飛欲追趕,關公急召入城。
飛曰:「彼懼而退,何不追之。」
關公曰:「此人武藝不在你我之下。
因我以正言感之,頗有自悔之心,故不與我等戰耳。」
飛乃悟,只令士卒堅守城門,更不出戰。
卻說簡雍至許都見曹操,具言前事。
操即聚眾謀士議曰:「吾欲攻呂布,不憂袁紹掣肘,只恐劉表、張綉議其後耳。」
荀攸曰:「二人新破,未敢輕動。
呂布驍勇,若更結連袁術,縱橫淮、泗,急難圖矣。」
郭嘉曰:「今可乘其初叛,眾心未附,疾往擊之。」
操從其言。
即命夏侯-與夏侯淵、呂虔、李典領兵五萬先行,自統大軍陸續進發,簡雍隨行。
早有探馬報知高順。
順飛報呂布。
布先令侯成、郝萌、曹性引二百餘騎接應高順,使離沛城三十里去迎曹軍,自引大軍隨後接應。
玄德在小沛城中見高順退去,知是曹家兵至,乃只留孫乾守城,糜竺、糜芳守家,自己卻與關、張二公,提兵盡出城外,分頭下寨,接應曹軍。
卻說夏侯-引軍前進,正與高順軍相遇,便挺槍出馬搦戰。
離順迎敵。
兩馬相交,戰有四五十合,高順抵敵不住,敗下陣來-縱馬追趕,順繞陣而走-不舍,亦繞陣追之。
陣上曹性看見,暗地拈弓搭箭,覷得親切,一箭射去,正中夏侯-左目-大叫一聲,急用手拔箭,不想連眼珠撥出,乃大呼曰:「父精母血,不可棄也!」
遂納於口內啖之,仍復挺槍縱馬,直取曹性。
性不及提防,早被一槍搠透面門,死於馬下。
兩邊軍士見者,無不駭然。
夏侯-既殺曹性,縱馬便回。
高順從背後趕來,麾軍齊上,曹兵大敗。
夏侯淵救護其兄而走。
呂虔、李典將敗軍退去濟北下寨。
高順得勝,引軍回擊玄德。
恰好呂布大軍亦至,布與張遼、高順分兵三路,來攻玄德、關、張三寨,正是:啖睛猛將雖能戰,中箭先鋒難久持。
未知玄德勝負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19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卻說高順引張遼擊關公寨,呂布自擊張飛寨,關、張各出迎戰,玄德引兵兩路接應。
呂布分軍從背後殺來,關、張兩軍皆潰,玄德引數十騎奔回沛城。
呂布趕來,玄德急喚城上軍士放下弔橋。
呂布隨後也到。
城上欲待放箭,又恐射了玄德。
被呂布乘勢殺入城門,把門將士,抵敵不住,都四散奔避。
呂布招軍入城。
玄德見勢已急,到家不及,只得棄了妻小,穿城而過,走出西門,匹馬逃難,呂布趕到玄德家中,糜竺出迎,告布曰:「吾聞大丈夫不廢人之妻子。
今與將軍爭天下者,曹公耳。
玄德常念轅門射賴之恩,不敢背將軍也。
今不得已而投曹公,惟將軍憐之。」
布曰:「吾與玄德舊交,豈忍害他妻子。」
便令糜竺引玄德妻小,去徐州安置。
布自引軍投山東兗州境上,留高順、張遼守小沛。
此時孫乾已逃出城外。
關、張二人亦各自收得些人馬,往山中住紮。
且說玄德匹馬逃難,正行間,背後一人趕至,視之乃孫乾也。
玄德曰:「吾今兩弟不知存亡,妻小失散,為之奈何?」
孫乾曰:「不若且投曹操,以圖後計。」
玄德依言,尋小路投許都。
途次絕糧,嘗往村中求食。
但到處,聞劉豫州,皆爭進飲食。
一日,到一家投宿,其家一少年出拜,問其姓名,乃獵戶劉安也。
當下劉安聞豫州牧至,欲尋野味供食,一時不能得,乃殺其妻以食之。
玄值曰:「此何肉也?」
安曰:「乃狼肉也。」
玄德不疑,乃飽食了一頓,天晚就宿。
至曉將去,往後院取馬,忽見一婦人殺於廚下,臂上肉已都割去。
玄德驚問,方知昨夜食者,乃其妻之肉也。
玄德不勝傷感,灑淚上馬。
劉安告玄德曰:「本欲相隨使君,因老母在堂,未敢遠行。」
玄德稱謝而別,取路出梁城。
忽見塵頭蔽日,一彪大軍來到。
玄德知是曹操之軍,同孫乾徑至中軍旗下,與曹操相見,具說失沛城、散二弟、陷妻小之事。
操亦為之下淚。
又說劉安殺妻為食之事,操乃令孫乾以金百兩往賜之。
軍行至濟北,夏侯淵等迎接入寨,備言兄夏侯-損其一目,卧病未痊。
操臨卧處視之,令先回許都調理。
一面使人打探呂布現在何處。
探馬回報云:「呂布與陳宮、臧霸結連泰山賊寇,共攻兗州諸郡。」
操即令曹仁引三千兵打沛城;操親提大軍,與玄德來戰呂布。
前至山東,路近蕭關,正遇泰山寇孫觀、吳敦、尹禮、昌-領兵三萬餘攔住去路。
操令許褚迎戰,四將一齊出馬。
許褚奮力死戰,四將抵敵不住,各自敗走。
操乘勢掩殺,追至蕭關。
探馬飛報呂布。
時布已回徐州,欲同陳登往救小沛,令陳-守徐州。
陳登臨行,-謂之曰:「昔曹公曾言東方事盡付與汝。
今布將敗,可便圖之。」
登曰:「外面之事,兒自為之;倘布敗回,父親便請糜竺一同守城,休放布入,兒自有脫身之計。」
-曰:「布妻小在此,心腹頗多,為之奈何?」
登曰:「兒亦有計了。」
乃入見呂布曰:「徐州四面受敵,操必力攻,我當先思退步:可將錢糧移於下邳,倘徐州被圍,下邳有糧可救。
主公盍早為計?」
布曰:「元龍之言甚善。
吾當並妻小移去。」
遂令宋憲、魏續保護妻小與錢糧移屯下邳;一面自引軍與陳登往救蕭關。
到半路,登曰:「容某先到關探曹操虛實,主公方可行。」
布許之,登乃先到關上。
陳宮等接見。
登曰:「溫侯深怪公等不肯向前,要來責罰」。
宮曰:「今曹兵勢大,未可輕敵。
吾等緊守關隘,可勸主公深保沛城,乃為上策。」
陳登唯唯。
至晚,上關而望,見曹兵直逼關下,乃乘夜連寫三封書,拴在箭上,射下關去。
次日辭了陳宮,飛馬來見呂布曰:「關上孫觀等皆欲獻關,某已留下陳宮守把,將軍可於黃昏時殺去救應。」
布曰:「非公則此關休矣。」
便教陳登飛騎先至關,約陳宮為內應,舉火為號。
登徑往報宮曰:「曹兵已抄小路到關內,恐徐州有失。
公等宜急回。」
宮遂引眾棄關而走。
登就關上放起火來。
呂布乘黑殺至,陳宮軍和呂布軍在黑暗裡自相掩殺。
曹兵望見號火,一齊殺到,乘勢攻擊。
孫觀等各自四散逃避去了。
呂布直殺到天明,方知是計;急與陳宮回徐州。
到得城邊叫門時,城上亂箭射下。
糜竺在敵樓上喝曰:「汝奪吾主城池,今當仍還吾主,汝不得復入此城也。」
布大怒曰:「陳-何在?」
竺曰:「吾已殺之矣」。
布回顧宮曰:「陳登安在?」
宮曰:「將軍尚執迷而問此佞賊乎?」
布令遍尋軍中,卻只不見。
宮勸布急投小沛,布從之。
行至半路,只見一彪軍驟至,視之,乃高順、張遼也。
布問之,答曰:「陳登來報說主公被圍,令某等急來救解。」
宮曰:「此又佞賊之計也。」
布怒曰:「吾必殺此賊!」
急驅馬至小沛。
只見小沛城上盡插曹兵旗號。
原來曹操已令曹仁襲了城池,引軍守把。
呂佈於城下大罵陳登。
登在城上指布罵曰:「吾乃漢臣,安肯事汝反賊耶!」
布大怒,正待攻城,忽聽背後喊聲大起,一隊人馬來到,當先一將乃是張飛。
高順出馬迎敵,不能取勝。
布親自接戰。
正斗間,陣外喊聲復起,曹操親統大軍衝殺前來。
呂布料難抵敵,引軍東走。
曹兵隨後追趕。
呂布走得人困馬乏。
忽又閃出一彪軍攔住去路,為首一將,立馬橫刀,大喝:「呂布休走!關雲長在此!」
呂布慌忙接戰。
背後張飛趕來。
布無心戀戰,與陳宮等殺開條路,徑奔下邳。
侯成引兵接應去了。
關、張相見,各灑淚言失散之事。
雲長曰:「我在海州路上住紮,探得消息,故來至此。」
張飛曰:「弟在芒碭山住了這幾時,今日幸得相遇。」
兩個敘話畢,一同引兵來見玄德,哭拜於地。
玄德悲喜交集,引二人見曹操,便隨操入徐州。
糜竺接見,具言家屬無恙,玄德甚喜。
陳-父子亦來參拜曹操。
操設一大宴,犒勞諸將。
操自居中,使陳-居右、玄德居左。
其餘將士,各依次坐。
宴罷,操嘉陳-父子之功,加封十縣之祿,授登為伏波將軍。
且說曹操得了徐州,心中大喜,商議起兵攻下邳。
程昱曰:「布今止有下邳一城,若逼之太急,必死戰而投袁術矣。
布與術合,其勢難攻。
今可使能事者守住淮南徑路,內防呂布,外當袁術。
況今山東尚有臧霸、孫觀之徒未曾歸順,防之亦不可忽也。」
操曰:「吾自當山東諸路。
其淮南徑路,請玄德當之。」
玄德曰:「丞相將令,安敢有違。」
次日,玄德留糜竺、簡雍在徐州,帶孫乾、關、張引軍住守淮南徑路。
曹操自引兵攻下邳。
且說呂布在下邳,自恃糧食足備,且有泗水之險,安心坐守,可保無虞。
陳宮曰:「今操兵方來,可乘其寨柵未定,以逸擊勞,無不勝者。」
布曰:「吾方屢敗,不可輕出。
待其來攻而後擊之,皆落泗水矣。」
遂不聽陳宮之言。
過數日,曹兵下寨已定。
操統眾將至城下,大叫呂布答話,布上城而立,操謂布曰:「聞奉先又欲結婚袁術,吾故領兵至此。
夫術有反逆大罪,而公有討董卓之功,今何自棄其前功而從逆賊耶?倘城池一破,悔之晚矣!若早來降,共扶王室,當不失封侯之位。」
布曰:「丞相且退,尚容商議。」
陳宮在布側大罵曹操奸賊,一箭射中其麾蓋。
操指宮恨曰:「吾誓殺汝!」
遂引兵攻城。
宮謂布曰:「曹操遠來,勢不能久。
將軍可以步騎出屯於外,宮將餘眾閉守於內;操若攻將軍,宮引兵擊其背;若來攻城,將軍為救於後;不過旬日,操軍食盡,可一鼓而破;此乃掎角之勢也。」
布曰:「公言極是。」
遂歸府收拾戎裝。
時方冬寒,分付從人多帶綿衣,布妻嚴氏聞之,出問曰:「君欲何往?」
布告以陳宮之謀。
嚴氏曰:「君委全城,捐妻子,孤軍遠出,倘一旦有變,妾豈得為將軍之妻乎?」
布躊躇未決,三日不出。
宮入見曰:「操軍四面圍城,若不早出,必受其困。」
布曰:「吾思遠出不如堅守。」
宮曰:「近聞操軍糧少,遣人往許都去取,早晚將至。
將軍可引精兵往斷其糧道。
此計大妙。」
布然其言,復入內對嚴氏說知此事。
嚴氏泣曰:「將軍若出,陳宮、高順安能堅守城池?倘有差失,悔無及矣!妾昔在長安,已為將軍所棄,幸賴龐舒私藏妾身,再得與將軍相聚;孰知今又棄妾而去乎?將軍前程萬里,請勿以妾為念!」
言罷痛哭。
布聞言愁悶不決,入告貂蟬。
貂蟬曰:「將軍與妾作主,勿輕身自出。」
布曰:「汝無憂慮。
吾有畫戟、赤兔馬,誰敢近我!」
乃出謂陳宮曰:「操軍糧至者,詐也。
操多詭計,吾未敢動。」
宮出,嘆曰:「吾等死無葬身之地矣!」
佈於是終日不出,只同嚴氏、貂蟬飲酒解悶。
謀士許汜、王楷入見布,進計曰:今袁術在淮南,聲勢大振。
將軍舊曾與彼約婚,今何不仍求之?彼兵若至,內外夾攻,操不難破也。
布從其計,即日修書,就著二人前去。
許汜曰:「須得一軍引路衝出方好。」
布令張遼、郝萌兩個引兵一千,送出隘口。
是夜二更,張遼在前,郝萌在後,保著許汜、王楷殺出城去。
抹過玄德寨,眾將追趕不及,已出隘口。
郝萌將五百人,跟許汜、王楷而去。
張遼引一半軍回來,到隘口時,雲長攔住。
未及交鋒,高順引兵出城救應,接入城中去了。
且說許汜、王楷至壽春,拜見袁術,呈上書信。
術曰:「前者殺吾使命,賴我婚姻!今又來相問,何也?」
汜曰:「此為曹操奸計所誤,願明上詳之。」
術曰:「汝主不因曹兵困急,豈肯以女許我?」
楷曰:「明上今不相救,恐唇亡齒寒,亦非明上之福也。」
術曰:「奉先反覆無信,可先送女,然後發兵。」
許汜、王楷只得拜辭,和郝萌回來。
到玄德寨邊,汜曰:「日間不可過。
夜半吾二人先行,郝將軍斷後。」
商量停當。
夜過玄德寨,許汜、王楷先過去了。
郝萌正行之次,張飛出寨攔路。
郝萌交馬只一合,被張飛生擒過去,五百人馬盡被殺散。
張飛解郝萌來見玄德,玄德押往大寨見曹操。
郝萌備說求救許婚一事。
操大怒,斬郝萌于軍門,使人傳諭各寨,小心防守:如有走透呂布及彼軍士者,依軍法處治。
各寨悚然。
玄德回營,分付關、張曰:「我等正當淮南衝要之處。
二弟切宜小心在意,勿犯曹公軍令。」
飛曰:「捉了一員賊將,操不見有甚褒賞,卻反來'嚇,何也?」
玄德曰:「非也。
曹操統領多軍,不以軍令,何能服人?弟勿犯之。」
關、張應諾而退。
卻說許汜、王楷回見呂布,具言袁術先欲得婦,然後起兵救援。
布曰:「如何送去?」
汜曰:「今郝萌被獲,操必知我情,預作準備。
若非將軍親自護送,誰能突出重圍?」
布曰:「今日便送去,如何?」
汜曰:「今日乃凶神值日,不可去。
明日大利,宜用戌、亥時。」
布命張遼、高順:「引三千軍馬,安排小車一輛;我親送至二百裡外,卻使你兩個送去。」
次夜二更時分,呂布將女以綿纏身,用甲包裹,負於背上,提戟上馬。
放開城門,布當先出城,張遼、高順跟著。
將次到玄德寨前,一聲鼓響,關、張二人攔住去路,大叫:休走!」
布無心戀戰,只顧奪路而行。
玄德自引一軍殺來,兩軍混戰。
呂布雖勇,終是縛一女在身上,只恐有傷,不敢衝突重圍。
後面徐晃、許褚皆殺來,眾軍皆大叫曰:「不要走了呂布!」
布見軍來太急,只得仍退入城。
玄德收軍,徐晃等各歸寨,端的不曾走透一個。
呂布回到城中,心中憂悶,只是飲酒。
卻說曹操攻城,兩月不下。
忽報:「河內太守張楊出兵東市,欲救呂布;部將楊丑殺之,欲將頭獻丞相,卻被張楊心腹將眭固所殺,反投犬城去了。」
操聞報,即遣史渙追斬眭固。
因聚眾將曰:「張楊雖幸自滅,然北有袁紹之憂,東有表、綉之患,下邳久圍不克,吾欲舍布還都,暫且息戰,何如?」
荀攸急止曰:「不可。
呂布屢敗,銳氣已墮,軍以將為主,將衰則軍無戰心。
彼陳宮雖有謀而遲。
今布之氣未復,宮之謀未定,作速攻之,布可擒也。」
郭嘉曰:「某有一計,下邳城可立破,勝於二十萬師。」
荀-曰:「莫非決沂、泗之水乎?」
嘉笑曰:「正是此意。」
操大喜,即令軍士決兩河之水。
曹兵皆居高原。
坐視水淹下邳。
下邳一城,只剩得東門無水;其餘各門,都被水淹。
眾軍飛報呂布。
布曰:「吾有赤兔馬,渡水如平地,又何懼哉!」
乃日與妻妾痛飲美酒,因酒色過傷,形容銷減;一日取鏡自照,驚曰:「吾被酒色傷矣!自今日始,當戒之。」
遂下令城中,但有飲酒者皆斬。
卻說侯成有馬十五匹,被后槽人盜去,欲獻與玄德。
侯成知覺,追殺后槽人,將馬奪回;諸將與侯成作賀。
侯成釀得五六斛酒,欲與諸將會飲,恐呂布見罪,乃先以酒五瓶詣布府,稟曰:「托將軍虎威,追得失馬。
眾將皆來作賀。
釀得些酒,未敢擅飲,特先奉上微意。」
布大怒曰:「吾方禁酒,汝卻釀酒會飲,莫非同謀伐我乎!」
命推出斬之。
宋憲、魏續等諸將俱入告饒。」
布曰:「故犯吾令,理合斬首。
今看眾將面,且打一百!」
眾將又哀告,打了五十背花,然後放歸。
眾將無不喪氣。
宋憲、魏續至侯成家來探視,侯成泣曰:「非公等則吾死矣!」
憲曰:「布只戀妻子,視吾等如草芥。」
續曰:「軍圍城下,水繞壕邊,吾等死無日矣!」
憲曰:「布無仁無義,我等棄之而走,何如?」
續曰:「非丈夫也。
不若擒布獻曹公。」
侯成曰:「我因追馬受責,而布所倚恃者,赤兔馬也。
汝二人果能獻門擒布,吾當先盜馬去見曹公。」
三人商議定了。
是夜侯成暗至馬院,盜了那匹赤兔馬,飛奔東門來。
魏續便開門放出,卻佯作追趕之狀。
侯成到曹操寨,獻上馬匹,備言宋憲、魏續插白旗為號,準備獻門。
曹操聞此信,便押榜數十張射入城去。
其榜曰:「大將軍曹,特奉明詔,征伐呂布。
如有抗拒大軍者,破城之日,滿門誅戮。
上至將校,下至庶民,有能擒呂布來獻,或獻其首級者,重加官賞。
為此榜諭,各宜知悉。」
次日平明,城外喊聲震地。
呂布大驚,提戟上城,各門點視,責罵魏續走透侯成,失了戰馬,欲待治罪。
城下曹兵望見城上白旗,竭力攻城,布只得親自抵敵。
從平明直打到日中,曹兵稍退。
布少憩門樓,不覺睡著在椅上。
宋憲趕退左右,先盜其畫戟,便與魏續一齊動手,將呂布繩纏索綁,緊緊縛住。
布從睡夢中驚醒,急喚左右,卻都被二人殺散,把白旗一招,曹兵齊至城下。
魏續大叫:「已生擒呂布矣!」
夏侯淵尚未信。
宋憲在城上擲下呂布畫戟來,大開城門,曹兵一擁而入。
高順、張遼在西門,水圍難出,為曹兵所擒。
陳宮奔至南門,為徐晃所獲。
曹操入城,即傳令退了所決之水,出榜安民;一面與玄德同坐白門樓上。
關、張侍立於側,提過擒獲一干人來。
呂布雖然長大,卻被繩索捆作一團,布叫曰:「縛太急,乞緩之!」
操曰:「縛虎不得不急。」
布見侯成、魏續、宋憲皆立於側,乃謂之曰:「我待諸將不薄,汝等何忍背反?」
憲曰:「聽妻妾言,不聽將計,何謂不薄?」
布默然。
須臾,眾擁高順至。
操問曰:「汝有何言?」
順不答。
操怒命斬之。
徐晃解陳宮至。
操曰:「公台別來無恙!」
宮曰:「汝心術不正,吾故棄汝!」
操曰:「吾心不正,公又奈何獨事呂布?」
宮曰:「布雖無謀,不似你詭詐奸險。」
操曰:「公自謂足智多謀,今竟何如?」
宮顧呂布曰:「恨此人不從吾言!若從吾言,未必被擒也。」
操曰:「今日之事當如何?」
宮大聲曰:「今日有死而已!」
操曰:「公如是,奈公之老母妻子何?」
宮曰:「吾聞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施仁政於天下者,不絕人之祀。
老母妻子之存亡,亦在於明公耳。
吾身既被擒,請即就戮,並無挂念。」
操有留戀之意。
宮徑步下樓,左右牽之不住。
操起身泣而送之。
宮並不回顧。
操謂從者曰:「即送公台老母妻子回許都養老。
怠慢者斬。」
宮聞言,亦不開口,伸頸就刑。
眾皆下淚。
操以棺槨盛其屍,葬於許都。
後人有詩嘆之曰:「生死無二志,丈夫何壯哉!不從金石論,空負棟樑材。
輔主真堪敬,辭親實可哀。
白門身死日,誰肯似公台!」
方操送宮下樓時,布告玄德曰:「公為坐上客,布為階下囚,何不發一言而相寬乎?」
玄德點頭。
及操上樓來,布叫曰:「明公所患,不過於布;布今已服矣。
公為大將,布副之,天下不難定也。」
操回顧玄德曰!「何如?」
玄德答曰:「公不見丁建陽、董卓之事乎?」
布目視玄德曰:「是兒最無信者!」
操令牽下樓縊之。
布回顧玄德曰:「大耳兒!不記轅門射戟時耶?」
忽一人大叫曰:「呂布匹夫!死則死耳,何懼之有!」
眾視之,乃刀斧手擁張遼至。
操令將呂布縊死,然後梟首。
後人有詩嘆曰:「洪水滔滔淹下邳,當年呂布受擒時:空餘赤兔馬千里,漫有方天戟一枝。
縛虎望寬今太懦,養鷹休飽昔無疑。
戀妻不納陳宮諫,枉罵無恩大耳兒。」
又有詩論玄德曰:「傷人餓虎縛體寬,董卓丁原血未乾。
玄德既知能啖父,爭如留取害曹瞞?」
卻說武士擁張遼至。
操指遼曰:「這人好生面善。」
遼曰:「濮陽城中曾相遇,如何忘卻?」
操笑曰:「你原來也記得!」
遼曰:「只是可惜!」
操曰:「可惜甚的?」
遼曰:「可惜當日火不大,不曾燒死你這國賊!」
操大怒曰:「敗將安敢辱吾!」
拔劍在手,親自來殺張遼。
遼全無懼色,引頸待殺。
曹操背後一人攀住臂膊,一人跪於面前,說道:「丞相且莫動手!」
正是:乞哀呂布無人救,罵賊張遼反得生。
畢竟救張遼的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第020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話說曹操舉劍欲殺張遼,玄德攀住臂膊,雲長跪於面前。
玄德曰,「此等赤心之人,正當留用。」
雲長曰:「關某素知文遠忠義之士,願以性命保之。」
操擲劍笑曰:「我亦知文遠忠義,故戲之耳。」
乃親釋其縛,解衣衣之,延之上坐,遼感其意,遂降。
操拜遼為中郎將,賜爵關內侯,使招安臧霸。
霸聞呂布已死,張遼已降,遂亦引本部軍投降。
操厚賞之。
臧霸又招安孫觀、吳敦、尹禮來降;獨昌-未肯歸順。
操封臧霸為琅琊相。
孫觀等亦各加官,令守青、徐沿海地面。
將呂布妻女載回許都。
大犒三軍,拔寨班師。
路過徐州,百姓焚香遮道,請留劉使君為牧。
操曰:「劉使君功大,且待面君封爵,回來未遲。」
百姓叩謝。
操喚車騎將軍車胄權領徐州。
操軍回許昌,封賞出徵人員,留玄德在相府左近宅院歇定。
次日,獻帝設朝,操表奏玄德軍功,引玄德見帝。
玄德具朝服拜于丹墀。
帝宣上殿,問曰:「卿祖何人?」
玄德奏曰:「臣乃中山靖王之後,孝景皇帝閣下玄孫,劉雄之孫,劉弘之子也。」
帝教取宗族世譜檢看,令宗正卿宣讀曰:「孝景皇帝生十四子。
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劉勝。
勝生陸城亭侯劉貞。
貞生沛侯劉昂。
昂生漳侯劉祿。
祿生沂水侯劉戀。
戀生欽陽侯劉英。
英生安國侯劉建。
建生廣陵侯劉哀。
哀生膠水侯劉憲。
憲生祖邑侯劉舒。
舒生祁陽侯劉誼。
誼生原澤侯劉必。
必生潁川侯劉達。
達生豐靈侯劉不疑。
不疑生濟川侯劉惠。
惠生東郡范令劉雄。
雄生劉弘。
弘不仕。
劉備乃劉弘之子也。」
帝排世譜,則玄德乃帝之叔也。
帝大喜,請入偏殿敘叔侄之禮。
帝暗思:「曹操弄權,國事都不由朕主,今得此英雄之叔,朕有助矣!」
遂拜玄德為左將軍、宜城亭侯。
設宴款待畢,玄德謝恩出朝。
自此人皆稱為劉皇叔。
曹操回府,荀-等一班謀士入見曰:「天子認劉備為叔,恐無益於明公。」
操曰:「彼既認為皇叔,吾以天子之詔令之,彼愈不敢不服矣。
況吾留彼在許都,名雖近君,實在吾掌握之內,吾何懼哉?吾所慮者,太尉楊彪系袁術親戚,倘與二袁為內應,為害不淺。
當即除之。」
乃密使人誣告彪交通袁術,遂收彪下獄,命滿寵按治之。
時北海太守孔融在許都,因諫操曰:「楊公四世清德,豈可因袁氏而罪之乎?」
操曰:「此朝廷意也。」
融曰:「使成王殺召公,周公可得言不知耶?」
操不得已,乃免彪官,放歸田裡。
議郎趙彥憤操專橫,上疏劾操不奉帝旨、擅收大臣之罪。
操大怒,即收趙彥殺之。
於是百官無不悚懼。
謀士程昱說操曰:「今明公威名日盛,何不乘此時行王霸之事?」
操曰:「朝廷股肱尚多,未可輕動。
吾當請天子田獵,以觀動靜。」
於是揀選良馬、名鷹、俊犬、弓矢俱備,先聚兵城外,操入請天子田獵。
帝曰:「田獵恐非正道。」
操曰:「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冬狩:四時出郊,以示武於天下。
今四海擾攘之時,正當借田獵以講武。」
帝不敢不從,隨即上逍遙馬,帶寶雕弓、金-箭,排鑾駕出城。
玄德與關、張各彎弓插箭,內穿掩心甲,手持兵器,引數十騎隨駕出許昌。
曹操騎爪黃飛電馬,引十萬之眾,與天子獵於許田。
軍士排開圍場,周廣二百餘里。
操與天子並馬而行,只爭一馬頭。
背後都是操之心腹將校。
文武百官,遠遠侍從,誰敢近前。
當日獻帝馳馬到許田,劉玄德起居道傍。
帝曰:「朕今欲看皇叔射獵。」
玄德領命上馬,忽草中趕起一兔。
玄德射之,一箭正中那兔。
帝喝采。
轉過土坡,忽見荊棘中趕出一隻大鹿。
帝連射三箭不中,顧謂操曰:「卿射之。」
操就討天子寶雕弓、金-箭,扣滿一射,正中鹿背,倒於草中。
群臣將校,見了金-箭,只道天子射中,都踴躍向帝呼「萬歲」。
曹操縱馬直出,遮於天子之前以迎受之。
眾皆失色。
玄德背後雲長大怒,剔起卧蠶眉,睜開丹鳳眼,提刀拍馬便出,要斬曹操。
玄德見了,慌忙搖手送目。
關公見兄如此,便不敢動。
玄德欠身向操稱賀曰:「丞相神射,世所罕及!」
操笑曰:「此天子洪福耳。」
乃回馬向天子稱賀,竟不獻還寶雕弓,就自懸帶。
圍場已罷,宴於許田。
宴畢,駕回許都。
眾人各自歸歇。
雲長問玄德曰:「操賊欺君罔上,我欲殺之,為國除害,兄何止我?」
玄德曰:「投鼠忌器。
操與帝相離只一馬頭,其心腹之人,周回擁侍;吾弟若逞一時之怒,輕有舉動,倘事不成,有傷天子,罪反坐我等矣。」
雲長曰:「今日不殺此賊,后必為禍。」
玄德曰:「且宜秘之,不可輕言。」
卻說獻帝回宮,泣謂伏皇后曰:「朕自即位以來,奸雄並起:先受董卓之殃,后遭-、汜之亂。
常人未受之苦,吾與汝當之。
后得曹操,以為社稷之臣;不意專國弄權,擅作威福。
朕每見之,背若芒刺。
今日在圍場上,身迎呼賀,無禮已極!早晚必有異謀,吾夫婦不知死所也!」
伏皇后曰:「滿朝公卿,俱食漢祿,竟無一人能救國難乎?」
言未畢,忽一人自外而入曰:「帝,后休憂。
吾舉一人,可除國害。」
帝視之,乃伏皇后之父伏完也。
帝掩淚問曰:「皇丈亦知操賊之專橫乎?」
憲曰:「許田射鹿之事,誰不見之?但滿朝之中,非操宗族,則其門下。
若非國戚,誰肯盡忠討賊?老臣無權,難行此事。
車騎將軍國舅董承可托也。」
帝曰:「董國舅多赴國難,朕躬素知;可宜入內,共議大事。」
憲曰:「陛下左右皆操賊心腹,倘事泄,為禍不深。」
帝曰:「然則奈何?」
完曰:「臣有一計:陛下可制衣一領,取玉帶一條,密賜董承;卻於帶襯內縫一密詔以賜之,令到家見詔,可以晝夜畫策,神鬼不覺矣。」
帝然之,伏完辭出。
帝乃自作一密詔,咬破指尖,以血寫之,暗令伏皇后縫於玉帶紫錦襯內,卻自穿錦袍,自系此帶,令內史宣董承入。
承見帝禮畢,帝曰:「朕夜來與后說霸河之苦,念國舅大功,故特宣入慰勞。」
承頓首謝。
帝引承出殿,到太廟,轉上功臣閣內。
帝焚香禮畢,引承觀畫像。
中間畫漢高祖容像。
帝曰:「吾高祖皇帝起身何地?如何創業?」
承大驚曰:「陛下戲臣耳。
聖祖之事,何為不知?高皇帝起自泗上亭長,提三尺劍,斬蛇起義,縱橫四海,三載亡秦,五年滅楚:遂有天下,立萬世之基業。」
帝曰:「祖宗如此英雄,子孫如此懦弱,豈不可嘆!」
因指左右二輔之像曰:「此二人非留侯張良、-侯蕭何耶?」
承曰:「然也。
高祖開基創業,實賴二人之力。」
帝回顧左右較遠,乃密謂承曰:「卿亦當如此二人立於朕側。」
承曰:「臣無寸功,何以當此?」
帝曰:「朕想卿西都救駕之功,未嘗少忘,無可為賜。」
因指所著袍帶曰:「卿當衣朕此袍,系朕此帶,常如在朕左右也。」
承頓首謝。
帝解袍帶賜承,密語曰:「卿歸可細觀之,勿負朕意。」
承會意,穿袍系帶,辭帝下閣。
早有人報知曹操曰:「帝與董承登功臣閣說話。」
操即入朝來看。
董承出閣,才過宮門,恰遇操來;急無躲避處,只得立於路側施禮。
操問曰:「國舅何來?」
承曰:「適蒙天子宣召,賜以錦袍玉帶。」
操問曰:「何故見賜?」
承曰:「因念某舊日西都救駕之功,故有此賜。」
操曰:「解帶我看。」
承心知衣帶中必有密詔,恐操看破,遲延不解。
操叱左右:「急解下來!」
看了半晌,笑曰:「果然是條好玉帶!再脫下錦袍來借看。」
承心中畏懼,不敢不從,遂脫袍獻上。
操親自以手提起,對日影中細細詳看。
看畢,自己穿在身上,系了玉帶,回顧左右曰:「長短如何?」
左右稱美。
操謂承曰:「國舅即以此袍帶轉賜與吾,何如?」
承告曰:「君恩所賜,不敢轉贈;容某別制奉獻。」
操曰:「國舅受此衣帶,莫非其中有謀乎?」
承驚曰:「某焉敢?丞相如要,便當留下。」
操曰:「公受君賜,吾何相奪?聊為戲耳。」
遂脫袍帶還承。
承辭操歸家,至夜獨坐書院中,將袍仔細反覆看了,並無一物。
承思曰:「天子賜我袍帶,命我細觀,必非無意;今不見甚蹤跡,何也?」
隨又取玉帶檢看,乃白玉玲瓏,碾成小龍穿花,背用紫錦為襯,縫綴端整,亦並無一物,承心疑,放於桌上,反覆尋之。
良久,倦甚。
正欲伏几而寢,忽然燈花落於帶上,燒著背襯。
承驚拭之,已燒破一處,微露素絹,隱見血跡。
急取刀拆開視之,乃天子手書血字密詔也。
詔曰:「朕聞人輪之大,父子為先;尊卑之殊,君臣為重。
近日操賊弄權,欺壓君父;結連黨伍,敗壞朝綱;敕賞封罰,不由朕主。
朕夙夜憂思,恐天下將危。
卿乃國之大臣,朕之至戚,當念高帝創業之艱難,糾合忠義兩全之烈士,殄滅奸黨,復安社稷,祖宗幸甚!破指灑血,書詔付卿,再四慎之,勿負朕意!建安四年春三月詔。」
董承覽畢,涕淚交流,一夜寢不能寐。
晨起,復至書院中,將詔再三觀看,無計可施。
乃放詔於几上,沈思滅操之計。
忖量未定,隱几而卧。
忽侍郎王子服至。
門吏知子服與董承交厚,不敢攔阻,竟入書院。
見承伏几不醒,袖底壓著素絹,微露「朕」
字。
子服疑之,默取看畢,藏於袖中,呼承曰:「國舅好自在!虧你如何睡得著!」
承驚覺,不見詔書,魂不附體,手腳慌亂。
子服曰:「汝欲殺曹公!吾當出首。」
承泣告曰:「若兄如此,漢室休矣!」
子服曰:「吾戲耳。
吾祖宗世食漢祿,豈無忠心?願助兄一臂之力,共誅國賊。」
承曰:「兄有此心,國之大幸!」
子服曰:「當於密室同立義狀,各舍三族,以報漢君。」
承大喜,取白絹一幅,先書名畫字。
子服亦即書名畫字。
書畢,子服曰:「將軍吳子蘭,與吾至厚,可與同謀。」
承曰:「滿朝大臣,惟有長水校尉種輯、議郎吳碩是吾心腹,必能與我同事。」
正商議間,家僮入報種輯、吳碩來探。
承曰:「此天助我也!」
教子服暫避於屏后。
承接二人入書院坐定,茶畢,輯曰:「許田射獵之事,君亦懷恨乎?」
承曰:「雖懷恨,無可奈何。」
碩曰:「吾誓殺此賊,恨無助我者耳!」
輯曰:「為國除害,雖死無怨!」
王子服從屏后出曰:「汝二人慾殺曹丞相!我當出首,董國舅便是證見。」
種輯怒曰:「忠臣不怕死!吾等死作漢鬼,強似你阿附國賊!」
承笑曰:「吾等正為此事,欲見二公。
王侍郎之言乃戲耳。」
便於袖中取出詔來與二人看。
二人讀詔,揮淚不止。
承遂請書名。
子服曰:「二公在此少待,吾去請吳子蘭來。」
子服去不多時,即同子蘭至,與眾相見,亦書名畢。
承邀於後堂會飲。
忽報西涼太守馬騰相探。
承曰:「只推我病,不能接見。」
門吏回報。
騰大怒曰:「我夜來在東華門外,親見他錦袍玉帶而出,何故推病耶!吾非無事而來,奈何拒我!」
門吏入報,備言騰怒。
承起曰:「諸公少待,暫容承出。」
隨即出廳延接。
禮畢坐定,騰曰:「騰入覲將還,故來相辭,何見拒也?」
承曰:「賤軀暴疾,有失迎候,罪甚!」
騰曰:「面帶春色,未見病容。」
承無言可答。
騰拂袖便起,嗟嘆下階曰:「皆非救國之人也!」
承感其言,挽留之,問曰:「公謂何人非救國之人?」
騰曰:「許田射獵之事,吾尚氣滿胸膛;公乃國之至戚,猶自殆於酒色,而不思討賊,安得為皇家救難扶災之人乎!」
承恐其詐,佯驚曰:「曹丞相乃國之大臣,朝廷所倚賴,公何出此言?」
騰大怒曰:「汝尚以曹賊為好人耶?」
承曰:「耳目甚近,請公低聲。」
騰曰:「貪生怕死之徒,不足以論大事!」
說罷又欲起身。
承知騰忠義,乃曰:「公且息怒。
某請公看一物。」
遂邀騰入書院,取詔示之。
騰讀畢,毛髮倒豎,咬齒嚼唇,滿口流血,謂承曰:「公若有舉動,吾即統西涼兵為外應。」
承請騰與諸公相見,取出義狀,教騰書名。
騰乃取酒歃血為盟曰:「吾等誓死不負所約!」
指坐上五人言曰:「若得十人,大事諧矣。」
承曰:「忠義之士,不可多得。
若所與非人,則反相害矣。」
騰教取《鴛行鷺序簿》來檢看。
檢到劉氏宗族,乃拍手言曰:「何不共此人商議?」
眾皆問何人。
馬騰不慌不忙,說出那人來。
正是:本因國舅承明詔,又見宗潢佐漢朝。
畢竟馬騰之言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21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胄
卻說董承等問馬騰曰:「公欲用何人?」
馬騰曰:「見有豫州牧劉玄德在此,何不求之?」
承曰:「此人雖系皇叔,今正依附曹操,安肯行此事耶?」
騰曰:「吾觀前日圍場之中,曹操迎受眾賀之時,雲長在玄德背後,挺刀欲殺操,玄德以目視之而止。
玄德非不欲圖操,恨操牙爪多,恐力不及耳。
公試求之,當必應允。」
吳碩曰:「此事不宜太速,當從容商議。」
眾皆散去。
次日黑夜裡,董承懷詔,徑往玄德公館中來。
門吏入報,玄德迎出,請入小閣坐定。
關、張侍立於側。
玄德曰:「國舅夤夜至此,必有事故。」
承曰:「白日乘馬相訪,恐操見疑,故黑夜相見。」
玄德命取酒相待。
承曰:「前日圍場之中,雲長欲殺曹操,將軍動目擺頭而退之,何也?」
玄德失驚曰:「公何以知之?」
承曰:「人皆不見,某獨見之。」
玄德不能隱諱,遂曰:「舍弟見操僭越,故不覺發怒耳。」
承掩面而哭曰:「朝廷臣子,若盡如雲長,何憂不太平哉!」
玄德恐是曹操使他來試探,乃佯言曰:「曹丞相治國,為何憂不太平?」
承變色而起曰:「公乃漢朝皇叔,故剖肝瀝膽以相告,公何詐也?」
玄德曰:「恐國舅有詐,故相試耳。」
於是董承取衣帶詔令觀之,玄德不勝悲憤。
又將義狀出示,上止有六位:一,車騎將軍董承;二,工部侍郎王子服;三,長水校尉種輯;四,議郎吳碩;五,昭信將軍吳子蘭;六,西涼太守馬騰。
玄德曰:「公既奉詔討賊,備敢不效犬馬之勞。」
承拜謝,便請書名。
玄德亦書「左將軍劉備」
,押了字,付承收訖。
承曰:「尚容再請三人,共聚十義,以圖國賊,」
玄德曰:「切宜緩緩施行,不可輕泄。」
共議到五更,相別去了。
玄德也防曹操謀害,就下處後園種菜,親自澆灌,以為韜晦之計。
關、張二人曰:「兄不留心天下大事,而學小人之事,何也?」
玄德曰:「此非二弟所知也。」
二人乃不復言。
一日,關、張不在,玄德正在後園澆菜,許褚、張遼引數十人入園中曰:「丞相有命,請使君便行。」
玄德驚問曰:「有甚緊事?」
許褚曰:「不知。
只教我來相請。」
玄德只得隨二人入府見操。
操笑曰:「在家做得好大事!」
'得玄德面如土色。
操執玄德手,直至後園,曰:「玄德學圃不易!」
玄德方才放心,答曰:「無事消遣耳。」
操曰:「適見枝頭梅子青青,忽感去年征張綉時,道上缺水,將士皆渴;吾心生一計,以鞭虛指曰:『前面有梅林。
』軍士聞之,口皆生唾,由是不渴。
今見此梅,不可不賞。
又值煮酒正熟,故邀使君小亭一會。」
玄德心神方定。
隨至小亭,已設樽俎:盤置青梅,一樽煮酒。
二人對坐,開懷暢飲。
酒至半酣,忽陰雲漠漠,聚雨將至。
從人遙指天外龍掛,操與玄德憑欄觀之。
操曰:「使君知龍之變化否?」
玄德曰:「未知其詳。」
操曰:「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
方今春深,龍乘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
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
玄德久歷四方,必知當世英雄。
請試指言之。」
玄德曰:「備肉眼安識英雄?」
操曰:「休得過謙。」
玄德曰:「備叨恩庇,得仕於朝。
天下英雄,實有未知。」
操曰:「既不識其面,亦聞其名。」
玄德曰:「淮南袁術,兵糧足備,可為英雄?」
操笑曰:「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
玄德曰:「河北袁紹,四世三公,門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極多,可為英雄?「操笑曰:「袁紹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干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玄德曰:「有一人名稱八俊,威鎮九州:劉景升可為英雄?」
操曰:「劉表虛名無實,非英雄也。」
玄德曰:「有一人血氣方剛,江東領袖——孫伯符乃英雄也?」
操曰:「孫策藉父之名,非英雄也。」
玄德曰:「益州劉季玉,可為英雄乎?」
操曰:「劉璋雖系宗室,乃守戶之犬耳,何足為英雄!」
玄德曰:「如張綉、張魯、韓遂等輩皆何如?」
操鼓掌大笑曰:「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掛齒!」
玄德曰:「舍此之外,備實不知。」
操曰:「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玄德曰:「誰能當之?」
操以手指玄德,后自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
玄德聞言,吃了一驚,手中所執匙箸,不覺落於地下。
時正值天雨將至,雷聲大作。
玄德乃從容俯首拾箸曰:「一震之威,乃至於此。」
操笑曰:「丈夫亦畏雷乎?」
玄德曰:「聖人迅雷風烈必變,安得不畏?」
將聞言失箸緣故,輕輕掩飾過了。
操遂不疑玄德。
後人有詩讚曰:「勉從虎袕暫趨身,說破英雄驚殺人。
巧借聞雷來掩飾,隨機應變信如神。」
天雨方住,見兩個人撞入後園,手提寶劍,突至亭前,左右攔擋不住。
操視之,乃關、張二人也。
原來二人從城外射箭方回,聽得玄德被許褚、張遼請將去了,慌忙來相府打聽;聞說在後園,只恐有失,故衝突而入。
卻見玄德與操對坐飲酒。
二人按劍而立。
操問二人何來。
雲長曰:「聽知丞相和兄飲酒,特來舞劍,以助一笑。」
操笑曰:「此非鴻門會,安用項莊、項伯乎?」
玄德亦笑。
操命:「取酒與二樊噲壓驚。」
關、張拜謝。
須臾席散,玄德辭操而歸。
雲長曰:「險些驚殺我兩個!」
玄德以落箸事說與關、張。
關、張問是何意。
玄德曰:「吾之學圃,正欲使操知我無大志;不意操竟指我為英雄,我故失驚落箸。
又恐操生疑,故借懼雷以掩飾之耳。」
關、張曰:「兄真高見!」
操次日又請玄德。
正飲間,人報滿寵去探聽袁紹而回。
操召入問之。
寵曰:「公孫瓚已被袁紹破了。」
玄德急問曰:「願聞其詳。」
寵曰:「瓚與紹戰不利,築城圍圈,圈上建樓,高十丈,名曰易京樓,積粟三十萬以自守。
戰士出入不息,或有被紹圍者,眾請救之。
瓚曰:『若救一人,后之戰者只望人救,不肯死戰矣。
』遂不肯救。
因此袁紹兵來,多有降者。
瓚勢孤,使人持書赴許都求救,不意中途為紹軍所獲。
瓚又遺書張燕,暗約舉火為號,裡應外合。
下書人又被袁紹擒住,卻來城外放火誘敵。
瓚自出戰,伏兵四起,軍馬折其大半。
退守城中,被袁紹穿地直入瓚所居之樓下,放起火來。
瓚無走路,先殺妻子,然後自縊,全家都被火焚了。
今袁紹得了瓚軍,聲勢甚盛。
紹弟袁術在淮南驕奢過度,不恤軍民,眾皆背反。
術使人歸帝號於袁紹。
紹欲取玉璽,術約親自送至,見今棄淮南欲¸河北。
若二人協力,急難收復。
乞丞相作急圖之。」
玄德聞公孫瓚已死,追念昔日薦己之恩,不勝傷感;又不知趙子龍如何下落,放心不下。
因暗想曰:「我不就此時尋個脫身之計,更待何時?」
遂起身對操曰:「術若投紹,必從徐州過,備請一軍就半路截擊,術可擒矣。」
操笑曰:「來日奏帝,即便起兵。」
次日,玄德面奏君。
操令玄德總督五萬人馬,又差朱靈、路昭二人同行。
玄德辭帝,帝泣送之。
玄德到寓,星夜收拾軍器鞍馬,掛了將軍印,催促便行。
董承趕出十里長亭來送。
玄德曰:「國舅寧耐。
某此行必有以報命。」
承曰:「公宜留意,勿負帝心。」
二人分別。
關、張在馬上問曰:「兄今番出征,何故如此慌速?」
玄德曰:「吾乃籠中鳥、網中魚,此一行如魚入大海、鳥上青霄,不受籠網之羈絆也!」
因命關、張催朱靈、路昭軍馬速行。
時郭嘉、程昱考較錢糧方回,知曹操已遣玄德進兵徐州,慌入諫曰:「丞相何故令劉備督軍?」
操曰:「欲截袁術耳。」
程昱曰:「昔劉備為豫州牧時,某等請殺之,丞相不聽;今日又與之兵:此放龍入海,縱虎歸山也。
后欲治之,其可得乎?」
郭嘉曰:「丞相縱不殺備,亦不當使之去。
古人云:一日縱敵,萬世之患。
望丞相察之。」
操然其言,遂令許褚將兵五百前往,務要追玄德轉來。
許褚應諾而去。
卻說玄德正行之間,只見後面塵頭驟起,謂關、張曰:「此必曹兵追至也。」
遂下了營寨,令關、張各執軍器,立於兩邊。
許褚至,見嚴兵整甲,乃下馬入營見玄德。
玄德曰:「公來此何干?」
褚曰:「奉丞相命,特請將軍回去,別有商議。」
玄德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吾面過君,又蒙丞相鈞語。
今別無他議,公可速回,為我稟覆丞相。」
許褚尋思:「丞相與他一向交好,今番又不曾教我來廝殺,只得將他言語回覆,另候裁奪便了。」
遂辭了玄德,領兵而回。
回見曹操,備述玄德之言。
操猶豫未決。
程昱、郭嘉曰:「備不肯回兵,可知其心變矣。」
操曰:「我有朱靈、路昭二人在彼,料玄德未必敢心變。
況我既遣之,何可復悔?」
遂不復追玄德。
後人有詩嘆玄德曰:「束兵秣馬去匆匆,心念天言衣帶中。
撞破鐵籠逃虎豹,頓開金鎖走蛟龍。」
卻說馬騰見玄德已去,邊報又急,亦回西涼州去了。
玄德兵至徐州,刺史車胄出迎。
公宴畢,孫乾、糜竺等都來參見。
玄德回家探視老小,一面差人探聽袁術。
探子回報:「袁術奢侈太過,雷薄、陳蘭皆投嵩山去了。
術勢甚衰,乃作書讓帝號於袁紹。
紹命人召術,術乃收拾人馬、宮禁御用之物,先到徐州來。」
玄德知袁術將至,乃引關、張、朱靈、路昭五萬軍出,正迎著先鋒紀靈至。
張飛更不打話,直取紀靈。
斗無十合,張飛大喝一聲,刺紀靈於馬下,敗軍奔走。
袁術自引軍來斗。
玄德分兵三路:朱靈、路昭在左,關、張在右,玄德自引兵居中,與術相見,在門旗下責罵曰:「汝反逆不道,吾今奉明詔前來討汝!汝當束手受降,免你罪犯。」
袁術罵曰:「織席編屨小輩,安敢輕我!」
麾兵趕來。
玄德暫退,讓左右兩路軍殺出。
殺得術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渠;兵卒逃亡,不可勝計。
又被嵩山雷薄、陳蘭劫去錢糧草料。
欲回壽春,又被群盜所襲,只得住於江亭。
止有一千餘眾,皆老弱之輩。
時當盛暑,糧食盡絕,只剩麥三十斛,分派軍士。
家人無食,多有餓死者。
術嫌飯粗,不能下咽,乃命庖人取蜜水止渴。
庖人曰:「止有血水,安有蜜水!」
術坐於床上,大叫一聲,倒於地下,吐血斗余而死。
時建安四年六月也。
後人有詩曰:漢末刀兵起四方,無端袁術太猖狂,不思累世為公相,便欲孤身作帝王。
強暴枉誇傳國璽,驕奢妄說應天祥。
渴思蜜水無由得,獨卧空床嘔血亡。」
袁術已死,侄袁胤將靈柩及妻子奔廬江來,被徐-盡殺之-奪得玉璽,赴許都獻於曹操。
操大喜,封徐-為高陵太守。
此時玉璽歸操。
卻說玄德知袁術已喪,寫表申奏朝廷,書呈曹操,令朱靈、路昭回許都,留下軍馬保守徐州;一面親自出城,招諭流散人民復業。
且說朱靈、路昭回許都見曹操,說玄德留下軍馬。
操怒,欲斬二人。
荀-曰:「權歸劉備,二人亦無奈何。」
操乃赦之-又曰:「可寫書與車胄就內圖之。」
操從其計,暗使人來見車胄,傳曹操鈞旨。
胄隨即請陳登商議此事。
登曰:「此事極易。
今劉備出城招民,不日將還;將軍可命軍士伏於瓮城邊,只作接他,待馬到來,一刀斬之;某在城上射住后軍,大事濟矣。」
胄從之。
陳登回見父陳-,備言其事-命登先往報知玄德。
登領父命,飛馬去報,正迎著關、張,報說如此如此。
原來關、張先回,玄德在後。
張飛聽得,便要去廝殺。
雲長曰:「他伏瓮城邊待我,去必有失。
我有一計,可殺車胄:乘夜扮作曹軍到徐州,引車胄出迎,襲而殺之。」
飛然其言。
那部下軍原有曹操旗號,衣甲都同。
當夜三更,到城邊叫門。
城上問是誰,眾應是曹丞相差來張文遠的人馬。
報知車胄,胄急請陳登議曰:「若不迎接,誠恐有疑;若出迎之,又恐有詐。」
胄乃上城回言:「黑夜難以分辨,平明了相見。」
城下答應:「只恐劉備知道,疾快開門!」
車胄猶豫未定,城外一片聲叫開門。
車胄只得披掛上馬,引一千軍出城;跑過弔橋,大叫:「文遠何在?」
火光中只見雲長提刀縱馬直迎車胄,大叫曰:「匹夫安敢懷詐,欲殺吾兄!」
車胄大驚,戰未數合,遮攔不住,撥馬便回。
到弔橋邊,城上陳登亂箭射下,車胄繞城而走。
雲長趕來,手起一刀,砍於馬下,割下首級提回,望城上呼曰:「反賊車胄,吾已殺之;眾等無罪,投降免死!」
諸軍倒戈投降,軍民皆安。
雲長將胄頭去迎玄德,具言車胄欲害之事,今已斬首。
玄德大驚曰:「曹操若來。
如之奈何?」
雲長曰:「弟與張飛迎之。」
玄德懊悔不已,遂入徐州。
百姓父老,伏道而接。
玄德到府,尋張飛,飛已將車胄全家殺盡。
玄德曰:「殺了曹操心腹之人,如何肯休?」
陳登曰:「某有一計,可退曹操。」
正是:既把孤身離虎袕,還將妙計息狼煙。
不知陳登說出甚計來,且聽下文分解——
第022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卻說陳登獻計於玄德曰:「曹操所懼者袁紹。
紹虎踞冀、青、幽、並諸郡,帶甲百萬,文官武將極多,今何不寫書遣人到彼求救?」
玄德曰:「紹向與我未通往來,今又新破其弟,安肯相助?」
登曰:「此間有一人與袁紹三世通家,若得其一書致紹,紹必來相助。」
玄德問何人。
登曰:「此人乃公平日所折節敬禮者,何故忘之?」
玄德猛省曰:「莫非鄭康成先生乎?」
登笑曰:「然也。」
原來鄭康成名玄,好學多才,嘗受業於馬融。
融每當講學,必設絳帳,前聚生徒,后陳聲妓,侍女環列左右。
玄聽講三年,目不邪視,融甚奇之。
及學成而歸。
融嘆曰:「得我學之秘者,惟鄭玄一人耳!」
玄家中侍婢俱通毛詩。
一婢嘗忤玄意,玄命長跪階前。
一婢戲謂之曰:「胡為乎泥中?」
此婢應聲曰:「薄言往-,逢彼之怒。」
其風雅如此。
桓帝朝,玄官至尚書;后因十常侍之亂,棄官歸田,居於徐州。
玄德在涿郡時,已曾師事之;及為徐州牧,時時造廬請教,敬禮特甚。
當下玄德想出此人,大喜,便同陳登親至鄭玄家中,求其作書。
玄慨然依允,寫書一封,付與玄德。
玄德便差孫乾星夜齎往袁紹處投遞。
紹覽畢,自忖曰:「玄德攻滅吾弟,本不當相助;但重以鄭尚書之命,不得不往救之。」
遂聚文武官,商議興兵伐曹操。
謀士田豐曰:「兵起連年,百姓疲弊,倉廩無積,不可復興大軍。
宜先遣人獻捷天子,若不得通,乃表稱曹操隔我王路,然後提兵屯黎陽;更於河內增益舟楫,繕置軍器,分遣精兵,屯紮邊鄙。
三年之中,大事可定也。」
謀士審配曰:「不然。
以明公之神武,撫河朔之強盛,興兵討曹賊,易如反掌,何必遷延日月?」
謀士沮授曰:「制勝之策,不在強盛。
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練,比公孫瓚坐受困者不同。
今棄獻捷良策,而興無名之兵,竊為明公不取。」
謀士郭圖曰:「非也。
兵加曹操,豈曰無名?公正當及時早定大業。
願從鄭尚書之言,與劉備共仗大義,剿滅曹賊,上合天意,下合民情,實為幸甚!」
四人爭論未定,紹躇躊不決。
忽許攸、荀諶自外而入。
紹曰:「二人多有見識,且看如何主張。」
二人施禮畢,紹曰:「鄭尚書有書來,令我起兵助劉備,攻曹操。
起兵是乎?不起兵是乎?」
二人齊聲應曰:「明公以眾克寡,以強攻弱,討漢賊以扶王室:起兵是也。」
紹曰:「二人所見,正合我心。」
便商議興兵。
先令孫乾回授鄭玄,並約玄德準備接應;一面令審配、逢紀為統軍,田豐、荀諶、許攸為謀士,顏良、文丑為將軍,起馬軍十五萬,步兵十五萬,共精兵三十萬,望黎陽進發。
分撥已定,郭圖進曰:「以明公大義伐操,必須數操之惡,馳檄各郡,聲罪致討,然後名正言順。」
紹從之,遂令書記陳琳草檄。
琳字孔璋,素有才名;靈帝時為主簿,因諫何進不聽,復遭董卓之亂,避難冀州,紹用為記室。
當下領命草檄,援筆立就。
其文曰:蓋聞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臣慮難以立權。
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立非常之功。
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擬也。
曩者,強秦弱主,趙高執柄,專制朝權,威福由己;時人迫脅,莫敢正言;終有望夷之敗,祖宗焚滅,污辱至今,永為世鑒。
及臻呂后季年,產祿專政,內兼二軍,外統趙梁;擅斷萬機,決事省禁;下陵上替,海內寒心。
於是絳侯朱虛興兵奮怒,誅夷逆暴,尊立太宗,故能王道興隆,光明顯融:此則大臣立權之明表也。
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騰,與左棺、徐璜並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父嵩,乞-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
操贅閹遺丑,本無懿德,[犭票]狡鋒協,好亂樂禍。
幕府董統鷹揚,掃除凶逆;續遇董卓,侵官暴國。
於是提劍揮鼓,發命東夏,收羅英雄,棄瑕取用;故遂與操同諮合謀,授以裨師,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
至乃愚佻短略,輕進易退,傷夷折衄,數喪師徒;幕府輒復分兵命銳,修完補輯,錶行東郡,領兗州刺史,被以虎文,獎蹙威柄,冀獲秦師一克之報。
而操遂承資跋扈,恣行兇忒,割剝元元,殘賢害善。
故九江太守邊讓,英才俊偉,天下知名;直言正色,論不阿諂;身首被梟懸之誅,妻孥受灰滅之咎。
自是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
故躬破於徐方,地奪於呂布;彷徨東裔,蹈據無所。
幕府惟強幹弱枝之義,且不登叛人之黨,故復援旌擐甲,席捲起征,金鼓響振,布眾奔沮;拯其死亡之患,復其方伯之位:則幕府無德於兗土之民,而有大造於操也。
後會鑾駕返旆,群虜寇攻。
時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離局;故使從事中郎徐勛,就發遣操,使繕修郊廟,翊衛幼主。
操便放志:專行脅遷,當御省禁;卑侮王室,敗法亂紀;坐領三台,專制朝政;爵賞由心,弄戮在口;所愛光五宗,所惡滅三族;群談者受顯誅,腹議者蒙隱戮;百僚鉗口,道路以目;尚書記朝會,公卿充員品而已。
故太尉楊彪,典歷二司,享國極位。
操因緣眥睚,被以非罪;榜楚參並,五毒備至;觸情任忒,不顧憲綱。
又議郎趙彥,忠諫直言,義有可納,是以聖朝含聽,改容加飾。
操欲迷奪時明,杜絕言路,擅收立殺,不俟報國。
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墳陵尊顯;桑梓松柏,猶宜肅恭。
而操帥將吏士,親臨發掘,破棺裸屍,掠取金寶。
至令聖朝流涕,士民傷懷!操又特置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
身處三公之位,而行桀虜之態,污國害民,毒施人鬼!加其細緻慘苛,科防互設;罾繳充蹊,坑阱塞路;舉手掛網羅,動足觸機陷:是以兗、豫有無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
歷觀載籍,無道之臣,貪殘酷烈,於操為甚!幕府方詰外奸,未及整訓;加緒含容,冀可彌縫。
而操豺狼野心,潛包禍謀,乃欲摧撓棟樑,孤弱漢室,除滅忠正,專為裊雄。
往者伐鼓北征公孫瓚,強寇桀逆,拒圍一年。
操因其未破,陰交書命,外助王師,內相掩襲。
會其行人發露,瓚亦梟夷,故使鋒芒挫縮,厥圖不果。
今乃屯據敷倉,阻河為固,欲以螳螂之斧,御隆車之隧。
幕府奉漢威靈,折衝宇宙;長戟百萬,胡騎千群;奮中黃育獲之士,騁良弓勁弩之勢;并州越太行,青州涉濟漯;大軍泛黃河而角其前,荊州下宛葉而掎其後:雷震虎步,若舉炎火以-飛蓬,覆滄海以沃[火票]炭,有何不滅者哉?又操軍吏士,其可戰者,皆出自幽冀,或故營部曲,咸怨曠思歸,流涕北顧。
其餘兗豫之民,及呂布張楊之餘眾,覆亡迫脅,權時苟從;各被創夷,人為仇敵。
若回旆方徂,登高岡而擊鼓吹,揚素揮以啟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俟血刃。
方今漢室陵遲,綱維弛絕;聖朝無一介之輔,股肱無折衝之勢。
方畿之內,簡練之臣,皆垂頭□翼,莫所憑恃;雖有忠義之佐,脅於暴虐之臣,焉能展其節?又操持部曲精兵七百,圍守宮闕,外托宿衛,內實拘執。
懼其篡逆之萌,因斯而作。
此乃忠臣肝腦塗地之秋,烈士立功之會,可不勖哉!操又矯命稱制,遣使發兵。
恐邊遠州郡,過聽給與,違眾旅叛,舉以喪名,為天下笑,則明哲不取也。
即日幽並青冀四州並進。
書到荊州,便勒現兵,與建忠將軍協同聲勢。
州郡各整義兵,羅落境界,舉武揚威,並匡社稷:則非常之功於是乎著。
其得操首者,封五千戶侯,賞錢五千萬。
部曲偏裨將校諸吏降者,勿有所問。
廣宜恩信,班揚符賞,布告天下,咸使知聖朝有拘迫之難。
如律令!紹覽檄大喜,即命使將此檄遍行州郡,並於各處關津隘口張掛。
檄文傳至許都,時曹操方患頭風,卧病在床。
左右將此檄傳進,操見之,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不覺頭風頓愈,從床上一躍而起,顧謂曹洪曰:「此微何人所作?」
洪曰:「聞是陳琳之筆。」
操笑曰:「有文事者,必須以武略濟之。
陳琳文事雖佳,其如袁紹武略之不足何!」
遂聚眾謀士商議迎敵。
孔融聞之,來見操曰:「袁紹勢大,不可與戰,只可與和。」
荀-曰:「袁紹無用之人,何必議和?」
融曰:「袁紹士廣民強。
其部下如許攸、郭圖、審配、逢紀皆智謀之士;田豐、沮授皆忠臣也;顏良、文丑勇冠三軍;其餘高覽、張-、淳于瓊等俱世之名將——何謂紹為無用之人乎?」
-笑曰:「紹兵多而不整。
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智,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無用:此數人者,勢不相容,必生內變,顏良、文丑,匹夫之勇,一戰可擒。
其餘碌碌等輩,縱有百萬,何足道哉!」
孔融默然。
操大笑曰:「皆不出荀文若之料。」
遂喚前軍劉岱、后軍王忠引軍五萬,打著丞相旗號,去徐州攻劉備。
原來劉岱舊為兗州刺史;及操取兗州,岱降於操,操用為偏將,故今差他與王忠一同領兵。
操卻自引大軍二十萬,進黎陽,拒袁紹。
程昱曰:「恐劉岱、王忠不稱其使。」
操曰:「吾亦知非劉備敵手,權且虛張聲勢。」
分付:「不可輕進。
待我破紹,再勒兵破備。」
劉岱、王忠領兵去了。
曹操自引兵至黎陽。
兩軍隔八十里,各自深溝高壘,相持不戰。
自八月守至十月。
原來許攸不樂審配領兵,沮授又恨紹不用其謀,各不相和,不圖進取。
袁紹心懷疑惑,不思進兵,操乃喚呂布手下降將臧霸守把青、徐;于禁、李典屯兵河上;曹仁總督大軍,屯於官渡,操自引一軍,竟回許都。
且說劉岱、王忠引軍五萬,離徐州一百里下寨。
中軍虛打「曹丞相」
旗號,未敢進兵,只打聽河北消息。
這裡玄德也不知曹操虛實,未敢擅動,亦只探聽河北。
忽曹操差人催劉岱、王忠進戰。
二人在寨中商議。
岱曰:「丞相催促攻城,你可先去。」
王忠曰:「丞相先差你。」
岱曰:「我是主將,如何先去?」
忠曰:「我和你同引兵去。」
岱曰:「我與你拈鬮,拈著的便去。」
王忠拈著「先」
字,只得分一半軍馬,來攻徐州。
玄德聽知軍馬到來,請陳登商議曰:「袁本初雖屯兵黎陽,奈謀臣不和,尚未進取。
曹操不知在何處。
聞黎陽軍中,無操旗號,如何這裡卻反有他旗號?」
登曰:「操詭計百出,必以河北為重,親自監督,卻故意不建旗號,乃於此處虛張旗號:吾意操必不在此。」
玄德曰:「兩弟誰可探聽虛實?」
張飛曰:「小弟願往。」
玄德曰:「汝為人操暴,不可去。」
飛曰:「便是有曹操也拿將來!」
雲長曰:「待弟往觀其動靜。」
玄德曰:「雲長若去,我卻放心。」
於是雲長引三千人馬出徐州來。
時值初冬,陰雲布合,雪花亂飄,軍馬皆冒雪布陣。
雲長驟馬提刀而出,大叫王忠打話。
忠出曰:「丞相到此,緣何不降?」
雲長曰:「請丞相出陣,我自有話說。」
忠曰:「丞相豈肯輕見你!」
雲長大怒,驟馬向前。
王忠挺槍來迎。
兩馬相交,雲長撥馬便走。
王忠趕來。
轉過山坡,雲長回馬,大叫一聲,舞刀直取。
王忠攔截不住,恰待驟馬奔逃,雲長左手倒提寶刀,右手揪住王忠勒甲絛,拖下鞍鞽,橫擔於馬上,回本陣來。
王忠軍四散奔走。
雲長押解王忠,回徐州見玄德。
玄德問:「爾乃何人?現居何職?敢詐稱曹丞相!」
忠曰:「焉敢有詐。
奉命教我虛張聲勢,以為疑兵。
丞相實不在此。」
玄德教付衣服酒食,且暫監下,待捉了劉岱,再作商議。
雲長曰:「某知兄有和解之意,故生擒將來。」
玄德曰:「吾恐翼德操暴,殺了王忠,故不教去。
此等人殺之無益,留之可為解和之地。」
張飛曰:「二哥捉了王忠,我去生擒劉岱來!」
玄德曰:「劉岱昔為兗州刺史,虎牢關伐董卓時,也是一鎮諸侯,今日為前軍,不可輕敵。」
飛曰:「量此輩何足道哉!我也似二哥生擒將來便了。」
玄德曰:「只恐壞了他性命,誤我大事。」
飛曰:「如殺了,我償他命!」
玄德遂與軍三千。
飛引兵前進。
卻說劉岱知王忠被擒,堅守不出。
張飛每日在寨前叫罵,岱聽知是張飛,越不敢出。
飛守了數日,見岱不出,心生一計:傳令今夜二更去劫寨;日間卻在帳中飲酒詐醉,尋軍士罪過,打了一頓,縛在營中,曰:「待我今夜出兵時,將來祭旗!」
卻暗使左右縱之去。
軍士得脫,偷走出營,徑往劉岱營中來報劫寨之事。
劉岱見降卒身受重傷,遂聽其說,虛扎空寨,伏兵在外。
是夜張飛卻分兵三路,中間使三十餘人,劫寨放火;卻教兩路軍抄出他寨后,看火起為號,夾擊之。
三更時分,張飛自引精兵,先斷劉岱後路;中路三十餘人,搶入寨中放火。
劉岱伏兵恰待殺入,張飛兩路兵齊出。
岱軍自亂,正不知飛兵多少,各自潰散。
劉岱引一隊殘軍,奪路而走,正撞見張飛,狹路相逢,急難迴避,交馬只一合,早被張飛生擒過去。
餘眾皆降。
飛使人先報入徐州。
玄德聞之,謂雲長曰:「翼德自來粗莽,今亦用智,吾無憂矣!」
乃親自出郭迎之。
飛曰:「哥哥道我操暴,今日如何?玄德曰:「不用言語相激,如何肯使機謀!」
飛大笑。
玄德見縛劉岱過來,慌下馬解其縛曰:「小弟張飛誤有冒瀆,望乞恕罪。」
遂迎入徐州,放出王忠,一同管待。
玄德曰:「前因車胄欲害備,故不得不殺之。
丞相錯疑備反,遣二將軍前來問罪。
備受丞相大恩,正思報效,安敢反耶?二將軍至許都,望善言為備分訴,備之幸也。」
劉岱、王忠曰:「深荷使君不殺之恩,當於丞相處方便,以某兩家老小保使君。」
玄德稱謝。
次日盡還原領軍馬,送出郭外。
劉岱、王忠行不上十餘里,一聲鼓響,張飛攔路大喝曰:「我哥哥忒沒分曉!捉住賊將如何又放了?」
'得劉岱、王忠在馬上發顫。
張飛睜眼挺槍趕來,背後一人飛馬大叫:「不得無禮!」
視之,乃雲長也。
劉岱、王忠方才放心。
雲長曰:「既兄長放了,吾弟如何不遵法令?」
飛曰:「今番放了,下次又來。」
雲長曰:「待他再來,殺之未遲。」
劉岱、王忠連聲告退曰:「便丞相誅我三族,也不來了。
望將軍寬恕。」
飛曰:「便是曹操自來,也殺他片甲不回!今番權且寄下兩顆頭!」
劉岱、王忠抱頭鼠竄而去。
雲長、翼德回見玄德曰:「曹操必然復來。」
孫乾謂玄德曰:「徐州受敵之地,不可久居;不若分兵屯小沛,守邳城,為掎角之勢,以防曹操。」
玄德用其言,令雲長守下邳;甘、糜二夫人亦於下邳安置。
甘夫人乃小沛人也,糜夫人乃糜竺之妹也。
孫乾、簡雍、糜竺、糜芳守徐州。
玄德與張飛屯小沛。
劉岱、王忠回見曹操,具言劉備不反之事。
操怒罵:「辱國之徒,留你何用!」
喝令左右推出斬之。
正是:犬豕何堪共虎鬥,魚蝦空自與龍爭。
不知二人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23回 禰正平裸衣罵賊 吉太醫下毒遭刑
卻說曹操欲斬劉岱、王忠。
孔融諫曰:「二人本非劉備敵手,若斬之,恐失將士之心。」
操乃免其死,黜罷爵祿。
欲自起兵伐玄德。
孔融曰:「方今隆冬盛寒,未可動兵,待來春未為晚也。
可先使人招安張綉、劉表,然後再圖徐州。」
操然其言,先遣劉曄往說張綉。
曄至襄城,先見賈詡,陳說曹公盛德。
詡乃留曄於家中。
次日來見張綉,說曹公遣劉曄招安之事。
正議間,忽報袁紹有使至。
綉命入。
使者呈上書信。
綉覽之,亦是招安之意。
詡問來使曰:「近日興兵破曹操,勝負何如?」
使曰:「隆冬寒月,權且罷兵。
今以將軍與荊州劉表俱有國士之風,故來相請耳。」
詡大笑曰:「汝可便回見本初,道汝兄弟尚不能容,何能容天下國士乎!」
當面扯碎書,叱退來使。
張綉曰:「方今袁強曹弱;今毀書叱使,袁紹若至,當如之何?」
詡曰:「不如去從曹操。」
綉曰:「吾先與操有仇,安得相容?」
詡曰:「從操其便有三:夫曹公奉天子明詔,征伐天下,其宜從一也;紹強盛,我以少從之,必不以我為重,操雖弱,得我必喜,其宜從二也;曹公王霸之志,必釋私怨,以明德於四海,其宜從三也。
願將軍無疑焉。」
綉從其言,請劉曄相見。
曄盛稱操德,且曰:「丞相若記舊怨,安肯使某來結好將軍乎?」
綉大喜,即同賈詡等赴許都投降。
綉見操,拜於階下。
操忙扶起,執其手曰:「有小過失,勿記於心。」
遂封綉為揚武將軍,封賈詡為執金吾使。
操即命綉作書招安劉表。
賈詡進曰:「劉景升好結納名流,今必得一有文名之士往說之,方可降耳。」
操問荀攸曰:「誰人可去?」
攸曰:「孔文舉可當其任。」
操然之。
攸出見孔融曰:「丞相欲得一有文名之士,以備行人之選。
公可當此任否?」
融曰:「吾友禰衡,字正平,其才十倍於我。
此人宜在帝左右,不但可備行人而已。
我當薦之天子。」
於是遂上表奏帝。
其文曰:「臣聞洪水橫流,帝思俾-;旁求四方,以招賢俊。
昔世宗繼統,將弘基業;疇咨熙載,群士響臻。
陛下睿聖,纂承基緒,遭遇厄運,勞謙日昃;維岳降神,異人並出。
竊見處士平原禰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質貞亮,英才卓躒。
初涉藝文,升堂睹奧;目所一見,輒誦之口,耳所暫聞,不忘於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潛計,安世默識,以衡准之,誠不足怪。
忠果正直,志懷霜雪;見善若驚,嫉惡若仇;任座抗行,史魚厲節,殆無以過也。
鷙鳥累百,不如一鶚;使衡立朝,必有可觀。
飛辯騁詞,溢氣坌涌;解疑釋結,臨敵有餘。
昔賈誼求試屬國,詭系單于;終軍欲以長纓,牽制勁越:弱冠慷慨,前世美之。
近日路粹、嚴象,亦用異才,擢拜台郎。
衡宜與為比。
如得龍躍天衢,振翼雲漢,揚聲紫微,垂光虹-,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門之穆穆。
鈞天廣樂,必有奇麗之觀;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寶。
若衡等輩,不可多得。
激楚、陽阿,至妙之容,掌伎者之所貪;飛兔、-裊,絕足奔放,良、樂之所急也。
臣等區區,敢不以聞?陛下篤慎取士,必須效試,乞令衡以褐衣召見。
如無可觀採,臣等受面欺之罪。」
帝覽表,以付曹操。
操遂使人召衡至。
禮畢,操不命坐。
禰衡仰天嘆曰:「天地雖闊,何無一人也!」
操曰:「吾手下有數十人,皆當世英雄,何謂無人?」
衡曰:「願聞。」
操曰:「荀-、荀攸、郭嘉、程昱,機深智遠,雖蕭何、陳平不及也。
張遼、許褚、李典、樂進,勇不可當,雖岑彭、馬武不及也。
呂虔、滿寵為從事,于禁、徐晃為先鋒;夏侯-天下奇才,曹子孝世間福將。
安得無人?」
衡笑曰:「公言差矣!此等人物,吾盡識之:荀-可使弔喪問疾,荀攸可使看墳守墓,程昱可使關門閉戶,郭嘉可使白詞念賦,張遼可使擊鼓鳴金,許褚可使牧牛放馬,樂進可使取狀讀招,李典可使傳書送檄,呂虔可使磨刀鑄劍,滿寵可使飲酒食糟,于禁可使負版築牆,徐晃可使屠豬殺狗;夏侯-稱為完體將軍,曹子孝呼為要錢太守。
其餘皆是衣架、飯囊、酒桶、肉袋耳!」
操怒曰:「汝有何能?」
衡曰:「天文地理,無一不通;三教九流,無所不曉;上可以致君為堯、舜,下可以配德於孔、顏。
豈與俗子共論乎!」
時止有張遼在側,掣劍欲斬之。
操曰:「吾正少一鼓吏;早晚朝賀宴享,可令禰衡充此職。」
衡不推辭,應聲而去。
遼曰:「此人出言不遜,何不殺之?」
操曰:「此人素有虛名,遠近所聞。
今日殺之,天下必謂我不能容物。
彼自以為能,故令為鼓吏以辱之。」
來日,操於省廳上大宴賓客,令鼓吏撾鼓。
舊吏云:「撾鼓必換新衣。」
衡穿舊衣而入。
遂擊鼓為《漁陽三撾》。
音節殊妙,淵淵有金石聲。
坐客聽之,莫不慷慨流涕。
左右喝曰:「何不更衣!」
衡當面脫下舊破衣服,裸體而立,渾身盡露。
坐客皆掩面。
衡乃徐徐著褲,顏色不變。
操叱曰:「廟堂之上,何太無禮?」
衡曰:「欺君罔上乃謂無禮。
吾露父母之形,以顯清白之體耳!」
操曰:「汝為清白,誰為污濁?」
衡曰:「汝不識賢愚,是眼濁也;不讀詩書,是口濁也;不納忠言,是耳濁也;不通古今,是身濁也;不容諸侯,是腹濁也;常懷篡逆,是心濁也!吾乃天下名士,用為鼓吏,是猶陽貨輕仲尼,臧倉毀孟子耳!欲成王霸之業,而如此輕人耶?」
時孔融在坐,恐操殺衡,乃從容進曰:「禰衡罪同胥靡,不足發明王之夢。」
操指衡而言曰:「令汝往荊州為使。
如劉表來降,便用汝作公卿。」
衡不肯往。
操教備馬三匹,令二人扶挾而行;卻教手下文武,整酒於東門外送之。
荀-曰:「如禰衡來,不可起身。」
衡至,下馬入見,眾皆端坐。
衡放聲大哭。
荀-問曰:「何為而哭?」
衡曰:「行於死柩之中,如何不哭?」
眾皆曰:「吾等是死屍,汝乃無頭狂鬼耳!」
衡曰:「吾乃漢朝之臣,不作曹瞞之黨,安得無頭?」
眾欲殺之。
荀-急止之曰:「量鼠雀之輩,何足汗刀!」
衡曰:「吾乃鼠雀,尚有人性;汝等只可謂之蜾蟲!」
眾恨而散。
衡至荊州,見劉表畢,雖頌德,實譏諷。
表不喜,令去江夏見黃祖。
或問表曰:「禰衡戲謔主公,何不殺之?」
表曰:「禰衡數辱曹操,操不殺者,恐失人望;故令作使於我,欲借我手殺之,使我受害賢之名也。
吾今遣去見黃祖,使曹操知我有識。」
眾皆稱善。
時袁紹亦遣使至。
表問眾謀士曰:「袁本初又遣使來,曹孟德又差禰衡在此,當從何便?」
從事中郎將韓嵩進曰:「今兩雄相持,將軍若欲有為,乘此破敵可也。
如其不然,將擇其善者而從之。
今曹操善能用兵,賢俊多歸,其勢必先取袁紹,然後移兵向江東,恐將軍不能御;莫若舉荊州以附操,操必重待將軍矣。」
表曰:「汝且去許都,觀其動靜,再作商議。」
嵩曰:「君臣各有定分。
嵩今事將軍,雖赴湯蹈火,一唯所命。
將軍若能上順天子,下從曹公,使嵩可也;如持疑未定,嵩到京師,天子賜嵩一官,則嵩為天子之臣,不復為將軍死矣。」
表曰:「汝且先往觀之。
吾別有主意。」
嵩辭表,到許都見操。
操遂拜嵩為侍中,領零陵太守。
荀-曰:「韓嵩來觀動靜,未有微功,重加此職,禰衡又無音耗,丞相遣而不問,何也?」
操曰:「禰衡辱吾太甚,故借劉表手殺之,何必再問?」
遂遣韓嵩回荊州說劉表。
嵩回見表,稱頌朝廷盛德,勸表遣子入侍,表大怒曰:「汝懷二心耶!」
欲斬之。
嵩大叫曰:「將軍負嵩,焉不負將軍!」
蒯良曰:「嵩未去之前,先有此言矣。」
劉表遂赦之。
人報黃祖斬了禰衡,表問其故,對曰:「黃祖與禰衡共飲,皆醉。
祖問衡曰:『君在許都有何人物?』衡曰:『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
除此二人,別無人物。
』祖曰:『似我何如?』衡曰:『汝似廟中之神,雖受祭祀,恨無靈驗!』祖大怒曰:「汝以我為土木偶人耶!』遂斬之。
衡至死罵不絕口,」
劉表聞衡死,亦嗟呀不已,令葬於鸚鵡洲邊。
後人有詩嘆曰:「黃祖才非長者儔,禰衡珠碎此江頭。
今來鸚鵡洲邊過,惟有無情碧水流。」
卻說曹操知禰衡受害,笑曰:「腐儒舌劍,反自殺矣!」
因不見劉表來降,便欲興兵問罪。
荀-諫曰:「袁紹未平,劉備未滅,而欲用兵江漢,是猶舍心腹而順手足也。
可先滅袁紹,后滅劉備,江漢可一掃而平矣。」
操從之。
且說董承自劉玄德去后,日夜與王子服等商議,無計可施。
建安五年,元旦朝賀,見曹操驕橫愈甚,感憤成疾。
帝知國舅染病,令隨朝太醫前去醫治。
此醫乃洛陽人,姓吉,名太,字稱平,人皆呼為吉平,當時名醫也。
平到董承府用藥調治,旦夕不離;常見董承長吁短嘆,不敢動問。
時值元宵,吉平辭去,承留住,二人共飲。
飲至更余,承覺睏倦,就和衣而睡。
忽報王子服等四人至,承出接入。
服曰:「大事諧矣!」
承曰:「願聞其說。」
服曰:「劉表結連袁紹,起兵五十萬,共分十路殺來。
馬騰結連韓遂,起西涼軍七十二萬,從北殺來。
曹操盡起許昌兵馬,分頭迎敵,城中空虛。
若聚五家僮僕,可得千餘人。
乘今夜府中大宴,慶賞元宵,將府圍住,突入殺之。
不可失此機會!」
承大喜,即喚家奴各人收拾兵器,自己披掛綽槍上馬,約會都在內門前相會,同時進兵。
夜至二鼓,眾兵皆到。
董承手提寶劍,徒步直入,見操設宴後堂,大叫:「操賊休走!」
一劍剁去,隨手而倒。
霎時覺來,乃南柯一夢,口中猶罵「操賊」
不止。
吉平向前叫曰:「汝欲害曹公乎?」
承驚懼不能答。
吉平曰:「國舅休慌。
某雖醫人,未嘗忘漢。
某連日見國舅嗟嘆,不敢動問。
恰纔夢中之言,已見真情,幸勿相瞞。
倘有用某之處,雖滅九族,亦無後悔!」
承掩面而哭曰:「只恐汝非真心!」
平遂咬下一指為誓。
承乃取出衣帶詔,令平視之;且曰:「今之謀望不成者,乃劉玄德、馬騰各自去了,無計可施,因此感而成疾。」
平曰:「不消諸公用心。
操賊性命,只在某手中。」
承問其故。
平曰:「操賊常患頭風,痛入骨髓;才一舉發,便召某醫治。
如早晚有召,只用一服毒藥,必然死矣,何必舉刀兵乎?」
承曰:「若得如此,救漢朝社稷者,皆賴君也!」
時吉平辭歸。
承心中暗喜,步入後堂,忽見家奴秦慶童同侍妾雲英在暗處私語。
承大怒,喚左右捉下,欲殺之。
夫人勸免其死,各人杖脊四十,將慶童鎖於冷房。
慶童懷恨,夤夜將鐵鎖扭斷,跳牆而出,徑入曹操府中,告有機密事。
操喚入密室問之。
慶童云:「王子服、吳子蘭、種輯、吳碩、馬騰五人在家主府中商議機密,必然是謀丞相。
家主將出白絹一段,不知寫著甚的。
近日吉平咬指為誓,我也曾見。」
曹操藏匿慶童於府中,董承只道逃往他方去了,也不追尋。
次日,曹操詐患頭風,召吉平用藥。
平自思曰:「此賊合休!」
暗藏毒藥入府。
操卧於床上,令平下藥。
平曰:「此病可一服即愈。」
教取藥罐,當面煎之。
葯已半干,平已暗下毒藥,親自送上。
操知有毒,故意遲延不服。
平曰:「乘熱服之,少汗即愈。」
操起曰:「汝既讀儒書,必知禮義:君有疾飲葯,臣先嘗之;父有疾飲葯,子先嘗之。
汝為我心腹之人,何不先嘗而後進?」
平曰:「葯以治病,何用人嘗?」
平知事已泄,縱步向前,扯住操耳而灌之。
操推葯潑地,磚皆迸裂。
操未及言,左右已將吉平執下。
操曰:「吾豈有疾,特試汝耳!汝果有害我之心!」
遂喚二十個精壯獄卒,執平至後園拷問。
操坐於亭上,將平縛倒於地。
吉平面不改容,略無懼怯。
操笑曰:「量汝是個醫人,安敢下毒害我?必有人唆使你來。
你說出那人,我便饒你。」
平叱之曰:「汝乃欺君罔上之賊,天下皆欲殺汝,豈獨我乎!」
操再三磨問。
平怒曰:「我自欲殺汝,安有人使我來?今事不成,惟死而已!」
操怒,教獄卒痛打。
打到兩個時辰,皮開肉裂,血流滿階。
操恐打死,無可對證,令獄卒揪去靜處,權且將息。
傳令次日設宴,請眾大臣飲酒。
惟董承託病不來。
王子服等皆恐操生疑,只得俱至。
操於後堂設席。
酒行數巡,曰:「筵中無可為樂,我有一人,可為眾官醒酒。」
教二十個獄卒:「與吾牽來!」
須臾,只見一長枷釘著吉平,拖至階下。
操曰:「眾官不知,此人連結惡黨,欲反背朝廷,謀害曹某;今日天敗,請聽口詞。」
操教先打一頓,昏絕於地,以水噴面。
吉平蘇醒,睜目切齒而罵曰:「操賊!不殺我,更待何時!」
操曰:「同謀者先有六人。
與汝共七人耶?」
平只是大罵。
王子服等四人面面相覷,如坐針氈。
操教一面打,一面噴。
平並無求饒之意。
操見不招,且教牽去。
眾官席散,操只留王子服等四人夜宴。
四人魂不附體,只得留待。
操曰:「本不相留,爭奈有事相問。
汝四人不知與董承商議何事?」
子服曰:「並未商議甚事。」
操曰:「白絹中寫著何事?」
子服等皆隱諱。
操教喚出慶童對證。
子服曰:「汝於何處見來?」
慶童曰:「你迴避了眾人,六人在一處畫字,如何賴得?」
子服曰:「此賊與國舅侍妾通姦,被責誣主,不可聽也。」
操曰:「吉平下毒,非董承所使而誰?」
子服等皆言不知。
操曰:「今晚自首,尚猶可恕:若待事發,其實難容!」
子服等皆言並無此事。
操叱左右將四人拿住監禁。
次日,帶領眾人徑投董承家探病。
承只得出迎。
操曰:「緣何夜來不赴宴?」
承曰:「微疾未痊,不敢輕出。」
操曰:「此是憂國家病耳。」
承愕然。
操曰:「國舅知吉平事乎?」
承曰:「不知。」
操冷笑曰:「國舅如何不知?」
喚左右:「牽來與國舅起病。」
承舉措無地。
須臾,二十獄卒推吉平至階下。
吉平大罵:「曹操逆賊!」
操指謂承曰:「此人曾攀下王子服等四人,吾已拿下廷尉。
尚有一人,未曾捉獲。」
因問平曰:「誰使汝來葯我?可速招出!」
平曰:「天使我來殺逆賊!」
操怒教打。
身上無容刑之處。
承在座視之,心如刀割。
操又問平曰:「你原有十指,今如何只有九指?」
平曰:「嚼以為誓,誓殺國賊!」
操教取刀來,就階下截去其九指,曰:「一發截了,教你為誓!」
平曰:「尚有口可以吞賊,有舌可以罵賊!」
操令割其舌。
平曰:「且勿動手。
吾今熬刑不過,只得供招。
可釋吾縛。」
操曰:「釋之何礙?」
遂命解其縛。
平起身望闕拜曰:「臣不能為國家除賊,乃天數也!」
拜畢,撞階而死。
操令分其肢體號令。
時建安五年正月也。
史官有詩曰:「漢朝無起色,醫國有稱平:立誓除奸黨,捐軀報聖明。
極刑詞愈烈,慘死氣如生。
十指淋漓處,千秋仰異名。」
操見吉平已死,教左右牽過秦慶童至面前。
操曰:「國舅認得此人否?」
承大怒曰:「逃奴在此,即當誅之!」
操曰:「他首告謀反,今來對證,誰敢誅之?」
承曰:「丞相何故聽逃奴一面之說?」
操曰:「王子服等吾已擒下,皆招證明白,汝尚抵賴乎?」
即喚左右拿下,命從人直入董承卧房內,搜出衣帶詔並義狀。
操看了,笑曰:「鼠輩安敢如此!」
遂命:「將董承全家良賤,盡皆監禁,休教走脫一個。」
操回府以詔狀示眾謀士商議,要廢獻帝,更立新君。
正是:數行丹詔成虛望,一紙盟書惹禍殃。
未知獻帝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24回 國賊行兇殺貴妃 皇叔敗走投袁紹
卻說曹操見了衣帶詔,與眾謀士商議,欲廢卻獻帝,更擇有德者立之。
程昱諫曰:「明公所以能威震四方,號令天下者,以奉漢家名號故也,今諸侯未平,遽行廢立之事,必起兵端矣。」
操乃止。
只將董承等五人,並其全家老小,押送各門處斬。
死者共七百餘人。
城中官民見者,無不下淚。
後人有詩嘆董承曰:「密詔傳衣帶,天言出禁門。
當年曾救駕,此日更承恩。
憂國成心疾,除奸入夢魂。
忠貞千古在,成敗復誰論。」
又有嘆王子服等四人詩曰:「書名尺素矢忠謀,慷慨思將君父酬。
赤膽可憐捐百口,丹心自是足千秋。」
且說曹操既殺了董承等眾人,怒氣未消,遂帶劍入宮,來弒董貴妃。
貴妃乃董承之妹,帝幸之,已懷孕五月。
當日帝在後宮,正與伏皇后私論董承之事至今尚無音耗。
忽見曹操帶劍入宮,面有怒容,帝大驚失色。
操曰:「董承謀反,陛下知否?」
帝曰:「董卓已誅矣。」
操大聲曰:「不是董卓!是董承!」
帝戰慄曰:「朕實不知。」
操曰:「忘了破指修詔耶?」
帝不能答。
操叱武士擒董妃至。
帝告曰:「董妃有五月身孕,望丞相見憐。」
操曰:「若非天敗,吾已被害。
豈得復留此女,為吾後患!」
伏后告曰:「貶於冷宮,待分娩了,殺之未遲。」
操曰:「欲留此逆種,為母報仇乎?」
董妃泣告曰:「乞全屍而死,勿令彰露。」
操令取白練至面前。
帝泣謂妃曰:「卿於九泉之下,勿怨朕躬!」
言訖,淚下如雨。
伏后亦大哭。
操怒曰:「猶作兒女態耶!」
叱武士牽出,勒死於宮門之外。
後人有詩嘆董妃曰:「春殿承恩亦枉然,傷哉龍種並時捐。
堂堂帝主難相救,掩面徒看淚湧泉。」
操諭監宮官曰:「今後但有外戚宗族,不奉吾旨,輒入宮門者,斬,守御不嚴,與同罪。」
又撥心腹人三千充御林軍,令曹洪統領,以為防察。
操謂程昱曰:「今董承等雖誅,尚有馬騰、劉備,亦在此數,不可不除。」
昱曰:「馬騰屯軍西涼,未可輕取;但當以書慰勞,勿使生疑,誘入京師,圖之可也。
劉備現在徐州,分佈掎角之勢,亦不可輕敵。
況今袁紹屯兵官渡,常有圖許都之心。
若我一旦東征,劉備勢必求救於紹。
紹乘虛來襲,何以當之?」
操曰:「非也。
備乃人傑也,今若不擊,待其羽翼既成。
急難圖矣。
袁紹雖強,事多懷疑不決,何足憂乎!」
正議間,郭嘉自外而入。
操問曰:「吾欲東征劉備,奈有袁紹之憂,如何?」
嘉曰:「紹性遲而多疑,其謀士各相妒忌,不足憂也。
劉備新整軍兵,眾心未服,丞相引兵東征,一戰可定矣。」
操大喜曰:「正合吾意。」
遂起二十萬大軍,分兵五路下徐州。
細作探知,報入徐州。
孫乾先往下邳報知關公,隨至小沛報知玄德,玄德與孫乾計議曰:「此必求救於袁紹,方可解危。」
於是玄德修書一封,遣孫乾至河北。
乾乃先見田豐,具言其事,求其引進。
豐即引孫乾入見紹,呈上書信。
只見紹形容憔悴,衣冠不整。
豐曰:「今日主公何故如此?紹曰:「我將死矣!」
豐曰:「主公何出此言?」
紹曰:「吾生五子,惟最幼者極快吾意;今患疥瘡,命已垂絕。
吾有何心更論他事乎?」
豐曰:「今曹操東征劉玄德,許昌空虛,若以義兵乘虛而入,上可以保天子,下可以救萬民。
此不易得之機會也,惟明公裁之。」
紹曰:「吾亦知此最好,奈我心中恍惚,恐有不利。」
豐曰:「何恍惚之有?」
紹曰:「五子中惟此子生得最異,倘有疏虞,吾命休矣。」
遂決意不肯發兵,乃謂孫乾曰:「汝回見玄德,可言其故。
倘有不如意,可來相投,吾自有相助之處。」
田豐以杖擊地曰:「遭此難遇之時,乃以嬰兒之病,失此機會!大事去矣,可痛惜哉!」
跌足長嘆而出。
孫乾見紹不肯發兵,只得星夜回小沛見玄德,具說此事。
玄德大驚曰:「似此如之奈何?」
張飛曰:「兄長勿憂。
曹兵遠來,必然睏乏;乘其初至,先去劫寨,可破曹操。」
玄德曰:「素以汝為一勇夫耳。
前者捉劉岱時,頗能用計;今獻此策,亦中兵法。」
乃從其言,分兵劫寨。
且說曹操引軍往小沛來。
正行間,狂風驟至,忽聽一聲響亮,將一面牙旗吹折。
操便令軍兵且住,聚眾謀士問吉凶。
荀-曰:「風從何方來?吹折甚顏色旗?」
操曰:「風自東南方來,吹折角上牙旗,旗乃青紅二色。」
-曰:「不主別事,今夜劉備必來劫寨。」
操點頭。
忽毛-入見曰:「方才東南風起,吹折青紅牙旗一面。
主公以為主何吉凶?」
操曰:「公意若何?」
毛-曰:「愚意以為今夜必主有人來劫寨。」
後人有詩嘆曰:「吁嗟帝胄勢孤窮,全仗分兵劫寨功。
爭奈牙旗折有兆,老天何故縱奸雄?」
操曰:「天報應我,當即防之。」
遂分兵九隊,只留一隊向前虛紮營寨,餘眾八面埋伏。
是夜月色微明。
玄德在左,張飛在右,分兵兩隊進發;只留孫乾守小沛。
且說張飛自以為得計,領輕騎在前,突入操寨,但見零零落落,無多人馬,四邊火光大起,喊聲齊舉。
飛知中計,急出寨外。
正東張遼、正西許褚、正南于禁、正北李典、東南徐晃、西南樂進,東北夏侯-、西北夏侯淵,八處軍馬殺來。
張飛左衝右突,前遮后當;所領軍兵原是曹操手下舊軍,見事勢已急,盡皆投降去了。
飛正殺間,逢著徐晃大殺一陣,後面樂進趕到。
飛殺條血路突圍而走,只有數十騎跟定。
欲還小沛,去路已斷,欲投徐州、下邳,又恐曹軍截住;尋思無路,只得望芒碭山而去。
卻說玄德引軍劫寨,將近寨門,忽然喊聲大震,後面衝出一軍,先截去了一半人馬。
夏侯-又到。
玄德突圍而走,夏侯淵又從后趕來。
玄德回顧,止有三十餘騎跟隨;急欲奔還小沛,早望見小沛城中火起,只得棄了小沛;欲投徐州、下邳,又見曹軍漫山塞野,截住去路。
玄德自思無路可歸,想:「袁紹有言,『倘不如意,可來相投』,今不若暫往依棲,別作良圖。」
遂望青州路而走,正逢李典攔住。
玄德匹馬落荒望北而逃,李典擄將從騎去了。
且說玄德匹馬投青州,日行三百里,奔至青州城下叫門。
門吏問了姓名,來報刺史。
刺史乃袁紹長子袁譚。
譚素敬玄德,聞知匹馬到來,即便開門相迎,接入公廨,細問其故。
玄德備言兵敗相投之意。
譚乃留玄德於館驛中住下,發書報父袁紹;一面差本州人馬,護送玄德。
至平原界口,袁紹親自引眾出鄴郡三十里迎接玄德。
玄德拜謝,紹忙答禮曰:「昨為小兒抱病,有失救援,於心怏怏不安。
今幸得相見,大慰平生渴想之思。」
玄德曰:「孤窮劉備,久欲投於門下,奈機緣未遇。
今為曹操所攻,妻子俱陷,想將軍容納四方之士,故不避羞慚,徑來相投。
望乞收錄。
誓當圖報。」
紹大喜,相待甚厚,同居冀州。
且說曹操當夜取了小沛,隨即進兵攻徐州。
糜竺、簡雍守把不住,只得棄城而走。
陳登獻了徐州。
曹操大軍入城,安民已畢,隨喚眾謀士議取下邳。
荀-曰:「雲長保護玄德妻小,死守此城。
若不速取。
恐為袁紹所竊。」
操曰:「吾素愛雲長武藝人材,欲得之以為己用,不若令人說之使降。」
郭嘉曰:「雲長義氣深重,必不肯降。
若使人說之,恐被其害。」
帳下一人出曰:「某與關公有一面之交,願往說之。」
眾視之,乃張遼也。
程昱曰:「文遠雖與雲長有舊,吾觀此人,非可以言詞說也。
某有一計,使此人進退無路,然後用文遠說之,彼必歸丞相矣。」
正是:整備窩弓射猛虎,安排香餌釣鰲魚。
未知其計若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25回 屯土山關公約三事 救白馬曹操解重圍
卻說程昱獻計曰:「雲長有萬人之敵,非智謀不能取之。
今可即差劉備手下投降之兵,入下邳,見關公,只說是逃回的,伏於城中為內應;卻引關公出戰,詐敗佯輸,誘入他處,以精兵截其歸路,然後說之可也。」
操聽其謀,即令徐州降兵數十,徑投下邳來降關公。
關公以為舊兵,留而不疑。
次日,夏侯-為先鋒,領兵五千來搦戰。
關公不出,-即使人於城下辱罵。
關公大怒,引三千人馬出城,與夏侯-交戰。
約戰十餘合,-撥回馬走。
關公趕來,-且戰且走。
關公約趕二十里,恐下邳有失,提兵便回。
只聽得一聲炮響,左有徐晃,右有許褚,兩隊軍截住去路,關公奪路而走,兩邊伏兵排下硬弩百張,箭如飛蝗。
關公不得過,勒兵再回,徐晃、許褚接住交戰。
關公奮力殺退二人,引軍欲回下邳,夏侯-又截住廝殺。
公戰至日晚,無路可歸,只得到一座土山,引兵屯于山頭,權且少歇。
曹兵團團將土山圍住。
關公于山上遙望下邳城中火光衝天,卻是那詐降兵卒偷開城門,曹操自提大軍殺入城中,只教舉火以惑關公之心。
關公見下邳火起,心中驚惶,連夜幾番衝下山來,皆被亂箭射回。
捱到天曉,再欲整頓下山衝突,忽見一人跑馬上山來,視之乃張遼也。
關公迎謂曰:「文遠欲來相敵耶?」
遼曰:「非也。
想故人舊日之情,特來相見。」
遂棄刀下馬,與關公敘禮畢,坐于山頂。
公曰:「文遠莫非說關某乎?」
遼曰:「不然。
昔日蒙兄救弟,今日弟安得不救兄?」
公曰:「然則文遠將欲助我乎?」
遼曰:「亦非也。」
公曰:「既不助我,來此何干?」
遼曰:「玄德不知存亡,翼德未知生死。
昨夜曹公已破下邳,軍民盡無傷害,差人護衛玄德家眷,不許驚憂。
如此相待,弟特來報兄。」
關公怒曰:「此言特說我也。
吾今雖處絕地,視死如歸。
汝當速去,吾即下山迎戰。」
張遼大笑曰:「兄此言豈不為天下笑乎?」
公曰:「吾仗忠義而死,安得為天下笑?」
遼曰:「兄今即死,其罪有三。」
公曰:「汝且說我那三罪?」
遼曰:「當初劉使君與兄結義之時,誓同生死;今使君方敗,而兄即戰死,倘使君復出,欲求兄相助,而不可復得,豈不負當年之盟誓乎?其罪一也。
劉使君以家眷付託於兄,兄今戰死,二夫人無所依賴,負卻使君依託之重。
其罪二也。
兄武藝超群,兼通經史,不思共使君匡扶漢室,徒欲赴湯蹈火,以成匹夫之勇,安得為義?其罪三也。
兄有此三罪,弟不得不告。」
公沉吟曰:「汝說我有三罪,欲我如何?」
遼曰:「今四面皆曹公之兵,兄若不降,則必死;徒死無益,不若且降曹公;卻打聽劉使君音信,如知何處,即往投之。
一者可以保二夫人,二者不背桃園之約,三者可留有用之身:有此三便,兄宜詳之。」
公曰:「兄言三便,吾有三約。
若丞相能從,我即當卸甲;如其不允,吾寧受三罪而死。」
遼曰:「丞相寬洪大量,何所不容。
願聞三事。」
公曰:「一者,吾與皇叔設誓,共扶漢室,吾今只降漢帝,不降曹操;二者,二嫂處請給皇叔俸祿養贍,一應上下人等,皆不許到門;三者,但知劉皇叔去向,不管千里萬里,便當辭去:三者缺一,斷不肯降。
望文遠急急回報。」
張遼應諾,遂上馬,回見曹操,先說降漢不降曹之事。
操笑曰:「吾為漢相,漢即吾也。
此可從之。」
遼又言:「二夫人慾請皇叔俸給,並上下人等不許到門。」
操曰:「吾於皇叔俸內,更加倍與之。
至於嚴禁內外,乃是家法,又何疑焉!」
遼又曰:「但知玄德信息,雖遠必往。」
操搖首曰:「然則吾養雲長何用?此事卻難從。」
遼曰:「豈不聞豫讓眾人國士之論乎?劉玄德待雲長不過恩厚耳。
丞相更施厚恩以結其心,何憂雲長之不服也?」
操曰:「文遠之言甚當,吾願從此三事。」
張遼再往山上回報關公。
關公曰:「雖然如此,暫請丞相退軍,容我入城見二嫂,告知其事,然後投降。」
張遼再回,以此言報曹操。
操即傳令,退軍三十里。
荀-曰:「不可,恐有詐。」
操曰:「雲長義士,必不失信。」
遂引軍退。
關公引兵入下邳,見人民安妥不動,竟到府中。
來見二嫂。
甘、糜二夫人聽得關公到來,急出迎之。
公拜於階下曰:「使二嫂受驚,某之罪也。」
二夫人曰:「皇叔今在何處?」
公曰:「不知去向。」
二夫人曰:「二叔今將若何?」
公曰:「關某出城死戰,被困土山,張遼勸我投降,我以三事相約。
曹操已皆允從,故特退兵,放我入城。
我不曾得嫂嫂主意,未敢擅便。」
二夫人問:「那三事?」
關公將上項三事,備述一遍。
甘夫人曰:「昨日曹軍入城,我等皆以為必死;誰想毫髮不動,一軍不敢入門。
叔叔既已領諾,何必問我二人?只恐日後曹操不容叔叔去尋皇叔。」
公曰:「嫂嫂放心,關某自有主張。」
二夫人曰:「叔叔自家裁處,凡事不必問俺女流。」
關公辭退,遂引數十騎來見曹操。
操自出轅門相接。
關公下馬入拜,操慌忙答禮。
關公曰:「敗兵之將,深荷不殺之恩。」
操曰:「素慕雲長忠義,今日幸得相見,足慰平生之望。」
關公曰:「文遠代稟三事,蒙丞相應允,諒不食言。」
操曰:「吾言既出,安敢失信。」
關公曰:「關某若知皇叔所在,雖蹈水火、必往從之。
此時恐不及拜辭,伏乞見原。」
操曰:「玄德若在,必從公去;但恐亂軍中亡矣。
公且寬心,尚容緝聽。」
關公拜謝。
操設宴相待。
次日班師還許昌。
關公收拾車仗,請二嫂上車,親自護車而行。
於路安歇館驛,操欲亂其君臣之禮,使關公與二嫂共處一室。
關公乃秉燭立於戶外,自夜達旦,毫無倦色。
操見公如此,愈加敬服。
既到許昌,操撥一府與關公居住。
關公分一宅為兩院,內門撥老軍十人把守,關公自居外宅。
操引關公朝見獻帝,帝命為偏將軍。
公謝恩歸宅。
操次日設大宴,會眾謀臣武士,以客禮待關公,延之上座;又備綾錦及金銀器皿相送。
關公都送與二嫂收貯。
關公自到許昌,操待之甚厚:小宴三日,大宴五日;又送美女十人,使侍關公。
關公盡送入內門,令伏侍二嫂。
卻又三日一次於內門外躬身施禮,動問二嫂安否。
二夫人回問皇叔之事畢,曰「叔叔自便」
,關公方敢退回。
操聞之,又嘆服關公不已。
一日,操見關公所穿綠錦戰袍已舊,即度其身品,取異錦作戰袍一領相贈。
關公受之,穿於衣底,上仍用舊袍罩之。
操笑曰:「雲長何如此之儉乎?」
公曰:「某非儉也。
舊袍乃劉皇叔所賜,某穿之如見兄面,不敢以丞相之新賜而忘兄長之舊賜,故穿於上。」
操嘆曰:「真義士也!」
然口雖稱羨,心實不悅。
一日,關公在府,忽報:「內院二夫人哭倒於地,不知為何,請將軍速入。」
關公乃整衣跪於內門外,問二嫂為何悲泣。
甘夫人曰:「我夜夢皇叔身陷於土坑之內,覺來與糜夫人論之,想在九泉之下矣!是以相哭。」
關公曰:「夢寐之事,不可憑信,此是嫂嫂想念之故。
請勿憂愁。」
正說間,適曹操命使來請關公赴宴。
公辭二嫂,往見操。
操見公有淚容,問其故。
公曰:「二嫂思兄痛哭,不由某心不悲。」
操笑而寬解之,頻以酒相勸。
公醉,自綽其髯而言曰:「生不能報國家,而背其兄,徒為人也!」
操問曰:「雲長髯有數乎?」
公曰:「約數百根。
每秋月約退三五根。
冬月多以皂紗囊裹之,恐其斷也。」
操以紗錦作囊,與關公護髯。
次日,早朝見帝。
帝見關公一紗錦囊垂於胸次,帝問之。
關公奏曰:「臣髯頗長,丞相賜囊貯之。」
帝令當殿披拂,過於其腹。
帝曰:「真美髯公也!」
因此人皆呼為「美髯公」。
忽一日,操請關公宴。
臨散,送公出府,見公馬瘦,操曰:「公馬因何而瘦?」
關公曰:「賤軀頗重,馬不能載,因此常瘦。」
操令左右備一馬來。
須臾牽至。
那馬身如火炭,狀甚雄偉。
操指曰:「公識此馬否?」
公曰:「莫非呂布所騎赤兔馬乎?」
操曰:「然也。」
遂並鞍轡送與關公。
關公再拜稱謝。
操不悅曰:「吾累送美女金帛,公未嘗下拜;今吾贈馬,乃喜而再拜:何賤人而貴畜耶?」
關公曰:「吾知此馬日行千里,今幸得之,若知兄長下落,可一日而見面矣。」
操愕然而悔。
關公辭去。
後人有詩嘆曰:「威傾三國著英豪,一宅分居義氣高。
奸相枉將虛禮待,豈知關羽不降曹。」
操問張遼曰:「吾待雲長不薄,而彼常懷去心,何也?」
遼曰:「容某探其情。」
次日,往見關公。
禮畢,遼曰:「我薦兄在丞相處,不曾落後?」
公曰:「深感丞相厚意。
只是吾身雖在此,心念皇叔,未嘗去懷。」
遼曰:「兄言差矣,處世不分輕重,非丈夫也。
玄德待兄,未必過於丞相,兄何故只懷去志?」
公曰:「吾固知曹公待吾甚厚。
奈吾受劉皇叔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
吾終不留此。
要必立效以報曹公,然後去耳。」
遼曰:「倘玄德已棄世,公何所歸乎?」
公曰:「願從於地下。」
遼知公終不可留,乃告退,回見曹操,具以實告。
操嘆曰:「事主不忘其本,乃天下之義士也!」
荀-曰:「彼言立功方去,若不教彼立功,未必便去。」
操然之。
卻說玄德在袁紹處,旦夕煩惱。
紹曰:「玄德何故常憂?」
玄德曰:「二弟不知音耗,妻小陷於曹賊;上不能報國,下不能保家:安得不憂?」
紹曰:「吾欲進兵赴許都久矣。
方今春暖,正好興兵。」
便商議破曹之策。
田豐諫曰:「前操攻徐州,許都空虛,不及此時進兵;今徐州已破,操兵方銳,未可輕敵。
不如以久持之,待其有隙而後可動也。」
紹曰:「待我思之。」
因問玄德曰:「田豐勸我固守,何如!」
玄德曰:「曹操欺君之賊,明公若不討之,恐失大義於天下。」
紹曰:「玄德之言甚善。」
遂欲興兵。
田豐又諫。
紹怒曰:「汝等弄文輕武,使我失大義!」
田豐頓首曰:「若不聽臣良言,出師不利。」
紹大怒,欲斬之。
玄德力勸,乃囚於獄中,沮授見田豐下獄,乃會其宗族,盡散家財,與之訣曰:「吾隨軍而去,勝則威無不加,敗則一身不保矣!」
眾皆下淚送之。
紹遣大將顏良作先鋒,進攻白馬。
沮授諫曰:「顏良性狹,雖驍勇,不可獨任。」
紹曰:「吾之上將,非汝等可料。」
大軍進發至黎陽,東郡太守劉延告急許昌。
曹操急議興兵抵敵。
關公聞知,遂入相府見操曰:「聞丞相起兵,某願為前部。」
操曰:「未敢煩將軍。
早晚有事,當來相請。」
關公乃退。
操引兵十五萬,分三隊而行。
於路又連接劉延告急文書,操先提五萬軍親臨白馬,靠土山扎住。
遙望山前平川曠野之地,顏良前部精兵十萬,排成陣勢。
操駭然,回顧呂布舊將宋憲曰:「吾聞汝乃呂布部下猛將,今可與顏良一戰。」
宋憲領諾,綽槍上馬,直出陣前。
顏良橫刀立馬於門旗下;見宋憲馬至,良大喝一聲,縱馬來迎。
戰不三合,手起刀落,斬宋憲於陣前。
曹操大驚曰:「真勇將也!」
魏續曰:「殺我同伴,願去報仇!」
操許之。
續上馬持矛,徑出陣前,大罵顏良。
良更不打話,交馬一合,照頭一刀,劈魏續於馬下。
操曰:「今誰敢當之?」
徐晃應聲而出,與顏良戰二十合,敗歸本陣。
諸將栗然。
曹操收軍,良亦引軍退去。
操見連斬二將,心中憂悶。
程昱曰:「某舉一人可敵顏良。」
操問是誰。
昱曰:「非關公不可。」
操曰:「吾恐他立了功便去。」
昱曰:「劉備若在,必投袁紹。
今若使雲長破袁紹之兵,紹必疑劉備而殺之矣。
備既死,雲長又安往乎?」
操大喜,遂差人去請關公。
關公即入辭二嫂。
二嫂曰:「叔今此去,可打聽皇叔消息。」
關公領諾而出,提青龍刀,上赤兔馬,引從者數人,直至白馬來見曹操。
操敘說:「顏良連誅二將,勇不可當,特請雲長商議。」
關公曰:「容某觀之。」
操置酒相待。
忽報顏良搦戰。
操引關公上土山觀看。
操與關公坐,諸將環立。
曹操指山下顏良排的陣勢,旗幟鮮明,槍刀森布,嚴整有威,乃謂關公曰:「河北人馬,如此雄壯!」
關公曰:「以吾觀之,如土雞瓦犬耳!」
操又指曰:「麾蓋之下,綉袍金甲,持刀立馬者,乃顏良也。」
關公舉目一望,謂操曰:「吾觀顏良,如插標賣首耳!」
操曰:「未可輕視。」
關公起身曰:「某雖不才,願去萬軍中取其首級,來獻丞相。」
張遼曰:「軍中無戲言,雲長不可忽也。」
關公奮然上馬,倒提青龍刀,跑下山來,鳳目圓睜,蠶眉直豎,直衝彼陣。
河北軍如波開浪裂,關公徑奔顏良。
顏良正在麾蓋下,見關公衝來,方欲問時,關公赤兔馬快,早已跑到面前;顏¯措手不及,被雲長手起一刀,刺於馬下。
忽地下馬,割了顏良首級,拴於馬項之下,飛身上馬,提刀出陣,如入無人之境。
河北兵將大驚,不戰自亂。
曹軍乘勢攻擊,死者不可勝數;馬匹器械,搶奪極多。
關公縱馬上山,眾將盡皆稱賀。
公獻首級於操前。
操曰:「將軍真神人也!」
關公曰:「某何足道哉!吾弟張翼德於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頭,如探囊取物耳。」
操大驚,回顧左右曰:「今後如遇張翼德,不可輕敵。」
令寫於衣袍襟底以記之。
卻說顏良敗軍奔回,半路迎見袁紹,報說被赤面長須使大刀一勇將,匹馬入陣,斬顏良而去,因此大敗。
紹驚問曰:「此人是誰?」
沮授曰:「此必是劉玄德之弟關雲長也。」
紹大怒,指玄德曰:「汝弟斬吾愛將,汝必通謀,留爾何用!」
喚刀斧手推出玄德斬之。
正是:初見方為座上客,此日幾同階下囚。
未知玄德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26回 袁本初敗兵折將 關雲長掛印封金
卻說袁紹欲斬玄德。
玄德從容進曰:「明公只聽一面之詞,而絕向日之情耶?備自徐州失散,二弟雲長未知存否;天下同貌者不少,豈赤面長須之人,即為關某也?明公何不察之?」
袁紹是個沒主張的人,聞玄德之言,責沮授曰:「誤聽汝言,險殺好人。」
遂仍請玄德上帳坐,議報顏良之仇。
帳下一人應聲而進曰:「顏良與我如兄弟,今被曹賊所殺,我安得不雪其恨?」
玄德視其人,身長八尺,面如獬豸,乃河北名將文丑也。
袁紹大喜曰:「非汝不能報顏良之仇。
吾與十萬軍兵,便渡黃河,追殺曹賊!」
沮授曰:「不可。
今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乃為上策。
若輕舉渡河,設或有變,眾皆不能還矣。」
紹怒曰:「皆是汝等遲緩軍心,遷延日月,有妨大事!豈不聞兵貴神速乎?」
沮授出,嘆曰:「上盈其志,下務其功;悠悠黃河,吾其濟乎!」
遂託疾不出議事。
玄德曰:「備蒙大恩,無可報效,意欲與文將軍同行:一者報明公之德,二者就探雲長的實信。」
紹喜,喚文丑與玄德同領前部。
文丑曰:「劉玄德屢敗之將,于軍不利。
既主公要他去時,某分三萬軍,教他為後部。」
於是文丑自領七萬軍先行,令玄德引三萬軍隨後。
且說曹操見雲長斬了顏良,倍加欽敬,表奏朝廷,封雲長為漢壽亭侯,鑄印送關公。
忽報袁紹又使大將文丑渡黃河,已據延津之上。
操乃先使人移徙居民於西河,然後自領兵迎之;傳下將令:以後軍為前軍,以前軍為後軍;糧草先行,軍兵在後。
呂虔曰:「糧草在先,軍兵在後,何意也?」
操曰:「糧草在後,多被剽掠,故令在前。」
虔曰:「倘遇敵軍劫去,如之奈何?」
操曰:「且待敵軍到時,卻又理會。」
虛心疑未決。
操令糧食輜重沿河塹至延津。
操在後軍,聽得前軍發喊,急教人看時,報說:「河北大將文丑兵至,我軍皆棄糧草,四散奔走。
后軍又遠,將如之何?」
操以鞭指南阜曰:「此可暫避。」
人馬急奔土阜。
操令軍士皆解衣卸甲少歇,盡放其馬。
文丑軍掩至。
眾將曰:「賊至矣!可急收馬匹,退回白馬!」
荀攸急止之曰:「此正可以餌敵,何故反退?」
操急以目視荀攸而笑。
攸知其意,不復言。
文丑軍既得糧草車仗,又來搶馬。
軍士不依隊伍,自相雜亂。
曹操卻令軍將一齊下土阜擊之,文丑軍大亂。
曹兵圍裹將來,文丑挺身獨戰,軍士自相踐踏。
文丑止遏不住,只得撥馬回走。
操在土阜上指曰:「文丑為河北名將、誰可擒之?」
張遼、徐晃飛馬齊出,大叫:「文丑休走!」
文丑回頭見二將趕上,遂按住鐵槍,拈弓搭箭,正射張遼。
徐晃大叫:「賊將休放箭!」
張遼低頭急躲,一箭射中頭盔,將簪纓射去。
遼奮力再趕,坐下戰馬,又被文丑一箭射中面頰。
那馬跪倒前蹄,張遼落地。
文丑回馬復來,徐晃急輪大斧,截住廝殺。
只見文丑後面軍馬齊到,晃料敵不過,撥馬而回。
文丑沿河趕來。
忽見十餘騎馬,旗號翩翻,一將當頭提刀飛馬而來,乃關雲長也,大喝:「賊將休走!」
與文丑交馬,戰不三合,文丑心怯,撥馬繞河而走。
關公馬快,趕上文丑,腦後一刀,將文丑斬下馬來。
曹操在土阜上,見關公砍了文丑,大驅人馬掩殺。
河北軍大半落水,糧草馬匹仍被曹操奪回。
雲長引數騎東衝西突。
正殺之間,劉玄德領三萬軍隨後到。
前面哨馬探知,報與玄德云:「今番又是紅面長髯的斬了文丑。」
玄德慌忙驟馬來看,隔河望見一簇人馬,往來如飛,旗上寫著「漢壽亭侯關雲長」
七字。
玄德暗謝天地曰:「原來吾弟果然在曹操處!」
欲待招呼相見,被曹兵大隊擁來,只得收兵回去。
袁紹接應至官渡,下定寨柵。
郭圖、審配入見袁紹,說:「今番又是關某殺了文丑,劉備佯推不知。」
袁紹大怒,罵曰:「大耳賊焉敢如此!」
少頃,玄德至,紹令推出斬之。
玄德曰:「某有何罪?」
紹曰:「你故使汝弟又壞我一員大將,如何無罪?」
玄德曰:「容伸一言而死:曹操素忌備,今知備在明公處,恐備助公,故特使雲長誅殺二將。
公知必怒。
此借公之手以殺劉備也。
願明公思之。」
袁紹曰:「玄德之言是也。
汝等幾使我受害賢之名。」
喝退左右,請玄德上帳而坐。
玄德謝曰:「荷明公寬大之恩,無可補報,欲令一心腹人持密書去見雲長,使知劉備消息,彼必星夜來到,輔佐明公,共誅曹操,以報顏良、文丑之仇,若何?」
袁紹大喜曰:「吾得雲長,勝顏良、文丑十倍也。」
玄德修下書札,未有人送去。
紹令退軍武陽,連營數十里,按兵不動。
操乃使夏侯-領兵守住官渡隘口,自己班師回許都,大宴眾官,賀雲長之功。
因謂呂虔曰:「昔日吾以糧草在前者,乃餌敵之計也。
惟荀公達知吾心耳。」
眾皆嘆服。
正飲宴間,忽報:「汝南有黃巾劉辟、龔都,甚是猖獗。
曹洪累戰不利,乞遣兵救之。」
雲長聞言,進曰:「關某願施犬馬之勞,破汝南賊寇。」
操曰:「雲長建立大功,未曾重酬,豈可復勞征進?」
公曰:「關某久閑,必生疾病。
願再一行。」
曹操壯之,點兵五萬,使于禁、樂進為副將,次日便行。
荀-密謂操曰:「雲長常有歸劉之心,倘知消息必去,不可頻令出征。」
操曰:「今次收功,吾不復教臨敵矣。」
且說雲長領兵將近汝南,扎住營寨。
當夜營外拿了兩個細作人來。
雲長視之,內中認得一人,乃孫乾也。
關公叱退左右,問乾曰:「公自潰散之後,一向蹤跡不聞,今何為在此處?」
乾曰:「某自逃難,飄泊汝南,幸得劉辟收留。
今將軍為何在曹操處?未識甘、糜二夫人無恙否?」
關公因將上項事細說一遍。
乾曰:「近聞玄德公在袁紹處,欲往投之,未得其便。
今劉、龔二人歸順袁紹,相助攻曹。
天幸得將軍到此,因特令小軍引路,教某為細作,來報將軍。
來日二人當虛敗一陣,公可速引二夫人投袁紹處,與玄德公相見。」
關公曰:「既兄在袁紹處,吾必星夜而往。
但恨吾斬紹二將,恐今事變矣。」
乾曰:「吾當先往探彼虛實,再來報將軍。」
公曰:「吾見兄長一面,雖萬死不辭。
今回許昌,便辭曹操也。」
當夜密送孫乾去了。
次日,關公引兵出,龔都披掛出陣。
關公曰:「汝等何故背反朝廷?」
都曰:「汝乃背主之人,何反責我?」
關公曰:「我何為背主?」
都曰:「劉玄德在袁本初處,汝卻從曹操,何也?」
關公更不打話,拍馬舞刀向前。
龔都便走,關公趕上。
都回身告關公曰:「故主之恩,不可忘也。
公當速進,我讓汝南。」
關公會意,驅軍掩殺。
劉、龔二人佯輸詐敗,四散去了。
雲長奪得州縣,安民已定,班師回許昌。
曹操出郭迎接,賞勞軍士。
宴罷,雲長回家,參拜二嫂於門外。
甘夫人曰:「叔叔西番出軍,可知皇叔音信否?」
公答曰:「未也」。
關公退,二夫人於門內痛哭曰:「想皇叔休矣!二叔恐我妹妹煩惱,故隱而不言。」
正哭間,有一隨行老軍,聽得哭聲不絕,於門外告曰:「夫人休哭,主人現在河北袁紹處。」
夫人曰:「汝何由知之?」
軍曰:「跟關將軍出征,有人在陣上說來。」
夫人急召雲長責之曰:「皇叔未嘗負汝,汝今受曹操之恩,頓忘舊日之義,不以實情告我,何也?」
關公頓首曰:「兄今委實在河北。
未敢教嫂嫂知者,恐有泄漏也。
事須緩圖,不可欲速。」
甘夫人曰:「叔宜上緊。」
公退,尋思去計,坐立不安。
原來於禁探知劉備在河北,報與曹操。
操令張遼來探關公意。
關公正悶坐,張遼入賀曰:「聞兄在陣上知玄德音信,特來賀喜。」
關公曰:「故主雖在,未得一見,何喜之有!」
遼曰:「兄與玄德交,比弟與兄交何如?」
公曰:「我與兄,朋友之交也;我與玄德,是朋友而兄弟、兄弟而主臣者也:豈可共論乎?」
遼曰:「今玄德在河北,兄往從否?」
關公曰:「昔日之言,安肯背之!文遠須為我致意丞相。」
張遼將關公之言,回告曹操,操曰:「吾自有計留之。」
且說關公正尋思間,忽報有故人相訪。
及請入,卻不相識。
關公問曰:「公何人也?」
答曰:「某乃袁紹部下南陽陳震也。」
關公大驚,急退左右,問曰:「先生此來,必有所為?」
震出書一緘,遞與關公。
公視之,乃玄德書也。
其略云:「備與足下,自桃園締盟,誓以同死。
今何中道相違,割恩斷義?君必欲取功名、圖富貴,願獻備首級以成全功。
書不盡言,死待來命。」
關公看書畢,大哭曰:「某非不欲尋兄,奈不知所在也。
安肯圖富貴而背舊盟乎?」
震曰:「玄德望公甚切,公既不背舊盟,宜速往見。」
關公曰:「人生天地間,無終始者,非君子也。
吾來時明白,去時不可不明白。
吾今作書,煩公先達知兄長,容某辭卻曹操,奉二嫂來相見。」
震曰:「倘曹操不允。
為之奈何?」
公曰:「吾寧死,豈肯久留於此!震曰:「公速作回書,免致劉使君懸望。」
關公寫書答云:「竊聞義不負心,忠不顧死。
羽自幼讀書,粗知禮義,觀羊角哀、左伯桃之事,未嘗不三嘆而流涕也。
前守下邳。
內無積粟,外聽援兵;欲即效死,奈有二嫂之重,未敢斷首捐軀,致負所託;故爾暫且羈身,冀圖後會。
近至汝南,方知兄信;即當面辭曹公,奉二嫂歸。
羽但懷異心,神人共戮。
披肝瀝膽,筆楮難窮。
瞻拜有期,伏惟照鑒。」
陳震得書自回。
關公入內告知二嫂,隨即至相府,拜辭曹操。
操知來意,乃懸迴避牌於門。
關公怏怏而回,命舊日跟隨人役,收拾車馬,早晚伺候;分付宅中,所有原賜之物,盡皆留下,分毫不可帶去。
次日再往相府辭謝,門首又掛迴避牌。
關公一連去了數次,皆不得見。
乃往張遼家相探,欲言其事。
遼亦託疾不出。
關公思曰:「此曹丞相不容我去之意。
我去志已決,豈可復留!」
即寫書一封,辭謝曹操。
書略曰:「羽少事皇叔,誓同生死;皇天后土,實聞斯言。
前者下邳失守,所請三事,已蒙恩諾。
今探知故主現在袁紹軍中,回思昔日之盟,豈容違背?新恩雖厚,舊義難忘。
茲特奉書告辭,伏惟照察。
其有餘恩未報,願以俟之異日。」
寫畢封固,差人去相府投遞;一面將累次所受金銀,一一封置庫中,懸漢壽亭侯印於堂上,請二夫人上車。
關公上赤兔馬,手提青龍刀,率領舊日跟隨人役,護送車仗,徑出北門。
門吏擋之。
關公怒目橫刀,大喝一聲,門吏皆退避。
關公既出門,謂從者曰:「汝等護送車仗先行,但有追趕者,吾自當之,勿得驚動二位夫人。」
從者推車,望官道進發。
卻說曹操正論關公之事未定,左右報關公呈書。
操即看畢,大驚曰:「雲長去矣!」
忽北門守將飛報:「關公奪門而去,車仗鞍馬二十餘人,皆望北行。」
又關公宅中人來報說:「關公盡封所賜金銀等物。
美女十人,另居內室。
其漢壽亭侯印懸於堂上。
丞相所撥人役,皆不帶去,只帶原跟從人,及隨身行李,出北門去了。」
眾皆愕然。
一將挺身出曰:「某願將鐵騎三千,去生擒關某,獻與丞相!」
眾視之,乃將軍蔡陽也。
正是:欲離萬丈蛟龍袕,又遇三千狼虎兵。
蔡陽要趕關公,畢竟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27回 美髯公千里走單騎 漢壽侯五關斬六將
卻說曹操部下諸將中,自張遼而外,只有徐晃與雲長交厚,其餘亦皆敬服;獨蔡陽不服關公,故今日聞其去,欲往追之。
操曰:「不忘故主,來去明白,真丈夫也。
汝等皆當效之。」
遂叱退蔡陽,不令去趕。
程昱曰:「丞相待關某甚厚,今彼不辭而去,亂言片楮,冒瀆鈞威,其罪大矣。
若縱之使歸袁紹,是與虎添翼也。
不若追而殺了,以絕後患。」
操曰:「吾昔已許之,豈可失信!彼各為其主,勿追也。」
因謂張遼曰:「雲長封金掛印,財賄不以動其心,爵祿不以移其志,此等人吾深敬之。
想他去此不遠,我一髮結識他做個人情。
汝可先去請住他,待我與他送行,更以路費征袍贈之,使為後日記念。」
張遼領命,單騎先往。
曹操引數十騎隨後而來。
卻說雲長所騎赤兔馬,日行千里,本是趕不上;因欲護送車仗,不敢縱馬,按轡徐行。
忽聽背後有人大叫:「雲長且慢行!」
回頭視之,見張遼拍馬而至。
關公教車仗從人,只管望大路緊行;自己勒住赤兔馬,按定青龍刀,問曰:「文遠莫非欲追我回乎?」
遼曰:「非也。
丞相知兄遠行,欲來相送,特先使我請住台駕,別無他意。」
關公曰:「便是丞相鐵騎來,吾願決一死戰!」
遂立馬於橋上望之。
見曹操引數十騎,飛奔前來,背後乃是許褚、徐晃、于禁、李典之輩。
操見關公橫刀立馬於橋上,令諸將勒住馬匹,左右排開。
關公見眾人手中皆無軍器,方始放心。
操曰:「雲長行何太速?」
關公於馬上欠身答曰:「關某前曾稟過丞相。
今故主在河北,不由某不急去。
累次造府,不得參見,故拜書告辭,封金掛印,納還丞相。
望丞相勿忘昔日之言。」
操曰:「吾欲取信於天下,安肯有負前言。
恐將軍途中乏用,特具路資相送。」
一將便從馬上託過黃金一盤。
關公曰:「累蒙恩賜,尚有餘資。
留此黃金以賞將士。」
操曰:「特以少酬大功於萬一,何必推辭?」
關公曰:「區區微勞,何足掛齒。」
操笑曰:「雲長天下義士,恨吾福薄,不得相留。
錦袍一領,略表寸心。」
令一將下馬,雙手捧袍過來。
雲長恐有他變,不敢下馬,用青龍刀尖挑錦袍披於身上,勒馬回頭稱謝曰:「蒙丞相賜袍,異日更得相會。」
遂下橋望北而去。
許褚曰:「此人無禮太甚,何不擒之?」
操曰:「彼一人一騎,吾數十餘人,安得不疑?吾言既出,不可追也。」
曹操自引眾將回城,於路嘆想雲長不已。
不說曹操自回。
且說關公來趕車仗。
約行三十里,卻只不見。
雲長心慌,縱馬四下尋之。
忽見山頭一人,高叫:「關將軍且住!」
雲長舉目視之,只見一少年,黃巾錦衣,持槍跨馬,馬項下懸著首級一顆,引百餘步卒,飛奔前來。
公問曰:「汝何人也?」
少年棄槍下馬,拜伏於地。
雲長恐是詐,勒馬持刀問曰:「壯士,願通姓名。」
答曰:「吾本襄陽人,姓廖,名化,字元儉。
因世亂流落江湖,聚眾五百餘人,劫掠為生。
恰纔同伴杜遠下山巡哨,誤將兩夫人劫掠上山。
吾問從者,知是大漢劉皇叔夫人,且聞將軍護送在此,吾即欲送下山來。
杜遠出言不遜,被某殺之。
今獻頭與將軍請罪。」
關公曰:「二夫人何在?」
化曰:「現在山中。」
關公教急取下山。
不移時,百餘人簇擁車仗前來。
關公下馬停刀,叉手於車前問候曰:「二嫂受驚否?」
二夫人曰:「若非廖將軍保全,已被杜遠所辱。」
關公問左右曰:「廖化怎生救夫人?」
左右曰:「杜遠劫上山去,就要與廖化各分一人為妻。
廖化問起根由,好生拜敬,杜遠不從,已被廖化殺了。」
關公聽言,乃拜謝廖化。
廖化欲以部下人送關公。
關公尋思此人終是黃巾餘黨,未可作伴,乃謝卻之。
廖化又拜送金帛,關公亦不受。
廖化拜別,自引人伴投山谷中去了。
雲長將曹操贈袍事,告知二嫂,催促車仗前行。
至天晚,投一村莊安歇。
莊主出迎,鬚髮皆白,問曰:「將軍姓甚名誰?」
關公施禮曰:「吾乃劉玄德之弟關某也。」
老人曰:「莫非斬顏良、文丑的關公否?」
公曰:「便是。」
老人大喜,便請入庄。
關公曰:「車上還有二位夫人。」
老人便喚妻女出迎。
二夫人至草堂上,關公叉手立於二夫人之側。
老人請公坐,公曰「尊嫂在上,安敢就坐!」
老人乃令妻女請二夫人入內室款待,自於草堂款待關公。
關公問老人姓名。
老人曰:「吾姓胡,名華。
桓帝時曾為議郎,致仕歸鄉。
今有小兒胡班,在榮陽太守王植部下為從事。
將軍若從此處經過,某有一書寄與小兒。」
關公允諾。
次日早膳畢,請二嫂上車,取了胡華書信,相別而行,取路投洛陽來。
前至一關,名東嶺關。
把關將姓孔,名秀,引五百軍兵在嶺上把守。
當日關公押車仗上嶺,軍士報知孔秀,秀出關來迎。
關公下馬,與孔秀施禮。
秀曰:「將軍何往?」
公曰:「某辭丞相,特往河北尋兄。」
秀曰:「河北袁紹,正是丞相對頭。
將軍此去,必有丞相文憑?」
公曰:「因行期慌迫,不曾討得。」
秀曰:「既無文憑,待我差人稟過丞相,方可放行。」
關公曰:「待去稟時,須誤了我行程。」
秀曰:「法度所拘,不得不如此。」
關公曰:「汝不容我過關乎?」
秀曰:「汝要過去,留下老小為質。」
關公大怒,舉刀就殺孔秀。
秀退入關去,鳴鼓聚軍,披掛上馬,殺下關來,大喝曰:「汝敢過去么!」
關公約退車仗,縱馬提刀,竟不打話,直取孔秀。
秀挺槍來迎。
兩馬相交,只一合,鋼刀起處,孔秀屍橫馬下。
眾軍便走。
關公曰:「軍士休走。
吾殺孔秀,不得已也,與汝等無干。
借汝眾軍之口,傳語曹丞相,言孔秀欲害我,我故殺之。」
眾軍俱拜於馬前。
關公即請二夫人車仗出關,望洛陽進發。
早有軍士報知洛陽太守韓福。
韓福急聚眾將商議。
牙將孟坦曰:「既無丞相文憑,即系私行;若不阻擋,必有罪責。」
韓福曰:「關公勇猛,顏良、文丑俱為所殺。
今不可力敵,只須設計擒之。」
孟坦曰:「吾有一計:先將鹿角攔定關口,待他到時,小將引兵和他交鋒,佯敗誘他來追,公可用暗箭射之。
若關某墜馬,即擒解許都,必得重賞。」
商議停當,人報關公車仗已到。
韓福彎弓插箭,引一千人馬,排列關口,問:「來者何人?」
關公馬上欠身言曰:「吾漢壽亭侯關某,敢借過路。」
韓福曰:「有曹丞相文憑否?」
關公曰:「事冗不曾討得。」
韓福曰:「吾奉承相鈞命,鎮守此地,專一盤詰往來姦細。
若無文憑,即系逃竄。」
關公怒曰:「東嶺孔秀,已被吾殺。
汝亦欲尋死耶?」
韓福曰:「誰人與我擒之?」
孟坦出馬,輪雙刀來取關公。
關公約退車仗,拍馬來迎。
孟坦戰不三合,撥回馬便走。
關公趕來。
孟坦只指望引誘關公,不想關公馬快,早已趕上,只一刀,砍為兩段。
關公勒馬回來,韓福閃在門首,儘力放了一箭,正射中關公左臂。
公用口拔出箭,血流不住,飛馬徑奔韓福,衝散眾軍,韓福急走不迭,關公手起刀落,帶頭連肩,斬於馬下;殺散眾軍,保護車仗。
關公割帛束住箭傷,於路恐人暗算,不敢久住,連夜投汜水關來。
把關將乃并州人氏,姓卞,名喜,善使流星錘;原是黃巾餘黨,后投曹操,撥來守關。
當下聞知關公將到,尋思一計:就關前鎮國寺中,埋伏下刀斧手二百餘人,誘關公至寺,約擊盞為號,欲圖相害。
安排已定,出關迎接關公。
公見卞喜來迎,便下馬相見。
喜曰:「將軍名震天下,誰不敬仰!今歸皇叔,足見忠義!」
關公訴說斬孔秀、韓福之事。
卞喜曰:「將軍殺之是也。
某見丞相,代稟衷曲。」
關公甚喜,同上馬過了汜水關,到鎮國寺前下馬。
眾僧鳴鐘出迎。
原來那鎮國寺乃漢明帝御前香火院,本寺有僧三十餘人。
內有一僧,卻是關公同鄉人,法名普凈。
當下普凈已知其意,向前與關公問訊,曰:「將軍離蒲東幾年矣?」
關公曰:「將及二十年矣。」
普凈曰:「還認得貧僧否?」
公曰:「離鄉多年,不能相識。」
普凈曰:「貧僧家與將軍家只隔一條河。」
卞喜見普凈敘出鄉里之情,恐有走泄,乃叱之曰:「吾欲請將軍赴宴,汝僧人何得多言!」
關公曰:「不然。
鄉人相遇,安得不敘舊情耶?」
普凈請關公方丈待茶。
關公曰:「二位夫人在車上,可先獻茶。」
普凈教取茶先奉夫人,然後請關公入方丈。
普凈以手舉所佩戒刀,以目視關公。
公會意,命左右持刀緊隨。
卞喜請關公於法堂筵席。
關公曰:「卞君請關某,是好意,還是歹意?」
卞喜未及回言,關公早望見壁衣中有刀斧手,乃大喝卞喜曰:「吾以汝為好人,安敢如此!」
卞喜知事泄,大叫:「左右下手!」
左右方欲動手,皆被關公拔劍砍之。
卞喜下堂繞廊而走,關公棄劍執大刀來趕。
卞喜暗取飛錘擲打關公。
關公用刀隔開錘,趕將入去,一刀劈卞喜為兩段。
隨即回身來看二嫂,早有軍人圍住,見關公來,四下奔走。
關公趕散,謝普凈曰:「若非吾師,已被此賊害矣。」
普凈曰:「貧僧此處難容,收拾衣缽,亦往他處雲遊也。
後會有期,將軍保重。」
關公稱謝,護送車仗,往滎陽進發。
滎陽太守王植,卻與韓福是兩親家;聞得關公殺了韓福,商議欲暗害關公,乃使人守住關口。
待關公到時,王植出關,喜笑相迎。
關公訴說尋兄之事。
植曰:「將軍於路驅馳,夫人車上勞困,且請入城,館驛中暫歇一宵,來日登途未遲。」
關公見王植意甚殷勤,遂請二嫂入城。
館驛中皆鋪陳了當。
王植請公赴宴,公辭不往;植使人送筵席至館驛。
關公因於路辛苦,請二嫂晚膳畢,就正房歇定;令從者各自安歇,飽喂馬匹。
關公亦解甲憩息。
卻說王植密喚從事胡班聽令曰:「關某背丞相而逃,又於路殺太守並守關將校,死罪不輕!此人武勇難敵。
汝今晚點一千軍圍住館驛,一人一個火把,待三更時分,一齊放火;不問是誰,盡皆燒死!吾亦自引軍接應。」
胡班領命,便點起軍士,密將乾柴引火之物,搬於館驛門首,約時舉事。
胡班尋思:「我久聞關雲長之名,不識如何模樣,試往窺之。」
乃至驛中,問驛吏曰:「關將軍在何處?」
答曰:「正廳上觀書者是也。」
胡班潛至廳前,見關公左手綽髯,於燈下憑几看書。
班見了,失聲嘆曰:「真天人也!」
公問何人,胡班入拜曰:「滎陽太守部下從事胡班。」
關公曰:「莫非許都城外胡華之子否?」
班曰:「然也。」
公喚從者於行李中取書付班。
班看畢,嘆曰:「險些誤殺忠良!」
遂密告曰:「王植心懷不仁,欲害將軍,暗令人四面圍住館驛,約於三更放火。
今某當先去開了城門,將軍急收拾出城。」
關公大驚,忙披掛提刀上馬,請二嫂上車,盡出館驛,果見軍士各執火把聽候。
關公急來到城邊,只見城門已開。
關公催車仗急急出城。
胡班還去放火。
關公行不到數里,背後火把照耀,人馬趕來。
當先王植大叫:「關某休走!」
關公勒馬,大罵:「匹夫!我與你無仇,如何令人放火燒我?」
王植拍馬挺槍,徑奔關公,被關公攔腰一刀,砍為兩段。
人馬都趕散。
關公催車仗速行,於路感胡班不已。
行至滑州界首,有人報與劉延。
延引數十騎,出郭而迎。
關公馬上欠身而言曰:「太守別來無恙!」
延曰:「公今欲何往?」
公曰:「辭了丞相,去尋家兄。」
延曰:「玄德在袁紹處,紹乃丞相仇人,如何容公去?」
公曰:「昔日曾言定來。」
延曰:「今黃河渡口關隘,夏侯-部將秦琪據守,恐不容將軍過渡。」
公曰:「太守應付船隻,若何?」
延曰:「船隻雖有,不敢應付。」
公曰:「我前者誅顏良、文丑,亦曾與足下解厄。
今日求一渡船而不與,何也?」
延曰:「只恐夏侯-知之,必然罪我。」
關公知劉延無用之人,遂自催車仗前進。
到黃河渡口,秦琪引軍出問:「來者何人?」
關公曰:「漢壽亭侯關某也。」
琪曰:「今欲何往?」
關公曰:「欲投河北去尋兄長劉玄德,敬來借渡。」
琪曰:「丞相公文何在?」
公曰:「吾不受丞相節制,有甚公文!」
琪曰:「吾奉夏侯將軍將令,守把關隘,你便插翅,也飛不過去!」
關公大怒曰:「你知我於路斬戮攔截者乎?」
琪曰:「你只殺得無名下將,敢殺我么?」
關公怒曰:「汝比顏良、文丑若何?」
秦琪大怒,縱馬提刀,直取關公。
二馬相交,只一合,關公刀起,秦琪頭落。
關公曰:「當吾者已死,餘人不必驚走。
速備船隻,送我渡河。」
軍士急撐舟傍岸。
關公請二嫂上船渡河。
渡過黃河,便是袁紹地方。
關公所歷關隘五處,斬將六員。
後人有詩嘆曰:「掛印封金辭漢相,尋兄遙望遠途還。
馬騎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龍出五關。
忠義慨然沖宇宙,英雄從此震江山。
獨行斬將應無敵,今古留題翰墨間。」
關公於馬上自嘆曰:「吾非欲沿途殺人,奈事不得已也。
曹公知之,必以我為負恩之人矣。」
正行間,忽見一騎自北而來,大叫:「雲長少住!」
關公勒馬視之,乃孫乾也。
關公曰:「自汝南相別,一向消息若何?」
乾曰:「劉辟、龔都自將軍回兵之後,復奪了汝南;遣某往河北結好袁紹,請玄德同謀破曹之計。
不想河北將士,各相妒忌。
田豐尚囚獄中;沮授黜退不用;審配、郭圖各自爭權;袁紹多疑,主持不定。
某與劉皇叔商議,先求脫身之計。
今皇叔已往汝南會合劉辟去了。
恐將軍不知,反到袁紹處,或為所害,特遣某於路迎接將來。
幸於此得見。
將軍可速往汝南與皇叔相會。」
關公教孫乾拜見夫人。
夫人問其動靜。
孫乾備說袁紹二次欲斬皇叔,今幸脫身往汝南去了。
夫人可與雲長到此相會。
二夫人皆掩面垂淚。
關公依言,不投河北去,徑取汝南來。
正行之間,背後塵埃起處,一彪人馬趕來,當先夏侯-大叫:「關某休走!」
正是:六將阻關徒受死,一軍攔路復爭鋒。
畢竟關公怎生脫身,且聽下文分解——
第028回 斬蔡陽兄弟釋疑 會古城主臣聚義
卻說關公同孫乾保二嫂向汝南進發,不想夏侯-領三百餘騎,從后追來。
孫乾保車仗前行。
關公回身勒馬按刀問曰:「汝來趕我,有失丞相大度。」
夏侯-曰:「丞相無明文傳報,汝於路殺人,又斬吾部將,無禮太甚!我特來擒你,獻與丞相發落!」
言訖,便拍馬挺槍欲斗。
只見後面一騎飛來,大叫:「不可與雲長交戰!」
關公按轡不動。
來使於懷中取出公文,謂夏侯-曰:「丞相敬愛關將軍忠義,恐於路關隘攔截,故遣某特齎公文,遍行諸處。」
-曰:「關某於路殺把關將士,丞相知否?」
來使曰:「此卻未知。」
-曰:「我只活捉他去見丞相,待丞相自放他。」
關公怒曰:「吾豈懼汝耶!」
拍馬持刀,直取夏侯-挺槍來迎。
兩馬相交,戰不十合,忽又一騎飛至,大叫:「二將軍少歇!」
-停槍問來使曰:「丞相叫擒關某乎?」
使者曰:「非也。
丞相恐守關諸將阻擋關將軍,故又差某馳公文來放行。」
-曰:「丞相知其於路殺人否?」
使者曰:「未知。」
-曰:「既未知其殺人,不可放去。」
指揮手下軍士,將關公圍住。
關公大怒,舞刀迎戰。
兩個正欲交鋒,陣后一人飛馬而來,大叫:「雲長、元讓,休得爭戰!」
眾視之,乃張遼也。
二人各勒住馬。
張遼近前言曰:「奉丞相鈞旨:因聞知雲長斬關殺將,恐於路有阻,特差我傳諭各處關隘,任便放行。」
-曰:「秦琪是蔡陽之甥。
他將秦琪託付我處,今被關某所殺,怎肯干休?」
遼曰:「我見蔡將軍,自有分解。
既丞相大度,教放雲長去,公等不可廢丞相之意。」
夏侯-只得將軍馬約退。
遼曰:「雲長今欲何往?」
關公曰:「聞兄長又不在袁紹處,吾今將遍天下尋之。」
遼曰:「既未知玄德下落,且再回見丞相,若何?」
關公笑曰:「安有是理!文遠回見丞相,幸為我謝罪。」
說畢,與張遼拱手而別。
於是張遼與夏侯-領軍自回。
關公趕上車仗,與孫乾說知此事。
二人並馬而行。
行了數日,忽值大雨滂沱,行裝盡濕。
遙望山岡邊有一所莊院,關公引著車仗,到彼借宿。
庄內一老人出迎。
關公具言來意。
老人曰:「某姓郭,名常,世居於此。
久聞大名,幸得瞻拜。」
遂宰羊置酒相待,請二夫人於後堂暫歇。
郭常陪關公、孫乾於草堂飲酒。
一邊烘焙行李,一邊餵養馬匹。
至黃昏時候,忽見一少年,引數人入庄,徑上草堂。
郭常喚曰:「吾兒來拜將軍。」
因謂關公曰:「此愚男也。」
關公問何來。
常曰:「射獵方回。」
少年見過關公,即下堂去了。
常流淚言曰:「老夫耕讀傳家,止生此子,不務本業,惟以遊獵為事。
是家門不幸也!」
關公曰:「方今亂世,若武藝精熟,亦可以取功名,何雲不幸?」
常曰:「他若肯習武藝,便是有志之人。
今專務遊盪,無所不為:老夫所以憂耳!」
關公亦為嘆息。
至更深,郭常辭出。
關公與孫乾方欲就寢,忽聞後院馬嘶人叫。
關公急喚從人,卻都不應,乃與孫乾提劍往視之。
只見郭常之子倒在地上叫喚,從人正與莊客廝打。
公問其故。
從人曰:「此人來盜赤兔馬,被馬踢倒。
我等聞叫喚之聲,起來巡看,莊客們反來廝鬧。」
公怒曰:「鼠賊焉敢盜吾馬!」
恰待發作,郭常奔至告曰:「不肖子為此歹事,罪合萬死!奈老妻最憐愛此子,乞將軍仁慈寬恕!」
關公曰:「此子果然不肖,適才老翁所言,真知子莫若父也。
我看翁面,且姑恕之。」
遂分付從人看好了馬,喝散莊客,與孫乾回草堂歇息。
次日,郭常夫婦出拜於堂前,謝曰:「犬子冒瀆虎威,深感將軍恩恕。」
關公令喚出:「我以正言教之。」
常曰:「他於四更時分,又引數個無賴之徒,不知何處去了。」
關公謝別郭常,奉二嫂上車,出了莊院,與孫乾並馬,護著車仗,取山路而行。
不及三十里,只見山背後擁出百餘人,為首兩騎馬:前面那人,頭裹黃巾,身穿戰袍;後面乃郭常之子也。
黃巾者曰:「我乃天公將軍張角部將也!來者快留下赤兔馬,放你過去!」
關公大笑曰:「無知狂賊!汝既從張角為盜,亦知劉、關、張兄弟三人名字否?」
黃巾者曰:「我只聞赤面長髯者名關雲長,卻未識其面。
汝何人也?」
公乃停刀立馬,解開須囊,出長髯令視之。
其人滾鞍下馬,腦揪郭常之子拜獻於馬前。
關公問其姓名。
告曰:「某姓裴,名元紹。
自張角死後,一向無主,嘯聚山林,權於此處藏伏。
今早這廝來報:有一客人,騎一匹千里馬,在我家投宿。
特邀某來劫奪此馬。
不想卻遇將軍。」
郭常之子拜伏乞命。
關公曰:「吾看汝父之面,饒你性命!」
郭子抱頭鼠竄而去。
公謂元紹曰:「汝不識吾面,何以知吾名?」
元紹曰:「離此二十里有一卧牛山。
山上有一關西人,姓周,名倉,兩臂有千斤之力,板肋虯髯,形容甚偉;原在黃巾張寶部下為將,張寶死,嘯聚山林。
他多曾與某說將軍盛名,恨無門路相見。」
關公曰:「綠林中非豪傑托足之處。
公等今後可各去邪歸正,勿自陷其身。」
元紹拜謝。
正說話間,遙望一彪人馬來到。
元紹曰:「此必周倉也。」
關公乃立馬待之。
果見一人,黑面長身,持槍乘馬,引眾而至;見了關公,驚喜曰:「此關將軍也!」
疾忙下馬,俯伏道傍曰:「周倉參拜。」
關公曰:「壯士何處曾識關某來?」
倉曰:「舊隨黃巾張寶時,曾識尊顏;恨失身賊黨,不得相隨。
今日幸得拜見。
願將軍不棄,收為步卒,早晚執鞭隨鐙,死亦甘心!」
公見其意甚誠,乃謂曰:「汝若隨我,汝手下人伴若何?」
倉曰:「願從則俱從;不願從者,聽之可也。」
於是眾人皆曰:「願從。」
關公乃下馬至車前稟問二嫂。
甘夫人曰:「叔叔自離許都,於路獨行至此,歷過多少艱難,未嘗要軍馬相隨。
前廖化欲相投,叔既卻之,今何獨容周倉之眾耶?我輩女流淺見,叔自斟酌。」
公曰:「嫂嫂之言是也。」
遂謂周倉曰:「非關某寡情,奈二夫人不從。
汝等且回山中,待我尋見兄長,必來相招。」
周倉頓首告曰:「倉乃一粗莽之夫,失身為盜;今遇將軍,如重見天日,豈忍復錯過!若以眾人相隨為不便,可令其盡跟裴元紹去。
倉隻身步行,跟隨將軍,雖萬里不辭也!」
關公再以此言告二嫂。
甘夫人曰:「一二人相從,無妨於事。」
公乃令周倉撥人伴隨裴元紹去。
元紹曰:「我亦願隨關將軍。」
周倉曰:「汝若去時,人伴皆散;且當權時統領。
我隨關將軍去,但有住紮處,便來取你。」
元紹怏怏而別。
周倉跟著關公,往汝南進發。
行了數日,遙見一座山城。
公問土人:「此何處也?」
土人曰:「此名古城。
數月前有一將軍,姓張,名飛,引數十騎到此,將縣官逐去,佔住古城,招軍買馬,積草屯糧。
今聚有三五千人馬,四遠無人敢敵。」
關公喜曰:「吾弟自徐州失散,一向不知下落,誰想卻在此!」
乃令孫乾先入城通報,教來迎接二嫂。
卻說張飛在芒碭山中,住了月余,因出外探聽玄德消息,偶過古城。
入縣借糧;縣官不肯,飛怒,因就逐去縣官,奪了縣印,佔住城池,權且安身。
當日孫乾領關公命,入城見飛。
施禮畢,具言:「玄德離了袁紹處,投汝南去了。
今雲長直從許都送二位夫人至此,請將軍出迎。」
張飛聽罷,更不回言,隨即披掛持矛上馬,引一千餘人,徑出北門。
孫乾驚訝,又不敢問,只得隨出城來。
關公望見張飛到來,喜不自勝,付刀與周倉接了,拍馬來迎。
只見張飛圓睜環眼,倒豎虎鬚,吼聲如雷,揮矛向關公便搠。
關公大驚,連忙閃過,便叫:「賢弟何故如此?豈忘了桃園結義耶?」
飛喝曰:「你既無義,有何面目來與我相見!」
關公曰:「我如何無義?」
飛曰:「你背了兄長,降了曹操,封侯賜爵。
今又來賺我!我今與你拼個死活!」
關公曰:「你原來不知!我也難說。
現放著二位嫂嫂在此,賢弟請自問。」
二夫人聽得,揭簾而呼曰:「三叔何故如此?」
飛曰:「嫂嫂住著。
且看我殺了負義的人,然後請嫂嫂入城。」
甘夫人曰:「二叔因不知你等下落,故暫時棲身曹氏。
今知你哥哥在汝南,特不避險阻,送我們到此。
三叔休錯見了。」
糜夫人曰:「二叔向在許都,原出於無奈。」
飛曰:「嫂嫂休要被他瞞過了!忠臣寧死而不辱。
大丈夫豈有事二主之理!」
關公曰:「賢弟休屈了我。」
孫乾曰:「雲長特來尋將軍。」
飛喝曰:「如何你也胡說!他那裡有好心,必是來捉我!」
關公曰:「我若捉你,須帶軍馬來。」
飛把手指曰:「兀的不是軍馬來也!」
關公回顧,果見塵埃起處,一彪人馬來到。
風吹旗號,正是曹軍。
張飛大怒曰:「今還敢支吾么?」
挺丈八蛇矛便搠將來。
關公急止之曰:「賢弟且住。
你看我斬此來將,以表我真心。」
飛曰:「你果有真心,我這裡三通鼓罷。
便要你斬來將!」
關公應諾。
須臾,曹軍至。
為首一將,乃是蔡陽,挺刀縱馬大喝曰:「你殺吾外甥秦琪,卻原來逃在此!吾奉丞相命,特來拿你!」
關公更不打話,舉刀便砍。
張飛親自擂鼓。
只見一通鼓未盡,關公刀起處,蔡陽頭已落地。
眾軍士俱走。
關公活捉執認旗的小卒過來,問取來由。
小卒告說:「蔡陽聞將軍殺了他外甥,十分忿怒,要來河北與將軍交戰。
丞相不肯,因差他往汝南攻劉辟。
不想在這裡遇著將軍。」
關公聞言,教去張飛前告說其事。
飛將關公在許都時事細問小卒;小卒從頭至尾,說了一遍,飛方才信。
正說間,忽城中軍士來報:「城南門外有十數騎來的甚緊,不知是甚人。」
張飛心中疑慮,便轉出南門看時,果見十數騎輕弓短箭而來。
見了張飛,滾鞍下馬。
視之,乃糜竺、糜芳也。
飛亦下馬相見。
竺曰:「自徐州失散,我兄弟二人逃難回鄉。
使人遠近打聽,知雲長降了曹操,主公在於河北;又聞簡雍亦投河北去了。
只不知將軍在此。
昨於路上遇見一夥客人,說有一姓張的將軍,如此模樣,今據古城。
我兄弟度量必是將軍,故來尋訪。
幸得相見!」
飛曰:「雲長兄與孫乾送二嫂方到,已知哥哥下落。」
二糜大喜,同來見關公,並參見二夫人。
飛遂迎請二嫂入城。
至衙中坐定,二夫人訴說關公曆過之事,張飛方才大哭,參拜雲長。
二糜亦俱傷感。
張飛亦自訴別後之事,一面設宴賀喜。
次日,張飛欲與關公同赴汝南見玄德。
關公曰:「賢弟可保護二嫂,暫住此城,待我與孫乾先去探聽兄長消息。」
飛允諾。
關公與孫乾引數騎奔汝南來。
劉辟、龔都接著,關公便問:「皇叔何在?」
劉辟曰:「皇叔到此住了數日,為見軍少,復往河北袁本初處商議去了。」
關公怏怏不樂。
孫乾曰:「不必憂慮。
再苦一番驅馳,仍往河北去報知皇叔,同至古城便了。」
關公依言,辭了劉辟、龔都,回至古城,與張飛說知此事。
張飛便欲同至河北。
關公曰:「有此一城,便是我等安身之處,未可輕棄。
我還與孫乾同往袁紹處,尋見兄長,來此相會。
賢弟可堅守此城。」
飛曰:「兄斬他顏良、文丑,如何去得?」
關公曰:「不妨。
我到彼當見機而變。」
遂喚周倉問曰:「卧牛山裴元紹處,共有多少人馬?」
倉曰:「約有四五百。」
關公曰:「我今抄近路去尋兄長。
汝可往卧牛山招此一枝人馬,從大路上接來。」
倉領命而去。
關公與孫乾只帶二十餘騎投河北來,將至界首,乾曰:「將軍未可輕入,只在此間暫歇。
待某先入見皇叔,別作商議。」
關公依言,先打發孫乾去了,遙望前村有一所莊院,便與從人到彼投宿。
庄內一老翁攜杖而出,與關公施禮。
公具以實告。
老翁曰:「某亦姓關,名定。
久聞大名,幸得瞻謁。」
遂命二子出見,款留關公,並從人俱留於庄內。
且說孫乾匹馬入冀州見玄德,具言前事。
玄德曰:「簡雍亦在此間,可暗請來同議。」
少頃,簡雍至,與孫乾相見畢,共議脫身之計。
雍曰:「主公明日見袁紹,只說要往荊州,說劉表共破曹操,便可乘機而去。」
玄德曰:「此計大妙!但公能隨我去否?」
雍曰:「某亦自有脫身之計。」
商議已定。
次日,玄德入見袁紹,告曰:「劉景升鎮守荊襄九郡,兵精糧足,宜與相約,共攻曹操。」
紹曰:「吾嘗遣使約之,奈彼未肯相從。」
玄德曰:「此人是備同宗,備往說之,必無推阻。」
紹曰:「若得劉表,勝劉辟多矣。」
遂命玄德行。
紹又曰:「近聞關雲長已離了曹操,欲來河北;吾當殺之,以雪顏良、文丑之恨!」
玄德曰:「明公前欲用之,吾故召之。
今何又欲殺之耶?且顏良、文丑比之二鹿耳,雲長乃一虎也:失二鹿而得一虎,何恨之有?」
紹笑曰:「吾實愛之,故戲言耳。
公可再使人召之,令其速來。」
玄德曰:「即遣孫乾往召之可也。」
紹大喜從之。
玄德出,簡雍進曰:「玄德此去,必不回矣。
某願與偕往:一則同說劉表,二則監住玄德。」
紹然其言,便命簡雍與玄德同行。
郭圖諫紹曰:「劉備前去說劉辟,未見成事;今又使與簡雍同往荊州,必不返矣。」
紹曰:「汝勿多疑,簡雍自有見識。」
郭圖嗟呀而出。
卻說玄德先命孫乾出城,回報關公;一面與簡雍辭了袁紹,上馬出城。
行至界首,孫乾接著,同往關定莊上。
關公迎門接拜,執手啼哭不止。
關定領二子拜於草堂之前。
玄德問其姓名。
關公曰:「此人與弟同姓,有二子:長子關寧,學文;次子關平,學武。」
關定曰:「今愚意欲遣次子跟隨關將軍,未識肯容納否?」
玄德曰:「年幾何矣?」
定曰:「十八歲矣。」
玄德曰:「既蒙長者厚意,吾弟尚未有子,今即以賢郎為子,若何?」
關定大喜,便命關平拜關公為父,呼玄德為伯父。
玄德恐袁紹追之,急收拾起行。
關平隨著關公,一齊起身。
關定送了一程自回。
關公教取路往卧牛山來。
正行間,忽見周倉引數十人帶傷而來。
關公引他見了玄德。
問其何故受傷,倉曰:「某未至卧牛山之前,先有一將單騎而來,與裴元紹交鋒,只一合,刺死裴元紹,盡數招降人伴,佔住山寨。
倉到彼招誘人伴時,止有這幾個過來,余者俱懼怕,不敢擅離。
倉不忿,與那將交戰,被他連勝數次,身中三槍。
因此來報主公。」
玄德曰:「此人怎生模樣?姓甚名誰?」
倉曰:「極其雄壯,不知姓名。」
於是關公縱馬當先,玄德在後,徑投卧牛山來。
周倉在山下叫罵,只見那將全副披掛,持槍驟馬,引眾下山。
玄德早揮鞭出馬大叫曰:「來者莫非子龍否?」
那將見了玄德,滾鞍下馬,拜伏道旁。
原來果然是趙子龍。
玄德、關公俱下馬相見,問其何由至此。
雲曰:「雲自別使君,不想公孫瓚不聽人言,以致兵敗自焚,袁紹屢次招雲,雲想紹亦非用人之人,因此未往。
后欲至徐州投使君,又聞徐州失守,雲長已歸曹操,使君又在袁紹處。
雲幾番欲來相投,只恐袁紹見怪。
四海飄零,無容身之地。
前偶過此處,適遇裴元紹下山來欲奪吾馬,雲因殺之,藉此安身。
近聞翼德在古城,欲往投之,未知真實。
今幸得遇使君!」
玄德大喜,訴說從前之事。
關公亦訴前事。
玄德曰:「吾初見子龍,便有留戀不舍之情。
今幸得相遇!」
雲曰:「雲奔走四方,擇主而事,未有如使君者。
今得相隨,大稱平生。
雖肝腦塗地,無恨矣。」
當日就燒毀山寨,率領人眾,盡隨玄德前赴古城。
張飛、糜竺、糜芳迎接入城,各相拜訴。
二夫人具言云長之事,玄德感嘆不已。
於是殺牛宰馬,先拜謝天地,然後遍勞諸軍。
玄德見兄弟重聚,將佐無缺,又新得了趙雲,關公又得了關平、周倉二人,歡喜無限,連飲數日。
後人有詩讚之曰:「當時手足似瓜分,信斷音稀杳不聞。
今日君臣重聚義,正如龍虎會風雲。」
時玄德、關、張、趙雲、孫乾、簡雍、糜竺、糜芳、關平、周倉部領馬步軍校共四五千人。
玄德欲棄了古城去守汝南,恰好劉辟、龔都差人來請。
於是遂起軍往汝南駐紮,招軍買馬,徐圖征進,不在話下。
且說袁紹見玄德不回,大怒,欲起兵伐之。
郭圖曰:「劉備不足慮。
曹操乃勁敵也,不可不除。
劉表雖據荊州,不足為強。
江東孫伯符威鎮三江,地連六郡,謀臣武士極多,可使人結之,共攻曹操。」
紹從其言,即修書遣陳震為使,來會孫策。
正是:只因河北英雄去,引出江東豪傑來。
未知其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29回 小霸王怒斬于吉 碧眼兒坐領江東
卻說孫策自霸江東,兵精糧足。
建安四年,襲取廬江,敗劉勛,使虞翻馳檄豫章,豫章太守華歆投降。
自此聲勢大振,乃遣張-往許昌上表獻捷。
曹操知孫策強盛,嘆曰:「獅兒難與爭鋒也!」
遂以曹仁之女許配孫策幼弟孫匡,兩家結婚。
留張-在許昌。
孫策求為大司馬,曹操不許。
策恨之,常有襲許都之心。
於是吳郡太守許貢,乃暗遣使赴許都上書於曹操。
其略曰:「孫策驍勇,與項籍相似。
朝廷宜外示榮寵,召在京師;不可使居外鎮,以為後患。」
使者齎書渡江,被防江將士所獲,解赴孫策處。
策觀書大怒,斬其使,遣人假意請許貢議事。
貢至,策出書示之,叱曰:「汝欲送我於死地耶!」
命武士絞殺之。
貢家屬皆逃散。
有家客三人,欲為許貢報仇,恨無其便。
一日,孫策引軍會獵于丹徒之西山,趕起一大鹿,策縱馬上山逐之。
正趕之間,只見樹林之內有三個人持槍帶弓面立。
策勒馬問曰:「汝等何人?」
答曰:「乃韓當軍士也。
在此射鹿。」
策方舉轡欲行,一人拈槍望策左腿便刺。
策大驚,急取佩劍從馬上砍去,劍刃忽墜,止存劍靶在手。
一人早拈弓搭箭射來,正中孫策面頰。
策就拔面上箭,取弓回射放箭之人,應弦面倒。
那二人舉槍向孫策亂搠,大叫曰:「我等是許貢家客,特來為主人報仇!」
策別無器械,只以弓拒之,且拒且走。
二人死戰不退。
策身被數槍,馬亦帶傷。
正危急之時,程普引數人至。
孫策大叫:「殺賊!「程普引眾齊上,將許貢家客砍為肉泥。
看孫策時,血流滿面,被傷至重,乃以刀割抱,裹其傷處,救回吳會養病。
後人有詩讚許家三客曰:「孫郎智勇冠江湄,射獵山中受困危。
許客三人能死義,殺身豫讓未為奇。」
卻說孫策受傷而回,使人尋請華輪醫治。
不想華佗已往中原去了,止有徒弟在吳,命其治療。
其徒曰:「箭頭有葯,毒已入骨。
須靜養百日,方可無虞。
若怒氣衝激,其瘡難治。」
孫策為人最是性急,恨不得即日便愈。
將息到二十餘日,忽聞張-有使者自許昌回,策喚問之。
使者曰:「曹操甚懼主公;其帳下謀士,亦俱敬服;惟有郭嘉不服。」
策曰:「郭嘉曾有何說?」
使者不敢言。
策怒,固問之。
使者只得從實告曰:「郭嘉曾對曹操言主公不足懼也:輕而無備,性急少謀,乃匹夫之勇耳,他日必死於小人之手。」
策聞言,大怒曰:「匹夫安敢料吾!吾誓取許昌!」
遂不待瘡愈,便欲商議出兵。
張昭諫曰:「醫者戒主公百日休動,今何因一時之忿,自輕萬金之軀?」
正話間,忽報袁紹遣使陳震至。
策喚入問之。
震具言袁紹欲結東吳為外應,共攻曹操。
策大喜,即日會諸將於城樓上,設宴款待陳震。
飲酒之間,忽見諸將互相耳語,紛紛下樓。
策怪問何故,左右曰:「有於神仙者,今從樓下過,諸將欲往拜之耳。」
策起身憑欄觀之,見一道人,身披鶴氅,手攜藜杖,立於當道,百姓俱焚香伏道而拜。
策怒曰:「是何妖人?快與我擒來!」
左右告曰:「此人姓於,名吉,寓居東方,往來吳會,普施符水,救人萬病,無有不驗。
當世呼為神仙,未可輕瀆。」
策愈怒,喝令:「速速擒來!違者斬!」
左右不得已,只得下樓,擁于吉至樓上。
策叱曰:「狂道怎敢煽惑人心!」
于吉曰:「貧道乃琅琊宮道士,順帝時曾入山採藥,得神書於陽曲泉水上,號曰《太平青領道》,凡百餘卷,皆治人疾病方術。
貧道得之,惟務代天宣化,普救萬人,未曾取人毫釐之物,安得煽惑人心?」
策曰:「汝毫不取人,衣服飲食,從何而得?汝即黃巾張角之流,今若不誅,必為後患!」
叱左右斬之。
張昭諫曰:「於道人在江東數十年,並無過犯,不可殺害。」
策曰:「此等妖人,君殺之,何異屠豬狗!」
眾官皆苦諫,陳震亦勸。
策怒未息,命且囚於獄中。
眾官俱散。
陳震自歸館驛安歇。
孫策歸府,早有內侍傳說此事與策母吳太夫人知道。
夫人喚孫策入後堂,謂曰:「吾聞汝將於神仙下於縲紲。
此人多曾醫人疾病,軍民敬仰,不可加害。」
策曰:「此乃妖人,能以妖術惑眾,不可不除!」
夫人再三勸解。
策曰:「母親勿聽外人妄言,兒自有區處。
乃出喚獄吏取于吉來問。
原來獄吏皆敬信于吉,吉在獄中時,盡去其枷鎖;及策喚取,方帶枷鎖而出。
策訪知大怒,痛責獄吏,仍將于吉械繫下獄。
張昭等數十人,連名作狀,拜求孫策,乞保於神仙。
策曰:「公等皆讀書人,何不達理?昔交州刺史張津,聽信邪教,鼓瑟焚香,常以紅帕裹頭,自稱可助出軍之威,后竟為敵軍所殺。
此等事甚無益,諸君自未悟耳。
吾欲殺于吉,正思禁邪覺迷也。」
呂范曰:「某素知於道人能祈風禱雨。
方今天旱,何不令其祈雨以贖罪?」
策曰:「吾且看此妖人若何。」
遂命於獄中取出於吉,開其枷鎖,令登壇求雨。
吉領命,即沐浴更衣,取繩自縛於烈日之中。
百姓觀者,填街塞巷。
于吉謂眾人曰:「吾求三尺甘霖,以救萬民,然我終不免一死。」
眾人曰:「若有靈驗,主公必然敬服。」
于吉曰:「氣數至此,恐不能逃。」
少頃,孫策親至壇中下令:「若午時無雨,即焚死於吉。」
先令人堆積乾柴伺候。
將及午時,狂風驟起。
風過處,四下陰雲漸合。
策曰:「時已近午,空有陰雲,而無甘雨,正是妖人!」
叱左右將于吉扛上柴堆,四下舉火,焰隨風起。
忽見黑煙一道,衝上空中,一聲響-,雷電齊發,大雨如注。
頃刻之間,街市成河,溪澗皆滿,足有三尺甘雨。
于吉仰卧於柴堆之上,大喝一聲,雲收雨住,復見太陽。
於是眾官及百姓,共將于吉扶下柴堆,解去繩索,再拜稱謝。
孫策見官民俱羅拜於水中,不顧衣服,乃勃然大怒,叱曰:「晴雨乃天地之定數,妖人偶乘其便,你等何得如此惑亂!」
掣寶劍令左右速斬于吉。
眾官力諫,策怒曰:「爾等皆欲從於吉造反耶!」
眾官乃不敢復言。
策叱武士將于吉一刀斬頭落地。
只見一道青氣,投東北去了。
策命將其屍號令於市,以正妖妄之罪。
是夜風雨交作,及曉,不見了于吉屍首。
守屍軍士報知孫策。
策怒,欲殺守屍軍士。
忽見一人,從堂前徐步而來,視之,卻是于吉。
策大怒,正欲拔劍斫之,忽然昏倒於地。
左右急救入卧內,半晌方蘇。
吳太夫人來視疾,謂策曰:「吾兒屈殺神仙,故招此禍。」
策笑曰:「兒自幼隨父出征,殺人如麻,何曾有為禍之理?今殺妖人,正絕大禍,安得反為我禍?」
夫人曰:「因汝不信,以致如此;今可作好事以禳之。」
策曰:「吾命在天,妖人決不能為禍。
何必禳耶!」
夫人料勸不信,乃自令左右暗修善事禳解。
是夜二更,策卧於內宅,忽然陰風驟起,燈滅而復明。
燈影之下,見於吉立於床前。
策大喝曰:「吾平生誓誅妖妄,以靖天下!汝既為陰鬼,何敢近我!」
取床頭劍擲之,忽然不見。
吳太夫人聞之,轉生憂悶。
策乃扶病強行,以寬母心。
母謂策曰:「聖人云:『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又云:『禱爾於上下神。
』鬼神之事,不可不信。
汝屈殺於先生,豈無報應?吾已令人設醮於郡之玉清觀內,汝可親往拜禱,自然安妥。」
策不敢違母命,只得勉強乘轎至玉清觀。
道士接入,請策焚香,策焚香而不謝。
忽香爐中煙起不散,結成一座華蓋,上面端坐著于吉。
策怒,唾罵之;走離殿宇,又見於吉立於殿門首,怒目視策。
策顧左右曰:「汝等見妖鬼否?」
左右皆雲未見。
策愈怒,拔佩劍望于吉擲去,一人中劍而倒。
眾視之,乃前日動手殺于吉之小卒,被劍斫入腦袋,七竅流血而死。
策命扛出葬之。
比及出觀,又見於吉走入觀門來。
策曰:「此觀亦藏妖之所也!」
遂坐於觀前,命武士五百人拆毀之。
武士方上屋揭瓦,卻見於吉立於屋上,飛瓦擲地。
策大怒,傳令逐出本觀道士,放火燒毀殿宇。
火起處,又見於吉立於火光之中。
策怒歸府,又見於吉立於府門前。
策乃不入府,隨點起三軍,出城外下寨,傳喚眾將商議,欲起兵助袁紹夾攻曹操。
眾將俱曰:「主公玉體違和,未可輕動。
且待平愈,出兵未遲。」
是夜孫策宿於寨內,又見於吉披髮而來。
策於帳中叱喝不絕。
次日,吳太夫人傳命,召策回府。
策乃歸見其母。
夫人見策形容憔悴,泣曰:「兒失形矣!」
策即引鏡自照,果見形容十分瘦損,不覺失驚,顧左右曰:「吾奈何憔悴至此耶!」
言未已,忽見於吉立於鏡中。
策拍鏡大叫一聲,金瘡迸裂,昏絕於地。
夫人令扶入卧內。
須臾蘇醒,自嘆曰:「吾不能復生矣!」
隨召張昭等諸人,及弟孫權,至卧榻前,囑付曰:「天下方亂,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大可有為。
子布等幸善相吾弟。」
乃取印綬與孫權曰:「若舉江東之眾,決機於兩陣之間,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能,使各儘力以保江東,我不如卿。
卿宜念父兄創業之艱難,善自圖之!」
權大哭,拜受印綬。
策告母曰:「兒天年已盡,不能奉慈母。
今將印綬付弟,望母朝夕訓之。
父兄舊人,慎勿輕怠。」
母哭曰:「恐汝弟年幼,不能任大事,當復如何?」
策曰:「弟才勝兒十倍,足當大任。
倘內事不決,可問張昭;外事不決,可問周瑜。
恨周瑜不在此,不得面囑之也!」
又喚諸弟囑曰:「吾死之後,汝等並輔仲謀。
宗族中敢有生異心者,眾共誅之;骨肉為逆,不得入祖墳安葬。」
諸弟泣受命。
又喚妻喬夫人謂曰:「吾與汝不幸中途相分,汝須孝養尊姑。
早晚汝妹入見,可囑其轉致周郎,盡心輔佐吾弟,休負我平日相知之雅。」
言訖,瞑目而逝。
年止二十六歲。
後人有詩讚曰:「獨戰東南地,人稱小霸王。
運籌如虎踞,決策似鷹揚。
威鎮三江靖,名聞四海香。
臨終遺大事,專意屬周郎。」
孫策既死,孫權哭倒於床前。
張昭曰:「此非將軍哭時也。
宜一面治喪事,一面理軍國大事。」
權乃收淚。
張昭令孫靜理會喪事,請孫權出堂,受眾文武謁賀。
孫權生得方頤大口,碧眼紫髯。
昔漢使劉琬入吳,見孫家諸昆仲,因語人曰:「吾遍觀孫氏兄弟,雖各才氣秀達,然皆祿祚不終。
惟仲謀形貌奇偉,骨格非常,乃大貴之表,又亨高壽,眾皆不及也。」
且說當時孫權承孫策遺命,掌江東之事。
經理未定,人報周瑜自巴丘提兵回吳。
權曰:「公瑾已回,吾無憂矣。」
原來周瑜守御巴丘。
聞知孫策中箭被傷,因此回來問候;將至吳郡,聞策已亡,故星夜來奔喪。
當下周瑜哭拜於孫策靈柩之前。
吳太夫人出,以遺囑之語告瑜,瑜拜伏於地曰:「敢不效犬馬之力,繼之以死!」
少頃,孫權入。
周瑜拜見畢,權曰:「願公無忘先兄遺命。」
瑜頓首曰:「願以肝腦塗地,報知己之恩。」
權曰:「今承父兄之業,將何策以守之?」
瑜曰:「自古得人者昌,失人者亡。
為今之計,須求高明遠見之人為輔,然後江東可定也。」
權曰:「先兄遺言:內事托子布,外事全賴公瑾。」
瑜曰:「子布賢達之士,足當大任。
瑜不才,恐負倚托之重,願薦一人以輔將軍。」
權問何人。
瑜曰:「姓魯,名肅,字子敬,臨淮東川人也。
此人胸懷韜略,腹隱機謀。
早年喪父,事母至孝。
其家極富,嘗散財以濟貧乏。
瑜為居巢長之時,將數百人過臨淮,因乏糧,聞魯肅家有兩-米,各三千斛,因往求助。
肅即指一-相贈,其慷慨如此。
平生好擊劍騎射,寓居曲阿。
祖母亡,還葬東城。
其友劉子揚欲約彼往巢湖投鄭寶,肅尚躊躇未往。
今主公可速召之。」
權大喜,即命周瑜往聘。
瑜奉命親往,見肅敘禮畢,具道孫權相慕之意。
肅曰:「近劉子揚約某往巢湖,某將就之。」
瑜曰:「昔馬援對光武云: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
今吾孫將軍親賢禮士,納奇錄異,世所罕有。
足下不須他計,只同我往投東吳為是。」
肅從其言,遂同周瑜來見孫權。
權甚敬之,與之談論,終日不倦。
一日,眾官皆散,權留魯肅共飲,至晚同榻抵足而卧。
夜半,權問肅曰:「方今漢室傾危,四方紛擾;孤承父兄餘業,思為桓、文之事,君將何以教我?」
肅曰:「昔漢高祖欲尊事義帝而不獲者,以項羽為害也。
今之曹操可比項羽,將軍何由得為桓、文乎?肅竊料漢室不可復興,曹操不可卒除。
為將軍計,惟有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
今乘北方多務,剿除黃祖,進伐劉表,竟長江所極而據守之;然後建號帝王,以圖天下:此高祖之業也。」
權聞言大喜,披衣起謝。
次日厚贈魯肅,並將衣服幃帳等物賜肅之母。
肅又薦一人見孫權:此人博學多才,事母至孝;覆姓諸葛,名瑾,字子瑜,琅琊南陽人也。
權拜之為上賓。
瑾勸權勿通袁紹,且順曹操,然後乘便圖之。
權依言,乃遣陳震回,以書絕袁紹。
卻說曹操聞孫策已死,欲起兵下江南。
侍御史張-諫曰:「乘人之喪而伐之,既非義舉;若其不克,棄好成仇:不如因而善遇之。」
操然其說,乃即奏封孫權為將軍,兼領會稽太守;即令張-為會稽都尉,齎印往江東。
孫權大喜,又得張-回吳,即命與張昭同理政事。
張-又薦一人於孫權:此人姓顧,名雍,字元嘆,乃中郎蔡邕之徒;其為人少言語,不飲酒,嚴厲正大。
權以為丞,行太守事。
自是孫權威震江東,深得民心。
且說陳震回見袁紹,具說:「孫策已亡,孫權繼立。
曹操封之為將軍,結為外應矣。」
袁紹大怒,遂起冀、青、幽、並等處人馬七十餘萬,復來攻取許昌。
正是:江南兵革方休息,冀北干戈又復興。
未知勝負若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30回 戰官渡本初敗績 劫烏巢孟德燒糧
卻說袁紹興兵,望官渡進發。
夏侯-發書告急。
曹操起軍七萬,前往迎敵,留荀-守許都。
紹兵臨發,田豐從獄中上書諫曰:「今且宜靜守以待天時,不可妄興大兵,恐有不利。」
逢紀譖曰:「主公興仁義之師,田豐何得出此不祥之語!」
紹因怒,欲斬田豐。
眾官告免。
紹恨曰:「待吾破了曹操,明正其罪!」
遂催軍進發,旌旗遍野,刀劍如林。
行至陽武,下定寨柵。
沮授曰:「我軍雖眾,而勇猛不及彼軍;彼軍雖精,而糧草不如我軍。
彼軍無糧,利在急戰;我軍有糧,宜且緩守。
若能曠以日月,則彼軍不戰自敗矣。」
紹怒曰:「田豐慢我軍心,吾回日必斬之。
汝安敢又如此!」
叱左右:「將沮授鎖禁軍中,待我破曹之後,與田豐一體治罪!」
於是下令,將大軍七十萬,東西南北,周圍安營,連絡九十餘里。
細作探知虛實,報至官渡。
曹軍新到,聞之皆懼。
曹操與眾謀士商議。
荀攸曰:「紹軍雖多,不足懼也。
我軍俱精銳之士,無不一以當十。
但利在急戰。
若遷延日月,糧草不敷,事可憂矣。」
操曰:「所言正合吾意。」
遂傳令軍將鼓噪而進。
紹軍來迎,兩邊排成陣勢。
審配撥弩手一萬,伏於兩翼;弓箭手五千,伏於門旗內:約炮響齊發。
三通鼓罷,袁紹金盔金甲,錦袍猀帶,立馬陣前。
左右排列著張-、高覽、韓猛、淳于瓊等諸將。
旌旗節鉞,甚是嚴整。
曹陣上門旗開處,曹操出馬。
許諸、張遼、徐晃、李典等,各持兵器,前後擁衛。
曹操以鞭指袁紹曰:「吾於天子之前,保奏你為大將軍,今何故謀反?」
紹怒曰:「汝託名漢相,實為漢賊!罪惡彌天,甚於莽、卓,乃反誣人造反耶!」
操曰:「吾今奉詔討汝!」
紹曰:「吾奉衣帶詔討賊!」
操怒,使張遼出戰。
張邰躍馬來迎。
二將鬥了四五十合,不分勝負。
曹操見了,暗暗稱奇。
許褚揮刀縱馬,直出助戰。
高覽挺槍接住。
四員將捉對兒廝殺。
曹操令夏侯-、曹洪,各引三千軍,齊沖彼陣。
審配見曹軍來沖陣,便令放起號炮:兩下萬弩併發,中軍內弓箭手一齊擁出陣前亂射。
曹軍如何抵敵,望南急走。
袁紹驅兵掩殺,曹軍大敗,盡退至官渡。
袁紹移軍逼近官渡下寨。
審配曰:「今可撥兵十萬守官渡,就曹操寨前築起土山,令軍人下視寨中放箭。
操若棄此而去,吾得此隘口,許昌可破矣。」
紹從之,於各寨內選精壯軍人,用鐵鍬土擔,齊來曹操寨邊,壘土成山。
曹營內見袁軍堆築土山,欲待出去衝突,被審配弓弩手當住咽喉要路,不能前進。
十日之內,築成土山五十餘座,上立高櫓,分撥弓弩手於其上射箭。
曹軍大懼,皆頂著遮箭牌守御。
土山上一聲梆子響處,箭下如雨。
曹軍皆蒙-伏地,袁軍吶喊而笑。
曹操見軍慌亂,集眾謀士問計。
劉曄進曰:「可作發石車以破之。」
操令曄進車式,連夜造發石車數百乘,分佈營牆內,正對著土山上雲梯。
候弓箭手射箭時,營內一齊拽動石車,炮石飛空,往上亂打。
人無躲處,弓箭手死者無數。
袁軍皆號其車為「霹靂車」。
由是袁軍不敢登高射箭。
審配又獻一計:令軍人用鐵鍬暗打地道,直透曹營內,號為「掘子軍」。
曹兵望見袁軍于山后掘土坑,報知曹操。
操又問計於劉曄。
曄曰:「此袁軍不能攻明而攻暗,發掘伏道,欲從地下透營而入耳。」
操曰:「何以御之?」
曄曰:「可繞營掘長塹,則彼伏道無用也。」
操連夜差軍掘塹。
袁軍掘伏道到塹邊,果不能入,空費軍力。
卻說曹操守官渡,自八月起,至九月終,軍力漸乏,糧草不繼。
意欲棄官渡退回許昌,遲疑未決,乃作書遣人赴許昌問荀-以書報之。
書略曰:「承尊命,使決進退之疑。
愚以袁紹悉眾聚於官渡,欲與明公決勝負,公以至弱當至強,若不能制,必為所乘:是天下之大機也。
紹軍雖眾,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何向而不濟!今軍實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
公今畫地而守,扼其喉而使不能進,情見勢竭,必將有變。
此用奇之時,斷不可失。
惟明公裁察焉。」
曹操得書大喜,令將士效力死守。
紹軍約退三十餘里,操遣將出營巡哨。
有徐晃部將史渙獲得袁軍細作,解見徐晃。
晃問其軍中虛實。
答曰:「早晚大將韓猛運糧至軍前接濟,先令我等探路。」
徐晃便將此事報知曹操。
荀攸曰:「韓猛匹夫之勇耳。
若遣一人引輕騎數千,從半路擊之,斷其糧草,紹軍自亂。」
操曰:「誰人可往?」
攸曰:「即遣徐晃可也。」
操遂差徐晃將帶史渙並所部兵先出,后使張遼、許褚引兵救應。
當夜韓猛押糧車數千輛,解赴紹寨。
正走之間,山谷內徐晃、史渙引軍截住去路。
韓猛飛馬來戰,徐晃接住廝殺。
史渙便殺散人夫,放火焚燒糧車。
韓猛抵當不住,撥回馬走。
徐晃催軍燒盡輜重。
袁紹軍中,望見西北上火起,正驚疑間,敗軍投來:「糧草被劫!」
紹急遣張邰、高覽去截大路,正遇徐晃燒糧而回,恰欲交鋒,背後張遼、許諸軍到。
兩下夾攻,殺散袁軍,四將合兵一處,回官渡寨中。
曹操大喜,重加賞勞。
又分軍於寨前結營,為掎角之勢。
卻說韓猛敗軍還營,紹大怒,欲斬韓猛,眾官勸免。
審配曰:「行軍以糧食為重,不可不用心提防。
烏巢乃屯糧之處,必得重兵守之。」
袁紹曰:「吾籌策已定。
汝可回鄴都監督糧草,休教缺乏。」
審配領命而去。
袁紹遣大將淳于瓊,部領督將眭元進、韓莒子、呂威璜、趙睿等,引二萬人馬,守烏巢。
那淳于瓊性剛好酒,軍士多畏之;既至烏巢,終日與諸將聚飲。
且說曹操軍糧告竭,急發使往許昌教荀-作速措辦糧草,星夜解赴軍前接濟。
使者齎書而往,行不上三十里,被袁軍捉住,縛見謀士許攸。
那許攸字子遠,少時曾與曹操為友,此時卻在袁紹處為謀士。
當下搜得使者所齎曹操催糧書信,徑來見紹曰:「曹操屯軍官渡,與我相持已久,許昌必空虛;若分一軍星夜掩襲許昌,則許昌可拔,而操可擒也。
今操糧草已盡,正可乘此機會,兩路擊之。」
紹曰:「曹操詭計極多,此書乃誘敵之計也。」
攸曰:「今若不取,后將反受其害。」
正話間,忽有使者自鄴郡來,呈上審配書。
書中先說運糧事;後言許攸在冀州時,嘗濫受民間財物,且縱令子侄輩多科稅,錢糧入己,今已收其子侄下獄矣。
紹見書大怒曰:「濫行匹夫!尚有面目於吾前獻計耶!汝與曹操有舊,想今亦受他財賄,為他作姦細,啜賺吾軍耳!本當斬首,今權且寄頭在項!可速退出,今後不許相見!」
許攸出,仰天嘆曰:「忠言逆耳,豎子不足與謀!吾子侄已遭審配之害,吾何顏復見冀州之人乎!」
遂欲拔劍自刎。
左右奪劍勸曰:「公何輕生至此?袁紹不絕直言,后必為曹操所擒。
公既與曹公有舊,何不棄暗投明?」
只這兩句言語,點醒許攸;於是許攸徑投曹操。
後人有詩嘆曰:「本初豪氣蓋中華,官渡相持枉嘆嗟。
若使許攸謀見用,山河爭得屬曹家?」
卻說許攸暗步出營,徑投曹寨,伏路軍人拿住。
攸曰:「我是曹丞相故友,快與我通報,說南陽許攸來見。」
軍士忙報入寨中。
時操方解衣歇息,聞說許攸私奔到寨,大喜,不及穿履,跣足出迎,遙見許攸,撫掌歡笑,攜手共入,操先拜於地。
攸慌扶起曰:「公乃漢相,吾乃布衣,何謙恭如此?」
操曰:「公乃操故友,豈敢以名爵相上下乎!」
攸曰:「某不能擇主,屈身袁紹,言不聽,計不從,今特棄之來見故人。
願賜收錄。」
操曰:「子遠肯來,吾事濟矣!願即教我以破紹之計:」
攸曰:「吾曾教袁紹以輕騎乘虛襲許都,首尾相攻。」
操大驚曰:「若袁紹用子言,吾事敗矣。」
攸曰:「公今軍糧尚有幾何?」
操曰:「可支一年。」
攸笑曰:「恐未必。」
操曰:有半年耳。」
攸拂袖而起,趨步出帳曰:「吾以誠相投,而公見欺如是,豈吾所望哉!」
操挽留曰:「子遠勿嗔,尚容實訴:軍中糧實可支三月耳。」
攸笑曰:「世人皆言孟德奸雄,今果然也。」
操亦笑曰:「豈不聞兵不厭詐!」
遂附耳低言曰:「軍中止有此月之糧。」
攸大聲曰:「休瞞我!糧已盡矣!」
操愕然曰:「何以知之?」
攸乃出操與荀-之書以示之曰:「此書何人所寫?」
操驚問曰:「何處得之?」
攸以獲使之事相告。
操執其手曰:「子遠既念舊交而來,願即有以教我。」
攸曰:「明公以孤軍抗大敵,而不求急勝之方,此取死之道也。
攸有一策,不過三日,使袁紹百萬之眾,不戰自破。
明公還肯聽否?」
操喜曰:「願聞良策。」
攸曰:「袁紹軍糧輜重,盡積烏巢,今撥淳于瓊守把,瓊嗜酒無備。
公可選精兵詐稱袁將蔣奇領兵到彼護糧,乘間燒其糧草輜重,則紹軍不三日將自亂矣。」
操大喜,重待許攸,留於塞中。
次日,操自選馬步軍士五千,準備往烏巢劫糧。
張遼曰:「袁紹屯糧之所,安得無備?丞相未可輕往,恐許攸有詐。」
操曰:「不然,許攸此來,天敗袁紹。
今吾軍糧不給,難以久持;若不用許攸之計,是坐而待困也。
彼若有詐,安肯留我寨中?且吾亦欲劫寨久矣。
今劫糧之舉,計在必行,君請勿疑。」
遼曰:「亦須防袁紹乘虛來襲。」
操笑曰:「吾已籌之熟矣。」
便教荀攸、賈詡、曹洪同許攸守大寨,夏侯-、夏侯淵領一軍伏於左,曹仁、李典領一軍伏於右,以備不虞。
教張遼、許褚在前,徐晃、于禁在後,操自引諸將居中:共五千人馬,打著袁軍旗號,軍士皆束草負薪,人銜枚,馬勒口,黃昏時分,望烏巢進發。
是夜星光滿天。
且說沮授被袁紹拘禁在軍中,是夜因見眾星朗列,乃命監者引出中庭,仰觀天象。
忽見太白逆行,侵犯牛、斗之分,大驚曰:「禍將至矣!」
遂連夜求見袁紹。
時紹已醉卧,聽說沮授有密事啟報,喚入問之。
授曰:「適觀天象,見太白逆行於柳、鬼之間,流光射入牛、斗之分,恐有賊兵劫掠之害。
烏巢屯糧之所,不可不提備。
宜速遣精兵猛將,於間道山路巡哨,免為曹操所算。」
紹怒叱曰:「汝乃得罪之人,何敢妄言惑眾!」
因叱監者曰:「吾令汝拘囚之,何敢放出!」
遂命斬監者,別喚人監押沮授。
授出,掩淚嘆曰:「我軍亡在旦夕,我屍骸不知落何處也!」
後人有詩嘆曰:「逆耳忠言反見仇,獨夫袁紹少機謀。
烏巢糧盡根基拔,猶欲區區守冀州。」
卻說曹操領兵夜行,前過袁紹別寨,寨兵問是何處軍馬。
操使人應曰:「蔣奇奉命往烏巢護糧。」
袁軍見是自家旗號,遂不疑惑。
凡過數處,皆詐稱蔣奇之兵,並無阻礙。
及到烏巢,四更已盡。
操教軍士將束草周圍舉火,眾將校鼓噪直入。
時淳于瓊方與眾將飲了酒,醉卧帳中;聞鼓噪之聲,連忙跳起問:「何故喧鬧?」
言未已,早被撓鉤拖翻。
眭元進、趙睿運糧方回,見屯上火起,急來救應。
曹軍飛報曹操,說:「賊兵在後,請分軍拒之。」
操大喝曰:「諸將只顧奮力向前,待賊至背後,方可回戰!」
於是眾軍將無不爭先掩殺。
一霎時,火焰四起,煙迷太空。
眭、趙二將驅兵來救,操勒馬回戰。
二將抵敵不住,皆被曹軍所殺,糧草盡行燒絕。
淳于瓊被擒見操,操命割去其耳鼻手指,縛於馬上,放回紹營以辱之。
卻說袁紹在帳中,聞報正北上火光滿天,知是烏巢有失,急出帳召文武各官,商議遣兵往救。
張-曰:「某與高覽同往救之。」
郭圖曰:「不可。
曹軍劫糧,曹操必然親往;操既自出,寨必空虛,可縱兵先擊曹操之寨;操聞之,必速還:此孫臏圍魏救趙之計也。」
張邰曰:「非也。
曹操多謀,外出必為內備,以防不虞。
今若攻操營而不拔,瓊等見獲,吾屬皆被擒矣。」
郭圖曰:「曹操只顧劫糧,豈留兵在寨耶!」
再三請劫曹營。
紹乃遣張-、高覽引軍五千,往官渡擊曹營;遣蔣奇領兵一萬,往救烏巢。
且說曹操殺散淳于瓊部率,盡奪其衣甲旗幟,偽作淳于瓊部下收軍回寨,至山僻小路,正遇蔣奇軍馬。
奇軍問之,稱是烏巢敗軍奔回,奇遂不疑,驅馬徑過。
張遼、許褚忽至,大喝:「蔣奇休走!」
奇措手不及,被張遼斬於馬下,盡殺蔣奇之兵。
又使人當先偽報云:「蔣奇已自殺散烏巢兵了」。
袁紹因不復遣人接應烏巢,只添兵往官渡。
卻說張-、高覽攻打曹營,左邊夏侯-、右邊曹仁,中路曹洪,一齊衝出:三下攻擊,袁軍大敗。
比及接應軍到,曹操又從背後殺來,四下圍住掩殺。
張邰、高覽奪路走脫。
袁紹收得烏巢敗殘軍馬歸寨,見淳于瓊耳鼻皆無,手足盡落。
紹問:「如何失了烏巢?」
敗軍告說:「淳于瓊醉卧,因此不能抵敵。」
紹怒,立斬之。
郭圖恐張邰、高覽回寨證對是非,先於袁紹前譖曰:「張邰、高覽見主公兵敗,心中必喜。」
紹曰:「何出此言?」
圖曰:「二人素有降曹之意,今遣擊寨,故意不肯用力,以致損折士卒。」
紹大怒,遂遣使急召二人歸寨問罪。
郭圖先使人報二人云:「主公將殺汝矣。」
及紹使至,高覽問曰:「主公喚我等為何?」
使者曰:「不知何故。」
覽遂拔劍斬來使。
邰大驚。
覽曰:「袁紹聽信讒言,必為曹操所擒;吾等豈可坐而待死?不如去投曹操。」
邰曰:「吾亦有此心久矣。」
於是二人領本部兵馬,往曹操寨中投降。
夏侯-曰:「張、高二人來降,未知虛實。」
操曰:「吾以恩遇之,雖有異心,亦可變矣。」
遂開營門命二人入。
二人倒戈卸甲,拜伏於地。
操曰:「若使袁紹肯從二將軍之言,不至有敗。
今二將軍肯來相投,如微子去殷,韓信歸漢也。」
遂封張邰為偏將軍、都亭侯,高覽為偏將軍、東萊侯。
二人大喜。
卻說袁紹既去了許攸,又去了張邰、高覽,又失了烏巢糧,軍心皇皇。
許攸又勸曹操作速進兵;張邰、高覽請為先鋒;操從之。
即令張邰、高覽領兵往劫紹寨。
當夜三更時分,出軍三路劫寨。
混戰到明,各自收兵,紹軍折其大半。
荀攸獻計曰:「今可揚言調撥人馬,一路取酸棗,攻鄴郡;一路取黎陽,斷袁兵歸路。
袁紹聞之,必然驚惶,分兵拒我;我乘其兵動時擊之,紹可破也。」
操用其計,使大小三軍,四遠揚言。
紹軍聞此信,來寨中報說:「曹操分兵兩路:一路取鄴郡,一路取黎陽去也。」
紹大驚,急遣袁譚分兵五萬救鄴郡,辛明分兵五萬救黎陽,連夜起行。
曹操探知袁紹兵動,便分大隊軍馬,八路齊出,直衝紹營。
袁軍俱無鬥志,四散奔走,遂大潰。
袁紹披甲不迭,單衣幅巾上馬;幼子袁尚后隨。
張遼、許褚、徐晃、于禁四員將,引軍追趕袁紹。
紹急渡河,盡棄圖書車仗金帛,止引隨行八百餘騎而去。
操軍追之不及,盡獲遺下之物。
所殺八萬餘人,血流盈溝,溺水死者不計其數。
操獲全勝,將所得金寶緞匹,給賞軍士。
於圖書中檢出書信一束,皆許都及軍中諸人與紹暗通之書。
左右曰:「可逐一點對姓名,收而殺之。」
操曰:「當紹之強,孤亦不能自保,況他人乎?」
遂命盡焚之,更不再問。
卻說袁紹兵敗而奔,沮授因被囚禁,急走不脫,為曹軍所獲,擒見曹操。
操素與授相識。
授見操,大呼曰:「授不降也!」
操曰:「本初無謀,不用君言,君何尚執迷耶?吾若早得足下,天下不足慮也。」
因厚待之,留于軍中。
授乃於營中盜馬,欲歸袁氏。
操怒,乃殺之。
授至死神色不變。
操嘆曰:「吾誤殺忠義之士也!」
命厚禮殯殮,為建墳安葬於黃河渡口,題其墓曰:「忠烈沮君之墓。」
後人有詩讚曰:「河北多名士,忠貞推沮君:凝眸知陣法,仰面識天文;至死心如鐵,臨危氣似雲。
曹公欽義烈,特與建孤墳。」
操下令攻冀州。
正是:勢弱只因多算勝,兵強卻為寡謀亡。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31回 曹操倉亭破本初 玄德荊州依劉表
卻說曹操乘袁紹之敗,整頓軍馬,迤邐追襲。
袁紹幅巾單衣,引八百餘騎,奔至黎陽北岸,大將蔣義渠出寨迎接。
紹以前事訴與義渠。
義渠乃招諭離散之眾,眾聞紹在,又皆蟻聚。
軍勢復振,議還冀州。
軍行之次,夜宿荒山。
紹於帳中聞遠遠有哭聲,遂私往聽之。
卻是敗軍相聚,訴說喪兄失弟,棄伴亡親之苦,各各捶胸大哭,皆曰:「若聽田豐之言,我等怎遭此禍!」
紹大悔曰:「吾不聽田豐之言,兵敗將亡;今回去,有何面目見之耶!」
次日,上馬正行間,逢紀引軍來接。
紹對逢紀曰:「吾不聽田豐之言,致有此敗。
吾今歸去,羞見此人。」
逢紀因譖曰:「豐在獄中聞主公兵敗,撫掌大笑曰:果不出吾之料!」
袁紹大怒曰:「豎儒怎敢笑我!我必殺之!」
遂命使者齎寶劍先往冀州獄中殺田豐。
卻說田豐在獄中。
一日,獄吏來見豐曰:「與別駕賀喜!」
豐曰:「何喜可賀?」
獄吏曰:「袁將軍大敗而回,君必見重矣。」
豐笑曰:「吾今死矣!」
獄吏問曰:「人皆為君喜,君何言死也?」
豐曰:「袁將軍外寬而內忌,不念忠誠。
若勝而喜,猶能赦我;今戰敗則羞,吾不望生矣。」
獄吏未信。
忽使者齎劍至,傳袁紹命,欲取田豐之首,獄吏方驚。
豐曰:「吾固知必死也。」
獄吏皆流淚。
豐曰:「大丈夫生於天地間,不識其主而事之,是無智也!今日受死,夫何足惜!」
乃自刎於獄中。
後人有詩曰:「昨朝沮授軍中失,今日田豐獄內亡。
河北棟樑皆折斷,本初焉不喪家邦!」
田豐既死,聞者皆為嘆惜。
袁紹回冀州,心煩意亂,不理政事。
其妻劉氏勸立後嗣。
紹所生三子長子袁譚字顯思,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字顯奕,出守幽州;三子袁尚字顯甫,是紹後妻劉氏所出,生得形貌俊偉,紹至愛之,因此留在身邊。
自官渡兵敗之後,劉氏勸立尚為後嗣,紹乃與審配、逢紀、辛評、郭圖四人商議、原來審、逢二人,向輔袁尚;辛、郭二人,向輔袁譚;四人各為其主。
當下袁紹謂四人曰:「今外患未息,內事不可不早定,吾將議立後嗣:長子譚,為人性剛好殺;次子熙,為人柔懦難成;三子尚,有英雄之表,禮賢敬士,吾欲立之。
公等之意若何?」
郭圖曰:「三子之中,譚為長,今又居外;主公若廢長立幼,此亂萌也。
今軍威稍挫,敵兵壓境,豈可復使父子兄弟自相爭亂耶?主公且理會拒敵之策,立嗣之事,毋容多議。」
袁紹躊躇未決。
忽報袁熙引兵六萬,自幽州來;袁譚引兵五萬,自青州來;外甥高幹亦引兵五萬,自并州來:各至冀州助戰。
紹喜,再整人馬來戰曹操。
時操引得勝之兵,陳列於河上,有土人簞食壺漿以迎之。
操見父老數人,鬚髮盡白,乃命入帳中賜坐,問之曰:「老丈多少年紀?」
答曰:「欲近百歲矣。」
操曰:「吾軍士驚擾汝鄉,吾甚不安。」
父老曰:「桓帝時,有黃星見於楚、宋之分,遼東人殷馗善曉天文,夜宿於此,對老漢等言:黃星見於乾象,正照此間。
后五十年,當有真人起於梁沛之間。
今以年計之,整整五十年。
袁本初重斂於民,民皆怨之。
丞相興仁義之兵,弔民伐罪,官渡一戰,破袁紹百萬之眾,正應當時殷馗之言,兆民可望太平矣。」
操笑曰:「何敢當老丈所言?」
遂取酒食絹帛賜老人而遣之。
號令三軍:「如有下鄉殺人家雞犬者,如殺人之罪!」
於是軍民震服。
操亦心中暗喜。
人報袁紹聚四州之兵,得二三十萬,前至倉亭下寨。
操提兵前進,下寨已定。
次日,兩軍相對,各布成陣勢。
操引諸將出陣,紹亦引三子一甥及文官武將出到陣前。
操曰:「本初計窮力盡,何尚不思投降?直待刀臨項上,悔無及矣!」
紹大怒,回顧眾將曰:「誰敢出馬?」
袁尚欲於父前逞能,便舞雙刀,飛馬出陣,來往賓士。
操指問眾將曰:「此何人?」
有識者答曰:「此袁紹三子袁尚也。」
言未畢,一將挺槍早出。
操視之,乃徐晃部將史渙也。
兩騎相交,不三合,尚撥馬刺斜而走。
史渙趕來,袁尚拈弓搭箭,翻身背射,正中史渙左目,墜馬而死。
袁紹見子得勝,揮鞭一指,大隊人馬擁將過來,混戰大殺一場,各鳴金收軍還寨。
操與諸將商議破紹之策。
程昱獻十面埋伏之計,勸操退軍於河上,伏兵十隊,誘紹追至河上,「我軍無退路,必將死戰,可勝紹矣。」
操然其計。
左右各分五隊。
左:一隊夏侯-,二隊張遼,三隊李典,四隊樂進,五隊夏侯淵;右:一隊曹洪,二隊張-,三隊徐晃,四隊于禁,五隊高覽。
中軍許褚為先鋒。
次日,十隊先進,埋伏左右已定。
至半夜,操令許褚引兵前進,偽作劫寨之勢。
袁紹五寨人馬,一齊俱起。
許褚回軍便走。
袁紹引軍趕來,喊聲不絕;比及天明,趕至河上。
曹軍無去路,操大呼曰:「前無去路,諸軍何不死戰?」
眾軍回身奮力向前。
許褚飛馬當先,力斬十數將。
袁軍大亂。
袁紹退軍急回,背後曹軍趕來。
正行間:一聲鼓響,左邊夏侯淵,右邊高覽,兩軍衝出。
袁紹聚三子一甥,死沖血路奔走。
又行不到十里,左邊樂進,右邊于禁殺出,殺得袁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渠。
又行不到數里,左邊李典,右邊徐晃,兩軍截殺一陣。
袁紹父子膽喪心驚,奔入舊寨。
令三軍造飯,方欲待食,左邊張遼,右邊張-,徑來沖寨。
紹慌上馬,前奔倉亭。
人馬睏乏,欲待歇息,後面曹操大軍趕來,袁紹捨命而走。
正行之間,右邊曹洪,左邊夏侯-,擋住去路。
紹大呼曰:「若不決死戰,必為所擒矣!」
奮力衝突,得脫重圍。
袁熙、高幹皆被箭傷。
軍馬死亡殆盡。
紹抱三子痛哭一場,不覺昏倒。
眾人急救,紹口吐鮮血不止,嘆曰:「吾自歷戰數十場,不意今日狼狽至此!此天喪吾也!汝等各回本州,誓與曹賊一決雌雄!」
便教辛評、郭圖火急隨袁譚前往青州整頓,恐曹操犯境;令袁熙仍回幽州,高幹仍回并州:各去收拾人馬,以備調用。
袁紹引袁尚等入冀州養病,令尚與審配、逢紀暫掌軍事。
卻說曹操自倉亭大勝,重賞三軍;令人探察冀州虛實。
細作回報:「紹卧病在床。
袁尚、審配緊守城池。
袁譚,袁熙、高幹皆回本州。」
眾皆勸操急攻之。
操曰:「冀州糧食極廣,審配又有機謀,未可急拔。
現今禾稼在田,恐廢民業,姑待秋成后取之未晚。」
正議間,忽荀-有書到,報說:「劉備在汝南得劉辟、龔都數萬之眾。
聞丞相提軍出征河北,乃令劉辟守汝南,備親自引兵乘虛來攻許昌。
丞相可速回軍御之。」
操大驚,留曹洪屯兵河上,虛張聲勢。
操自提大兵往汝南來迎劉備。
卻說玄德與關、張、趙雲等,引兵欲襲許都。
行近穰山地面,正遇曹兵殺來,玄德便於穰山下寨,軍分三隊:雲長屯兵於東南角上,張飛屯兵於西南角上,玄德與趙雲於正南立寨。
曹操兵至,玄德鼓噪而出。
操布成陣勢,叫玄德打話。
玄德出馬於門旗下。
操以鞭指罵曰:「吾待汝為上賓,汝何背義忘恩?」
玄德曰:「汝託名漢相,實為國賊!吾乃漢室宗親,奉天子密詔,來討反賊!」
遂於馬上朗誦衣帶詔。
操大怒,教許褚出戰。
玄德背後趙雲挺槍出馬。
二將相交三十合,不分勝負。
忽然喊聲大震,東南角上,雲長衝突而來;西南角上,張飛引軍衝突而來。
三處一齊掩殺。
曹軍遠來疲睏,不能抵當,大敗而走。
玄德得勝回營。
次日,又使趙雲搦戰。
操兵旬日不出。
玄德再使張飛搦戰,操兵亦不出。
玄德愈疑。
忽報龔都運糧至,被曹軍圍住,玄德急令張飛去救。
忽又報夏侯-引軍抄背後徑取汝南,玄德大驚曰:「若如此,吾前後受敵,無所歸矣!」
急遣雲長救之。
兩軍皆去。
不一日,飛馬來報夏侯-已打破汝南,劉辟棄城而走,雲長現今被圍。
玄德大驚。
又報張飛去救龔都,也被圍住了。
玄德急欲回兵,又恐操兵后襲。
忽報寨外許褚搦戰。
玄德不敢出戰,候至天明,教軍士飽餐,步軍先起,馬軍后隨,寨中虛傳更點。
玄德等離寨約行數里,轉過土山,火把齊明,山頭上大呼曰:「休教走了劉備!丞相在此專等!」
玄德慌尋走路。
趙雲曰:「主公勿憂,但跟某來。」
趙雲挺槍躍馬,殺開條路,玄德掣雙股劍后隨。
正戰間。
許褚追至,與趙雲力戰。
背後于禁、李典又到。
玄德見勢危,落荒而走。
聽得背後喊聲漸遠,玄德望深山僻路,單馬逃生。
捱到天明,側首一彪軍衝出。
玄德大驚,視之,乃劉辟引敗軍千餘騎,護送玄德家小前來;孫乾。
簡雍,糜芳亦至,訴說:「夏侯-軍勢甚銳,因此棄城而走。
曹兵趕來,幸得雲長擋住,因此得脫。」
玄德曰:「不知雲長今在何處?」
劉辟曰:「將軍且行,卻再理會。」
行到數里,一棒鼓響,前面擁出一彪人馬。
當先大將,乃是張邰,大叫:「劉備快下馬受降!」
玄德方欲退後,只見山頭上紅旗磨動,一軍從山塢內擁出,為首大將,乃高覽也。
玄德兩頭無路,仰天大呼曰:「天何使我受此窘極耶!事勢至此,不如就死!」
欲拔劍自刎,劉辟急止之曰:「容某死戰,奪路救君。」
言訖,便來與高覽交鋒。
戰不三合,被高覽一刀砍於馬下。
玄德正慌,方欲自戰,高覽后軍忽然自亂,一將沖陣而來,槍起處,高覽翻身落馬。
視之,乃趙雲也。
玄德大喜。
雲縱馬挺槍,殺散后隊,又來前軍獨戰張邰。
邰與雲戰三十餘合,撥馬敗走。
雲乘勢衝殺,卻被邰兵守住山隘,路窄不得出。
正奪路間,只見雲長、關平、周倉引三百軍到。
兩下相攻,殺退張邰。
各出隘口,佔住山險下寨。
玄德使雲長尋覓張飛。
原來張飛去救龔都,龔都已被夏侯淵所殺;飛奮力殺退夏侯淵,迤邐趕去,卻被樂進引軍圍住。
雲長路逢敗軍,尋蹤而去,殺退樂進,與飛同回見玄德。
人報曹軍大隊趕來,玄德教孫乾等保護老小先行。
玄德與關、張、趙雲在後,且戰且走。
操見玄德去遠,收軍不趕。
玄德敗軍不滿一千,狼狽而奔。
前至一江,喚土人問之,乃漢江也。
玄德權且安營。
土人知是玄德,奉獻羊酒,乃聚飲於沙灘之上。
玄德嘆曰:「諸君皆有王佐之才,不幸跟隨劉備。
備之命窘,累及諸君。
今日身無立錐,誠恐有誤諸君。
君等何不棄備而投明主,以取功名乎?」
眾皆掩面而哭。
雲長曰:「兄言差矣。
昔日高祖與項羽爭天下,數敗於羽;后九里山一戰成功,而開四百年基業。
勝負兵家之常,何可自隳其志!」
孫乾曰:「成敗有時,不可喪志。
此離荊州不遠。
劉景升坐鎮九郡,兵強糧足,更且與公皆漢室宗親,何不往投之?」
玄德曰:「但恐不容耳。」
乾曰:「某願先往說之,使景升出境而迎庄公」
玄德大喜,便令孫乾星夜往荊州。
到郡入見劉表,禮畢,劉表問曰:「公從玄德,何故至此?」
乾曰:「劉使君天下英雄,雖兵微將寡,而志欲匡扶社稷。
汝南劉辟、龔都素無親故,亦以死報之。
明公與使君,同為漢室之胄;今使君新敗,欲往江東投孫仲謀。
乾僭言曰:不可背親而向疏。
荊州劉將軍禮賢下士,士歸之如水之投東,何況同宗乎?因此使君特使乾先來拜白。
惟明公命之。」
表大喜曰:「玄德,吾弟也。
久欲相會而不可得。
今肯惠顧,實為幸甚!」
蔡瑁譖曰:「不可。
劉備先從呂布,後事曹操,近投袁紹,皆不克終,足可見其為人。
今若納之,曹操必加兵於我,枉動干戈。
不如斬孫乾之首,以獻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
孫乾正色曰:「乾非懼死之人也。
劉使君忠心為國,非曹操、袁紹、呂布等比。
前此相從,不得已也。
今聞劉將軍漢朝苗裔,誼切同宗,故千里相投。
爾何獻讒而妒賢如此耶?」
劉表聞言,乃叱蔡瑁曰:「吾主意已定,汝勿多言。」
蔡瑁慚恨而出,劉表遂命孫乾先往報玄德,一面親自出郭三十里迎接。
玄德見表,執禮甚恭。
表亦相待甚厚。
玄德引關、張等拜見劉表,表遂與玄德等同入荊州,分撥院宅居住。
卻說曹操探知玄德已往荊州投奔劉表,便欲引兵攻之。
程昱曰:「袁紹未除,而遽攻荊襄,倘袁紹從北而起,勝負未可知矣。
不如還兵許都,養軍蓄銳,待來年春暖,然後引兵先破袁紹,后取荊襄:南北之利,一舉可收也。」
操然其言,遂提兵回許都。
至建安七年,春正月,操復商議興兵。
先差夏侯-、滿寵鎮守汝南,以拒劉表;留曹仁、荀-守許都:親統大軍前赴官渡屯紮。
且說袁紹自舊歲感冒吐血癥候,今方稍愈,商議欲攻許都。
審配諫曰:「舊歲官渡,倉亭之敗,軍心未振;尚當深溝高壘,以養軍民之力。」
正議間,忽報曹操進兵官渡,來攻冀州。
紹曰:「若候兵臨城下,將至壕邊,然後拒敵,事已遲矣。
吾當自領大軍出迎。」
袁尚曰:「父親病體未痊,不可遠征。
兒願提兵前去迎敵。」
紹許之,遂使人往青州取袁譚,幽州取袁熙,并州取高幹:四路同破曹操。
正是:才向汝南鳴戰鼓,又從冀北動征鼙。
未知勝負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32回 奪冀州袁尚爭鋒 決漳河許攸獻計
卻說袁尚自斬史渙之後,自負其勇,不待袁譚等兵至,自引兵數萬出黎陽,與曹軍前隊相迎。
張遼當先出馬,袁尚挺槍來戰,不三合,架隔遮攔不住,大敗而走。
張遼乘勢掩殺,袁尚不能主張,急急引軍奔回冀州。
袁紹聞袁尚敗回,又受了一驚,舊病複發,吐血數斗,昏倒在地。
劉夫人慌救入卧內,病勢漸危。
劉夫人急請審配、逢紀,直至袁紹榻前,商議後事。
紹但以手指而不能言。
劉夫人曰:「尚可繼後嗣否?」
紹點頭。
審配便就榻前寫了遺囑。
紹翻身大叫一聲,又吐血斗余而死。
後人有詩曰:「累世公卿立大名,少年意氣自縱橫。
空招俊傑三千客,漫有英雄百萬兵。
羊質虎皮功不就,鳳毛雞膽事難成。
更憐一種傷心處,家難徒延兩弟兄。」
袁紹既死,審配等主持喪事。
劉夫人便將袁紹所愛寵妾五人盡行殺害;又恐其陰魂於九泉之下再與紹相見,乃髡其發,刺其面,毀其屍:其妒惡如此。
袁尚恐寵妾家屬為害,並收而殺之。
審配、逢紀立袁尚為大司馬將軍,領冀、青、幽、並四州牧,遣使報喪。
此時袁譚已發兵離青州,知父死,便與郭圖、辛評商議。
圖曰:「主公不在冀州,審配、逢紀必立顯甫為主矣。
當速行。」
辛評曰:「審、逢二人,必預定機謀。
今若速往,必遭其禍。」
袁譚曰:「若此當何如?」
郭圖曰:「可屯兵城外,觀其動靜。
某當親往察之。」
譚依言。
郭圖遂入冀州,見袁尚。
禮畢,尚問:「兄何不至?」
圖曰:「因抱病在軍中,不能相見。」
尚曰:「吾受父親遺命,立我為主,加兄為車騎將軍。
目下曹軍壓境,請兄為前部,吾隨後便調兵接應也。」
圖曰:「軍中無人商議良策,願乞審正南、逢元圖二人為輔。」
尚曰:「吾亦欲仗此二人早晚畫策,如何離得!」
圖曰:「然則於二人內遣一人去,何如?」
尚不得已,乃令二人拈鬮,拈著者便去。
逢紀拈著,尚即命逢紀齎印綬,同郭圖赴袁譚軍中。
紀隨圖至譚軍,見譚無病,心中不安,獻上印綬。
譚大怒,欲斬逢紀。
郭圖密諫曰:「今曹軍壓境,且只款留逢紀在此,以安尚心。
待破曹之後,卻來爭冀州不遲。」
譚從其言。
即時拔寨起行,前至黎陽,與曹軍相抵。
譚遣大將汪昭出戰,操遣徐晃迎敵。
二將戰不數合,徐晃一刀斬汪昭於馬下。
曹軍乘勢掩殺,譚軍大敗。
譚收敗軍入黎陽,遣人求救於尚。
尚與審配計議,只發兵五千餘人相助。
曹操探知救軍已到,遣樂進、李典引兵於半路接著,兩頭圍住盡殺之。
袁譚知尚止撥兵五千,又被半路坑殺,大怒,乃喚逢紀責罵。
紀曰:「容某作書致主公,求其親自來救。」
譚即令紀作書,遣人到冀州致袁尚,與審配共議。
配曰:「郭圖多謀,前次不爭而去者,為曹軍在境也。
今若破曹,必來爭冀州矣。
不如不發救兵,借操之力以除之。」
尚從其言,不肯發兵。
使者回報,譚大怒,立斬逢紀,議欲降曹。
早有細作密報袁尚。
尚與審配議曰:「使譚降曹,并力來攻,則冀州危矣。」
乃留審配並大將蘇由固守冀州,自領大軍來黎陽救譚。
尚問軍中誰敢為前部,大將呂曠、呂翔兄弟二人願去。
尚點兵三萬,使為先鋒,先至黎陽。
譚聞尚自來,大喜,遂罷降曹之議。
譚屯兵城中,尚屯兵城外,為掎角之勢。
不一日,袁熙、高幹皆領軍到城外,屯兵三處,每日出兵與操相持。
尚屢敗,操兵屢勝。
至建安八年春二月,操分路攻打,袁譚、袁熙、袁尚、高幹皆大敗,棄黎陽而走。
操引兵追至冀州,譚與尚入城堅守;熙與於離城三十里下寨,虛張聲勢。
操兵連日攻打不下。
郭嘉進曰:「袁氏廢長立幼,而兄弟之間,權力相併,各自樹黨,急之則相救,緩之則相爭;不如舉兵南向荊州,征討劉表,以候袁氏兄弟之變;變成而後擊之,可一舉而定也。」
操善其言,命賈詡為太守,守黎陽;曹洪引兵守官渡。
操引大軍向荊州進兵。
譚、尚聽知曹軍自退,遂相慶賀。
袁熙、高幹各自辭去。
袁譚與郭圖、辛評議曰:「我為長子,反不能承父業;尚乃繼母所生,反承大爵:心實不甘。」
圖曰:「主公可勒兵城外,只做請顯甫、審配飲酒,伏刀斧手殺之,大事定矣。」
譚從其言。
適別駕王修自青州來,譚將此計告之。
修曰:「兄弟者,左右手也。
今與他人爭鬥,斷其右手,而曰我必勝,安可得乎?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其誰親之?彼讒人離間骨肉,以求一朝之利,原塞耳勿聽也。」
譚怒,叱退王修,使人去請袁尚。
尚與審配商議。
配曰:「此必郭圖之計也。
主公若往,必遭奸計;不如乘勢攻之。」
袁尚依言,便披掛上馬,引兵五萬出城。
袁譚見袁尚引軍來,情知事泄,亦即披掛上馬,與尚交鋒。
尚見譚大罵。
譚亦罵曰:「汝葯死父親,篡奪爵位,今又來殺兄耶!」
二人親自交鋒,袁譚大敗。
尚親冒矢石,衝突掩殺。
譚引敗軍奔平原,尚收兵還。
袁譚與郭圖再議進兵,令岑璧為將,領兵前來。
尚自引兵出冀州。
兩陣對圓,旗鼓相望。
璧出罵陣;尚欲自戰,大將呂曠,拍馬舞刀,來戰岑璧。
二將戰無數合,曠斬岑璧於馬下。
譚兵又敗,再奔平原。
審配勸尚進兵,追至平原。
譚抵擋不住,退入平原,堅守不出。
尚三面圍城攻打。
譚與郭圖計議。
圖曰:「今城中糧少,彼軍方銳,勢不相敵。
愚意可遣人投降曹操,使操將兵攻冀州,尚必還救。
將軍引兵夾擊之,尚可擒矣。
若操擊破尚軍,我因而斂其軍實以拒操。
操軍遠來,糧食不繼,必自退去。
我可以仍據冀州,以圖進取也。」
譚從其言,問曰:「何人可為使?」
圖曰:「辛評之弟辛毗,字佐治,見為平原令。
此人乃能言之士,可命為使。」
譚即召辛毗,毗欣然而至。
譚修書付毗,使三千軍送毗出境。
毗星夜齎書往見曹操,時操屯軍西平伐劉表,表遣玄德引兵為前部以迎之。
未及交鋒,辛毗到操寨。
見操禮畢,操問其來意,毗具言袁譚相求之意,呈上書信。
操看書畢,留辛毗於寨中,聚文武計議。
程昱曰:「袁譚被袁尚攻擊太急,不得已而來降,不可准信。」
呂虔、滿寵亦曰:「丞相既引兵至此,安可復舍表而助譚?」
荀攸曰:「三公之言未善。
以愚意度之: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間,不敢展足,其無四方之志可知矣。
袁氏據四州之地,帶甲數十萬,若二子和睦,共守成業,天下事未可知也;今乘其兄弟相攻,勢窮而投我,我提兵先除袁尚,后觀其變,並滅袁譚,天下定矣。
此機會不可失也。」
操大喜,便邀辛毗飲酒,謂之曰:「袁譚之降,真耶詐耶?袁尚之兵,果可必勝耶?」
毗對曰:「明公勿問真與詐也,只論其勢可耳。
袁氏連年喪敗,兵革疲於外,謀臣誅於內;兄弟讒隙,國分為二;加之饑饉並臻,天災人困:無問智愚,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滅袁氏之時也。
今明公提兵攻鄴,袁尚不還救,則失巢袕;若還救,則譚踵襲其後。
以明公之威,擊疲憊之眾,如迅風之掃秋葉也。
不此之圖,而伐荊州;荊州豐樂之地,國和民順,未可搖動。
況四方之患,莫大於河北;河北既平,則霸業成矣。
願明公詳之。」
操大喜曰:「恨與辛佐治相見之晚也!」
即日督軍還取冀州。
玄德恐操有謀,不跟追襲,引兵自回荊州。
卻說袁尚知曹軍渡河,急急引軍還鄴,命呂曠、呂翔斷後。
袁譚見尚退軍,乃大起平原軍馬,隨後趕來。
行不到數十里,一聲炮響,兩軍齊出:左邊呂曠,右邊呂翔,兄弟二人截住袁潭。
譚勒馬告二將曰:「吾父在日,吾並未慢待二將軍,今何從吾弟而見逼耶?」
二將聞言,乃下馬降譚。
譚曰:「勿降我,可降曹承相。」
二將因隨譚歸營。
譚候操軍至,引二將見操。
操大喜,以女許譚為妻,即令呂曠、呂翔為媒。
譚請操攻取冀州。
操曰:「方今糧草不接,搬運勞苦,我濟河,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然後進兵。」
令譚且居平原。
操引軍退屯黎陽,封呂曠、呂翔為列侯,隨軍聽用。
郭圖謂袁譚曰:「曹操以女許婚,恐非真意。
今又封賞呂曠、呂翔,帶去軍中,此乃牢籠河北人心。
后必終為我禍。
主公可刻將軍印二顆,暗使人送與二呂,令作內應。
待操破了袁尚,可乘便圖之。」
譚依言,遂刻將軍印二顆,暗送與二呂。
二呂受訖,徑將印來稟曹操。
操大笑曰:「譚暗送印者,欲汝等為內助,待我破袁尚之後,就中取事耳。
汝等且權受之,我自有主張。」
自此曹操便有殺譚之心。
且說袁尚與審配商議:「今曹兵運糧入白溝,必來攻冀州,如之奈何?」
配曰:「可發檄使武安長尹楷屯毛城,通上黨運糧道;令沮授之子沮鵠守邯鄲,遙為聲援。
主公可進兵平原,急攻袁譚。
先絕袁譚,然後破曹。」
袁尚大喜,留審配與陳琳守冀州,使馬延、張-二將為先鋒,連夜起兵攻打平原。
譚知尚兵來近,告急於操。
操曰:「吾今番必得冀州矣。」
正說間,適許攸自許昌來;聞尚又攻譚,入見操曰:「丞相坐守於此,豈欲待天雷擊殺二袁乎?」
操笑曰:「吾已料定矣。」
遂令曹洪先進兵攻鄴,操自引一軍來攻尹楷。
兵臨本境,楷引軍來迎。
楷出馬,操曰:「許仲康安在?」
許褚應聲而出,縱馬直取尹楷。
楷措手不及,被許褚一刀斬於馬下,餘眾奔潰。
操盡招降之,即勒兵取邯鄲。
沮鵠進兵來迎。
張遼出馬,與鵠交鋒。
戰不三合,鵠大敗,遼從后追趕。
兩馬相離不遠,遼急取弓射之,應弦落馬。
操指揮軍馬掩殺,眾皆奔散。
於是操引大軍前抵冀州。
曹洪已近城下。
操令三軍繞城築起土山,又暗掘地道以攻之。
審配設計堅守,法令甚嚴,東門守將馮禮,因酒醉有誤巡警,配痛責之。
馮禮懷恨,潛地出城降操。
操問破城之策,禮曰:「突門內土厚,可掘地道而入。」
操便命馮禮引三百壯士,夤夜掘地道而入。
卻說審配自馮禮出降之後,每夜親自登城點視軍馬。
當夜在突門閣上,望見城外無燈火。
配曰:「馮禮必引兵從地道而入也。」
急喚精兵運石擊突閘門;門閉,馮禮及三百壯士,皆死於土內。
操折了這一場,遂罷地道之計,退軍於洹水之上,以候袁尚回兵。
袁尚攻平原,聞曹操已破尹楷、沮鵠,大軍圍困冀州,乃掣兵回救。
部將馬延曰:「從大路去,曹操必有伏兵;可取小路,從西山出滏水口去劫曹營,必解圍也。」
尚從其言,自領大軍先行,令馬延與張-斷後。
早有細作去報曹操。
操曰:「彼若從大路上來,吾當避之:若從西山小路而來,一戰可擒也。
吾料袁尚必舉火為號,令城中接應。
吾可分兵擊之。」
於是分撥已定。
卻說袁尚出滏水界口,東至陽平,屯軍陽平亭,離冀州十七里,一邊靠著滏水。
尚令軍士堆積柴薪乾草,至夜焚燒為號;遣主簿李孚扮作曹軍都督,直至城下。
大叫:「開門!」
審配認得是李孚聲音,放入城中,說:「袁尚已陳兵在陽平亭,等候接應,若城中兵出,亦舉火為號。」
配教城中堆草放火,以通音信。
孚曰:「城中無糧,可發老弱殘兵並婦人出降;彼必不為備,我即以兵繼百姓之後出攻之。」
配從其論。
次日,城上豎起白旗,上寫「冀州百姓投降。」
操曰:「此是城中無糧,教老弱百姓出降,后必有兵出也。」
操教張遼、徐晃各引三千軍來,伏於兩邊。
操自乘馬、張麾蓋至城下、果見城門開處,百姓扶老攜幼,手持白旗而出。
百姓才出盡,城中兵突出。
操教將紅旗一招,張遼、徐晃兩路兵齊出亂殺,城中兵只得復回。
操自飛馬趕來,到弔橋邊,城中弩箭如雨,射中操盔,險透其頂。
眾將急救回陣。
操更衣換馬,引眾將來攻尚寨,尚自迎敵。
時各路軍馬一齊殺至,兩軍混戰,袁尚大敗。
尚引敗兵退往西山下寨,令人催取馬延、張-軍來。
不知曹操已使呂曠、呂翔去招安二將。
二將隨二呂來降,操亦封為列侯。
即日進兵攻打西山,先使二呂、馬延、張-截斷袁尚糧道。
尚情知西山守不住,夜走濫口。
安營未定,四下火光並起,伏兵齊出,人不及甲,馬不及鞍。
尚軍大潰,退走五十里,勢窮力極,只得遣豫州刺史陰夔至操營請降。
操佯許之,卻連夜使張遼、徐晃去劫寨。
尚盡棄印綬、節鉞、衣甲、輜重,望中山而逃。
操回軍攻冀州。
許攸獻計曰:「何不決漳河之水以淹之?」
操然其計,先差軍於城外掘壕塹,周圍四十里。
審配在城上見操軍在城外掘塹,卻掘得甚淺。
配暗笑曰:「此欲決漳河之水以灌城耳。
壕深可灌,如此之淺,有何用哉!」
遂不為備。
當夜曹操添十倍軍士并力發掘,比及天明,廣深二丈,引漳水灌之,城中水深數尺。
更兼糧絕,軍士皆餓死。
辛毗在城外,用槍挑袁尚印綬衣服,招安城內之人。
審配大怒,將辛毗家屋老小八十餘口,就於城上斬之,將頭擲下。
辛毗號哭不已。
審配之侄審榮,素與辛毗相厚,見辛毗家屬被害,心中懷忿,乃密寫獻門之書,拴於箭上,射下城來。
軍士拾獻辛毗,毗將書獻操。
操先下令:如入冀州,休得殺害袁氏一門老小;軍民降者免死。
次日天明,審榮大開西門,放曹兵入。
辛毗躍馬先入,軍將隨後,殺入冀州。
審配在東南城樓上,見操軍已入城中,引數騎下城死戰,正迎徐晃交馬。
徐晃生擒審配,綁出城來。
路逢辛毗,毗咬牙切齒,以鞭鞭配首曰:「賊殺才!今日死矣!」
配大罵:「辛毗賊徒!引曹操破我冀州,我恨不殺汝也!」
徐晃解配見操。
操曰:「汝知獻門接我者乎?」
配曰:「不知。」
操曰:「此汝侄審榮所獻也。」
配怒曰:「小兒不行,乃至於此!」
操曰:「昨孤至城下,何城中弩箭之多耶?」
配曰:「恨少!恨少!」
操曰:「卿忠於袁氏,不容不如此。
今肯降吾否?」
配曰:「不降!不降」
辛毗哭拜於地曰:「家屬八十餘口,盡遭此賊殺害。
願丞相戮之,以雪此恨!」
配曰:「吾生為袁氏臣,死為袁氏鬼,不似汝輩讒諂阿諛之賊!可速斬我!」
操教牽出。
臨受刑,叱行刑者曰:「吾主在北,不可使我面南而死!」
乃向北跪,引頸就刃。
後人有詩嘆曰:「河北多名士,誰如審正南:命因昏主喪,心與古人蔘。
忠直言無隱,廉能志不貪。
臨亡猶北面,降者盡羞慚。」
審配既死,操憐其忠義,命葬於城北。
眾將請曹操入城。
操方欲起行,只見刀斧手擁一人至,操視之,乃陳琳也。
操謂之曰:「汝前為本初作檄,但罪狀孤可也;何乃辱及祖父耶?」
琳答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
左右勸操殺之;操憐其才,乃赦之,命為從事。
卻說操長子曹丕,字子桓,時年十八歲。
丕初生時,有雲氣一片,其色青紫,圓如車蓋,覆於其室,終日不散。
有望氣者,密謂操曰:「此天子氣也。
令嗣貴不可言!」
丕八歲能屬文,有逸才,博古通今,善騎射,好擊劍。
時操破冀州,不隨父在軍中,先領隨身軍,徑投袁紹家,下馬拔劍而入。
有一將當之曰:「丞相有命,諸人不許入紹府。」
不叱退,提劍入後堂。
見兩個婦人相抱而哭,不向前欲殺之。
正是:四世公侯已成夢,一家骨肉又遭殃。
未知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33回 曹丕乘亂納甄氏 郭嘉遺計定遼東
卻說曹丕見二婦人啼哭,拔劍欲斬之。
忽見紅光滿目,遂按劍而問曰:「汝何人也?」
一婦人告曰:「妾乃袁將軍之妻劉氏也。」
丕曰:「此女何人?」
劉氏曰:「此次男袁熙之妻甄氏也。
因熙出鎮幽州,甄氏不肯遠行,故留於此。」
丕拖此女近前,見披髮垢而。
不以衫袖拭其面而觀之,見甄氏玉肌花貌,有傾國之色。
遂對劉氏曰:「吾乃曹丞相之子也。
願保汝家。
汝勿憂慮。」
道按劍坐於堂上。
卻說曹操統領眾將入冀州城,將入城門,許攸縱馬近前,以鞭指城門而呼操曰:「阿瞞,汝不得我,安得入此門?」
操大笑。
眾將聞言,俱懷不平。
操至紹府門下,問曰:「誰曾入此門來?」
守將對曰:「世子在內。」
操喚出責之。
劉氏出拜曰:「非世子不能保全妾家,願就甄氏為世子執箕帚。」
操教喚出甄氏拜於前。
操視之曰:「真吾兒婦也?」
遂令曹不納之。
操既定冀州,親往袁紹墓下設祭,再拜而哭甚哀,顧謂眾官曰:「昔日吾與本初共起兵時,本初問吾曰:『若事不輯,方面何所可據?』吾問之曰:『足下意欲若何?』本初曰:『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沙漠之眾,南向以爭天下,庶可以濟乎?』吾答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無所不可。
』此言如昨,而今本初已喪,吾不能不為流涕也!」
眾皆嘆息。
操以金帛糧米賜紹妻劉氏。
乃下令曰:「河北居民遭兵革之難,盡免今年租賦。」
一面寫表申朝;操自領冀州牧。
一日,許褚走馬入東門,正迎許攸,飲喚褚曰:「汝等無我,安能出入此門乎?」
褚怒曰:「吾等千主萬死,身冒血戰,奪得城池,汝安敢誇口!」
攸罵曰:「汝等皆匹夫耳,何足道哉!」
褚大怒,拔劍殺攸,提頭來見曹操,說「許攸如此無禮,某殺之矣。」
操曰:「子遠與吾舊交,故相戲耳,何故殺之!」
深責許褚,令厚葬許攸。
乃令人遍訪冀州賢士。
冀民曰:「騎都尉崔瑣,字季-,清河東武城人也。
數曾獻計於袁紹,紹不從,因此託疾在家。」
操即召琰為本州別駕從事,因謂曰:「昨按本州戶籍,共計三十萬眾,可謂大州。」
琰曰:「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相爭,冀民暴骨原野,丞相不急存問風俗,救其塗炭,而先計校戶籍,豈本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
操聞言,改容謝之,待為上賓。
操已定冀州,使人探袁譚消息。
時譚引兵劫掠甘陵、安平、渤海、河間等處,聞袁尚敗走中山,乃統軍攻之。
尚無心戰鬥,徑奔幽州投袁熙。
譚盡降其眾,欲復圖冀州。
操使人召之,譚不至。
操大怒,馳書絕其婚,自統大軍征之,直抵平原。
譚聞操自統軍來,遣人求救於劉表。
表請玄德商議。
玄德曰:「今操已破冀州,兵勢正盛,袁氏兄弟不久必為操擒,救之無益;況操常有窺荊襄之意,我只養兵自守,未可妄動。」
表曰:「然則何以謝之?」
玄德曰:「可作書與袁氏兄弟,以和解為名,婉詞謝之。」
表然其言,先遣人以書遺譚。
書略曰:「君子違難,不適仇國。
日前聞君屈膝降曹,則是忘先人之仇,棄手足之誼,而遺同盟之恥矣。
若冀州不弟,當降心相從。
待事定之後,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高義耶?」
又與袁尚書曰:「青州天性峭急,迷於曲直。
君當先除曹操,以率先公之恨。
事定之後,乃計曲直,不亦善乎?若迷而不返,則是韓盧、東郭自困於前,而遺田父之獲也。」
譚得表書,知表無發兵之意,又自料不能敵操,遂棄平原,走保南皮。
曹操追至南皮,時天氣寒肅,河道盡凍,糧船不能行動。
操令本處百姓敲冰拽船,百姓聞令而逃。
操大怒,欲捕斬之。
百姓聞得,乃親往營中投首。
操曰:「若不殺汝等,則吾號令不行;若殺汝等,吾又不忍:汝等快往山中藏避,休被我軍士擒獲。」
百姓皆垂淚而去。
袁譚引兵出城,與曹軍相敵。
兩陣對圓,操出馬以鞭指譚而罵曰:「吾厚待汝,汝何生異心?」
譚曰:「汝犯吾境界,奪吾城池,賴吾妻子,反說我有異心耶!」
操大怒,使徐晃出馬。
譚使彭安接戰。
兩馬相交,不數合,晃斬彭安於馬下。
譚軍敗走,退入南皮。
操遣軍四面圍住。
譚著慌,使辛評見操約降。
操曰:「袁譚小子,反覆無常,吾難准信。
汝弟辛毗,吾已重用,汝亦留此可也。」
評曰:「丞相差矣。
某聞主貴臣榮,主憂臣辱。
某久事袁氏,豈可背之!」
操知其不可留,乃遣回。
評回見譚,言操不準投降。
譚叱曰:「汝弟現事曹操,汝懷二心耶?」
評聞言,氣滿填胸,昏絕於地。
譚令扶出,須臾而死。
譚亦悔之。
郭圖謂譚曰:「來日盡驅百姓當先,以軍繼其後,與曹操決一死戰。」
譚從其言。
當夜盡驅南皮百姓,皆執刀槍聽令。
次日平明,大開四門,軍在後,驅百姓在前,喊聲大舉,一齊擁出,直抵曹寨。
兩軍混戰,自辰至午,勝負未分,殺人遍地。
操見未獲全勝,棄馬上山,親自擊鼓。
將士見之,奮力向前,譚軍大敗。
百姓被殺者無數。
曹洪奮威突陣,正迎袁譚,舉刀亂砍,譚竟被曹洪殺於陣中,郭圖見陣大亂,急馳入城中。
樂進望見,拈弓搭箭,射下城壕,人馬俱陷。
操引兵入南皮,安撫百姓。
忽有一彪軍來到,乃袁熙部將焦觸、張南也。
操自引軍迎之。
二將倒戈卸甲,特來投降。
操封為列侯。
又黑山賊張燕,引軍十萬來降,操封為平北將軍。
下令將袁譚首級號令,敢有哭者斬。
頭掛北門外。
一人布冠衰衣,哭於頭下。
左右拿來見操。
操問之,乃青州別駕王修也,因諫袁譚被逐,今知譚死,故來哭之。
操曰:「汝知吾令否?」
修曰:「知之。」
操曰:「汝不怕死耶?」
修曰:「我生受其辟命,亡而不哭,非義也。
畏死忘義,何以立世乎!若得收葬譚屍,受戮無恨。」
操曰:「河北義士,何其如此之多也!可惜袁氏不能用!若能用,則吾安敢正眼覷此地哉!」
遂命收葬譚屍,禮修為上賓,以為司金中郎將。
因問之曰:「今袁尚已投袁熙,取之當用何策?」
修不答。
操曰:「忠臣也。」
問郭嘉,嘉曰:「可使袁氏降將焦觸、張南等自攻之。」
操用其言,隨差焦觸、張南、呂曠、呂翔、馬延、張-,各引本部兵,分三路進攻幽州;一面使李典、樂進會合張燕,打併州,攻高幹。
且說袁尚、袁熙知曹兵將至,料難迎敵,乃棄城引兵,星夜奔遼西投烏桓去了。
幽州刺史烏桓觸,聚幽州眾官,歃血為盟,共議背袁向曹之事。
烏桓觸先言曰:「吾知曹丞相當世英雄,今往投降,有不遵令者斬。」
依次歃血,循至別駕韓珩。
珩乃擲劍於地,大呼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主敗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於義缺矣!若北面而降操,吾不為也!」
眾皆失色。
烏桓觸曰:「夫興大事,當立大義。
事之濟否,不待一人。
韓珩既有志如此,聽其自便。」
推珩而出。
烏桓觸乃出城迎接三路軍馬,徑來降操。
操大喜,加為鎮北將軍。
忽探馬來報:「樂進、李典、張燕攻打併州,高幹守住壺關口,不能下。」
操自勒兵前往。
三將接著,說於拒關難擊。
操集眾將共議破干之計。
荀攸曰:「若破干,須用詐降計方可。」
操然之。
喚降將呂曠、呂翔,附耳低言如此如此。
呂曠等引軍數十,直抵關下,叫曰:「吾等原系袁氏舊將,不得已而降曹。
曹操為人詭譎,薄待吾等;吾今還扶舊主。
可疾開關相納。」
高幹未信,只教二將自上關說話。
二將卸甲棄馬而入,謂干曰:「曹軍新到,可乘其軍心未定,今夜劫寨。
某等願當先。」
於喜,從其言,是夜教二呂當先,引萬餘軍前去。
將至曹寨,背後喊聲大震,伏兵四起。
高幹知是中計,急回壺關城,樂進、李典已奪了關、高於奪路走脫,往投單于。
操領兵拒住關口,使人追襲高幹。
干到單于界,正迎北番左賢王。
干下馬拜伏於地,言曹操吞併疆土,今欲犯王子地面,萬乞救援,同力克複,以保北方。
左賢王曰:「吾與曹操無仇,豈有侵我土地?汝欲使我結怨於曹氏耶!」
叱退高幹。
干尋思無路,只得去投劉表。
行至上洛,被都尉王琰所殺,將頭解送曹操。
曹封琰為列侯。
并州既定,操商議西擊烏桓。
曹洪等曰:「袁熙、袁尚兵敗將亡,勢窮力盡,遠投沙漠;我今引兵西擊,倘劉備、劉表乘虛襲許都,我救應不及,為禍不淺矣:請回師勿進為上。」
郭嘉曰:「諸公所言錯矣。
主公雖威震天下,沙漠之人恃其邊遠,必不設備;乘其無備,卒然擊之,必可破也。
且袁紹與烏桓有恩,而尚與熙兄弟猶存,不可不除。
劉表坐談之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劉備,重任之則恐不能制,輕任之則備不為用。
雖虛國遠征,公無憂也。」
操曰:「奉孝之言極是。」
遂率大小三軍,車數千輛,望前進發。
但見黃沙漠漠,狂風四起;道路崎嶇,人馬難行。
操有回軍之心,問於郭嘉。
嘉此時不伏水土,卧病車上。
操泣曰:「因我欲平沙漠,使公遠涉艱辛,以至染病,吾心何安!」
嘉曰:「某感丞相大恩,雖死不能報萬一。」
操曰:「吾見北地崎嶇,意欲回軍,若何?」
嘉曰:「兵貴神速。
今千里襲人,輜重多而難以趨利,不如輕兵兼道以出,掩其不備。
但須得識徑路者為引導耳。」
遂留郭嘉於易州養病,求嚮導官以引路。
人薦袁紹舊將田疇深知此境,操召而問之。
疇曰:「此道秋夏間有水,淺不通車馬,深不載舟楫,最難行動。
不如回軍,從盧龍口越白檀之險,出空虛之地,前近柳城,掩其不備:蹋頓可一戰而擒也。」
操從其言,封田疇為靖北將軍,作嚮導官,為前驅;張遼為次;操自押后:倍道輕騎而進。
田疇引張遼前至白狼山,正遇袁熙、袁尚會合蹋頓等數萬騎前來。
張遼飛報曹操。
操自勒馬登高望之,見蹋頓兵無隊伍,參差不整。
操謂張遼曰:「敵兵不整,便可擊之。」
乃以麾授遼。
遼引許褚、于禁、徐晃分四路下山,奮力急攻,蹋頓大亂。
遼拍馬斬蹋頓於馬下,餘眾皆降。
袁熙、袁尚引數千騎投遼東去了。
操收軍入柳城,封田疇為柳亭侯,以守柳城。
疇涕泣曰:「某負義逃竄之人耳,蒙厚恩全活,為幸多矣;豈可賣盧龍之寨以邀賞祿哉!死不敢受侯爵。」
操義之,乃拜疇為議郎。
操撫慰單于人等,收得駿馬萬匹,即日回兵。
時天氣寒且旱,二百里無水,軍又乏糧,殺馬為食,鑿地三四十丈,方得水。
操回至易州,重賞先曾諫者;因謂眾將曰:「孤前者乘危遠征,僥倖成功。
雖得勝,天所佑也,不可以為法。
諸君之諫,乃萬安之計,是以相賞。
后勿難言。」
操到易州時,郭嘉已死數日,停柩在公廨。
操往祭之,大哭曰:「奉孝死,乃天喪吾也!」
回顧眾官曰:「諸君年齒,皆孤等輩,惟奉孝最少,吾欲托以後事。
不期中年夭折,使吾心腸崩裂矣!」
嘉之左右,將嘉臨死所封之書呈上曰:「郭公臨亡,親筆書此,囑曰:丞相若從書中所言,遼東事定矣。」
操拆書視之,點頭嗟嘆。
諸人皆不知其意。
次日,夏侯-引眾人稟曰:「遼東太守公孫康,久不賓服。
今袁熙、袁尚又往投之,必為後患。
不如乘其未動,速往征之,遼東可得也。」
操笑曰:「不煩諸公虎威。
數日之後,公孫康自送二袁之首至矣。」
諸將皆不肯信。
卻說袁熙、袁尚引數千騎奔遼東。
遼東太守公孫康,本襄平人,武威將軍公孫度之子也。
當日知袁熙、袁尚來投,遂聚本部屬官商議此事。
公孫恭曰:「袁紹在日,常有吞遼東之心;今袁熙,袁尚兵敗將亡,無處依棲,來此相投,是鳩奪鵲巢之意也。
若容納之,后必相圖。
不如賺入城中殺之,獻頭與曹公,曹公必重待我。」
康曰:「只怕曹操引兵下遼東,又不如納二袁使為我助。」
恭曰:「可使人探聽。
如曹兵來攻,則留二袁;如其不動,則殺二袁,送與曹公。」
康從之,使人去探消息。
卻說袁熙、袁尚至遼東,二人密議曰:「遼東軍兵數萬,足可與曹操爭衡。
今暫投之,后當殺公孫康而奪其地,養成氣力而抗中原,可復河北也。」
商議已定,乃入見公孫康。
康留於館驛,只推有病,不即相見。
不一日,細作回報:「曹公兵屯易州,並無下遼東之意。」
公孫康大喜,乃先伏刀斧手於壁衣中,使二袁入。
相見禮畢,命坐。
時天氣嚴寒,尚見床榻上無茵褥,謂康曰:「願鋪坐席。」
康-目言曰:「汝二人之頭,將行萬里!何席之有!尚大驚。
康叱曰:「左右何不下手!」
刀斧手擁出,就坐席上砍下二人之頭,用木匣盛貯,使人送到易州,來見曹操。
時操在易州,按兵不動。
夏侯-、張遼入稟曰:「如不下遼東,可回許都。
恐劉表生心。」
操曰:「待二袁首級至,即便回兵。」
眾皆暗笑。
忽報遼東公孫康遣人送袁熙、袁尚首級至,眾皆大驚。
使者呈上書信。
操大笑曰:「不出奉孝之料!」
重賞來使,封公孫康為襄平侯、左將軍。
眾官問曰:「何為不出奉孝之所料?」
操遂出郭嘉書以示之。
書略曰:「今聞袁熙、袁尚往投遼東,明公切不可加兵。
公孫康久畏袁氏吞併,二袁往投必疑。
若以兵擊之,必并力迎敵,急不可下;若緩之,公孫康、袁氏必自相圖,其勢然也。」
眾皆踴躍稱善。
操引眾官復設祭於郭嘉靈前。
亡年三十八歲,從征十有一年,多立奇勛。
後人有詩讚曰:「天生郭奉孝,豪傑冠群英:腹內藏經史,胸中隱甲兵;運謀如范蠡,決策似陳平。
可惜身先喪,中原梁棟傾。」
操領兵還冀州,使人先扶郭嘉靈柩於許都安葬。
程昱等請曰:「北方既定,今還許都,可早建下江南之策。」
操笑曰:「吾有此志久矣。
諸君所言,正合吾意。」
是夜宿於冀州城東角樓上,憑欄仰觀天文。
時荀攸在側,操指曰:「南方旺氣燦然,恐未可圖也。」
攸曰:「以丞相天威,何所不服!正看間,忽見一道金光,從地而起。
攸曰:「此必有寶於地下」。
操下樓令人隨光掘之。
正是:星文方向南中指,金寶旋從北地生。
不知所得何物,且聽下文分解——
第034回 蔡夫人隔屏聽密語 劉皇叔躍馬過檀溪
卻說曹操於金光處,掘出一銅雀,間荀攸曰:「此何兆也?」
攸曰:「昔舜母夢玉雀入懷而生舜。
今得銅雀,亦吉祥之兆也。」
操大喜,遂命作高台以慶之。
乃即日破土斷木,燒瓦磨磚,築銅雀台於漳河之上。
約計一年而工畢。
少子曹植進曰:「若建層台,必立三座:中間高者,名為銅雀;左邊一座,名為玉龍;右邊一座,名為金鳳。
更作兩條飛橋,橫空而上,乃為壯觀。」
操曰:「吾兒所言甚善。
他日台成,足可娛吾者矣!」
原來曹操有五子,惟植性敏慧,善文章,曹操平日最愛之。
於是留曹植與曹丕在鄴郡造台,使張燕守北寨。
操將所得袁紹之兵,共五六十萬,班師回許都。
大封功臣;又表贈郭嘉為貞侯,養其子奕於府中。
復聚眾謀士商議,欲南征劉表。
荀-曰:「大軍方北征而回,未可復動。
且待半年,養精蓄銳,劉表、孫權可一鼓而下也。」
操從之,遂分兵屯田,以候調用。
卻說玄德自到荊州,劉表待之甚厚。
一日,正相聚飲酒,忽報降將張武、陳孫在江夏擄掠人民,共謀造反。
表驚曰:「二賊又反,為禍不小!」
玄德曰:「不須兄長憂慮,備請往討之。」
表大喜,即點三萬軍,與玄德前去。
玄德領命即行,不一日,來到江夏。
張武、陳孫引兵來迎。
玄德與關、張、趙雲出馬在門旗下,望見張武所騎之馬,極其雄駿。
玄德曰:「此必千里馬也。」
言未畢,趙雲挺槍而出,徑沖彼陣。
張武縱馬來迎,不三合,被趙雲一槍刺落馬下,隨手扯住轡頭,牽馬回陣。
陳孫見了,隨趕來奪。
張飛大喝一聲,挺矛直出,將陳孫刺死。
眾皆潰散。
玄德招安餘黨,平復江夏諸縣,班師而回。
表出郭迎接入城,設宴慶功。
酒至半酣,表曰:「吾弟如此雄才,荊州有倚賴也。
但憂南越不時來寇,張魯、孫權皆足為慮。」
玄德曰:「弟有三將,足可委用:使張飛巡南越之境;雲長拒固子城,以鎮張魯;趙雲拒三江,以當孫權。
何足慮哉?」
表喜,欲從其言。
蔡瑁告其姊蔡夫人曰:「劉備遣三將居外,而自居荊州,久必為患。」
蔡夫人乃夜對劉表曰:「我聞荊州人多與劉備往來,不可不防之。
今容其居住城中,無益,不若遣使他往。」
表曰:「玄德仁人也。」
蔡氏曰:「只恐他人不似汝心。」
表沉吟不答。
次日出城,見玄德所乘之馬極駿,問之,知是張武之馬,表稱讚不已。
玄德遂將此馬送與劉表。
表大喜,騎回城中。
蒯越見而問之。
表曰:「此玄德所送也。」
越曰:「昔先兄蒯良,最善相馬;越亦頗曉。
此馬眼下有淚槽,額邊生白點,名為的盧,騎則妨主。
張武為此馬而亡。
主公不可乘之。」
表聽其言。
次日請玄德飲宴,因言曰:「昨承惠良馬,深感厚意。
但賢弟不時征進,可以用之。
敬當送還。」
玄德起謝。
表又曰:「賢弟久居此間,恐廢武事。
襄陽屬邑新野縣,頗有錢糧。
弟可引本部軍馬於本縣屯紮,何如?」
玄德領諾。
次日,謝別劉表,引本部軍馬徑往新野。
方出城門,只見一人在馬前長揖曰:「公所騎馬,不可乘也。」
玄德視之,乃荊州幕賓伊籍,字機伯,山陽人也。
玄德忙下馬問之。
籍曰:「昨聞蒯異度對劉荊州云:此馬名的盧,乘則妨主。
因此還公。
公豈可復乘之?」
玄德曰:「深感先生見愛。
但凡人死生有命,豈馬所能妨哉!」
籍服其高見,自此常與玄德往來。
玄德自到新野,軍民皆喜,政治一新。
建安十二年春,甘夫人生劉禪。
是夜有白鶴一隻,飛來縣衙屋上,高鳴四十餘聲,望西飛去。
臨分娩時,異香滿室。
甘夫人嘗夜夢仰吞北斗,因而懷孕,故侞名阿斗。
此時曹操正統兵北征。
玄德乃往荊州,說劉表曰:「今曹操悉兵北征,許昌空虛,若以荊襄之眾,乘間襲之,大事可就也。」
表曰:「吾坐據九郡足矣,豈可別圖?」
玄德默然。
表邀入後堂飲酒。
酒至半酣,表忽然長嘆。
玄德曰:「兄長何故長嘆?」
表曰:「吾有心事,未易明言。」
玄德再欲問時,蔡夫人出立屏后。
劉表乃垂頭不語。
須臾席散,玄德自歸新野。
至是年冬,聞曹操自柳城回,玄德甚嘆表之不用其言。
忽一日,劉表遣使至,請玄德赴荊州相會。
玄德隨使而往。
劉表接著,敘禮畢,請入後堂飲宴;因謂玄德曰:「近聞曹操提兵回許都,勢日強盛,必有吞併荊襄之心。
昔日悔不聽賢弟之言,失此好機會。」
玄德曰:「今天下分裂,干戈日起,機會豈有盡乎?若能應之於後,未足為恨也。」
表曰:「吾弟之言甚當。」
相與對飲。
酒酣,表忽潸然淚下。
玄德問其故。
表曰:「吾有心事,前者欲訴與賢弟,未得其便。」
玄德曰:「兄長有何難決之事?倘有用弟之處,弟雖死不辭。」
表曰:「前妻陳氏所生長子琦,為人雖賢,而柔懦不足立事;後妻蔡氏所生少子瓊,頗聰明。
吾欲廢長立幼,恐礙於禮法;欲立長子,爭奈蔡氏族中,皆掌軍務,后必生亂:因此委決不下。」
玄德曰:「自古廢長立幼,取亂之道。
若憂蔡氏權重,可徐徐削之,不可溺愛而立少子也。」
表默然。
原來蔡夫人素疑玄德,凡遇玄德與表敘論,必來竊聽。
是時正在屏風后,聞玄德此言,心甚恨之。
玄德自知語失,遂起身如廁。
因見己身髀肉復生,亦不覺潸然流涕。
少頃復入席。
表見玄德有淚容,怪問之。
玄德長嘆曰:「備往常身不離鞍,髀肉皆散;分久不騎,髀里肉生。
日月磋跎,老將至矣,而功業不建:是以悲耳!」
表曰:「吾聞賢弟在許昌,與曹操青梅煮酒,共論英雄;賢弟盡舉當世名士,操皆不許,而獨曰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以曹操之權力,猶不敢居吾弟之先,何慮功業不建乎?」
玄德乘著酒興,失口答曰:「備若有基本,天下碌碌之輩,誠不足慮也。」
表聞言默然。
玄德自知語失,托醉而起,歸館舍安歇。
後人有詩讚玄德曰:「曹公屈指從頭數:天下英雄獨使君。
髀肉復生猶感嘆,爭教寰字不三分?」
卻說劉表聞玄德語,口雖不言,心懷不足,別了玄德,退入內宅。
蔡夫人曰:「適間我於屏后聽得劉備之言,甚輕覷人,足見其有吞併荊州之意。
今若不除,必為後患。」
表不答,但搖頭而已。
蔡氏乃密召蔡瑁入,商議能事。
瑁曰:「請先就館舍殺之,然後告知主公。」
蔡氏然其言。
瑁出,便連夜點軍。
卻說玄德在館舍中秉燭而坐,三更以後,方欲就寢。
忽一人叩門而入,視之乃伊籍也:原來伊籍探知蔡瑁欲害玄德,特夤夜來報。
當下伊籍將蔡瑁之謀,報知玄德,催促玄德速速起身。
玄德曰:「未辭景升,如何便去?」
籍曰:「公若辭,必遭蔡瑁之害矣。」
玄德乃謝別伊籍,急喚從者,一齊上馬,不待天明,星夜奔回新野。
比及蔡瑁領軍到館舍時,玄德已去遠矣。
瑁悔恨無及,乃寫詩一首於壁間,徑入見表曰:「劉備有反叛之意,題反詩於壁上,不辭而去矣。」
表不信,親詣館舍觀之,果有詩四句。
詩曰:「數年徒守困,空對舊山川。
龍豈池中物,乘雷欲上天!」
劉表見詩大怒,拔劍言曰:「誓殺此無義之徒!」
行數步,猛省曰:「吾與玄德相處許多時,不曾見他作詩。
此必外人離間之計也。」
遂回步入館舍,用劍尖削去此詩,棄劍上馬。
蔡瑁請曰:「軍士已點齊,可就往新野擒劉備。」
表曰:「未可造次,容徐圖之。」
蔡瑁見表持疑不決,乃暗與蔡夫人商議:即日大會眾官於襄陽,就彼處謀之。
次日,瑁稟表曰:「近年豐熟,合聚眾官於襄陽,以示撫勸之意。
請主公一行。」
表曰:「吾近日氣疾作,實不能行。
可令二子為主待客。」
瑁曰:「公子年幼,恐失於禮節。」
表曰:「可往新野請玄德待客。」
瑁暗喜正中其計,便差人請玄德赴襄陽。
卻說玄德奔回新野,自知失言取禍,未對眾人言之。
忽使者至,請赴襄陽。
孫乾曰:「昨見主公匆匆而回,意甚不樂。
愚意度之,在荊州必有事故。
今忽請赴會,不可輕往。」
玄德方將前項事訴與諸人。
雲長曰:「兄自疑心語失。
劉荊州並無嗔責之意。
外人之言,未可輕信。
襄陽離此不遠,若不去,則荊州反生疑矣。」
玄德曰:「雲長之言是也。」
張飛曰:「筵無好筵,會無好會,不如休去。」
趙雲曰:「某將馬步軍三百人同往,可保主公無事。」
玄德曰:「如此甚好。」
遂與趙雲即日赴襄陽。
蔡瑁出郭迎接,意甚謙謹。
隨後劉琦、劉琮二子,引一班文武官僚出迎。
玄德見二公子俱在,並不疑忌。
是日請玄德於館舍暫歇。
趙雲引三百軍圍繞保護。
雲披甲掛劍,行坐不離左右。
劉琦告玄德曰:「父親氣疾作。
不能行動,特請叔父待客,撫勸各處守收之官。」
玄德曰:「吾本不敢當此;既有兄命,不敢不從。」
次日,人報九郡四十二州官員,俱已到齊。
蔡瑁預請蒯越計議曰:「劉備世之梟雄,久留於此,后必為害,可就今日除之。」
越曰:「恐失士民之望。」
瑁曰:「吾已密領劉荊州言語在此。」
越曰:「既如此,可預作準備。」
瑁曰:「東門峴山大路,已使吾弟蔡和引軍守把;南門外已使蔡中守把;北門外已使蔡勛守把。
止有西門不必守把:前有檀溪阻隔,雖有數萬之眾,不易過也。」
越曰:「吾見趙雲行坐不離玄德,恐難下手。」
瑁曰:「吾伏五百軍在城內準備。」
越曰:「可使文聘、王威二人另設一席於外廳,以待武將。
先請住趙雲,然後可行事。」
瑁從其言。
當日殺牛宰馬,大張筵席。
玄德乘的盧馬至州衙,命牽入後園拴系。
眾官皆至堂中。
玄德主席,二公子兩邊分坐,其餘各依次而坐。
趙雲帶劍立於玄德之側。
文聘、王威入請趙雲赴席。
雲推辭不去。
玄德令雲就席,雲勉強應命而出。
蔡瑁在外收拾得鐵桶相似,將玄德帶來三百軍,都遣歸館舍,只待半酣,號起下手。
酒至三巡,伊籍起把盞,至玄德前,以目視玄德,低聲謂曰:「請更衣,」
玄德會意,即起如廁,伊籍把盞畢,疾入後園,接著玄德,附耳報曰:「蔡瑁設計害君,城外東、南、北三處,皆有軍馬守把。
惟西門可走,公宜速逃!」
玄德大驚,急解的盧馬,開後園門牽出,飛身上馬,不顧從者,匹馬望西門而走。
門吏問之,玄德不答,加鞭而出。
門吏當之不住,飛報蔡瑁。
瑁即上馬,引五百軍隨後追趕。
卻說玄德撞出西門,行無數里,前有大溪,攔住去路,那檀溪闊數丈,水通襄江,其波甚緊。
玄德到溪邊,見不可渡,勒馬再回,遙望城西塵頭大起,追兵將至。
玄德曰:「今番死矣!」
遂回馬到溪邊。
回頭看時,追兵已近。
玄德著慌,縱馬下溪。
行不數步,馬前蹄忽陷,浸濕衣袍。
玄德乃加鞭大呼曰:「的盧,的盧!今日妨吾!言畢,那馬忽從水中涌身而起,一躍三丈,飛上西岸。
玄德如從雲霧中起。
後來蘇學士有古風一篇,單詠躍馬檀溪事。
詩曰:「老去花殘春日暮,宦遊偶至檀溪路;停驂遙望獨徘徊,眼前零落飄紅絮。
暗想咸陽火德衰,龍爭虎鬥交相持;襄陽會上王孫飲,坐中玄德身將危。
逃生獨出西門道,背後追兵復將到。
一川煙水漲檀溪,急叱征騎往前跳。
馬蹄蹄碎青玻璃,天風響處金鞭揮。
耳畔但聞千騎走,波中忽見雙龍飛。
西川獨霸真英主,坐下龍駒兩相遇。
檀溪溪水自東流,龍駒英主今何處!臨流三嘆心欲酸,斜陽寂寂照空山;三分鼎足渾如夢,蹤跡空留在世間。」
玄德躍過溪西,顧望東岸。
蔡瑁已引軍趕到溪邊,大叫:「使君何故逃席而去?」
玄德曰:「吾與汝無仇,何故欲相害?」
瑚曰:「吾並無此心。
使君休聽人言。」
玄德見瑁手將拈弓取箭,乃急撥馬望西南而去。
瑁謂左右曰:「是何神助也?」
方欲收軍回城,只見西門內趙雲引三百軍趕來。
正是:躍去龍駒能救主,追來虎將欲誅仇。
未知蔡瑁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035回 玄德南漳逢隱滄 單福新野遇英主
卻說蔡瑁方欲回城,趙雲引軍趕出城來。
原來趙雲正飲酒間,忽見人馬動,急入內觀之,席上不見了玄德。
雲大驚,出投館舍,聽得人說:「蔡瑁引軍望西趕去了。」
雲火急綽槍上馬,引著原帶來三百軍,奔出西門,正迎著蔡瑁,急問曰:「吾主何在?」
瑁曰:「使君逃席而去,不知何往。」
趙雲是謹細之人,不肯造次,即策馬前行。
遙望大溪,別無去路,乃復回馬,喝問蔡瑁曰:「汝請吾主赴宴,何故引著軍馬追來?」
瑁曰:「九郡四十二州縣官僚俱在此,吾為上將,豈可不防護?」
雲曰:「汝逼吾主何去了?」
瑁曰:「聞使君匹馬出西門,到此卻又不見。」
雲驚疑不定,直來溪邊看時,只見隔岸一帶水跡。
雲暗忖曰:「難道連馬跳過了溪去?」
令三百軍四散觀望,並不見蹤跡。
雲再回馬時,蔡瑁已入城去了。
雲乃拿守門軍士追問,皆說:「劉使君飛馬出西門而去。」
雲再欲入城?又恐有埋伏,遂急引軍歸新野。
卻說玄德躍馬過溪,似醉如痴,想:「此闊澗一躍而過,豈非天意!」
迤邐望南漳策馬而行,日將沉西。
正行之間,見一牧童跨於牛背上,口吹短笛而來。
玄德嘆曰:「吾不如也!」
遂立馬觀之。
牧童亦停牛罷笛,熟視玄德,曰:「將軍莫非破黃巾劉玄德否?」
玄德驚問曰:「汝乃村僻小童,何以知吾姓字!」
牧童曰:「我本不知,因常侍師父,有客到日,多曾說有一劉玄德,身長七尺五寸,垂手過膝,目能自顧其耳,乃當世之英雌,今觀將軍如此模樣,想必是也。」
玄德曰:「汝師何人也?」
牧童曰:「吾師覆姓司馬,名徽,字德操,潁川人也。
道號水鏡先生。」
玄德曰:「汝師與誰為友?」
小童曰:「與襄陽龐德公、龐統為友。」
玄德曰:「龐德公乃龐統何人?」
童子曰:「叔侄也。
龐德公字山民,長俺師父十歲;龐統字士元,少俺師父五歲。
一日,我師父在樹上採桑,適龐統來相訪,坐於樹下,共相議論,終日不倦。
吾師甚愛龐統,呼之為弟。」
玄德曰:「汝師今居何處?」
牧童遙指曰:「前面林中,便是莊院。」
玄德曰:「吾正是劉玄德。
汝可引我去拜見你師父。」
童子便引玄德,行二里余,到庄前下馬,入至中門,忽聞琴聲甚美。
玄德教童子且休通報,側耳聽之。
琴聲忽住而不彈。
一人笑而出曰:「琴韻清幽,音中忽起高抗之調。
必有英雄竊聽。」
童子指謂玄德曰:「此即吾師水鏡先生也。」
玄德視其人,松形鶴骨,器宇不凡。
慌忙進前施禮,衣襟尚濕。
水鏡曰:「公今日倖免大難!」
玄德驚訝不已。
小童曰:「此劉玄德也。」
水鏡請入草堂,分賓主坐定。
玄德見架上滿堆書卷,窗外盛栽松竹,橫琴於石床之上,清氣飄然。
水鏡問曰:「明公何來?」
玄德曰:「偶爾經由此地,因小童相指,得拜尊顏,不勝萬幸!」
水鏡笑曰:「公不必隱諱。
公今必逃難至此。」
玄德遂以襄陽一事告之。
水鏡曰:「吾觀公氣色,已知之矣。」
因問玄德曰:「吾久聞明公大名,何故至今猶落魄不偶耶?」
玄德曰:「命途多蹇,所以至此。」
水鏡曰:「不然。
蓋因將軍左右不得其人耳。」
玄德曰:「備雖不才,文有孫乾、糜竺、簡雍之輩,武有關、張、趙雲之流,竭忠輔相,頗賴其力。」
水鏡曰:「關、張、趙雲,皆萬人敵,惜無善用之之人。
若孫乾、糜竺輩,乃白面書生,非經綸濟世之才也。」
玄德曰:「備亦嘗側身以求山谷之遺賢,奈未遇其人何!」
水鏡曰:「豈不聞孔子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何謂無人?」
玄德曰:「備愚昧不識,願賜指教。」
水鏡曰:「公聞荊襄諸郡小兒謠言乎?其謠曰:八九年間始欲衰,至十三年無孑遺。
到頭天命有所歸,泥中蟠龍向天飛。
此謠始於建安初:建安八年,劉景升喪卻前妻,便生家亂,此所謂始欲衰也;無孑遺者,不久則景升將逝,文武零落無孑遺矣;天命有歸,龍向天飛,蓋應在將軍也。」
玄德聞言驚謝曰:「備安敢當此!」
水鏡曰:「今天下之奇才,盡在於此,公當往求之。」
玄德急問曰:「奇才安在?果系何人?」
水鏡曰:「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
玄德曰:「伏龍、鳳雛何人也?」
水鏡撫掌大笑曰:「好!好!」
玄德再問時,水鏡曰:「天色已晚,將軍可於此暫宿一宵,明日當言之。」
即命小童具飲饌相待,馬牽入後院餵養。
玄德飲膳畢,即宿於草堂之側。
玄德因思水鏡之言,寢不成寐。
約至更深,忽聽一人叩門而入,水鏡曰:「元直何來?」
玄德起床密聽之,聞其人答曰:「久聞劉景升善善惡惡,特往謁之。
及至相見,徒有虛名,蓋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者也。
故遺書別之,而來至此。」
水鏡曰:「公懷王佐之才,宜擇人而事,奈何輕身往見景升乎?且英雄豪傑,只在眼前,公自不識耳。」
其人曰:「先生之言是也。」
玄德聞之大喜,暗忖此人必是伏龍、鳳雛,即欲出見,又恐造次。
候至天曉,玄德求見水鏡,問曰:「昨夜來者是誰?」
水鏡曰:「此吾友也。」
玄德求與相見。
水鏡曰:「此人慾往投明主,已到他處去了。」
玄德請問其姓名。
水鏡笑曰:「好!好!」
玄德再問:「伏龍、鳳雛,果系何人?」
水鏡亦只笑曰:「好!好!」
玄德拜請水鏡出山相助,同扶漢室。
水鏡曰:「山野閑散之人,不堪世用。
自有勝吾十倍者來助公,公宜訪之。」
正談論間,忽聞庄外人喊馬嘶,小童來報:「有一將軍,引數百人到庄來也。」
玄德大驚,急出視之,乃趙雲也。
玄德大喜。
雲下馬入見曰:「某夜來回縣,尋不見主公,連夜跟問到此。
主公可作速回縣。
只恐有人來縣中廝殺。」
玄德辭了水鏡,與趙雲上馬,投新野來。
行不數里,一彪人馬來到,視之,乃雲長、翼德也。
相見大喜。
玄德訴說躍馬檀溪之事,共相嗟訝。
到縣中,與孫乾等商議。
乾曰:「可先致書於景升,訴告此事。」
玄德從其言,即令孫乾齎書至荊州。
劉表喚入問曰:「吾請玄德襄陽赴會,緣何逃席而去?」
孫乾呈上書札,具言蔡瑁設謀相害,賴躍馬檀溪得脫。
表大怒,急喚蔡瑁責罵曰:「汝焉敢害吾弟!」
命推出斬之。
蔡夫人出,哭求免死,表怒猶未息。
孫乾告曰:「若殺蔡瑁,恐皇叔不能安居於此矣。」
表乃責而釋之,使長子劉琦同孫乾至玄德處請罪。
琦奉命赴新野,玄德接著,設宴相待。
酒酣,琦忽然墮淚。
玄德問其故。
琦曰:「繼母蔡氏,常懷謀害之心;侄無計免禍,幸叔父指教。」
玄德勸以小心盡孝,自然無禍。
次日,琦泣別。
玄德乘馬送琦出郭,因指馬謂琦曰:「若非此馬,吾已為泉下之人矣。」
琦曰:「此非馬之力,乃叔父之洪福也。」
說罷。
相別。
劉琦涕泣而去。
玄德回馬入城,忽見市上一人,葛巾布袍,皂絛烏履,長歌而來。
歌曰:「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廈將崩兮,一木難扶。
山谷有賢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賢兮,卻不知吾。」
玄德聞歌,暗思:「此人莫非水鏡所言伏龍、鳳雛乎?」
遂下馬相見,邀入縣衙。
問其姓名,答曰:「某乃潁上人也,姓單,名福。
久聞使君納士招賢,欲來投托,未敢輒造;故行歌於市,以動尊聽耳。」
玄德大喜,待為上賓。
單福曰:「適使君所乘之馬,再乞一觀。」
玄德命去鞍牽於堂下。
單福曰:「此非的盧馬乎?雖是千里馬,卻只妨主,不可乘也。」
玄德曰:「已應之矣。」
遂具言躍檀溪之事。
福曰:「此乃救主,非妨主也;終必妨一主。
某有一法可禳。
玄德曰:「願聞禳法。」
福曰:「公意中有仇怨之人,可將此馬賜之;待妨過了此人,然後乘之,自然無事。」
玄德聞言變色曰:「公初至此,不教吾以正道,便教作利己妨人之事,備不敢聞教。」
福笑謝曰:「向聞使君仁德,未敢便信,故以此言相試耳。」
玄德亦改容起謝曰:「備安能有仁德及人,惟先生教之。」
福曰:「吾自潁上來此,聞新野之人歌曰『新野牧,劉皇叔;自到此,民豐足。
』可見使君之仁德及人也。」
玄德乃拜單福為軍師,調練本部人馬。
卻說曹操自冀州回許都,常有取荊州之意,特差曹仁、李典並降將呂曠、呂翔等領兵三萬,屯樊城,虎視荊襄,就探看虛實。
時呂曠、呂翔稟曹仁曰:「今劉備屯兵新野,招軍買馬,積草儲糧,其志不小,不可不早圖之。
吾二人自降丞相之後,未有寸功,願請精兵五千,取劉備之頭,以獻丞相。」
曹仁大喜,與二呂兵五千,前往新野廝殺。
探馬飛報玄德。
玄德請單福商議。
福曰:「既有敵兵,不可令其入境。
可使關公引一軍從左而出,以敵來軍中路;張飛引一軍從右而出,以敵來軍後路;公自引趙雲出兵前路相迎:敵可破矣。」
玄德從其言,即差關、張二人去訖;然後與單福、趙雲等,共引二千人馬出關相迎。
行不數里,只見山後塵頭大起,呂曠、呂翔引軍來到。
兩邊各射住陣角。
玄德出馬於旗門下,大呼曰:「來者何人,敢犯吾境?」
呂曠出馬曰:「吾乃大將呂曠也。
奉丞相命,特來擒汝!」
玄德大怒,使趙雲出馬。
二將交戰,不數合,趙雲一槍刺呂曠於馬下。
玄德麾軍掩殺,呂翔抵敵不住,引軍便走。
正行間,路傍一軍突出,為首大將,乃關雲長也;衝殺一陣,呂翔折兵大半,奪路走脫。
行不到十里,又一軍攔住去路,為首大將,挺矛大叫:「張翼德在此!」
直取呂翔。
翔措手不及,被張飛一矛刺中,翻身落馬而死。
餘眾四散奔走。
玄德合軍追趕,大半多被擒獲。
玄德班師回縣,重待單富,稿賞三軍。
卻說敗軍回見曹仁,報說:「二呂被殺,軍士多被活捉。」
曹仁大驚,與李典商議。
典曰:「二將欺敵而亡,今只宜按兵不動,申報丞相,起大兵來征剿,乃為上策。」
仁曰:「不然。
今二將陣亡,死折許多軍馬,此仇不可不急報。
量新野彈丸之地,何勞丞相大軍?」
典曰:「劉備人傑也,不可輕視。」
仁曰:「公何怯也!」
典曰:「兵法雲知彼知己,百戰百勝。
某非怯戰,但恐不能必勝耳。」
仁怒曰:「公懷二心耶?吾必欲生擒劉備!」
典曰:「將軍若去,某守樊城。」
仁曰:「汝若不同去,真懷二心矣!」
典不得已,只得與曹仁點起二萬五千軍馬,渡河投新野而來。
正是:偏裨既有輿屍辱,主將重興雪恥兵。
未知勝負何如,且聽下文分解——
第036回 玄德用計襲樊城 元直走馬薦諸葛
卻說曹仁忿怒,遂大起本部之兵,星夜渡河,意欲踏平新野。
且說單福得勝回縣,謂玄德曰:「曹仁屯兵樊城,今知二將被誅,必起大軍來戰。」
玄德曰:「當何以迎之?」
福曰:「彼若盡提兵而來,樊城空虛,可乘間奪之。」
玄德問計。
福附耳低言如此如此。
玄德大喜,預先準備已定。
忽報馬報說:「曹仁引大軍渡河來了。」
單福曰:「果不出吾之料。」
遂請玄德出軍迎敵。
兩陣對圓,趙雲出馬喚彼將答話。
曹仁命李典出陣,與趙雲交鋒。
約戰十數合,李典料敵不過,撥馬回陣。
雲縱馬追趕,兩翼軍射住,遂各罷兵歸寨。
李典回見曹仁,言:「彼軍精銳,不可輕敵,不如回樊城。」
曹仁大怒曰:「汝未出軍時,已慢吾軍心;今又賣陣,罪當斬首!」
便喝刀斧手推出李典要斬;眾將苦告方免。
乃調李典領后軍,仁自引兵為前部。
次日鳴鼓進軍,布成一個陣勢,使人問玄德曰:「識吾陣勢?」
單福便上高處觀看畢,謂玄德曰:「此八門金鎖陣也。
八門者:休、生、傷、杜、景、死、驚、開。
如從生門、景門、開門而入則吉;從傷門、驚門、休門而入則傷;從杜門、死們而人則亡。
今八門雖布得整齊,只是中間通欠主持。
如從東南角上生門擊人,往正西景門而出,其陣必亂。」
玄德傳令,教軍士把住陣角,命趙雲引五百軍從東南而入,徑往西出。
雲得令,挺槍躍馬,引兵徑投東南角上,吶喊殺入中軍。
曹仁便投北走。
雲不追趕,卻突出西門,又從西殺轉東南角上來。
曹仁軍大亂。
玄德麾軍衝擊,曹兵大敗而退。
單福命休追趕,收軍自回。
卻說曹仁輸了一陣,方信李典之言;因復請典商議,言:「劉備軍中必有能者,吾陣竟為所破。」
李典曰:「吾雖在此,甚憂樊城。」
曹仁曰:「今晚去劫寨。
如得勝,再作計議;如不勝,便退軍回樊城。」
李典曰:「不可。
劉備必有準備。」
仁曰:「若如此多疑,何以用兵!」
遂不聽李典之言。
自引軍為前隊,使李典為後應,當夜二更劫寨。
卻說單福正與玄德在寨中議事,忽信風驟起。
福曰:「今夜曹仁必來劫寨。」
玄德曰:「何以敵之?」
福笑曰:「吾已預算定了。」
遂密密分撥已畢。
至二更,曹仁兵將近寨,只見寨中四圍火起,燒著寨柵。
曹仁知有準備,急令退軍。
趙雲掩殺將來。
仁不及收兵回寨,急望北河而走。
將到河邊,才欲尋船渡河,岸上一彪軍殺到:為首大將,乃張飛也。
曹仁死戰,李典保護曹仁下船渡河。
曹軍大半淹死水中。
曹仁渡過河面,上岸奔至樊城,令人叫門。
只見城上一聲鼓響,一將引軍而出,大喝曰:「吾已取樊城多時矣!」
眾驚視之,乃關雲長也。
仁大驚,撥馬便走。
雲長追殺過來。
曹仁又折了好些軍馬,星夜投許昌。
於路打聽,方知有單福為軍師,設謀定計。
不說曹仁敗回許昌。
且說玄德大獲全勝,引軍入樊城,縣令劉泌出迎。
玄德安民已定。
那劉泌乃長沙人,亦漢室宗親,遂請玄德到家,設宴相待。
只見一人侍立於側。
玄德視其人器宇軒昂,因問泌曰:「此何人?」
泌曰:「此吾之甥寇封,本羅侯寇氏之子也;因父母雙亡,故依於此。」
玄德愛之,欲嗣為義子。
劉泌欣然從之,遂使寇封拜玄德為父,改名劉封。
玄德帶回,令拜雲長、翼德為叔。
雲長曰:「兄長既有子,何必用螟蛉?后必生亂。」
玄德曰:「吾待之如子,彼必事吾如父,何亂之有!」
雲長不悅。
玄德與單福計議,令趙雲引一千軍守樊城。
玄德領眾自回新野。
卻說曹仁與李典回許都,見曹操,泣拜於地請罪,具言損將折兵之事。
操曰:「勝負乃軍家之常。
但不知誰為劉備畫策?」
曹仁言是單福之計。
操曰:「單福何人也?」
程昱笑曰:「此非單福也。
此人幼好學擊劍;中平末年,嘗為人報仇殺人,披髮塗面而走,為吏所獲;問其姓名不答,吏乃縛於車上,擊鼓行於市,今市人識之,雖有識者不敢言,而同伴竊解救之。
乃更姓名而逃,折節向學,遍訪名師,嘗與司馬徽談論。
此人乃潁川徐庶,字元直。
單福乃其託名耳。」
操曰:「徐庶之才,比君何如?」
昱曰:「十倍於昱。」
操曰:「惜乎賢士歸於劉備!羽翼成矣?奈何?」
昱曰:「徐庶雖在彼,丞相要用,召來不難。」
操曰:「安得彼來歸?」
昱曰:「徐庶為人至孝。
幼喪其父,止有老母在堂。
現今其弟徐康已亡,老母無人侍養。
丞相可使人賺其母至許昌,令作書召其子,則徐庶必至矣。」
操大喜,使人星夜前去取徐庶母。
不一日取至,操厚待之。
因謂之曰:「聞令嗣徐元直,乃天下奇才也。
今在新野,助逆臣劉備,背叛朝廷,正猶美玉落於-泥之中,誠為可惜。
今煩老母作書,喚回許都,吾於天子之前保奏,必有重賞。」
遂命左右捧過文房四寶,令徐母作書。
徐母曰:「劉備何如人也?」
操曰:「沛郡小輩,妄稱皇叔,全無信義,所謂外君子而內小人者也。
徐母厲聲曰:「汝何虛誑之甚也!吾久聞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後,孝景皇帝閣下玄孫,屈身下士,恭己待人,仁聲素著,世之黃童、白叟、牧子、樵夫皆知其名:真當世之英雄也。
吾兒輔之,得其主矣。
汝雖託名漢相,實為漢賊。
乃反以玄德為逆臣,欲使吾幾背明投暗,豈不自恥乎!「言訖,取石硯便打曹操。
操大怒,叱武士執徐母出,將斬之。
程昱急止之,入諫操曰:「徐母觸忤丞相者,欲求死也。
丞相若殺之,則招不義之名,而成徐母之德。
徐母既死,徐庶必死心助劉備以報仇矣;不如留之,使徐庶身心兩處,縱使助劉備,亦不儘力也。
且留得徐母在,昱自有計賺徐庶至此,以輔丞相。」
操然其言,遂不殺徐母,送於別室養之。
程昱日往問候,詐言曾與徐庶結為兄弟,待徐母如親母;時常饋送物件,必具手啟。
徐母因亦作手啟答之。
程昱賺得徐母筆跡,乃仿其字體,詐修家書一封,差一心腹人,持書徑奔新野縣,尋問「單福」
行幕。
軍士引見徐庶。
庶知母有家書至,急喚入問之。
來人曰:「某乃館下走卒,奉老夫人言語,有書附達。」
庶拆封視之。
書曰:「近汝弟康喪,舉目無親。
正悲凄間,不期曹丞相使人賺至許昌,言汝背反,下我於縲-,賴程昱等救免。
若得汝降,能免我死。
如書到日,可念劬勞之恩,星夜前來,以全孝道;然後徐圖歸耕故園,免遭大禍。
吾今命若懸絲,專望救援!更不多囑。」
徐庶覽畢,淚如泉湧。
持書來見玄德曰:「某本潁川徐庶,字元直;為因逃難,更名單福。
前聞劉景升招賢納士,特往見之;及與論事,方知是無用之人,故作書別之。
夤夜至司馬水鏡莊上,訴說其事。
水鏡深責庶不識主,因說劉豫州在此,何不事之?庶故作狂歌於市以動使君;幸蒙不棄,即賜重用。
爭奈老母今被曹操奸計賺至許昌囚禁,將欲加害。
老母手書來喚,庶不容不去。
非不欲效犬馬之勞,以報使君;奈慈親被執,不得儘力。
今當告歸,容圖後會。」
玄德聞言大哭曰:「子母乃天性之親,元直無以備為念。
待與老夫人相見之後,或者再得奉教。」
徐庶便拜謝欲行。
玄德曰:「乞再聚一宵,來日餞行。」
孫乾密謂玄德曰:「元直天下奇才,久在新野,盡知我軍中虛實。
今若使歸曹操,必然重用,我其危矣。
主公宜苦留之,切勿放去。
操見元直不去,必斬其母。
元直知母死,必為母報仇。
力攻曹操也。」
玄德曰:「不可。
使人殺其母,而吾用其子,不仁也;留之不使去,以絕其子母之道,不義也。
吾寧死,不為不仁不義之事。」
眾皆感嘆。
玄德請徐庶飲酒,庶曰:「今聞老母被囚,雖金波玉液不能下咽矣。」
玄德曰:「備聞公將去,如失左右手,雖龍肝鳳髓,亦不甘味。」
二人相對而泣,坐以待旦。
諸將已於郭外安排筵席餞行。
玄德與徐庶並馬出城,至長亭,下馬相辭。
玄德舉杯謂徐庶曰:「備分淺緣薄,不能與先生相聚。
望先生善事新主,以成功名。」
庶泣曰:「某才微智淺,深荷使君重用。
今不幸半途而別,實為老母故也。
縱使曹操相逼,庶亦終身不設一謀。」
玄德曰:「先生既去,劉備亦將遠遁山林矣。」
庶曰:「某所以與使君共圖王霸之業者,恃此方寸耳;今以老母之故,方寸亂矣,縱使在此,無益於事。
使君宜別求高賢輔佐,共圖大業,何便灰心如此?」
玄德曰:「天下高賢,無有出先生右者。」
庶曰:「某樗櫟庸材,何敢當此重譽。」
臨別,又顧謂諸將曰:「願諸公善事使君,以圖名垂竹帛,功標青史,切勿效庶之無始終也。」
諸將無不傷感。
玄德不忍相離,送了一程,又送一程。
庶辭曰:「不勞使君遠送,庶就此告別。」
玄德就馬上執庶之手曰:「先生此去,天各一方,未知相會卻在何日!」
說罷,淚如雨下。
庶亦涕泣而別。
玄德立馬於林畔,看徐庶乘馬與從者匆匆而去。
玄德哭曰:「元直去矣!吾將奈何?」
凝淚而望,卻被一樹林隔斷。
玄德以鞭指曰:「吾欲盡伐此處樹木。」
眾問何故。
玄德曰:「因阻吾望徐元直之目也。」
正望間,忽見徐庶拍馬而回。
玄德曰:「元直復回,莫非無去意乎?」
遂欣然拍馬向前迎問曰:「先生此回,必有主意。」
庶勒馬謂玄德曰:「某因心緒如麻,忘卻一語:此間有一奇士,只在襄陽城外二十里隆中。
使君何不求之?」
玄德曰:「敢煩元直為備請來相見。」
庶曰:「此人不可屈致,使君可親往求之。
若得此人,無異周得呂望、漢得張良也。」
玄德曰:「此人比先生才德何如?」
庶曰:「以某比之,譬猶駑馬並麒麟、寒鴉配鸞鳳耳。
此人每嘗自比管仲,樂毅;以吾觀之,管、樂殆不及此人。
此人有經天緯地之才,蓋天下一人也!」
玄德喜曰:「願聞此人姓名。」
庶曰:「此人乃琅琊陽都人,覆姓諸葛,名亮,字孔明,乃漢司隸校尉諸葛豐之後。
其父名-,字子貢,為泰山郡丞,早卒;亮從其叔玄。
玄與荊州劉景升有舊,因往依之,遂家於襄陽。
后玄卒,亮與弟諸葛均躬耕於南陽。
嘗好為《梁父吟》。
所居之地有一岡,名卧龍岡,因自號為卧龍先生。
此人乃絕代奇才,使君急宜枉駕見之。
若此人肯相輔佐,何愁天下不定乎!」
玄德曰:「昔水鏡先生曾為備言:『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
』今所云莫非即伏龍、鳳雛乎?」
庶曰:「鳳雛乃襄陽龐統也。
伏龍正是諸葛孔明。」
玄德踴躍曰:「今日方知伏龍、鳳雛之語。
何期大賢只在目前!非先生言,備有眼如盲也!」
後人有贊徐庶走馬薦諸葛詩曰:「痛恨高賢不再逢,臨岐泣別兩情濃。
片言卻似春雷震,能使南陽起卧龍。」
徐庶薦了孔明,再別玄德,策馬而去。
玄德聞徐庶之語,方悟司馬德操之言,似醉方醒,如夢初覺。
引眾將回至新野,便具厚幣,同關、張前去南陽請孔明。
且說徐庶既別玄德,感其留戀之情,恐孔明不肯出山輔之,遂乘馬直至卧龍岡下,入草廬見孔明。
孔明問其來意。
庶曰:「庶本欲事劉豫州,奈老母為曹操所囚,馳書來召,只得舍之而往。
臨行時,將公薦與玄德。
玄德即日將來奉謁,望公勿推阻,即展平生之大才以輔之,幸甚!」
孔明聞言作色曰:「君以我為享祭之犧牲乎!」
說罷,拂袖而入。
庶羞慚而退,上馬趲程,赴許昌見母。
正是:囑友一言因愛主,赴家千里為思親。
未知後事若何,下文便見——
第037回 司馬徽再薦名士 劉玄德三顧草廬
卻說徐庶趲程赴許昌。
曹操知徐庶已到,遂命荀-、程昱等一班謀士往迎之。
庶入相府拜見曹操。
操曰:「公乃高明之士,何故屈身而事劉備乎?」
庶曰:「某幼逃難,流落江湖,偶至新野,遂與玄德交厚,老母在此,幸蒙慈念,不勝愧感。」
操曰:「公今至此,正可晨昏侍奉令堂,吾亦得聽清誨矣。」
庶拜謝而出。
急往見其母,泣拜於堂下。
母大驚曰:「汝何故至此?」
庶曰:「近於新野事劉豫州;因得母書,故星夜至此。」
徐母勃然大怒,拍案罵曰:「辱子飄蕩江湖數年,吾以為汝學業有進,何其反不如初也!汝既讀書,須知忠孝不能兩全。
豈不識曹操欺君罔上之賊?劉玄德仁義佈於四海,況又漢室之胄,汝既事之,得其主矣,今憑一紙偽書,更不詳察,遂棄明投暗,自取惡名,真愚夫也!吾有何面目與汝相見!汝玷辱祖宗,空生於天地間耳!」
罵得徐庶拜伏於地,不敢仰視,母自轉入屏風後去了。
少頃,家人出報曰:「老夫人自縊於梁間。」
徐庶慌入救時,母氣已絕。
後人有《徐母贊》曰:「賢哉徐母,流芳千古:守節無虧,於家有補;教子多方,處身自苦;氣若丘山,義出肺腑;讚美豫州,毀觸魏武;不畏鼎鑊,不懼刀斧;唯恐後嗣,玷辱先祖。
伏劍同流,斷機堪伍;生得其名,死得其所:賢哉徐母,流芳千古!」
徐慮見母已死,哭絕於地,良久方蘇。
曹操使人齎禮弔問,又親往祭奠。
徐庶葬母柩於許昌之南原,居喪守墓。
凡曹操所賜,庶俱不受。
時操欲商議南征。
荀-諫曰:「天寒未可用兵;姑待春暖,方可長驅大進。」
操從之,乃引漳河之水作一池,名玄武池,於內教練水軍,準備南征。
卻說玄德正安排禮物,欲往隆中謁諸葛亮,忽人報:「門外有一先生,峨冠博帶,道貌非常,特來相探。」
玄德曰:「此莫非即孔明否?」
遂整衣出迎。
視之,乃司馬徽也。
玄德大喜,請入後堂高坐,拜問曰:「備自別仙顏,因軍務倥傯,有失拜訪。
今得光降,大慰仰慕之私。」
徽曰:「聞徐元直在此,特來一會。」
玄德曰:「近因曹操囚其母,似母遣人馳書,喚回許昌去矣。」
徽曰:「此中曹操之計矣!吾素聞徐母最賢,雖為操所囚,必不肯馳書召其子;此書必詐也。
元直不去,其母尚存;今若去,母必死矣!」
玄德驚問其故,徽曰:「徐母高義,必羞見其子也。」
玄德曰:「元直臨行,薦南陽諸葛亮,其人若何?」
徽笑曰:「元直欲去,自去便了,何又惹他出來嘔心血也?」
玄德曰:「先生何出此言?」
徽曰:「孔明與博陵崔州平、潁川石廣元、汝南孟公威與徐元直四人為密友。
此四人務於精純,惟孔明獨觀其大略。
嘗抱膝長吟,而指四人曰:「公等仕進可至刺史、郡守。
眾問孔明之志若何,孔明但笑而不答。
每常自比管仲、樂毅,其才不可量也。」
玄德曰:「何潁川之多賢乎!」
徽曰:「昔有殷馗善觀天文,嘗謂群星聚於潁分,其地必多賢士。」
時雲長在側曰:「某聞管仲、樂毅乃春秋、戰國名人,功蓋寰宇;孔明自比此二人,毋乃太過?」
徽笑曰:「以吾觀之,不當比此二人;我欲另以二人出之。」
雲長問:「那二人?」
徽曰:「可比興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漢四百年之張子房也。」
眾皆愕然。
徽下階相辭欲行,玄德留之不住。
徽出門仰天大笑曰:「卧龍雖得其主,不得其時,惜哉!」
言罷,飄然而去。
玄德嘆曰:「真隱居賢士也!」
次日,玄德同關、張並從人等來隆中。
遙望山畔數人,荷鋤耕于田間,而作歌曰:「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榮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
南陽有隱居,高眠卧不足!」
玄德聞歌,勒馬喚農夫問曰:「此歌何人所作?」
答曰:「乃卧龍先生所作也。」
玄德曰:「卧龍先生住何處?」
農夫曰:「自此山之南,一帶高岡,乃卧龍岡也。
岡前疏林內茅廬中,即諸葛先生高卧之地。」
玄德謝之,策馬前行。
不數里,遙望卧龍岡,果然清景異常。
後人有古風一篇,單道卧龍居處。
詩曰:「襄陽城西二十里,一帶高岡枕流水:高岡屈曲壓雲根,流水潺潺飛石髓;勢若困龍石上蟠,形如單鳳松陰里;柴門半掩閉茅廬,中有高人卧不起。
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時籬落野花馨;床頭堆積皆黃卷,座上往來無白丁;叩戶蒼猿時獻果,守門老鶴夜聽經;囊里名琴藏古錦,壁間寶劍掛七星。
廬中先生獨幽雅,閑來親自勤耕稼:專待春雷驚夢回,一聲長嘯安天下。」
玄德來到庄前,下馬親叩柴門,一童出問。
玄德曰:「漢左將軍宜城亭侯領豫州牧皇叔劉備,特來拜見先生。」
童子曰:「我記不得許多名字。」
玄德曰:「你只說劉備來訪。」
童子曰:「先生今早少出。」
玄德曰:「何處去了?」
童子曰:「蹤跡不定,不知何處去了。」
玄德曰:「幾時歸?」
童子曰:「歸期亦不定,或三五日,或十數日。」
玄德惆悵不已。
張飛曰:」
既不見,自歸去罷了。」
玄德曰:「且待片時。」
雲長曰:「不如且歸,再使人來探聽。」
玄德從其言,囑付童子:「如先生回,可言劉備拜訪。」
遂上馬,行數里,勒馬回觀隆中景物,果然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廣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猿鶴相親,松篁交翠。
觀之不已,忽見一人,容貌軒昂,丰姿俊爽,頭戴逍遙巾,身穿皂布袍,杖藜從山僻小路而來。
玄德曰:「此必卧龍先生也!」
急下馬向前施禮,問曰:「先生非卧龍否?」
其人曰:「將軍是誰?」
玄德曰:「劉備也。」
其人曰:「吾非孔明,乃孔明之友博陵崔州平也。」
玄德曰:「久聞大名,幸得相遇。
乞即席地權坐,請教一言。」
二人對坐於林間石上,關、張侍立於側。
州平曰:「將軍何故欲見孔明?」
玄德曰:「方今天下大亂,四方雲擾,欲見孔明,求安邦定國之策耳。」
州平笑曰:「公以定亂為主,雖是仁心,但自古以來,治亂無常。
自高祖斬蛇起義,誅無道秦,是由亂而入治也;至哀、平之世二百年,太平日久,王莽篡逆,又由治而入亂;光武中興,重整基業,復由亂而入治;至今二百年,民安已久,故干戈又復四起:此正由治入亂之時,未可猝定也。
將軍欲使孔明斡旋天地,補綴乾坤,恐不易為,徒費心力耳。
豈不聞順天者逸,逆天者勞;數之所在,理不得而奪之;命之所在,人不得而強之乎?」
玄德曰:「先生所言,誠為高見。
但備身為漢胄,合當匡扶漢室,何敢委之數與命?」
州平曰:「山野之夫,不足與論天下事,適承明問,故妄言之。」
玄德曰:「蒙先生見教。
但不知孔明往何處去了?」
州平曰:「吾亦欲訪之,正不知其何往。」
玄德曰:「請先生同至敝縣,若何?」
州平曰:「愚性頗樂閑散,無意功名久矣;容他日再見。」
言訖,長揖而去。
玄德與關、張上馬而行。
張飛曰:「孔明又訪不著,卻遇此腐儒,閑談許久!」
玄德曰:「此亦隱者之言也。」
三人回至新野,過了數日,玄德使人探聽孔明。
回報曰:「卧龍先生已回矣。」
玄德便教備馬。
張飛曰:「量一村夫,何必哥哥自去,可使人喚來便了。」
玄德叱曰:「汝豈不聞孟子云:欲見賢而不以其道,猶欲其入而閉之門也。
孔明當世大賢,豈可召乎!」
遂上馬再往訪孔明。
關、張亦乘馬相隨。
時值隆冬,天氣嚴寒,彤雲密布。
行無數里,忽然朔風凜凜,瑞雪霏霏:山如玉簇,林似銀妝。
張飛曰:「天寒地凍,尚不用兵,豈宜遠見無益之人乎!不如回新野以避風雪。」
玄德曰:「吾正欲使孔明知我殷勤之意。
如弟輩怕冷,可先回去。」
飛曰:「死且不怕,豈怕冷乎!但恐哥哥空勞神思。」
玄德曰:「勿多言,只相隨同去。」
將近茅廬,忽聞路傍酒店中有人作歌。
玄德立馬聽之。
其歌曰:「壯士功名尚未成,嗚呼久不遇陽春!君不見東海者叟辭荊榛,後車遂與文王親;八百諸侯不期會,白魚入舟涉孟津;牧野一戰血流杵,鷹揚偉烈冠武臣。
又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楫芒碭隆準公;高談王霸驚人耳,輟洗延坐欽英風;東下齊城七十二,天下無人能繼蹤。
二人功跡尚如此,至今誰肯論英雄?」
歇罷,又有一人擊桌而歌。
其歌曰:「吾皇提劍清寰海,創業垂基四百載;桓靈季業火德衰,奸臣賊子調鼎鼐。
青蛇飛下御座傍,又見妖虹降玉堂;群盜四方如蟻聚,奸雄百輩皆鷹揚,吾儕長嘯空拍手,悶來村店飲村酒;獨善其身盡日安,何須千古名不朽!」
二人歌罷,撫掌大笑。
玄德曰:「卧龍其在此間乎!」
遂下馬入店。
見二人憑桌對飲:上首者白面長須,下首者清奇古貌。
玄德揖而問曰:「二公誰是卧龍先生?」
長須者曰:「公何人?欲尋卧龍何干?」
玄德曰:「某乃劉備也。
欲訪先生,求濟世安民之術。」
長須者曰:「我等非卧龍,皆卧龍之友也:吾乃潁川石廣元,此位是汝南孟公威。」
玄德喜曰:「備久聞二公大名,幸得邂逅。
今有隨行馬匹在此,敢請二公同往卧龍莊上一談。」
廣元曰:「吾等皆山野慵懶之徒,不省治國安民之事,不勞下問。
明公請自上馬,尋訪卧龍。」
玄德乃辭二人,上馬投卧龍岡來。
到庄前下馬,扣門問童子曰:「先生今日在庄否?」
童子曰:「現在堂上讀書。」
玄德大喜,遂跟童子而入。
至中門,只見門上大書一聯云:「淡泊以明志。
寧靜而致遠。」
玄德正看間,忽聞吟詠之聲,乃立於門側窺之,見草堂之上,一少年擁爐抱膝,歌曰:「鳳翱翔於千仞兮,非梧不棲;士伏處於一方兮,非主不依。
樂躬耕於隴畝兮,吾愛吾廬;聊寄傲於琴書兮,以待天時。」
玄德待其歌罷,上草堂施禮曰:「備久慕先生,無緣拜會。
昨因徐元直稱薦,敬至仙庄,不遇空回。
今特冒風雪而來。
得瞻道貌,實為萬幸,」
那少年慌忙答禮曰:「將軍莫非劉豫州,欲見家兄否?」
玄德驚訝曰:「先生又非卧龍耶?」
少年曰:「某乃卧龍之弟諸葛均也。
愚兄弟三人:長兄諸葛瑾,現在江東孫仲謀處為幕賓;孔明乃二家兄。」
玄德曰:「卧龍今在家否?」
均曰:「昨為崔州平相約,出外閒遊去矣。」
玄德曰:「何處閒遊?」
均曰:「或駕小舟游於江湖之中,或訪僧道于山嶺之上,或尋朋友於村落之間,或樂琴棋於洞府之內:往來莫測,不知去所。」
玄德曰:「劉備直如此緣分淺薄,兩番不遇大賢!」
均曰:「少坐獻茶。」
張飛曰:「那先生既不在,請哥哥上馬。」
玄德曰:「我既到此間,如何無一語而回?」
因問諸葛均曰:「聞令兄卧龍先生熟諳韜略,日看兵書,可得聞乎?」
均曰:「不知。」
張飛曰:「問他則甚!風雪甚緊,不如早歸。」
玄德叱止之。
均曰:「家兄不在,不敢久留車騎;容日卻來回禮。」
玄德曰:「豈敢望先生枉駕。
數日之後,備當再至。
願借紙筆作一書,留達令兄,以表劉備殷勤之意。」
均遂進文房四寶。
玄德呵開凍筆,拂展雲箋,寫書曰:「備久慕高名,兩次晉謁,不遇空回,惆悵何似!竊念備漢朝苗裔,濫叨名爵,伏睹朝廷陵替,綱紀崩摧,群雄亂國,惡黨欺君,備心膽俱裂。
雖有匡濟之誠,實乏經綸之策。
仰望先生仁慈忠義,慨然展呂望之大才,施子房之鴻略,天下幸甚!社稷幸甚!先此布達,再容齋戒薰沐,特拜尊顏,面傾鄙悃。
統希鑒原。」
玄德寫罷,遞與諸葛均收了,拜辭出門。
均送出,玄德再三殷勤致意而別。
方上馬欲行,忽見童子招手籬外,叫曰:「老先生來也。」
玄德視之,見小橋之西,一人暖帽遮頭,狐裘蔽體,騎著一驢,后隨一青衣小童,攜一葫蘆酒,踏雪而來;轉過小橋,口吟詩一首。
詩曰:「一夜北風寒,萬里彤雲厚。
長空雪亂飄,改盡江山舊。
仰面觀火虛,疑是玉龍斗。
紛紛鱗甲飛,頃刻遍宇宙。
騎驢過小橋,獨嘆梅花瘦!」
玄德聞歌曰:「此真卧龍矣!」
滾鞍下馬,向前施禮曰:「先生冒寒不易!劉備等候久矣!」
那人慌忙下驢答禮。
諸葛均在後曰:「此非卧龍家兄,乃家兄岳父黃承彥也。」
玄德曰:「適間所吟之句,極其高妙。」
承彥曰:「老夫在小婿家觀《梁父吟》,記得這一篇;適過小橋,偶見籬落間梅花,故感而誦之。
不期為尊客所聞。」
玄德曰:「曾見令婿否?」
承彥曰:「便是老夫也來看他。」
玄德聞言,辭別承彥,上馬而歸。
正值風雪又大,回望卧龍岡,悒怏不已。
後人有詩單道玄德風雪訪孔明。
詩曰:「一天風雪訪賢良,不遇空回意感傷。
凍合溪橋山石滑,寒侵鞍馬路途長。
當頭片片梨花落,撲面紛紛柳絮狂。
回首停鞭遙望處,爛銀堆滿卧龍岡。」
玄德回新野之後,光陰荏苒,又早新春。
乃令卜者揲蓍,選擇吉期,齋戒三日,薰沐更衣,再往卧龍岡謁孔明。
關、張聞之不悅,遂一齊入諫玄德。
正是:高賢未服英雄志,屈節偏生傑士疑。
未知其言若何,下文便曉——
第038回 定三分隆中決策 戰長江孫氏報仇
卻說玄德訪孔明兩次不遇,欲再往訪之。
關公曰:「兄長兩次親往拜謁,其禮太過矣。
想諸葛亮有虛名而無實學,故避而不敢見。
兄何惑於斯人之甚也!」
玄德曰:「不然,昔齊桓公欲見東郭野人,五反而方得一面。
況吾欲見大賢耶?」
張飛曰:「哥哥差矣。
量此村夫,何足為大賢;今番不須哥哥去;他如不來,我只用一條麻繩縛將來!」
玄德叱曰:「汝豈不聞周文王謁姜子牙之事乎?文王且如此敬賢,汝何太無禮!今番汝休去,我自與雲長去。」
飛曰:「既兩位哥哥都去,小弟如何落後!」
玄德曰:「汝若同往,不可失禮。」
飛應諾。
於是三人乘馬引從者往隆中。
離草廬半里之外,玄德便下馬步行,正遇諸葛均。
玄德忙施禮,問曰:「令兄在庄否?」
均曰:「昨暮方歸。
將軍今日可與相見。」
言罷,飄然自去。
玄德曰:「今番僥倖得見先生矣!」
張飛曰:「此人無禮!便引我等到庄也不妨,何故竟自去了!」
玄德曰:「彼各有事,豈可相強。」
三人來到庄前叩門,童子開門出問。
玄德曰:「有勞仙童轉報:劉備專來拜見先生。」
童子曰:「今日先生雖在家,但今在草堂上晝寢未醒。」
玄德曰:「既如此,且休通報。」
分付關、張二人,只在門首等著。
玄德徐步而入,見先生仰卧於草堂幾席之上。
玄德拱立階下。
半晌,先生未醒。
關、張在外立久,不見動靜,入見玄德猶然侍立。
張飛大怒,謂雲長曰:「這先生如何傲慢!見我哥哥侍立階下,他竟高卧,推睡不起!等我去屋後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
雲長再三勸住。
玄德仍命二人出門外等候。
望堂上時,見先生翻身將起,忽又朝里壁睡著。
童子欲報。
玄德曰:「且勿驚動。」
又立了一個時辰,孔明才醒,口吟詩曰:「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孔明吟罷,翻身問童子曰:「有俗客來否?」
童子曰:「劉皇叔在此,立候多時。」
孔明乃起身曰:「何不早報!尚容更衣。」
遂轉入後堂。
又半晌,方整衣冠出迎。
玄德見孔明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
玄德下拜曰:「漢室末胄、涿郡愚夫,久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
昨兩次晉謁,不得一見,已書賤名於文幾,未審得入覽否?」
孔明曰:「南陽野人,疏懶性成,屢蒙將軍枉臨,不勝愧赧。」
二人敘禮畢,分賓主而坐,童子獻茶。
茶罷,孔明曰:「昨觀書意,足見將軍憂民憂國之心;但恨亮年幼才疏,有誤下問。」
玄德曰:「司馬德操之言,徐元直之語,豈虛談哉?望先生不棄鄙賤,曲賜教誨。」
孔明曰:「德操、元直,世之高士。
亮乃一耕夫耳,安敢談天下事?二公謬舉矣。
將軍奈何舍美玉而求頑石乎?」
玄德曰:「大丈夫抱經世奇才,豈可空老於林泉之下?願先生以天下蒼生為念,開備愚魯而賜教。」
孔明笑曰:「願聞將軍之志。」
玄德屏人促席而告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備不量力,欲伸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迄無所就。
惟先生開其愚而拯其厄,實為萬幸!」
孔明曰:「自董卓造逆以來,天下豪傑並起。
曹操勢不及袁紹,而竟能克紹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
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
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此可用為援而不可圖也。
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非其主不能守;是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國,高祖因之以成帝業;今劉璋暗弱,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
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彝、越,外結孫權,內修政理;待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兵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以出秦川,百姓有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大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此亮所以為將軍謀者也。
惟將軍圖之。」
言罷,命童子取出畫一軸,掛於中堂,指謂玄德曰:「此西川五十四州之圖也。
將軍欲成霸業,北讓曹操占天時,南讓孫權佔地利,將軍可占人和。
先取荊州為家,后即取西川建基業,以成鼎足之勢,然後可圖中原也。」
玄德聞言,避席拱手謝曰:「先生之言,頓開茅塞,使備如撥雲霧而睹青天。
但荊州劉表、益州劉璋,皆漢室宗親,備安忍奪之?」
孔明曰:「亮夜觀天象,劉表不久人世;劉璋非立業之主:久后必歸將軍。」
玄德聞言,頓首拜謝。
只這一席話,乃孔明未出茅廬,已知三分天下,真萬古之人不及也!後人有詩讚曰:「豫州當日嘆孤窮,何幸南陽有卧龍!欲識他年分鼎處,先生笑指畫圖中。」
玄德拜請孔明曰:「備雖名微德薄,願先生不棄鄙賤,出山相助。
備當拱聽明誨。」
孔明曰:「亮久樂耕鋤,懶於應世,不能奉命。」
玄德泣曰:「先生不出,如蒼生何!」
言畢,淚沾袍袖,衣襟盡濕。
孔明見其意甚誠,乃曰:「將軍既不相棄,願效犬馬之勞。」
玄德大喜,遂命關、張入,拜獻金麻禮物。
孔明固辭不受。
玄德曰:「此非聘大賢之禮,但表劉備寸心耳。」
孔明方受。
於是玄德等在庄中共宿一宵。
次日,諸葛均回,孔明囑付曰:「吾受劉皇叔三顧之恩,不容不出。
汝可躬耕於此,勿得荒蕪田畝。
待我功成之日,即當歸隱。」
後人有詩嘆曰:「身未升騰思退步,功成應憶去時言。
只因先主丁寧后,星落秋風五丈原。」
又有古風一篇曰:「高皇手提三尺雪,芒碭白蛇夜流血;平秦滅楚入咸陽,二百年前幾斷絕。
大哉光武興洛陽,傳至桓靈又崩裂;獻帝遷都幸許昌,紛紛四海生豪傑:曹操專權得天時,江東孫氏開鴻業;孤窮玄德走天下,獨居新野愁民厄。
南陽卧龍有大志,腹內雄兵分正奇;只因徐庶臨行語,茅廬三顧心相知。
先生爾時年三九,收拾琴書離隴畝;先取荊州后取川,大展經綸補天手;縱橫舌上鼓風雷,談笑胸中換星斗;龍驤虎視安乾坤,萬古千秋名不朽!」
玄德等三人別了諸葛均,與孔明同歸新野。
玄德待孔明如師,食則同桌,寢則同榻,終日共論天下之事,孔明曰:「曹操於冀州作玄武池以練水軍,必有侵江南之意。
可密令人過江探聽虛實。」
玄德從之,使人往江東探聽。
卻說孫權自孫策死後,據住江東,承父兄基業,廣納賢士,開賓館於吳會,命顧雍、張-延接四方賓客。
連年以來,你我相薦。
時有會稽闞澤,字德潤;彭城嚴-,字曼才;沛縣薛綜,字敬文;汝陽程秉,字德樞;吳郡朱桓,字休穆;陸績,字公紀;吳人張溫,字惠恕;烏傷駱統,字公緒;烏程吾粲,字孔休:此數人皆至江東,孫權敬禮甚厚。
又得良將數人:乃汝南呂蒙,字子明;吳郡陸遜,宇伯言;琅琊徐盛,字文向;東郡潘璋,字文-;廬江丁奉,字承淵。
文武諸人,共相輔佐,由此江東稱得人之盛。
建安七年,曹操破袁紹,遣使往江東,命孫權遣子入朝隨駕。
權猶豫未決。
吳太夫人命周瑜、張昭等面議。
張昭曰:「操欲令我遣子入朝,是牽制諸侯之法也。
然若不令去,恐其興兵下江東,勢必危矣。」
周瑜曰:「將軍承父兄遺業,兼六郡之眾,兵精糧足,將士用命,有何逼迫而欲送質於人?質一入,不得不與曹氏連和;彼有命召,不得不往:如此,則見制於人也。
不如勿遣,徐觀其變,別以良策御之。」
吳太夫人曰:「公瑾之言是也。」
權遂從其言,謝使者,不遣子。
自此曹操有下江南之意。
但正值北方未寧,無暇南征。
建安八年十一月,孫權引兵伐黃祖,戰於大江之中。
祖軍敗績。
權部將凌操,輕舟當先,殺入夏口,被黃祖部將甘寧一箭射死。
凌操子凌統,時年方十五歲,奮力往奪父屍而歸。
權見風色不利,收軍還東吳。
卻說孫權弟孫翊為丹陽太守,翊性剛好酒,醉后嘗鞭撻士卒。
丹陽督將媯覽、郡丞戴員二人,常有殺翊之心;乃與翊從人邊洪結為心腹,共謀殺翊。
時諸將縣令,皆集丹陽,翊設宴相待。
翊妻徐氏美而慧,極善卜《易》,是日卜一卦,其象大凶,勸翊勿出會客。
翊不從,遂與眾大會。
至晚席散,邊洪帶刀跟出門外,即怞刀砍死孫翊。
媯覽、戴員乃歸罪邊洪,斬之於市。
二人乘勢擄翊家資侍妾。
媯覽見徐氏美貌,乃謂之曰:「吾為汝夫報仇,汝當從我;不從則死。」
徐氏曰:「夫死未幾,不忍便相從;可待至晦日,設祭除服,然後成親未遲。」
覽從之。
徐氏乃密召孫翊心腹舊將孫高、傅嬰二人入府,泣告曰:「先夫在日,常言二公忠義。
今媯、戴二賊,謀殺我夫,只歸罪邊洪,將我家資童婢盡皆分去。
媯覽又欲強佔妾身,妾已詐許之,以安其心。
二將軍可差人星夜報知吳侯,一面設密計以圖二賊,雪此仇辱,生死銜恩!」
言畢再拜。
孫高、傅嬰皆泣曰:「我等平日感府君恩遇,今日所以不即死難者,正欲為復仇計耳。
夫人所命,敢不效力!」
於是密遣心腹使者往報孫權。
至晦日,徐氏先召孫、傅二人,伏於密室韓幕之中,然後設祭於堂上。
祭畢,即除去孝服,沐浴薰香,濃妝艷裹,言笑自若。
媯覽聞之甚喜。
至夜,徐氏遺婢妾請覽入府,設席堂中飲酒。
飲既醉,徐氏乃邀覽入密室。
覽喜,乘醉而入。
徐氏大呼曰:「孫、傅二將軍何在!」
二人即從幃幕中持刀躍出。
媯覽措手不及,被傅嬰一刀砍倒在地,孫高再復一刀,登時殺死。
徐氏復傳請戴員赴宴。
員入府來,至堂中,亦被孫、傅二將所殺。
一面使人誅戮二賊家小及其餘黨。
徐氏遂重穿孝服,將媯覽、戴員首級,祭於孫翊靈前。
不一日,孫權自領軍馬至丹陽,見徐氏已殺媯、戴二賊,乃封孫高、傅嬰為牙門將,令守丹陽,取徐氏歸家養老。
江東人無不稱徐氏之德。
後人有詩讚曰:「才節雙全世所無,奸回一旦受摧鋤。
庸臣從賊忠臣死,不及東吳女丈夫。」
且說東吳各處山賊,盡皆平復。
大江之中,有戰船七千餘只。
孫權拜周瑜為大都督,總統江東水陸軍馬。
建安十二年,冬十月,權母吳太夫人病危,召周瑜、張昭二人至,謂曰:「我本吳人,幼亡父母,與弟吳景徒居越中。
后嫁與孫氏,生四子。
長子策生時,吾夢月入懷;後生次子權,又夢日入懷。
卜者云:夢日月入懷者,其子大貴。
不幸策早喪,今將江東基業付權。
望公等同心助之,吾死不朽矣!」
又囑權曰:「汝事子布、公瑾以師傅之禮,不可怠慢。
吾妹與我共嫁汝父,則亦汝之母也;吾死之後,事吾妹如事我。
汝妹亦當恩養,擇佳婿以嫁之。」
言訖遂終。
孫權哀哭,具喪葬之禮,自不必說。
至來年春,孫權商議欲伐黃祖。
張昭曰:「居喪未及期年,不可動兵。」
周瑜曰:「報仇雪恨,何待期年?」
權猶豫未決。
適平北都尉呂蒙入見,告權曰:「某把龍湫水口,忽有黃祖部將甘寧來降。
某細詢之:寧字興霸,巴郡臨江人也;頗通書史,有氣力,好遊俠;嘗招合亡命,縱橫於江湖之中;腰懸銅鈴,人聽鈴聲,盡皆避之。
又嘗以西川錦作帆幔,時人皆稱為錦帆賊。
後悔前非,改行從善,引眾投劉表。
見表不能成事,即欲來投東吳,卻被黃祖留住在夏口。
前東吳破祖時,祖得甘寧之力,救回夏口;乃待寧甚薄。
都督蘇飛屢薦寧於祖。
祖曰:寧乃劫江之賊,豈可重用!寧因此懷恨。
蘇飛知其意,乃置酒邀寧到家,謂之曰:吾薦公數次,奈主公不能用。
日月逾邁,人生幾何,宜自遠圖。
吾當保公為邾縣長,自作去就之計。
寧因此得過夏口,欲投江東,恐江東恨其救黃祖殺凌操之事。
某具言主公求賢若渴,不記舊恨;況各為其主,又何恨焉?寧欣然引眾渡江,來見主公。
乞鈞旨定奪。」
孫權大喜曰:「吾得興霸,破黃祖必矣。」
遂命呂蒙引甘寧入見。
參拜已畢,權曰:「興霸來此,大獲我心,豈有記恨之理?請無懷疑。
願教我以破黃磀之策。」
寧曰:「今漢祚日危,曹操終必篡竊。
南荊之地操所必爭也。
劉表無遠慮,其子又愚劣,不能承業傳基,明公宜早圖之;若遲,則操先圖之矣。
今宜先取黃祖。
祖今年老昏邁,務於貨利;侵求吏民,人心皆怨;戰具不修,軍無法律。
明公若往攻之,其勢必破。
既破祖軍,鼓行而西,據楚關而圖巴、蜀,霸業可定也。」
孫權曰:「此金玉之論也!」
遂命周瑜為大都督,總水陸軍兵;呂蒙為前部先鋒;董襲與甘寧為副將;權自領大軍十萬,征討黃祖。
細作探知,報至江夏。
黃祖急聚眾商議,令蘇飛為大將,陳就、鄧龍為先鋒,盡起江夏之兵迎敵。
陳就、鄧龍各引一隊艨艟截住沔口,艨艟上各設強弓硬弩千餘張,將大索系定艨艟於水面上。
東吳兵至,艨艟上鼓響,弓弩齊發,兵不敢進,約退數里水面。
甘寧謂董襲曰:「事已至此,不得不進。」
乃選小船百餘只,每船用精兵五十人:二十人撐船,三十人各披衣甲,手執銅刀,不避矢石,直至艨艟傍邊,砍斷大索,艨艟遂橫。
甘寧飛上艨艟,將鄧龍砍死。
陳就棄船而走。
呂蒙見了,跳下小船,自舉櫓棹,直入船隊,放火燒船。
陳就急待上岸,呂蒙捨命趕到跟前,當胸一刀砍翻。
比及蘇飛引軍於岸上接應時,東吳諸將一齊上岸,勢不可當。
祖軍大敗。
蘇飛落荒而走,正遇東吳大將潘璋,兩馬相交,戰不數合,被璋生擒過去,徑至船中來見孫權。
權命左右以檻車囚之,待活捉黃祖,一併誅戮。
催動三軍,不分晝夜,攻打夏口。
正是:只因不用錦帆賊,至令沖開大索船。
未知黃祖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39回 荊州城公子三求計 博望坡軍師初用兵
卻說孫權督眾攻打夏口,黃祖兵敗將亡,情知守把不住,遂棄江夏,望荊州而走。
甘寧料得黃祖必走荊州,乃於東門外伏兵等候。
祖帶數十騎突出東門,正走之間,一聲喊起,甘寧攔住。
祖於馬上謂寧曰:「我向日不曾輕待汝,今何相逼耶?」
寧叱曰:「吾昔在江夏,多立功績,汝乃以劫江賊待我,今日尚有何說!」
黃祖自知難免,撥馬而走。
甘寧沖開士卒,直趕將來,只聽得後面喊聲起處,又有數騎趕來。
寧視之,乃程普也。
寧恐普來爭功,慌忙拈弓搭箭,背射黃祖,祖中箭翻身落馬;寧梟其首級,回馬與程普合兵一處,回見孫權,獻黃祖首級。
權命以木匣盛貯,待回江東祭獻於亡父靈前。
重賞三軍,升甘寧為都尉。
商議欲分兵守江夏。
張昭曰:「孤城不可守,不如且回江東。
劉表知我破黃祖,必來報仇;我以逸待勞,必敗劉表;表敗而後乘勢攻之,荊襄可得也。」
權從其言,遂棄江夏,班師回江東。
蘇飛在檻車內,密使人告甘寧求救。
寧曰:「飛即不言,吾豈忘之?」
大軍既至吳會,權命將蘇飛裊首,與黃祖首級一同祭獻。
甘寧乃入見權,頓首哭告曰:「某向日若不得蘇飛,則骨填溝壑矣,安能效命將軍麾下哉?今飛罪當誅,某念其昔日之恩情,願納還官爵,以贖飛罪。」
權曰:「彼既有恩於君,吾為君赦之。
但彼若逃去奈何?寧曰:「飛得免誅戮,感恩無地,豈肯走乎!若飛去,寧願將首級獻於階下。」
權乃赦蘇飛,止將黃祖首級祭獻。
祭畢設宴,大會文武慶功。
正飲酒間,忽見座上一人大哭而起,拔劍在手,直取甘寧。
寧忙舉坐椅以迎之。
權驚視其人,乃凌統也,因甘寧在江夏時,射死他父親凌操,今日相見,故欲報仇。
權連忙勸住,謂統曰:「興霸射死卿父,彼時各為其主,不容不儘力。
今既為一家人,豈可復理舊仇?萬事皆看吾面。」
凌統即頭大哭曰:「不共戴天之仇,豈容不報!」
權與眾官再三勸之,凌統只是怒目而視甘寧。
權即日命甘寧領兵五千、戰船一百隻,往夏口鎮守,以避凌統。
寧拜謝,領兵自往夏口去了。
權又加封凌統為承烈都尉。
統只得含恨而止。
東吳自此廣造戰船,分兵守把江岸;又命孫靜引一枝軍守吳會;孫權自領大軍,屯柴桑;周瑜日於鄱陽湖教練水軍,以備攻戰。
話分兩頭。
卻說玄德差人打探江東消息,回報:「東吳已攻殺黃祖,現今屯兵柴桑。」
玄德便請孔明計議。
正話間,忽劉表差人來請玄德赴荊州議事。
孔明曰:「此必因江東破了黃祖,故請主公商議報仇之策也。
某當與主公同往,相機而行,自有良策。」
玄德從之,留雲長守新野,令張飛引五百人馬跟隨往荊州來。
玄德在馬上謂孔明曰:「今見景升,當若何對答?」
孔明曰:「當先謝襄陽之事。
他若令主公去征討江東,切不可應允,但說容歸新野,整頓軍馬。」
玄德依言。
來到荊州,館驛安下,留張飛屯兵城外,玄德與孔明入城見劉表。
禮畢,玄德請罪於階下。
表曰:「吾已悉知賢弟被害之事。
當時即欲斬蔡瑁之首,以獻賢弟;因眾人告危,故姑恕之。
賢弟幸勿見罪。」
玄德曰:「非干蔡將軍之事,想皆下人所為耳。」
表曰:「今江夏失守,黃祖遇害,故請賢弟共議報復之策。」
玄德曰:「黃祖性暴,不能用人,故致此禍。
今若興兵南征,倘曹操北來,又當奈何?」
表曰:「吾今年老多病,不能理事,賢弟可來助我。
我死之後,弟便為荊州之主也。」
玄德曰:「兄何出此言!量備安敢當此重任。」
孔明以目視玄德。
玄德曰:「容徐思良策。」
遂辭出。
回至館驛,孔明曰:「景升欲以荊州付主公,奈何卻之?」
玄德曰:「景升待我,恩禮交至,安忍乘其危而奪之?」
孔明嘆曰:「真仁慈之主也!」
正商論間,忽報公子劉琦來見。
玄德接入。
琦泣拜曰:「繼母不能相容,性命只在旦夕,望叔父憐而救之。」
玄德曰:「此賢侄家事耳,奈何問我?」
孔明微笑。
玄德求計於孔明,孔明曰:「此家事,亮不敢與聞。」
少時,玄德送琦出,附耳低言曰:「來日我使孔明回拜賢侄,可如此如此,彼定有妙計相告。」
琦謝而去。
次日,玄德只推腹痛,乃浼孔明代往回拜劉琦。
孔明允諾,來至公子宅前下馬,入見公子。
公子邀入後堂。
茶罷,琦曰:「琦不見容於繼母,幸先生一言相救。」
孔明曰:「亮客寄於此,豈敢與人骨肉之事?倘有漏泄,為害不淺。」
說罷,起身告辭。
琦曰:「既承光顧,安敢慢別。」
乃挽留孔明入密室共飲。
飲酒之間,琦又曰:「繼母不見容,乞先生一言救我。」
孔明曰:「此非亮所敢謀也。」
言訖,又欲辭去。
琦曰:「先生不言則已,何便欲去?」
孔明乃復坐。
琦曰:「琦有一古書,請先生一觀。」
乃引孔明登一小樓,孔明曰:「書在何處?」
琦泣拜曰:「繼母不見容,琦命在旦夕,先生忍無一言相救乎?」
孔明作色而起,便欲下樓,只見樓梯已撤去。
琦告曰:「琦欲求教良策,先生恐有泄漏,不肯出言;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出君之口,入琦之耳:可以賜教矣。」
孔明曰:「疏不間親,亮何能為公子謀?琦曰:「先生終不幸教琦乎!琦命固不保矣,請即死於先生之前。」
乃掣劍欲自刎。
孔明止之曰:「已有良策。」
琦拜曰:「願即賜教。」
孔明曰:「公子豈不聞申生、重耳之事乎?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今黃祖新亡,江夏乏人守御,公子何不上言,乞屯兵守江夏,則可以避禍矣。」
琦再拜謝教,乃命人取梯迭孔明下樓。
孔明辭別,回見玄德,具言其事。
玄德大喜。
次日,劉琦上言,欲守江夏。
劉表猶豫未決,請玄德共議。
玄德曰:「江夏重地,固非他人可守,正須公子自往。
東南之事,兄父子當之;西北之事,備願當之。」
表曰:「近聞曹操於鄴郡作玄武池以練水軍,必有南征之意,不可不防。」
玄德曰「備已知之,兄勿憂慮。」
遂拜辭回新野。
劉表令劉琦引兵三千往江夏鎮守。
卻說曹操罷三公之職,自以丞相兼之。
以毛-為東曹掾,崔琰為西曹掾,司馬懿為文學掾。
懿字仲達,河內溫人也。
潁川太守司馬雋之孫,京兆尹司馬防之子,主簿司馬朗之弟也。
自是文官大備,乃聚武將商議南征。
夏侯-進曰:「近聞劉備在新野,每日教演士卒,必為後患,可早圖之。」
操即命夏侯-為都督,于禁、李典、夏侯蘭、韓浩為副將,領兵十萬,直抵博望城,以窺新野。
荀-諫曰:「劉備英雄,今更兼諸葛亮為軍師,不可輕敵。」
-曰:「劉備鼠輩耳,吾必擒之。」
徐庶曰:「將軍勿輕視劉玄德。
今玄德得諸葛亮為輔,如虎生翼矣。」
操曰:「諸葛亮何人也?」
庶曰:亮字孔明,道號卧龍先生。
有經天緯地之才,出鬼入神之計,真當世之奇才,非可小覷。」
操曰:「比公若何?」
庶曰:「庶安敢比亮?庶如螢火之光,亮乃皓月之明也。」
夏侯-曰:「元直之言謬矣。
吾看諸葛亮如草芥耳,何足懼哉!吾若不一陣生擒劉備,活捉諸葛,願將首級獻與丞相。」
操曰:「汝早報捷書,以慰吾心。」
-奮然辭曹操,引軍登程。
卻說玄德自得孔明,以師禮待之。
關、張二人不悅,曰:「孔明年幼,有甚才學?兄長待之太過!又未見他真實效驗!」
玄德曰:「吾得孔明,猶魚之得水也。
兩弟勿復多言。」
關、張見說,不言而退,一日,有人送-牛尾至。
玄德取尾親自結帽。
孔明入見,正色曰:「明公無復有遠志,但事此而已耶?」
玄德投帽於地而謝曰:「吾聊假此以忘憂耳。」
孔明曰:「明公自度比曹操若何?」
玄德曰:「不如也。」
孔明曰:「明公之眾,不過數千人,萬一曹兵至,何以迎之?」
玄德曰:「吾正愁此事,未得良策。」
孔明曰:「可速招募民兵,亮自教之,可以待敵。」
玄德遂招新野之民,得三千人。
孔明朝夕教演陣法。
忽報曹操差夏侯-引兵十萬,殺奔新野來了。
張飛聞知,謂雲長曰:「可著孔明前去迎敵便了。」
正說之間,玄德召二人入,謂曰:」
夏侯-引兵到來,如何迎敵?」
張飛曰:「哥哥何不使水去?」
玄德曰:「智賴孔明,勇須二弟,何可推調?」
關、張出,玄德請孔明商議。
孔明曰:「但恐關、張二人不肯聽吾號令;主公若欲亮行兵,乞假劍印。」
玄德便以劍印付孔明,孔明遂聚集眾將聽令。
張飛謂雲長曰:「且聽令去,看他如何調度。」
孔明令曰:「博望之左有山,名曰豫山;右有林,名曰安林:可以埋伏軍馬。
雲長可引一千軍往豫山埋伏,等彼軍至,放過休敵;其輜重糧草,必在後面,但看南面火起,可縱兵出擊,就焚其糧草。
翼德可引一千軍去安林背後山谷中埋伏,只看南面火起,便可出,向博望城舊屯糧草處縱火燒之。
關平、劉封可引五百軍,預備引火之物,於博望坡后兩邊等候,至初更兵到,便可放火矣。」
又命:「於樊城取回趙雲,令為前部,不要贏,只要輸,主公自引一軍為後援。
各須依計而行,勿使有失。」
雲長曰:「我等皆出迎敵,未審軍師卻作何事?」
孔明曰:「我只坐守縣城。」
張飛大笑曰:「我們都去廝殺,你卻在家裡坐地,好自在!」
孔明曰:「劍印在此,違令者斬!」
玄德曰:「豈不聞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二弟不可違令。」
張飛冷笑而去。
雲長曰:「我們且看他的計應也不應,那時卻來問他未遲。」
二人去了。
眾將皆未知孔明韜略,今雖聽令,卻都疑惑不定。
孔明謂玄德曰:「主公今日可便引兵就博望山下屯住。
來日黃昏,敵軍必到,主公便棄營而走;但見火起,即回軍掩殺。
亮與糜竺、糜芳引五百軍守縣。」
命孫乾、簡雍準備慶喜筵席,安排功勞簿伺候。
派撥已畢,玄德亦疑惑不定。
卻說夏侯-與于禁等引兵至博望,分一半精兵作前隊,其餘盡護糧車而行。
時當秋月,商飆徐起。
人馬趲行之間,望見前面塵頭忽起-便將人馬擺開,問嚮導官曰:「此向是何處?」
答曰:「前面便是博望城,後面是羅川口。」
-令于禁、李典押住陣腳,親自出馬陣前。
遙望軍馬來到,-忽然大笑。
眾問:「將軍為何而笑?」
-曰:「吾笑徐元直在丞相面前,誇諸葛亮為天人;今觀其用兵,乃以此等軍馬為前部,與吾對敵,正如驅犬羊與虎豹斗耳!吾於丞相前誇口。
要活捉劉備、諸葛亮,今必應吾言矣。」
遂自縱馬向前。
趙雲出馬-罵曰:「汝等隨劉備,如孤魂隨鬼耳!」
雲大怒,縱馬來戰。
兩馬相交,不數合,雲詐敗而走。
夏侯-從后追趕。
雲約走十餘里,回馬又戰。
不數合又走。
韓浩拍馬向前諫曰:「趙雲誘敵,恐有埋伏。」
-曰:「敵軍如此,雖十面埋伏,吾何懼哉!」
遂不聽浩言,直趕至博望坡。
一聲炮響,玄德自引軍沖將過來,接應交戰。
夏侯-笑謂韓浩曰:「此即埋伏之兵也!吾今晚不到新野,誓不罷兵!」
乃催軍前進。
玄德、趙雲退後便走,時天色已晚,濃雲密布,又無月色;晝風既起,夜風愈大。
夏侯-只顧催軍趕殺。
于禁、李典趕到窄狹處,兩邊都是蘆葦。
典謂禁曰:「欺敵者必敗。
南道路狹,山川相逼。
樹木叢雜,倘彼用火攻,奈何?」
禁曰:「君言是也。
吾當往前為都督言之;君可止住后軍。」
李典便勒回馬,大叫:「后軍慢行!」
人馬走發,那裡攔當得住?于禁驟馬大叫:「前軍都督且住!」
夏侯-正走之間,見於禁從后軍奔來,便問何故。
禁曰:「南道路狹,山川相逼,樹木叢雜,可防火攻。」
夏侯-猛省,即回馬令軍馬勿進。
言未已,只聽背後喊聲震起,早望見一派火光燒著,隨後兩邊蘆葦亦著。
一霎時,四面八方,盡皆是火;又值風大,火勢愈猛。
曹家人馬,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
趙雲回軍趕殺,夏侯-冒煙突火而走。
且說李典見勢頭不好,急奔回博望城時,火光中一軍攔住。
當先大將,乃關雲長也。
李典縱馬混戰,奪路而走。
于禁見糧草車輛,都被火燒,便投小路奔逃去了。
夏侯蘭、韓浩來救糧草,正遇張飛。
戰不數合,張飛一槍刺夏侯蘭於馬下。
韓浩奪路走脫。
直殺到天明,卻才收軍。
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後人有詩曰:「博望相持用火攻,指揮如意笑談中。
直須驚破曹公膽,初出茅廬第一功!」
夏侯-收拾殘軍,自回許昌。
卻說孔明收軍。
關、張二人相謂曰:「孔明真英傑也!」
行不數里,見糜竺、糜芳引軍簇擁著一輛小車。
車中端坐一人,乃孔明也。
關、張下馬拜伏於車前。
須臾,玄德、趙雲、劉封、關平等皆至,收聚眾軍,把所獲糧草輜重,分賞將士,班師回新野,新野百姓望塵遮道而拜,曰:「吾屬生全,皆使君得賢人之力也!」
孔明回至縣中,謂玄德曰:「夏侯-雖敗去,曹操必自引大軍來。」
玄德曰:「似此如之奈何?」
孔明曰:「亮有一計,可敵曹軍。」
正是:破敵未堪息戰馬,避兵又必賴良謀。
未知其計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40回 蔡夫人議獻荊州 諸葛亮火燒新野
卻說玄德問孔明求拒曹兵之計。
孔明曰:「新野小縣,不可久居,近聞劉景升病在危篤,可乘此機會,取彼荊州為安身之地,庶可拒曹操也。」
玄德曰:「公言甚善;但備受景升之恩,安忍圖之!」
孔明曰:「今若不取,後悔何及!」
玄德曰:「吾寧死,不忍作負義之事。」
孔明曰:「且再作商議。」
卻說夏侯-敗回許昌,自縛見曹操,伏地請死。
操釋之-曰:「-遭諸葛亮詭計,用火攻破我軍。」
操曰:「汝自幼用兵,豈不知狹處須防火攻?」
-曰:「李典、于禁曾言及此,悔之不及!」
操乃賞二人-曰:「劉備如此猖狂,真腹心之患也,不可不急除。」
操曰:「吾所慮者,劉備、孫權耳;余皆不足介意,今當乘此時掃平江南。」
便傳令起大兵五十萬,令曹仁、曹洪為第一隊,張遼、張-為第二隊。
夏侯淵、夏侯-為第三隊,于禁、李典為第四隊,操自領諸將為第五隊:每隊各引兵十萬。
又令許褚為折衝將軍,引兵三千為先鋒。
選定建安十三年秋七月丙午日出師。
太中大夫孔融諫曰:「劉備,劉表皆漢室宗親,不可輕伐;孫權虎踞六郡,且有大江之險,亦不易取,今丞相興此無義之師,恐失天下之望。」
操怒曰:「劉備、劉表、孫權皆逆命之臣,豈容不討!」
遂叱退孔融,下令:「如有再諫者,必斬。」
孔融出府,仰天嘆曰:「以至不仁伐至仁,安得不敗乎!」
時御史大夫郗慮家客聞此言,報知郗慮,慮常被孔融侮慢,心正恨之,乃以此言入告曹操,且曰:「融平日每每狎侮丞相,又與禰衡相善,衡贊融曰仲尼不死,融贊衡曰顏回復生。
向者禰衡之辱丞相,乃融使之也。」
操大怒,遂命廷尉捕捉孔融。
融有二子,年尚少,時方在家,對坐弈棋。
左右急報曰:「尊君被廷尉執去,將斬矣!二公子何不急避?」
二子曰:「破巢之下,安有完卵乎?」
言未已,廷尉又至,盡收融家小並二子,皆斬之,號令融屍於市。
京兆脂習伏屍而哭。
操聞之,大怒,欲殺之。
荀-曰:「-聞脂習常諫融曰:公剛直太過,乃取禍之道,今融死而來哭,乃義人也,不可殺。」
操乃止,習收融父子屍首,皆葬之。
後人有詩讚孔融曰:「孔融居北海,豪氣貫長虹:坐上客長滿,樽中酒不空;文章驚世俗,談笑侮王公。
史筆褒忠直,存官紀太中。」
曹操既殺孔融,傳令五隊軍馬次第起行,只留荀-等守許昌。
卻說荊州劉表病重,使人請玄德來託孤。
玄德引關、張至荊州見劉表。
表曰:「我病已入膏肓,不久便死矣,特託孤於賢弟。
我子無才,恐不能承父業,我死之後,賢弟可自領荊州。」
玄德泣拜曰:「備當竭力以輔賢侄,安敢有他意乎!」
正說間,人報曹操自統大兵至。
玄德急辭劉表,星夜回新野。
劉表病中聞此信,吃驚不小,商議寫遺囑,令玄德輔佐長子劉琦為荊州之主。
蔡夫人聞之大怒,關上內門;使蔡瑁、張允二人把住外門。
時劉琦在江夏,知父病危,來至荊州探病,方到外門,蔡瑁當住曰:「公子奉父命鎮守江夏,其任至重;今擅離職守,倘東吳兵至,如之奈何?若入見主公,主公必生嗔怒,病將轉增,非孝也。
宜速回。」
劉琦立於門外,大哭一場,上馬仍回江夏。
劉表病勢危篤,望劉琦不來;至八月戊申日,大叫數聲而死。
後人有詩嘆劉表曰:「昔聞袁氏居河朔,又見劉君霸漢陽。
總為牝晨致家累,可憐不久盡銷亡!」
劉表既死,蔡夫人與蔡瑁、張允商議,假寫遺囑,令次子劉琮為荊州之主,然後舉哀報喪。
時劉琮年方十四歲,頗聰明,乃聚眾言曰:「吾父棄世,吾兄現在江夏,更有叔父玄德在新野。
汝等立我為主。
倘兄與叔興兵問罪,如何解釋?」
眾官未及對,幕官李-答曰:「公子之言甚善。
今可急發哀書至江夏,請大公子為荊州之主,就命玄德一同理事:北可以敵曹操,南可以拒孫權。
此萬全之策也。」
蔡瑁叱曰:「汝何人,敢亂言以逆主公遺命!」
李-大罵曰:「汝內外朋謀,假稱遺命,廢長立幼,眼見荊襄九郡,送於蔡氏之手!故主有靈,必當殛汝!」
蔡瑁大怒,喝令左右推出斬之。
李-「至死大罵不絕。
於是蔡瑁遂立劉琮為主。
蔡氏宗族,分領荊州之兵;命治中鄧義、別駕劉先守荊州;蔡夫人自與劉琮前赴襄陽駐紮,以防劉琦、劉備。
就葬劉表之柩於襄陽城東漢陽之原,竟不訃告劉琦與玄德。
劉琮至襄陽,方才歇馬,忽報曹操引大軍徑望襄陽而來。
琮大驚,遂請蒯越、蔡瑁等商議。
東曹掾傅巽進言曰:「不特曹操兵來為可憂;今大公子在江夏,玄德在新野,我皆未往報喪,若彼興兵問罪,荊襄危矣。
巽有一計,可使荊襄之民,安如泰山,又可保全主公名爵。」
琮曰:「計將安出?」
巽曰:「不如將荊襄九郡,獻與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
琮叱曰:「是何言也!孤受先君之基業,坐尚未穩,豈可便棄之他人?」
蒯越曰:「傅公悌之言是也。
夫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
今曹操南征北討,以朝廷為名,主公拒之,其名不順。
且主公新立,外患未寧,內憂將作。
荊襄之民,聞曹兵至,未戰而膽先寒,安能與之敵哉?」
琮曰:「諸公善言,非我不從;但以先君之業,一旦棄與他人,恐貽笑於天下耳。」
言未已,一人昂然而進曰:「傅公悌、蒯異度之言甚善,何不從之?」
眾視之,乃山陽高平人,姓王,名粲,字仲宣。
粲容貌瘦弱,身材短小;幼時往見中郎蔡邕,時邕高朋滿座,聞粲至,倒履迎之。
賓客皆驚曰:「蔡中郎何獨敬此小子耶?」
邕曰:「此子有異才,吾不如也。」
粲博聞強記,人皆不及:嘗觀道旁碑文一過,便能記誦;觀人弈棋,棋局亂,粲復為擺出,不差一子。
又善算術。
其文詞妙絕一時。
年十七,闢為黃門侍郎,不就。
后因避亂至荊襄,劉表以為上賓。
當日謂劉琮曰:「將軍自料比曹公何如?」
琮曰:「不如也。」
粲曰:「曹公兵強將勇,足智多謀;擒呂佈於下邳,摧袁紹於官渡,逐劉備於隴右,破烏桓於白狼:梟除盪定者,不可勝計。
今以大軍南下荊襄,勢難抵敵。
傅、蒯二君之謀,乃長策也。
將軍不可遲疑,致生後悔。」
琮曰:「先生見教極是。
但須稟告母親知道。」
只見蔡夫人從屏後轉出,謂琮曰:「既是仲宣、公悌、異度三人所見相同,何必告我。」
於是劉琮意決,便寫降書,令宋忠潛地往曹操軍前投獻。
宋忠領命,直至宛城,接著曹操,獻上降書。
操大喜,重賞宋忠,分付教劉琮出城迎接,便著他永為荊州之主。
宋忠拜辭曹操,取路回荊襄。
將欲渡江,忽見一枝人馬到來,視之,乃關雲長也。
宋忠迴避不迭,被雲長喚住,細問荊州之事。
忠初時隱諱;后被雲長盤問不過,只得將前後事情,——實告。
雲長大驚,隨捉宋忠至新野見玄德,備言其事。
玄德聞之大哭。
張飛曰:「事已如此,可先斬宋忠,隨起兵渡江,奪了襄陽,殺了蔡氏、劉琮,然後與曹操交戰。」
玄德曰:「你且緘口。
我自有斟酌。」
乃叱宋忠曰:「你知眾人作事,何不早來報我?今雖斬汝無益於事。
可速去。」
忠拜謝,抱頭鼠竄而去。
玄德正憂悶間,忽報公子劉琦差伊籍到來。
玄德感伊籍昔日相救之恩,降階迎之,再三稱謝。
籍曰:「大公子在江夏,聞荊州已故,蔡夫人與蔡瑁等商議,不來報喪,竟立劉琮為主。
公子差人往襄陽探聽,回說是實;恐使君不知,特差某齎哀書呈報,並求使君盡起麾下精兵,同往襄陽問罪。」
玄德看書畢,謂伊籍曰:「機伯只知劉琮僭立,更不知劉琮已將荊襄九郡獻與曹操矣!」
籍大驚曰:「使君從何知之?」
玄德具言拿獲宋忠之事。
籍曰:「若如此,使君不如以弔喪為名,前赴襄陽,誘劉琮出迎,就便擒下,誅其黨類,則荊州屬使君矣。」
孔明曰:「機伯之言是也。
主公可從之。」
玄德垂淚曰:「吾兄臨危託孤於我,今若執其子而奪其地,異日死於九泉之下,何面目復見吾兄乎?」
孔明曰:「如不行此事,今曹兵已至宛城,何以拒敵?」
玄德曰:「不如走樊城以避之。」
正商議間,探馬飛報曹兵已到博望了。
玄德慌忙發付伊籍回江夏整頓軍馬,一面與孔明商議拒敵之計。
孔明曰:「主公且寬心。
前番一把火,燒了夏侯-大半人馬;今番曹軍又來,必教他中這條計。
我等在新野住不得了,不如早到樊城去。」
便差人四門張榜,曉諭居民:「無問老幼男女,願從者,即於今日皆跟我往樊城暫避,不可自誤。」
差孫乾往河邊調撥船隻,救濟百姓;差糜竺護送各官家眷到樊城。
一面聚諸將聽令,先教雲長引一千軍去白河上流頭埋伏。
各帶布袋,多裝沙土,遏住白河之水,至來日三更后,只聽下流頭人喊馬嘶,急取起布袋,放水淹之,卻順水殺將下來接應。
又喚張飛引一千軍去博陵渡口埋伏。
此處水勢最慢,曹軍被淹,必從此逃難,可便乘勢殺來接應。
又喚趙雲引軍三千,分為四隊,自領一隊伏於東門外,其三隊分伏西、南、北三門,卻先於城內人家屋上,多藏硫黃焰硝引火之物。
曹軍入城,必安歇民房。
來日黃昏后,必有大風;但看風起,便令西、南、北三門伏軍盡將火箭射入城去;待城中火勢大作,卻於城外吶喊助威,只留東門放他出走。
汝卻於東門外從后擊之。
天明會合關、張二將,收軍回樊城。
再令糜芳、劉封二人帶二千軍。
一半紅旗,一半青旗,去新野城外三十里鵲尾坡前屯住。
一見曹軍到,紅旗軍走在左,青旗軍走在右。
他心疑必不敢追。
汝二人卻去分頭埋伏。
只望城中火起,便可追殺敗兵,然後卻來白河上流頭接應。
孔明分撥已定,乃與玄德登高瞭望,只候捷音。
卻說曹仁、曹洪引軍十萬為前隊,前面已有許褚引三千鐵甲軍開路,浩浩蕩蕩,殺奔新野來。
是日午牌時分,來到鵲尾坡,望見坡前一簇人馬,盡打青、紅旗號,許褚催軍向前。
劉封、糜芳分為四隊,青、紅旗各歸左右。
許褚勒馬,教且休進:「前面必有伏兵。
我兵只在此處住下。」
許褚一騎馬飛報前隊曹仁。
曹仁曰:「此是疑兵,必無埋伏。
可速進兵。
我當催軍繼至。」
許褚復回坡前,提兵殺入。
至林下追尋時,不見一人。
時日已墜西。
許褚方欲前進,只聽得山上大吹大擂。
抬頭看時,只見山頂上一簇旗,旗叢中兩把傘蓋:左玄德,右孔明,二人對坐飲酒。
許褚大怒,引軍尋路上山。
山上擂木炮石打將下來,不能前進。
又聞山後喊聲大震。
欲尋路廝殺,天色已晚。
曹仁領兵到,教且奪新野城歇馬。
軍士至城下時,只見四門大開。
曹兵突人,並無阻當,城中亦不見一人,竟是一座空城了。
曹洪曰:「此是勢孤計窮,故盡帶百姓逃竄去了。
我軍權且在城安歇,來日平明進兵。」
此時各軍走乏,都已飢餓,皆去奪房造飯。
曹仁、曹洪就在衙內安歇。
初更已后,狂風大作。
守門軍士飛報火起。
曹仁曰:「此必軍士造飯不小心,遺漏之火,不可自驚。」
說猶未了,接連幾次飛報,西、南、北三門皆火起。
曹仁急令眾將上馬時,滿縣火起,上下通紅。
是夜之火,更勝前日博望燒屯之火。
後人有詩嘆曰:「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徵到漢川。
風伯怒臨新野縣,祝融飛下焰摩天。」
曹仁引眾將突煙冒火,尋路奔走,聞說東門無火,急急奔出東門。
軍士自相踐踏,死者無數。
曹仁等方才脫得火厄,背後一聲喊起,趙雲引軍趕來混戰,敗軍各逃性命,誰肯回身廝殺。
正奔走間,糜芳引一軍至,又衝殺一陣。
曹仁大敗,奪路而走,劉封又引一軍截殺一陣。
到四更時分,人困馬乏,軍士大半焦頭爛額;奔至白河邊,喜得河水不甚深,人馬都下河吃水:人相喧嚷,馬盡嘶鳴。
卻說雲長在上流用布袋遏住河水,黃昏時分,望見新野火起;至四更,忽聽得下流頭人喊馬嘶,急令軍士一齊掣起布袋,水勢滔天,望下流衝去,曹軍人馬俱溺於水中,死者極多。
曹仁引眾將望水勢慢處奪路而走。
行到博陵渡口,只聽喊聲大起,一軍攔路,當先大將,乃張飛也,大叫:「曹賊快來納命!」
曹軍大驚。
正是:城內才看紅焰吐,水邊又遇黑風來。
未知曹仁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41回 劉玄德攜民渡江 趙子龍單騎救主
卻說張飛因關公放了上流水,遂引軍從下流殺將來,截住曹仁混殺。
忽遇許褚,便與交鋒;許褚不敢戀戰,奪路走脫。
張飛趕來,接著玄德、孔明,一同沿河到上流。
劉封、糜芳已安排船隻等候,遂一齊渡河,盡望樊城而去,孔明教將船筏放火燒毀。
卻說曹仁收拾殘軍,就新野屯住,使曹洪去見曹操,具言失利之事。
操大怒曰:「諸葛村夫,安敢如此;」
催動三軍,漫山塞野,盡至新野下寨。
傳令軍士一面搜山,一面填塞白河。
令大軍分作八路,一齊去取樊城。
劉曄曰:「丞相初至襄陽,必須先買民心,今劉備盡遷新野百姓入樊城,若我兵徑進,二縣為齏粉矣;不如先使人招降劉備。
備即不降,亦可見我愛民之心;若其來降,則荊州之地,可不戰而定也。」
操從其言,便問:「誰可為使?」
劉曄曰:「徐庶與劉備至厚,今現在軍中,何不命他一往?」
操曰:「他去恐不復來。」
曄曰:「他若不來,貽笑於人矣。
丞相勿疑。」
操乃召徐庶至,謂曰:「我本欲踏平樊城,奈憐眾百姓之命。
公可往說劉備:如肯來降,免罪賜爵;若更執迷,軍民共戮,玉石俱焚。
吾知公忠義,故特使公往。
願勿相負。」
徐庶受命而行。
至樊城,玄德、孔明接見,共訴舊日之情。
庶曰:「曹操使庶來招降使君,乃假買民心也,今彼分兵八路,填白河而進。
樊城恐不可守,宜速作行計。」
玄德欲留徐庶。
庶謝曰:「某若不還,恐惹人笑。
今老母已喪,抱恨終天。
身雖在彼,誓不為設一謀,公有卧龍輔佐,何愁大業不成。
庶請辭。」
玄德不敢強留。
徐庶辭回,見了曹操,言玄德並無降意。
操大怒,即日進兵。
玄德問計於孔明。
孔明曰:「可速棄樊城,取襄陽暫歇。」
玄德曰:「奈百姓相隨許久,安忍棄之?」
孔明曰:「可令人遍告百姓:有願隨者同去,不願者留下。」
先使雲長往江岸整頓船隻,令孫乾、簡雍在城中聲揚曰:「今曹兵將至,孤城不可久守,百姓願隨者,便同過江。」
兩縣之民,齊聲大呼曰:「我等雖死,亦願隨使君!」
即日號泣而行。
扶老攜幼,將男帶女,滾滾渡河,兩岸哭聲不絕。
玄德於船上望見,大慟曰:「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難,吾何生哉!」
欲投江而死,左右急救止。
聞者莫不痛哭。
船到南岸,回顧百姓,有未渡者,望南而哭。
玄德急令雲長催船渡之,方才上馬。
行至襄陽東門,只見城上遍插旌旗,壕邊密布鹿角,玄德勒馬大叫曰:「劉琮賢侄,吾但欲救百姓,並無他念。
可快開門。」
劉琮聞玄德至,懼而不出。
蔡瑁、張允徑來敵樓上,叱軍士亂箭射下。
城外百姓,皆望敵樓而哭。
城中忽有一將,引數百人徑上城樓,大喝:「蔡瑁、張允賣國之賊!劉使君乃仁德之人,今為救民而來投,何得相拒!」
眾視其人,身長八尺,面如重棗;乃義陽人也,姓魏,名延,字文長。
當下魏延輪刀砍死守門將士,開了城門,放下弔橋,大叫:「劉皇叔快領兵入城,共殺賣國之賊!」
張飛便躍馬欲入,玄德急止之曰:「休驚百姓!」
魏延只管招呼玄德軍馬入城。
只見城內一將飛馬引軍而出,大喝:「魏延無名小卒,安敢造亂!認得我大將文聘么!」
魏延大怒,挺槍躍馬,便來交戰。
兩下軍兵在城邊混殺,喊聲大震。
玄德曰:「本欲保民,反害民也!吾不願入襄陽!」
孔明曰:「江陵乃荊州要地,不如先取江陵為家。」
玄德曰:「正合吾心。」
於是引著百姓,盡離襄陽大路,望江陵而走。
襄陽城中百姓,多有乘亂逃出城來,跟玄德而去。
魏延與文聘交戰,從已至未,手下兵卒皆已折盡。
延乃撥馬而逃,卻尋不見玄德,自投長沙太守韓玄去了。
卻說玄德同行軍民十餘萬,大小車數千輛,挑擔背包者不計其數,路過劉表之墓,玄德率眾將拜於墓前,哭告曰:「辱弟備無德無才,負兄寄託之重,罪在備一身,與百姓無干。
望兄英靈,垂救荊襄之民!」
言甚悲切,軍民無不下淚。
忽哨馬報曰:「曹操大軍已屯樊城,使人收拾船筏,即日渡江趕來也。」
眾將皆曰:「江陵要地,足可拒守。
今擁民眾數萬,日行十餘里,似此幾時得至江陵?倘曹兵到,如何迎敵?不如暫棄百姓,先行為上。」
玄德泣曰:「舉大事者必以人為本。
今人歸我,奈何棄之?」
百姓聞玄德此言,莫不傷感。
後人有詩讚之曰:「臨難仁心存百姓,登舟揮淚動三軍。
至今憑弔襄江口,父老猶然憶使君。」
卻說玄德擁著百姓,緩緩而行。
孔明曰:「追兵不久即至。
可遣雲長往江夏求救於公子劉琦。
教他速起兵乘船會於江陵。」
玄德從之,即修書令雲長同孫乾領五百軍往江夏求救;令張飛斷後;趙雲保護老小;其餘俱管顧百姓而行。
每日只走十餘里便歇。
卻說曹操在樊城,使人渡江至襄陽,召劉琮相見。
琮懼怕不敢往見。
蔡瑁、張允請行。
王威密告琮曰:「將軍既降,玄德又走,曹操必懈弛無備。
願將軍奮整奇兵,設於險處擊之,操可獲矣。
獲操則威震天下,中原雖廣,可傳檄而定。
此難遇之機,不可失也。」
琮以其言告蔡瑁。
瑁叱王威曰:「汝不知天命,安敢妄言!」
威怒罵曰:「賣國之徒,吾恨不生啖汝肉!」
瑁欲殺之,蒯越勸止。
瑁遂與張允同至樊城,拜見曹操。
瑁等辭色甚是諂佞。
操問:「荊州軍馬錢糧,今有多少?」
瑁曰:「馬軍五萬,步軍十五萬,水軍八萬:共二十八萬。
錢糧大半在江陵;其餘各處,亦足供給一載。」
操曰:「戰船多少?原是何人管領?」
瑁曰:「大小戰船,共七千餘只,原是瑁等二人掌管。」
操遂加瑁為鎮南侯、水軍大都督,張允為助順侯、水軍副都督。
二人大喜拜謝。
操又曰:「劉景升既死,其子降順,吾當表奏天子,使永為荊州之主。」
二人大喜而退。
荀攸曰:「蔡瑁,張允乃諂佞之徒,主公何遂加以如此顯爵,更教都督水軍乎?」
操笑曰:「吾豈不識人!止因吾所領北地之眾,不習水戰,故且權用此二人;待成事之後,別有理會。」
卻說蔡瑁、張允歸見劉琮,具言:「曹操許保奏將軍永鎮荊襄。」
琮大喜!次日,與母蔡夫人齎捧印緩兵符,親自渡江拜迎曹操。
操撫慰畢,即引隨征軍將,進屯襄陽城外。
蔡瑁、張允令襄陽百姓焚香拜接。
曹操俱用好言撫諭。
入城至府中坐定,即召蒯越近前,撫慰曰:「吾不喜得荊州,喜得異度也。」
遂封蒯越為江陵太守樊城侯;傅巽、王粲等皆為關內侯;而以劉琮為青州刺史,便教起程。
琮聞命大驚,辭曰:「琮不願為官,願守父母鄉土。」
操曰:「青州近帝都,教你隨朝為官,免在荊襄被人圖害。」
琮再三推辭,曹操不準。
琮只得與母蔡夫人同赴青州。
只有故將王威相隨,其餘官員俱送至江口而回。
操喚于禁囑咐曰:「你可引輕騎追劉琮母子殺子,以絕後患。」
于禁得令,領眾趕上,大喝曰:「我奉丞相令,教來殺汝母子!可早納下首級!」
蔡夫人抱劉琮而大哭。
于禁喝令軍士下手。
王威忿怒,奮力相鬥,竟被眾軍所殺。
軍士殺死劉琮及蔡夫人,于禁回報曹操,操重賞于禁。
便使人往隆中搜尋孔明妻小,卻不知去向。
原來孔明先已令人搬送至三江內隱避矣。
操深恨之。
襄陽既定,荀攸進言曰:「江陵乃荊襄重地,錢糧極廣。
劉備若據此地,急難動搖。」
操曰:「孤豈忘之!」
隨命於襄陽諸將中,選一員引軍開道。
諸將中卻獨不見文聘。
操使人尋問,方才來見。
操曰:「汝來何遲?」
對曰:「為人臣而不能使其主保全境土,心實悲慚,無顏早見耳。」
言訖,欷-流涕。
操曰:「真忠臣也!」
除江夏太守,賜爵關內侯,便教引軍開道。
探馬報說:「劉備帶領百姓,日行止十數里,計程只有三百餘里。」
操教各部下精選五千鐵騎,星夜前進,限一日一夜,趕上劉備。
大軍陸續隨後而進。
卻說玄德引十數萬百姓、三千餘軍馬,一程程挨著往江陵進發。
趙雲保護老小,張飛斷後。
孔明曰:「雲長往江夏去了,絕無迴音,不知若何。」
玄德曰:「敢煩軍師親自走一遭。
劉琦感公昔日之教,今若見公親至,事必諧矣。」
孔明允諾,便同劉封引五百軍先往江夏求救去了。
當日玄德自與簡雍、糜竺、糜芳同行。
正行間,忽然一陣狂風就馬前颳起,塵土衝天,平遮紅日。
玄德驚曰:「此何兆也?」
簡雍頗明陰陽,袖佔一課,失驚曰:「此大凶之兆也。
應在今夜。
主公可速棄百姓而走。」
玄德曰:「百姓從新野相隨至此,吾安忍棄之?」
雍曰:「主公若戀而不棄,禍不遠矣。」
玄德問:「前面是何處?」
左右答曰:「前面是當陽縣。
有座山名為景山。」
玄德便教就此山扎住。
時秋末冬初,涼風透骨;黃昏將近,哭聲遍野。
至四更時分,只聽得西北喊聲震地而來。
玄德大驚,急上馬引本部精兵二千餘人迎敵。
曹兵掩至,勢不可當。
玄德死戰。
正在危迫之際,幸得張飛引軍至,殺開一條血路,救玄德望東而走。
文聘當先攔住,玄德罵曰:「背主之賊,尚有何面目見人!」
文聘羞慚滿面,引兵自投東北去了。
張飛保著玄德,且戰且走。
奔至天明,聞喊聲漸漸遠去,玄德方才歇馬。
看手下隨行人,止有百餘騎;百姓、老小並糜竺、糜芳、簡雍、趙雲等一干人,皆不知下落。
玄德大哭曰:「十數萬生靈,皆因戀我,遭此大難;諸將及老小,皆不知存亡:雖土木之人,寧不悲乎!」
正凄惶時,忽見糜芳面帶數箭,踉蹌而來,口言:「趙子龍反投曹操去了也!」
玄德叱曰:「子龍是我故交,安肯反乎?」
張飛曰:「他今見我等勢窮力盡,或者反投曹操,以圖富貴耳!」
玄德曰:「子龍從我於患難,心如鐵石,非富貴所能動搖也。」
糜芳曰:「我親見他投西北去了。」
張飛曰:「待我親自尋他去。
若撞見時,一槍刺死!」
玄德曰:「休錯疑了。
豈不見你二兄誅顏良、文丑之事乎?子龍此去,必有事故。
吾料子龍必不棄我也。」
張飛那裡肯聽,引二十餘騎,至長坂橋。
見橋東有一帶樹木,飛生一計:教所從二十餘騎,都砍下樹枝,拴在馬尾上,在樹林內往來馳騁,衝起塵土,以為疑兵。
飛卻親自橫矛立馬於橋上,向西而望。
卻說趙雲自四更時分,與曹軍廝殺,往來衝突,殺至天明,尋不見玄德,又失了玄德老小,雲自思曰:「主公將甘、糜二夫人與小主人阿斗,託付在我身上;今日軍中失散,有何面目去見主人?不如去決一死戰,好歹要尋主母與小主人下落!」
回顧左右,只有三四十騎相隨。
雲拍馬在亂軍中尋覓,二縣百姓號哭之聲震天動地;中箭著槍拋男棄女而走者不計其數。
趙雲正走之間,見一人卧在草中,視之,乃簡雍也。
雲急問曰:「曾見兩位主母否?」
雍曰:「二主母棄了車仗,抱阿斗而走。
我飛馬趕去,轉過山坡,被一將刺了一槍,跌下馬來,馬被奪了去。
我爭鬥不得,故卧在此。」
雲乃將從騎所騎之馬,借一匹與簡雍騎坐;又著二卒扶護簡雍先去報與主人:「我上天入地,好歹尋主母與小主人來。
如尋不見,死在沙場上也!」
說罷,拍馬望長坂坡而去。
忽一人大叫:「趙將軍那裡去?」
雲勒馬問曰:「你是何人?」
答曰:「我乃劉使君帳下護送車仗的軍士,被箭射倒在此。」
趙雲便問二夫人消息。
軍士曰:「恰纔見甘夫人披頭跣足,相隨一夥百姓婦女,投南而走。」
雲見說,也不顧軍士,急縱馬望南趕去。
只見一夥百姓,男女數百人,相攜而走。」
雲大叫曰:「內中有甘夫人否?」
夫人在後面望見趙雲,放聲大哭。
雲下馬插槍而泣曰:「使主母失散,雲之罪也!糜夫人與小主人安在?」
甘夫人曰:「我與糜夫人被逐,棄了車仗,雜於百姓內步行,又撞見一枝軍馬衝散。
糜夫人與阿斗不知何往。
我獨自逃生至此。」
正言間,百姓發喊,又撞出一枝軍來。
趙雲拔槍上馬看時,面前馬上綁著一人,乃糜竺也。
背後一將,手提大刀,引著千餘軍。
乃曹仁部將淳于導,拿住糜竺,正要解去獻功。
趙雲大喝一聲,挺槍縱馬,直取淳于導。
導抵敵不住,被雲一槍刺落馬下,向前救了糜竺,奪得馬二匹。
雲請甘夫人上馬,殺開條大路,直送至長坂城。
只見張飛橫矛立馬於橋上,大叫:「子龍!你如何反我哥哥?」
雲曰:「我尋不見主母與小主人,因此落後,何言反耶?」
飛曰:「若非簡雍先來報信,我今見你,怎肯干休也!」
雲曰:「主公在何處?」
飛曰:「只在前面不遠。」
雲謂糜竺曰:「糜子仲保甘夫人先行,待我仍往尋糜夫人與小主人去。」
言罷,引數騎再回舊路。
正走之間,見一將手提鐵槍,背著一口劍,引十數騎躍馬而來。
趙雲更不打話,直取那將。
交馬只一合,把那將一槍刺倒,從騎皆走。
原來那將乃曹操隨身背劍之將夏侯恩也。
曹操有寶劍二口:一名「倚天」
,一名「青-」
;倚天劍自佩之,青-劍令夏侯恩佩之。
那青-劍砍鐵如泥,鋒利無比。
當時夏侯恩自恃勇力,背著曹操,只顧引人搶奪擄掠。
不想撞著趙雲,被他一槍刺死,奪了那口劍,看靶上有金嵌「青-」
二字,方知是寶劍也。
雲插劍提槍,復殺入重圍,回顧手下從騎,已沒一人,只剩得孤身。
雲並無半點退心,只顧往來尋覓;但逢百姓,便問糜夫人消息。
忽一人指曰:「夫人抱著孩兒,左腿上著了槍,行走不得,只在前面牆缺內坐地。」
趙雲聽了,連忙追尋。
只見一個人家,被火燒壞土牆,糜夫人抱著阿斗,坐於牆下枯井之傍啼哭。
雲急下馬伏地而拜。
夫人曰:「妾得見將軍,阿斗有命矣。
望將軍可憐他父親飄蕩半世,只有這點骨血。
將軍可護持此子,教他得見父面,妾死無恨!」
雲曰:「夫人受難,雲之罪也。
不必多言,請夫人上馬。
雲自步行死戰,保夫人透出重圍。」
糜夫人曰:「不可!將軍豈可無馬!此子全賴將軍保護。
妾已重傷,死何足惜!望將軍速抱此子前去,勿以妾為累也。」
雲曰:「喊聲將近,追兵已至,請夫人速速上馬。」
糜夫人曰:「妾身委實難去。
休得兩誤。」
乃將阿斗遞與趙雲曰:「此子性命全在將軍身上!」
趙雲三回五次請夫人上馬,夫人只不肯上馬。
四邊喊聲又起。
雲厲聲曰:「夫人不聽吾言,追軍若至,為之奈何?」
糜夫人乃棄阿斗於地,翻身投入枯井中而死。
後人有詩讚之曰:「戰將全憑馬力多,步行怎把幼君扶?拚將一死存劉嗣,勇決還虧女丈夫。」
趙雲見夫人已死,恐曹軍盜屍,便將土牆推倒,掩蓋枯井。
掩訖,解開勒甲絛,放下掩心鏡,將阿斗抱護在懷,綽槍上馬。
早有一將,引一隊步軍至,乃曹洪部將晏明也,持三尖兩刃刀來戰趙雲。
不三合,被趙雲一槍刺倒,殺散眾軍,沖開一條路。
正走間,前面又一枝軍馬攔路。
當先一員大將,旗號分明,大書河間張。
雲更不答話,挺槍便戰。
約十餘合,雲不敢戀戰,奪路而走。
背後張-趕來,雲加鞭而行,不想——一聲,連馬和人,顛入土坑之內。
張-挺槍來刺,忽然一道紅光,從土坑中滾起,那匹馬平空一躍,跳出坑外。
後人有詩曰:「紅光罩體困龍飛,征馬沖開長坂圍。
四十二年真命主,將軍因得顯神威。」
張-見了,大驚而退。
趙雲縱馬正走,背後忽有二將大叫:「趙雲休走!」
前面又有二將,使兩般軍器,截住去路:後面趕的是馬延、張-,前面阻的是焦觸、張南,都是袁紹手下降將。
趙雲力戰四將,曹軍一齊擁至。
雲乃拔青-劍亂砍,手起處,衣甲平過,血如湧泉。
殺退眾軍將,直透重圍。
卻說曹操在景山頂上,望見一將,所到之處,威不可當,急問左右是誰。
曹洪飛馬下山大叫曰:「軍中戰將可留姓名!」
雲應聲曰:「吾乃常山趙子龍也!」
曹洪回報曹操。
操曰:「真虎將也!吾當生致之。」
遂令飛馬傳報各處:「如趙雲到,不許放冷箭,只要捉活的。」
因此趙雲得脫此難;此亦阿斗之福所致也。
這一場殺:趙雲懷抱後主,直透重圍,砍倒大旗兩面,奪槊三條;前後槍刺劍砍,殺死曹營名將五十餘員。
後人有詩曰:「血染征袍透甲紅,當陽誰敢與爭鋒!古來沖陣扶危主,只有常山趙子龍。」
趙雲當下殺透重圍,已離大陣,血滿征袍。
正行間,山坡下又撞出兩枝軍,乃夏侯-部將鍾縉、鍾紳兄弟二人,一個使大斧,一個使畫戟,大喝:「趙雲快下馬受縛!」
正是:「才離虎窟愈生去,又遇龍潭鼓浪來。
畢竟子龍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第042回 張翼德大鬧長坂橋 劉豫州敗走漢津口
卻說鍾縉、鍾紳二人攔住趙雲廝殺。
趙雲挺槍便刺,鍾縉當先揮大斧來迎。
兩馬相交,戰不三合。
被雲一槍刺落馬下,奪路便走。
背後鍾紳持戟趕來,馬尾相銜,那枝戟只在趙雲后心內弄影。
雲急撥轉馬頭,恰好兩胸相拍。
雲左手持槍隔過畫戟,右手拔出青-寶劍砍去,帶盔連腦,砍去一半,紳落馬而死,餘眾奔散。
趙雲得脫,望長坂橋而走,只聞後面喊聲大震,原來文聘引軍趕來。
趙雲到得橋邊,人困馬乏。
見張飛挺矛立馬於橋上,雲大呼曰:「翼德援我!」
飛曰:「子龍速行,追兵我自當之。」
雲縱馬過橋,行二十餘里,見玄德與眾人憩於樹下。
雲下馬伏地而泣。
玄德亦泣。
雲喘息而言曰:「趙雲之罪,萬死猶輕!糜夫人身帶重傷,不肯上馬,投井而死,雲只得推土牆掩之。
懷抱公子,身突重圍;賴主公洪福,幸而得脫。
適來公子尚在懷中啼哭,此一會不見動靜,多是不能保也。」
遂解視之,原來阿斗正睡著未醒。
雲喜曰:「幸得公子無恙!」
雙手遞與玄德。
玄德接過,擲之於地曰:「為汝這孺子,幾損我一員大將!」
趙雲忙向地下抱起阿斗,泣拜曰:「雲雖肝腦塗地,不能報也!」
後人有詩曰:「曹操軍中飛虎出,趙雲懷內小龍眠。
無由撫慰忠臣意,故把親兒擲馬前。」
卻說文聘引軍追趙雲至長坂橋,只見張飛倒豎虎鬚,圓睜環眼,手綽蛇矛,立馬橋上,又見橋東樹林之後,塵頭大起,疑有伏后,便勒住馬,不敢近前。
俄而曹仁、李典、夏侯-、夏侯淵、樂進、張遼、張-、許褚等都至。
見飛怒目橫矛,立馬於橋上,又恐是諸葛孔明之計,都不敢近前。
扎住陣腳,一字兒擺在橋西,使人飛報曹操。
操聞知,急上馬,從陣後來。
張飛睜圓環眼,隱隱見后軍青羅傘蓋、旄鉞旌旗來到,料得是曹操心疑,親自來看。
飛乃厲聲大喝曰:「我乃燕人張翼德也!誰敢與我決一死戰?」
聲如巨雷。
曹軍聞之,盡皆股慄。
曹操急令去其傘蓋,回顧左右曰:「我向曾聞雲長言:翼德於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首,如探囊取物。
今日相逢,不可輕敵。」
言未已,張飛睜目又喝曰:「燕人張翼德在此!誰敢來決死戰?」
曹操見張飛如此氣概,頗有退心。
飛望見曹操后軍陣腳移動,乃挺矛又喝曰:「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卻是何故!」
喊聲未絕,曹操身邊夏侯傑驚得肝膽碎裂,倒撞於馬下。
操便回馬而走。
於是諸軍眾將一齊望西奔走。
正是:黃口孺子,怎聞霹靂之聲;病體樵夫,難聽虎豹之吼。
一時棄槍落盔者,不計其數,人如潮湧,馬似山崩,自相踐踏。
後人有詩讚曰:「長坂橋頭殺氣生,橫槍立馬眼圓睜。
一聲好似轟雷震,獨退曹家百萬兵。」
卻說曹操懼張飛之威,驟馬望西而走,冠簪盡落,披髮奔逃。
張遼、許褚趕上,扯住轡環。
曹操倉皇失措。
張遼曰:「丞相休驚。
料張飛一人,何足深懼!今急回軍殺去,劉備可擒也。」
曹操神色方才稍定,乃令張遼、許褚再至長坂橋探聽消息。
且說張飛見曹軍一擁而退,不敢追趕;速喚回原隨二十餘騎,解去馬尾樹枝,令將橋樑拆斷,然後回馬來見玄德,具言斷橋一事。
玄德曰:「吾弟勇則勇矣,惜失於計較。」
飛問其故。
玄德曰:「曹操多謀。
汝不合拆斷橋樑,彼必追至矣。」
飛曰:「他被我一喝,倒退數里,何敢再追?」
玄德曰:「若不斷橋,彼恐有埋伏,不敢進兵,今拆斷了橋,彼料我無軍而怯,必來追趕。
彼有百萬之眾,雖涉江漢,可填而過,豈懼一橋之斷耶?」
於是即刻起身,從小路斜投漢津,望沔陽路而走。
卻說曹操使張遼、許褚探長坂橋消息,回報曰:「張飛已拆斷橋樑而去矣。」
操曰:「彼斷橋而去,乃心怯也。」
遂傳令差一萬軍,速搭三座浮橋,只今夜就要過。
李典曰:「此恐是諸葛亮之詐謀,不可輕進。」
操曰:「張飛一勇之夫,豈有詐謀!」
遂傳下號令,火速進兵。
卻說玄德行近漢津,忽見後面塵頭大起,鼓聲連天,喊聲震地。
玄德曰:「前有大江,後有追兵,如之奈何?」
急命趙雲準備抵敵。
曹操下令軍中曰:「今劉備釜中之魚,阱中之虎;若不就此時擒捉,如放魚入海,縱虎歸山矣。
眾將可努力向前。」
眾將領命,一個個奮威追趕。
忽山坡后鼓聲響處,一隊軍馬飛出,大叫曰:「我在此等候多時了!」
當頭那員大將,手執青龍刀,坐下赤兔馬,原來是關雲長,去江夏借得軍馬一萬,探知當陽長坂大戰,特地從此路截出。
曹操一見雲長,即勒住馬回顧眾將曰:「又中諸葛亮之計也!」
傳令大軍速退。
雲長追趕十數里,即回軍保護玄德等到漢津,已有船隻伺候,雲長請玄德並甘夫人、阿斗至船中坐定。
雲長問曰:「二嫂嫂如何不見?」
玄德訴說當陽之事。
雲長嘆曰:「曩日獵於許田時,若從吾意,可無今日之患。」
玄德曰:「我於此時亦投鼠忌器耳。」
正說之間,忽見江南岸戰鼓大鳴,舟船如蟻,順風揚帆而來。
玄德大驚。
船來至近,只見一人白袍銀鎧,立於船頭上大呼曰:「叔父別來無恙!」
小侄得罪。」
玄德視之,乃劉琦也。
琦過船哭拜曰:「聞叔父困於曹操,小侄特來接應。」
玄德大喜,遂合兵一處,放舟而行。
在船中正訴情由,江西南上戰船一字兒擺開,乘風唿哨而至,劉琦驚曰:「江夏之兵,小侄已盡起至此矣。
今有戰船攔路,非曹操之軍,即江東之軍也,如之奈何?」
玄德出船頭視之,見一人綸巾道服,坐在船頭上,乃孔明也,背後立著孫乾。
玄德慌請過船,問其何故卻在此。
孔明曰:「亮自至江夏,先令雲長於漢津登陸地而接。
我料曹操必來追趕,主公必不從江陵來,必斜取漢津矣;故特請公子先來接應,我竟往夏口,盡起軍前來相助。」
玄德大悅,合為一處,商議破曹之策。
孔明曰:「夏口城險,頗有錢糧,可以久守。
請主公且到夏口屯住。
公子自回江夏,整頓戰船,收拾軍器,為掎角之勢,可以抵當曹操。
若共歸江夏,則勢反孤矣。」
劉琦曰:「軍師之言甚善。
但愚意欲請叔父暫至江夏;整頓軍馬停當,再回夏口不遲。」
玄德曰:「賢侄之言亦是。」
遂留下雲長,引五千軍守夏口。
玄德、孔明、劉琦共投江夏。
卻說曹操見雲長在旱路引軍截出,疑有伏兵,不敢來追;又恐水路先被玄德奪了江陵,便星夜提兵赴江陵來。
荊州治中鄧義、別駕劉先,已備知襄陽之事,料不能抵敵曹操,遂引荊州軍民出郭投降。
曹操入城、安民已定,釋韓嵩之囚,加為大鴻臚。
其餘眾官,各有封賞。
曹操與眾將議曰:「今劉備已投江夏,恐結連東吳,是滋蔓也,當用何計破之?」
荀攸曰:「我今大振兵威,遣使馳檄江東,請孫權會獵於江夏,共擒劉備,分荊州之地,永結盟好。
孫權必驚疑而來降,則吾事濟矣。」
操從其計,一面發檄遣使赴東吳;一面計點馬步水軍共八十三萬,詐稱一百萬,水陸並進,船騎雙行,沿江而來,西連荊、峽、東接蘄、黃、賽柵聯絡三百餘里。
話分兩頭。
卻說江東孫權,屯兵柴桑郡,聞曹操大軍至襄陽,劉琮已降,今又星夜兼道取江陵,乃集眾謀士商議御守之策。
魯肅曰:「荊州與國鄰接,江山險固,士民殷富。
吾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
今劉表新亡,劉備新敗,肅請奉命往江夏弔喪,因說劉備使撫劉表眾將,同心一意,共破曹操;備若喜而從命,則大事可定矣。」
權喜從其言,即遣魯肅齎禮往江夏弔喪。
卻說玄德至江夏,與孔明、劉琦共議良策。
孔明曰:「曹操勢大,急難抵敵,不如往投東吳孫權,以為應援。
使南北相持,吾等於中取利,有何不可?」
玄德曰:「江東人物極多,必有遠謀,安肯相容耶?」
孔明笑曰:「今操引百萬之眾,虎踞江漢,江東安得不使人來探聽虛實?若有人到此,亮借一帆風,直至江東,憑三寸不爛之舌,說南北兩軍互相吞併。
若南軍勝,共誅曹操以取荊州之地;若北軍勝,則我乘勢以取江南可也。」
玄德曰:「此論甚高。
但如何得江東人到?」
正說間,人報江東孫權差魯肅來弔喪,船已傍岸。
孔明笑曰::大事濟矣!」
遂問劉琦曰:「往日孫策亡時,襄陽曾遣人去弔喪否?」
琦曰:「江東與我家有殺父之仇,安得通慶弔之禮!」
孔明曰:「然則魯肅之來,非為弔喪,乃來探聽軍情也。」
遂謂玄德曰:「魯肅至,若問曹操動靜,主公只推不知,再三問時,主公只說可問諸葛亮。」
計會已定,使人迎接魯肅。
肅入城弔喪;收過禮物,劉琦請肅與玄德相見。
禮畢,邀入後堂飲酒,肅曰:「久聞皇叔大名,無緣拜會;今幸得見。
實為欣慰。
近聞皇叔與曹操會戰,必知彼虛實:敢問操軍約有幾何?」
玄德曰:「備兵微將寡,一聞操至即走,竟不知彼虛實。」
魯肅曰:「聞皇叔用諸葛孔明之謀,兩場火燒得曹操魂亡膽落,何言不知耶?」
玄德曰:「徐非問孔明,便知其詳。」
肅曰:「孔明安在?願求一見。」
玄德教請孔明出來相見。
肅見孔明禮畢,問曰:「向慕先生才德,未得拜晤;今幸相遇,願聞目今安危之事。」
孔明曰:「曹操奸計,亮已盡知;但恨力未及,故且避之。」
肅曰:「皇叔今將止於此乎?」
孔明曰:「使君與蒼梧太守吳臣有舊,將往投之。」
肅曰:「吳臣糧少兵微,自不能保,焉能容人?」
孔明曰:「吳臣處雖不足久居,今且暫依之,別有良圖。」
肅曰:「孫將軍虎踞六郡,兵精糧足,又極敬賢禮士,江表英雄,多歸附之。
今為君計。
莫若遣心腹往結東吳,以共圖大事。」
孔明曰:「劉使君與孫將軍自來無舊,恐虛費詞說。
且別無心腹之人可使。」
肅曰:「先生之兄,現為江東參謀,日望與先生相見。
肅不才,願與公同見孫將軍,共議大事。」
玄德曰:「孔明是吾之師,頃刻不可相離,安可去也?」
肅堅請孔明同去。
玄德佯不許。
孔明曰:「事急矣,請奉命一行。
玄德方才許諾。
魯肅遂別了玄德、劉琦,與孔明登舟,望柴桑郡來。
正是:只因諸葛扁舟去,致使曹兵一旦休。
不知孔明此去畢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43回 諸葛亮舌戰群儒 魯子敬力排眾議
卻說魯肅、孔明辭了玄德、劉琦,登舟望柴桑郡來。
二人在舟中共議、魯肅謂孔明曰:「先生見孫將軍,切不可實言曹操兵多將廣。」
孔明曰:「不須子敬叮嚀,亮自有對答之語。」
及船到岸,肅請孔明於館驛中暫歇,先自往見孫權。
權正聚文武於堂上議事,聞魯肅回,急召入問曰:「子敬往江夏,體探虛實若何?」
肅曰:「已知其略,尚容徐稟。」
權將曹操檄文示肅曰:「操昨遣使齎文至此,孤先發遣來使,現今會眾商議未定。」
肅接檄文觀看。
其略曰:「孤近承帝命,奉詞伐罪。
旄麾南指,劉琮束手;荊襄之民,望風歸順。
今統雄兵百萬,上將千員,欲與將軍會獵於江夏,共伐劉備,同分土地,永結盟好。
幸勿觀望,速賜迴音。」
魯肅看畢曰:「主公尊意若何?」
權曰:「未有定論。」
張昭曰:「曹操擁百萬之眾,借天子之名,以征四方,拒之不順。
且主公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
今操既得荊州,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勢不可敵。
以愚之計,不如納降,為萬安之策。
眾謀士皆曰:「子布之言,正合天意。」
孫權沉吟不語。
張昭又曰:「主公不必多疑。
如降操,則東吳民安,江南六郡可保矣。」
孫權低頭不語。
須臾,權起更衣,魯肅隨於權后。
權知肅意,乃執肅手而言曰:「卿欲如何?」
肅曰:「恰纔眾人所言,深誤將軍。
眾人皆可降曹操,惟將軍不可降曹操。」
權曰:「何以言之?」
肅曰:「如肅等降操,當以肅還鄉黨,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降操,欲安所歸乎?位不過封侯,車不過一乘,騎不過一匹,從不過數人,豈得南面稱孤哉!眾人之意,各自為己,不可聽也。
將軍宜早定大計。」
權嘆曰:「諸人議論,大失孤望。
子敬開說大計,正與吾見相同。
此天以子敬賜我也!但操新得袁紹之眾,近又得荊州之兵,恐勢大難以抵敵。」
肅曰:「肅至江夏,引諸葛瑾之弟諸葛亮在此,主公可問之,便知虛實。」
權曰:「卧龍先生在此乎?」
肅曰:「現在館驛中安歇。」
權曰:「今日天晚,且未相見。
來日聚文武於帳下,先教見我江東英俊,然後升堂議事。」
肅領命而去。
次日至館驛中見孔明,又囑曰:「今見我主,切不可言曹操兵多。」
孔明笑曰:「亮自見機而變,決不有誤。」
肅乃引孔明至幕下。
早見張昭、顧雍等一班文武二十餘人,峨冠博帶,整衣端坐。
孔明逐一相見,各問姓名。
施禮已畢,坐於客位。
張昭等見孔明丰神飄灑,器宇軒昂,料道此人必來遊說。
張昭先以言挑之曰:「昭乃江東微末之士,久聞先生高卧隆中,自比管;樂。
此語果有之乎?」
孔明曰:「此亮平生小可之比也。」
昭曰:「近聞劉豫州三顧先生於草廬之中,幸得先生,以為如魚得水,思欲席捲荊襄。
今一旦以屬曹操,未審是何主見?」
孔明自思張昭乃孫權手下第一個謀士,若不先難倒他,如何說得孫權,遂答曰:「吾觀取漢上之地,易如反掌。
我主劉豫州躬行仁義,不忍奪同宗之基業,故力辭之。
劉琮孺子,聽信佞言,暗自投降,致使曹操得以猖獗。
今我主屯兵江夏,別有良圖,非等閑可知也。」
昭曰:「若此,是先生言行相違也。
先生自比管、樂,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國天下;樂毅扶持微弱之燕,下齊七十餘城:此二人者,真濟世之才也。
先生在草廬之中,但笑傲風月,抱膝危坐。
今既從事劉豫州,當為生靈興利除害,剿滅亂賊。
且劉豫州未得先生之前,尚且縱橫寰宇,割據城池;今得先生,人皆仰望。
雖三尺童蒙,亦謂彪虎生翼,將見漢室復興,曹氏即滅矣。
朝廷舊臣,山林隱士,無不拭目而待:以為拂高天之雲翳,仰日月之光輝,拯民於水火之中,措天下於衽席之上,在此時也。
何先生自歸豫州,曹兵一出,棄甲拋戈,望風而竄;上不能報劉表以安庶民,下不能輔孤子而據疆土;乃棄新野,走樊城,敗當陽,奔夏口,無容身之地:是豫州既得先生之後,反不如其初也。
管仲、樂毅,果如是乎?愚直之言,幸勿見怪!」
孔明聽罷,啞然而笑曰:「鵬飛萬里,其志豈群鳥能識哉?譬如人染沉痾,當先用糜粥以飲之,和葯以服之;待其腑臟調和,形體漸安,然後用肉食以補之,猛葯以治之:則病根盡去,人得全生也。
若不待氣脈和緩,便投以猛葯厚味,欲求安保,誠為難矣。
吾主劉豫州,向日軍敗於汝南,寄跡劉表,兵不滿千,將止關、張、趙雲而已:此正如病勢-贏已極之時也,新野山僻小縣,人民稀少,糧食鮮薄,豫州不過暫藉以容身,豈真將坐守於此耶?夫以甲兵不完,城郭不固,軍不經練,糧不繼日,然而博望燒屯,白河用水,使夏侯-,曹仁輩心驚膽裂:竊謂管仲、樂毅之用兵,未必過此。
至於劉琮降操,豫州實出不知;且又不忍乘亂奪同宗之基業,此真大仁大義也。
當陽之敗,豫州見有數十萬赴義之民,扶老攜幼相隨,不忍棄之,日行十里,不思進取江陵,甘與同敗,此亦大仁大義也。
寡不敵眾,勝負乃其常事。
昔高皇數敗於項羽,而垓下一戰成功,此非韓信之良謀乎?夫信久事高皇,未嘗累勝。
蓋國家大計,社稷安危,是有主謀。
非比誇辯之徒,虛譽欺人:坐議立談,無人可及;臨機應變,百無一能。
誠為天下笑耳!」
這一篇言語,說得張昭並無一言回答。
座上忽一人抗聲問曰:「今曹公兵屯百萬,將列千員,龍驤虎視,平吞江夏,公以為何如?」
孔明視之,乃虞翻也。
孔明曰:「曹操收袁紹蟻聚之窮於夏口,區區求教於人,而猶言不懼,此真大言欺人也!」
孔明曰:「劉豫州以數千仁義之師,安能敵百萬殘暴之眾?退守夏口,所以待時也。
今江東兵精糧足,且有長江之險,猶欲使其主屈膝降賊,不顧天下恥笑。
由此論之,劉豫州真不懼操賊者矣!」
虞翻不能對。
座間又一人問曰:「孔明欲效儀、秦之舌,遊說東吳耶?」
孔明視之,乃步騭也。
孔明曰:「步子山以蘇秦張儀為辯士,不知蘇秦、張儀亦豪傑也。
蘇秦佩六國相印,張儀兩次相秦,皆有匡扶人國之謀,非比畏強凌弱,懼刀避劍之人也。
君等聞曹操虛發詐偽之詞,便畏懼請降,敢笑蘇秦、張儀乎?」
步騭默然無語。
忽一人問曰:「孔明以曹操何如人也?」
孔明視其人,乃薛綜也。
孔明答曰:「曹操乃漢賊也,又何必問?」
綜曰:「公言差矣。
漢傳世至今,天數將終。
今曹公已有天下三分之二,人皆歸心。
劉豫州不識天時,強欲與爭,正如以卵擊石,安得不敗乎?」
孔明厲聲曰:「薛敬文安得出此無父無君之言乎!夫人生天地間,以忠孝為立身之本。
公既為漢臣,則見有不臣之人,當誓共戮之:臣之道也。
今曹操祖宗叨食漢祿,不思報效,反懷篡逆之心,天下之所共憤;公乃以天數歸之,真無父無君之人也!不足與語!請勿復言!」
薛綜滿面羞慚,不能對答。
座上又一人應聲問曰:「曹操雖挾天子以令諸侯,猶是相國曹參之後。
劉豫州雖雲中山靖王苗裔,卻無可稽考,眼見只是織席販屨之夫耳,何足與曹操抗衡哉!」
孔明視之,乃陸績也。
孔明笑曰:「公非袁術座間懷桔之陸郎乎?請安坐,聽吾一言:曹操既為曹相國之後,則世為漢臣矣;今乃專權肆橫,欺凌君父,是不惟無君,亦且蔑祖,不惟漢室之亂臣,亦曹氏之賊子也。
劉豫州堂堂帝胄,當今皇帝,按譜賜爵,何雲無可稽考?且高祖起身亭長,而終有天下;織席販屨,又何足為辱乎?公小兒之見,不足與高士共語!」
陸績語塞。
座上一人忽曰:「孔明所言,皆強詞奪理,均非正論,不必再言。
且請問孔明治何經典?」
孔明視之,乃嚴酸也。
孔明曰:「尋章摘句,世之腐儒也,何能興邦立事?且古耕莘伊尹,釣渭子牙,張良、陳平之流。
鄧禹、耿-之輩,皆有匡扶宇宙之才,未審其生賓士何經典。
豈亦效書生,區區於筆硯之間,數黑論黃,舞文弄墨而已乎?」
嚴峻低頭喪氣而不能對。
忽又一人大聲曰:「公好為大言,未必真有實學,恐適為儒者所笑耳。」
孔明視其人,乃汝南程德樞也。
孔明答曰:「儒有君子小人之別。
君子之儒,忠君愛國,守正惡邪,務使澤及當時,名留後世。
若夫小人之儒,惟務雕蟲,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
且如楊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閣而死,此所謂小人之儒也;雖日賦萬言,亦何取哉!」
程德樞不能對。
眾人見孔明對答如流,盡皆失色。
時座上張溫、駱統二人,又欲問難。
忽一人自外而入,厲聲言曰:「孔明乃當世奇才,君等以唇舌相難,非敬客之禮也。
曹操大軍臨境,不思退敵之策,乃徒鬥口耶!」
眾視其人,乃零陵人,姓黃,名蓋,字公覆,現為東吳糧官。
當時黃蓋謂孔明曰:「愚聞多言獲利,不如默而無言。
何不將金石之論為我主言之,乃與眾人辯論也?」
孔明曰:「諸君不知世務,互相問難,不容不答耳。」
於是黃蓋與魯肅引孔明入。
至中門,正遇諸葛瑾,孔明施禮。
瑾曰:「賢弟既到江東,如何不來見我?」
孔明曰:「弟既事劉豫州,理宜先公后私。
公事未畢,不敢及私。
望兄見諒。」
瑾曰:「賢弟見過吳侯,卻來敘話。」
說罷自去。
魯肅曰:「適間所囑,不可有誤。」
孔明點頭應諾。
引至堂上,孫權降階而迎,優禮相待。
施禮畢,賜孔明坐。
眾文武分兩行而立。
魯肅立於孔明之側,只看他講話。
孔明致玄德之意畢,偷眼看孫權:碧眼紫髯,堂堂一表。
孔明暗思:「此人相貌非常,只可激,不可說。
等他問時,用言激之便了。」
獻茶已畢,孫權曰:「多聞魯子敬談足下之才,今幸得相見,敢求教益。」
孔明曰:「不才無學,有辱明問。」
權曰:「足下近在新野,佐劉豫州與曹操決戰,必深知彼軍虛實。」
孔明曰:「劉豫州兵微將寡,更兼新野城小無糧,安能與曹操相持。」
權曰:「曹兵共有多少?」
孔明曰:「馬步水軍,約有一百餘萬。」
權曰:「莫非詐乎?」
孔明曰:「非詐也。
曹操就兗州已有青州軍二十萬;平了袁紹,又得五六十萬;中原新招之兵三四十萬;今又得荊州之軍二三十萬:以此計之,不下一百五十萬。
亮以百萬言之,恐驚江東之士也。」
魯肅在旁,聞言失色,以目視孔明;孔明只做不見。
權曰:「曹操部下戰將,還有多少?」
孔明曰:「足智多謀之士,能征慣戰之將,何止一二千人。」
權曰:「今曹操平了荊、楚,復有遠圖乎?」
孔明曰:「即今沿江下寨,準備戰船,不欲圖江東,待取何地?」
權曰:「若彼有吞併之意,戰與不戰,請足下為我一決。」
孔明曰:「亮有一言,但恐將軍不肯聽從。」
權曰:「願聞高論。」
孔明曰:「向者宇內大亂,故將軍起江東,劉豫州收眾漢南,與曹操並爭天下。
今操芟除大難,略已平矣;近又新破荊州,威震海內;縱有英雄,無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
願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其不能,何不從眾謀士之論,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
權未及答。
孔明又曰:「將軍外托服從之名,內懷疑貳之見,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
權曰:「誠如君言,劉豫州何不降操?」
孔明曰:「昔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
況劉豫州王室之胄,英才蓋世,眾士仰慕。
事之不濟,此乃天也。
又安能屈處人下乎!」
孫權聽了孔明此言,不覺勃然變色,拂衣而起,退入後堂。
眾皆哂笑而散,魯肅責孔明曰:「先生何故出此言?幸是吾主寬洪大度,不即面責。
先生之言,藐視吾主甚矣。」
孔明仰面笑曰:「何如此不能容物耶!我自有破曹之計,彼不問我,我故不言。」
肅曰:「果有良策,肅當請主公求教。」
孔明曰:「吾視曹操百萬之眾,如群蟻耳!但我一舉手,則皆為齏粉矣!」
肅聞言,便入後堂見孫權。
權怒氣未息,顧謂肅曰:「孔明欺吾太甚!」
肅曰:「臣亦以此責孔明,孔明反笑主公不能容物。
破曹之策,孔明不肯輕言,主公何不求之?」
權回嗔作喜曰:「原來孔明有良謀,故以言詞激我。
我一時淺見,幾誤大事。」
便同魯肅重複出堂,再請孔明敘話。
權見孔明,謝曰:「適來冒瀆威嚴,幸勿見罪。」
孔明亦謝曰:「亮言語冒犯,望乞恕罪。」
權邀孔明入後堂,置酒相待。
數巡之後,權曰:「曹操平生所惡者:呂布、劉表、袁紹、袁術、豫州與孤耳。
今數雄已滅,獨豫州與孤尚存。
孤不能以全吳之地,受制於人。
吾計決矣。
非劉豫州莫與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
孔明曰:「豫州雖新敗,然關雲長猶率精兵萬人;劉琦領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
曹操之眾,遠來疲憊;近追豫州,輕騎一日夜行三百里,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
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
荊州士民附操者,迫於勢耳,非本心也。
今將軍誠能與豫州協力同心,破曹軍必矣。
操軍破,必北還,則荊、吳之勢強,而鼎足之形成矣。
成敗之機,在於今日。
惟將軍裁之。」
權大悅曰:「先生之言,頓開茅塞。
吾意已決,更無他疑。
即日商議起兵,共滅曹操!」
遂令魯肅將此意傳諭文武官員,就送孔明於館驛安歇。
張昭知孫權欲興兵,遂與眾議曰:「中了孔明之計也!」
急入見權曰:「昭等聞主公將興兵與曹操爭鋒。
主公自思比袁紹若何?曹操向日兵微將寡,尚能一鼓克袁紹;何況今日擁百萬之眾南征,豈可輕敵?若聽諸葛亮之言,妄動甲兵,此所謂負薪救火也。」
孫權只低頭不語。
顧雍曰:「劉備因為曹操所敗,故欲借我江東之兵以拒之,主公奈何為其所用乎;願聽子布之言。」
孫權沉吟未決。
張昭等出,魯肅入見曰:「適張子布等,又勸主公休動兵,力主降議,此皆全軀保妻子之臣,為自謀之計耳。
原主公勿聽也。」
孫權尚在沉吟。
肅曰:「主公若遲疑,必為眾人誤矣。」
權曰:「卿且暫退,容我三思。」
肅乃退出。
時武將或有要戰的,文官都是要降的,議論紛紛不一。
且說孫權退入內宅,寢食不安,猶豫不決。
吳國太見權如此,問曰:「何事在心,寢食俱廢?」
權曰:「今曹操屯兵於江漢,有下江南之意。
問諸文武,或欲降者,或欲戰者。
欲待戰來,恐寡不敵眾;欲待降來,又恐曹操不容:因此猶豫不決。」
吳國太曰:「汝何不記吾姐臨終之語乎?」
孫權如醉方醒,似夢初覺,想出這句話來。
正是:追思國母臨終語,引得周郎立戰功。
畢竟說著甚的,且看下文分解——
第044回 孔明用智激周瑜 孫權決計破曹操
卻說吳國太見孫權疑惑不決,乃謂之曰:「先姊遺言云:『伯符臨終有言:內事不決問張昭,外事不決問周瑜。
』今何不請公瑾問之?」
權大喜,即遣使往鄱陽請周瑜議事。
原來周瑜在鄱陽湖訓練水師,聞曹操大軍至漢上,便星夜回柴桑郡議軍機事。
使者未發,周瑜已先到。
魯肅與瑜最厚,先來接著,將前項事細述一番。
周瑜曰:「子敬休憂,瑜自有主張。
今可速請孔明來相見。」
魯肅上馬去了。
周瑜方才歇息,忽報張昭、顧雍、張-、步騭四人來相探。
瑜接入堂中坐定,敘寒溫畢。
張昭曰:「都督知江東之利害否?」
瑜曰:「未知也。」
昭曰:「曹操擁眾百萬,屯於漢上,昨傳檄文至此,欲請主公會獵於江夏。
雖有相吞之意,尚未露其形。
昭等勸主公且降之,庶免江東之禍。
不想魯子敬從江夏帶劉備軍師諸葛亮至此,彼因自欲雪憤,特下說詞以激主公。
子敬卻執迷不悟。
正欲待都督一決。」
瑜曰:「公等之見皆同否?」
顧雍等曰:「所議皆同。」
瑜曰:「吾亦欲降久矣。
公等請回,明早見主公,自有定議。」
昭等辭去。
少頃,又報程普、黃蓋、韓當等一班戰將來見。
瑜迎入,各問慰訖。
程普曰:「都督知江東早晚屬他人否?」
瑜曰:「未知也。」
普曰:「吾等自隨孫將軍開基創業,大小數百戰,方才戰得六郡城池。
今主公聽謀士之言,欲降曹操,此真可恥可惜之事!吾等寧死不辱。
望都督勸主公決計興兵,吾等願效死戰。」
瑜曰:「將軍等所見皆同否?」
黃蓋忿然而起,以手拍額曰:「吾頭可斷,誓不降曹!」
眾人皆曰:「吾等都不願降!」
瑜曰:「吾正欲與曹操決戰,安肯投降!將軍等請回。
瑜見主公,自有定議。」
程普等別去。
又未幾,諸葛瑾、呂范等一班兒文官相候。
瑜迎入,講禮方畢,諸葛瑾曰:「舍弟諸葛亮自漢上來,言劉豫州欲結東吳,共伐曹操,文武商議未定。
因舍弟為使,瑾不敢多言,專候都督來決此事。」
瑜曰:「以公論之若何?」
瑾曰:「降者易安,戰者難保。」
周瑜笑曰:「瑜自有主張。
來日同至府下定議。」
瑾等辭退。
忽又報呂蒙、甘寧等一班兒來見。
瑜請入,亦敘談此事。
有要戰者,有要降者,互相爭論。
瑜曰:「不必多言,來日都到府下公議。」
眾乃辭去。
周瑜冷笑不止。
至晚,人報魯子敬引孔明來拜。
瑜出中門迎入。
敘禮畢,分賓主而坐。
肅先問瑜曰:「今曹操驅眾南侵,和與戰二策,主公不能決,一聽於將軍。
將軍之意若何?」
瑜曰:「曹操以天子為名,其師不可拒。
且其勢大,未可輕敵。
戰則必敗,降則易安。
吾意已決。
來日見主公,便當遣使納降。」
魯肅愕然曰:「君言差矣!江東基業,已歷三世,豈可一旦棄於他人?伯符遺言,外事付託將軍。
今正欲仗將軍保全國家,為泰山之靠,奈何從懦夫之議耶?」
瑜曰:「江東六郡,主靈無限;若罹兵革之禍,必有歸怨於我,故決計請降耳。」
肅曰:「不然。
以將軍之英雄,東吳之險固,操未必便能得志也。」
二人互相爭辯,孔明只袖手冷笑。
瑜曰:「先生何故哂笑?」
孔明曰:「亮不笑別人,笑子敬不識時務耳。」
肅曰:「先生如何反笑我不識時務?」
孔明曰:「公瑾主意欲降操,甚為合理。」
瑜曰:「孔明乃識時務之士,必與吾有同心。」
肅曰:「孔明,你也如何說此?」
孔明曰:「操極善用兵,天下莫敢當。
向只有呂布、袁紹、袁術、劉表敢與對敵。
今數人皆被操滅,天下無人矣。
獨有劉豫州不識時務,強與爭衡;今孤身江夏,存亡未保。
將軍決計降曹,可以保妻子,可以全富貴。
國祚遷移,付之天命,何足惜哉!」
魯肅大怒曰:「汝教吾主屈膝受辱於國賊乎!」
孔明曰:「愚有一計:並不勞牽羊擔酒,納土獻印;亦不須親自渡江;只須遣一介之使,扁舟送兩個人到江上。
操一得此兩人,百萬之眾,皆卸甲卷旗而退矣。」
瑜曰:「用何二人,可退操兵?」
孔明曰:「江東去此兩人,如大木飄一葉,太倉減一粟耳;而操得之,必大喜而去。」
瑜又問:「果用何二人?」
孔明曰:「亮居隆中時,即聞操於漳河新造一台,名曰銅雀,極其壯麗;廣選天下美女以實其中。
操本好色之徒,久聞江東喬公有二女,長曰大喬,次曰小喬,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
操曾發誓曰:吾一願掃平四海,以成帝業;一願得江東二喬,置之銅雀台,以樂晚年,雖死無恨矣。
今雖引百萬之眾,虎視江南,其實為此二女也。
將軍何不去尋喬公,以千金買此二女,差人送與曹操,操得二女,稱心滿意,必班師矣。
此范蠡獻西施之計,何不速為之?」
瑜曰:「操欲得二喬,有何證驗?」
孔明曰:「曹操幼子曹植,字子建,下筆成文。
操嘗命作一賦,名曰《銅雀台賦》。
賦中之意,單道他家合為天子,誓取二喬。」
瑜曰:「此賦公能記否?」
孔明曰:「吾愛其文華美,嘗竊記之。」
瑜曰:「試請一誦。」
孔明即時誦《銅雀台賦》云:「從明后以嬉遊兮,登層台以娛情。
見太府之廣開兮。
觀聖德之所營。
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
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
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
立雙台於左右兮,有玉龍與金鳳。
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
俯皇都之宏麗兮,瞰雲霞之浮動。
欣群才之來萃兮,協飛熊之吉夢。
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
天雲垣其既立兮,家願得乎雙逞,揚仁化於宇宙兮,盡肅恭於上京。
惟桓文之為盛兮,豈足方乎聖明?休矣!美矣!惠澤遠揚。
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
同天地之規量兮,齊日月之輝光。
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君壽於東皇。
御龍-以遨遊兮,回鸞駕而周章。
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
願斯台之永固兮,樂終古而未央!」
周瑜聽罷,勃然大怒,離座指北而罵曰:「老賊欺吾太甚!」
孔明急起止之曰:「昔單于屢侵疆界,漢天子許以公主和親,今何惜民間二女乎?」
瑜曰:「公有所不知:大喬是孫伯符將軍主婦,小喬乃瑜之妻也。」
孔明佯作惶恐之狀,曰:「亮實不知。
失口亂言,死罪!死罪!」
瑜曰:「吾與老賊誓不兩立!」
孔明曰:「事須三思免致後悔。」
瑜曰:「吾承伯符寄託,安有屈身降操之理?適來所言,故相試耳。
吾自離鄱陽湖,便有北伐之心,雖刀斧加頭,不易其志也!望孔明助一臂之力,同破曹賊。」
孔明曰:「若蒙不棄,願效犬馬之勞,早晚拱聽驅策。」
瑜曰:「來日入見主公,便議起兵。」
孔明與魯肅辭出,相別而去。
次日清晨,孫權升堂。
左邊文官張昭、顧雍等三十餘人;右邊武官程普、黃蓋等三十餘人:衣冠濟濟,劍佩鏘鏘,分班侍立。
少頃,周瑜入見。
禮畢,孫權問慰罷,瑜曰:「近聞曹操引兵屯漢上,馳書至此,主公尊意若何?」
權即取檄文與周瑜看。
瑜看畢,笑曰:「老賊以我江東無人,敢如此相侮耶!」
權曰:「君之意若何?」
瑜曰:「主公曾與眾文武商議否?」
權曰:「連日議此事:有勸我降者,有勸我戰者。
吾意未定,故請公瑾一決。」
瑜曰:「誰勸主公降?」
權曰:「張子布等皆主其意。」
瑜即問張昭曰:「願聞先生所以主降之意。」
昭曰:「曹操挾天子而征四方,動以朝廷為名;近又得荊州,威勢越大。
吾江東可以拒操者,長江耳。
今操艨艟戰艦,何止千百?水陸並進,何可當之?不如且降,更圖後計。」
瑜曰:「此迂儒之論也!江東自開國以來,今歷三世,安忍一旦廢棄?」
權曰:「若此,計將安出?」
瑜曰:「操雖託名漢相,實為漢賊。
將軍以神武雄才,仗父兄餘業,據有江東,兵精糧足,正當橫行天下,為國家除殘去暴,奈何降賊耶?且操今此來,多犯兵家之忌:北土未平,馬騰、韓遂為其後患,而操久於南征,一忌也;北軍不熟水戰,操舍鞍馬,仗舟楫,與東吳爭衡,二忌也;又時值隆冬盛寒,馬無藁草,三忌也;驅中國士卒,遠涉江湖,不服水土,多生疾病,四忌也。
操兵犯此數忌,雖多必敗。
將軍擒操,正在今日。
瑜請得精兵數萬人,進屯夏口,為將軍破之!」
權矍然起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所懼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
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
孤與老賊,誓不兩立!卿言當伐,甚合孤意。
此天以卿授我也。」
瑜曰:「臣為將軍決一血戰,萬死不辭。
只恐將軍狐疑不定。」
權拔佩劍砍面前奏案一角曰:「諸官將有再言降操者,與此案同!」
言罷,便將此劍賜周瑜,即封瑜為大都督,程普為副都督,魯肅為贊軍校尉。
如文武官將有不聽號令者,即以此劍誅之。
瑜受了劍,對眾言曰:「吾奉主公之命,率眾破曹。
諸將官吏來日俱於江畔行營聽令。
如遲誤者,依七禁令五十四斬施行。」
言罷,辭了孫權,起身出府。
眾文武各無言而散。
周瑜回到下處,便請孔明議事。
孔明至。
瑜曰:「今日府下公議已定,願求破曹良策。」
孔明曰:「孫將軍心尚未穩,不可以決策也。」
瑜曰:「何謂心不穩?」
孔明曰:「心怯曹兵之多,懷寡不敵眾之意。
將軍能以軍數開解,使其瞭然無疑,然後大事可成。」
瑜曰:「先生之論甚善。」
乃復入見孫權。
權曰:「公瑾夜至,必有事故。」
瑜曰:「來日調撥軍馬,主公心有疑否?」
權曰「但憂曹操兵多,寡不敵眾耳。
他無所疑。」
瑜笑曰:「瑜特為此來開解主公。
主公因見操檄文,言水陸大軍百萬,故懷疑懼,不復料其虛實。
今以實較之:彼將中國之兵,不過十五六萬,且已久疲;所得袁氏之眾,亦止七八萬耳,尚多懷疑未服。
夫以久疲之卒,御狐疑之眾,其數雖多,不足畏也。
瑜得五萬兵,自足破之。
願主公勿以為慮。」
權撫瑜背曰:「公瑾此言,足釋吾疑。
子布無謀,深失孤望;獨卿及子敬,與孤同心耳。
卿可與子敬、程普即日選軍前進。
孤當續發人馬,多載資糧,為卿后應。
卿前軍倘不如意,便還就孤。
孤當親與操賊決戰,更無他疑。」
周瑜謝出,暗忖曰:「孔明早已料著吳侯之心。
其計畫又高我一頭。
久必為江東之患,不如殺之。
乃令人連夜請魯肅入帳,言欲殺孔明之事。
肅曰:「不可。
今操賊未破,先殺賢士,是自去其助也。」
瑜曰:「此人助劉備,必為江東之患。」
肅曰:「諸葛瑾乃其親兄,可令招此人同事東吳,豈不妙哉?」
瑜善其言。
次日平明,瑜赴行營,升中軍帳高坐。
左右立刀斧手,聚集文官武將聽令。
原來程普年長於瑜,今瑜爵居其上,心中不樂:是日乃託病不出,令長子程咨自代。
瑜令眾將曰:「王法無親,諸君各守乃職。
方今曹操弄權,甚於董卓:囚天子於許昌。
屯暴兵於境上。
吾今奉命討之,諸君幸皆努力向前。
大軍到處,不得擾民。
賞勞罰罪,並不徇縱。」
令畢,即差韓當、黃蓋為前部先鋒,領本部戰船,即日起行,前至三江口下寨,別聽將令;蔣欽、周泰為第二隊;凌統、潘璋為第三隊;太史慈、呂蒙為第四隊;陸遜、董襲為第五隊;呂范、朱治為四方巡警使,催督六郡官軍,水陸並進,剋期取齊。
調撥已畢,諸將各自收拾船隻軍器起行。
程咨回見父程普,說周瑜調兵,動止有法。
普大驚曰:「吾素欺周郎懦弱,不足為將;今能如此,真將才也!我如何不服!」
遂親詣行營謝罪。
瑜亦遜謝。
次日,瑜請諸葛瑾,謂曰:「令弟孔明有王佐之才,如何屈身事劉備?今幸至江東,欲煩先生不惜齒牙餘論,使令弟棄劉備而事東吳,則主公既得良輔,而先生兄弟又得相見,豈不美哉?先生幸即一行。」
瑾曰:「瑾自至江東,愧無寸功。
今都督有命,敢不效力。」
即時上馬,徑投驛亭來見孔明。
孔明接入,哭拜,各訴闊情。
瑾泣曰:「弟知伯夷、叔齊乎?」
孔明暗思:「此必周郎教來說我也。」
遂答曰:「夷、齊古之聖賢也。」
瑾曰:「夷、齊雖至餓死首陽山下,兄弟二人亦在一處。
我今與你同胞共侞,乃各事其主,不能旦暮相聚。
視夷、齊之為人,能無愧乎?」
孔明曰:「兄所言者,情也;弟所守者,義也。
弟與兄皆漢人。
今劉皇叔乃漢室之胄,兄若能去東吳,而與弟同事劉皇叔,則上不愧為漢臣,而骨肉又得相聚,此情義兩全之策也。
不識兄意以為何如?」
瑾思曰:「我來說他,反被他說了我也。」
遂無言回答,起身辭去。
回見周瑜,細述孔明之言。
瑜曰:「公意若何?」
瑾曰:「吾受孫將軍厚恩,安肯相背!」
瑜曰:「公既忠心事主,不必多言。
吾自有伏孔明之計。」
正是:智與智逢宜必合,才和才角又難容。
畢竟周瑜定何計伏孔明,且看下回分解——
第045回 三江口曹操折兵 群英會蔣干中計
卻說周瑜聞諸葛瑾之言,轉恨孔明,存心欲謀殺之。
次日,點齊軍將,入辭孫權。
權曰:「卿先行,孤即起兵繼后。」
瑜辭出,與程普、魯肅領兵起行,便邀孔明同住。
孔明欣然從之。
一同登舟,駕起帆檣,迤邐望夏口而進。
離三江口五六十里,船依次第歇定。
周瑜在中央下寨,岸上依西山結營,周圍屯住。
孔明只在一葉小舟內安身。
周瑜分撥已定,使人請孔明議事。
孔明至中軍帳,敘禮畢,瑜曰:「昔曹操兵少,袁紹兵多,而操反勝紹者,因用許攸之謀,先斷烏巢之糧也。
今操兵八十三萬,我兵只五六萬,安能拒之?亦必須先斷操之糧,然後可破。
我已探知操軍糧草,俱屯於聚鐵山。
先生久居漢上,熟知地理。
敢煩先生與關、張、子龍輩——吾亦助兵千人——星夜往聚鐵山斷操糧道。
彼此各為主人之事,幸勿推調。」
孔明暗思:「此因說我不動,設計害我。
我若推調,必為所笑。
不如應之,別有計議。」
乃欣然領諾。
瑜大喜。
孔明辭出。
魯肅密謂瑜曰:「公使孔明劫糧,是何意見?」
瑜曰:「吾欲殺孔明,恐惹人笑,故借曹操之手殺之,以絕後患耳。」
肅聞言,乃往見孔明,看他知也不知。
只見孔明略無難色,整點軍馬要行。
肅不忍,以言挑之曰:「先生此去可成功否?」
孔明笑曰:「吾水戰、步戰、馬戰、車戰,各盡其妙,何愁功績不成,非比江東公與周郎輩止一能也。」
肅曰:「吾與公瑾何謂一能?」
孔明曰:「吾聞江南小兒謠言云:『伏路把關饒子敬,臨江水戰有周郎。
』公等於陸地但能伏路把關;周公瑾但堪水戰,不能陸戰耳。」
肅乃以此言告知周瑜。
瑜怒曰:「何欺我不能陸戰耶!不用他去!我自引一萬馬軍,往聚鐵山斷操糧道:」
肅又將此言告孔明。
孔明笑曰:「公瑾令吾斷糧者,實欲使曹操殺吾耳。
吾故以片言戲之,公瑾便容納不下。
目今用人之際,只願吳侯與劉使君同心,則功可成;如各相謀害,大事休矣。
操賊多謀,他平生慣斷人糧道,今如何不以重兵提備?公瑾若去,必為所擒。
今只當先決水戰,挫動北軍銳氣,別尋妙計破之。
望子敬善言以告公瑾為幸。」
魯肅遂連夜回見周瑜,備述孔明之言。
瑜搖首頓足曰:「此人見識勝吾十倍,今不除之,后必為我國之禍!」
肅曰:「今用人之際,望以國家為重。
且待破曹之後,圖之未晚。」
瑜然其說。
卻說玄德分付劉琦守江夏,自領眾將引兵往夏口。
遙望江南岸旗幡隱隱,戈戟重重,料是東吳已動兵矣,乃盡移江夏之兵,至樊口屯紮。
玄德聚眾曰:「孔明一去東吳,杳無音信,不知事體如何。
誰人可去探聽虛實回報?」
糜竺曰:「竺願往。」
玄德乃備羊酒禮物,令糜竺至東吳,以犒軍為名,探聽虛實。
竺領命,駕小舟順流而下,徑至周瑜大寨前。
軍士入報周瑜,瑜召入。
竺再拜,致玄德相敬之意,獻上酒禮。
瑜受訖,設宴款待糜竺。
竺曰:「孔明在此已久,今願與同回。」
瑜曰:「孔明方與我同謀破曹,豈可便去?吾亦欲見劉豫州,共議良策;奈身統大軍,不可暫離。
若豫州肯枉駕來臨,深慰所望。」
竺應諾,拜辭而回。
肅問瑜曰:「公欲見玄德,有何計議?」
瑜曰:「玄德世之梟雄,不可不除。
吾今乘機誘至殺之,實為國家除一後患。」
魯肅再三勸諫,瑜只不聽,遂傳密令:「如玄德至,先埋伏刀斧手五十人於壁衣中,看吾擲杯為號,便出下手。」
卻說糜竺回見玄德,具言周瑜欲請主公到彼面會,別有商議。
玄德便教收拾快船一隻,只今便行。
雲長諫曰:「周瑜多謀之士,又無孔明書信,恐其中有詐,不可輕去。」
玄德曰:「我今結東吳以共破曹操,周郎欲見我,我若不往,非同盟之意。
兩相猜忌,事不諧矣。」
雲長曰:「兄長若堅意要去,弟願同往。」
張飛曰:「我也跟去。」
玄德曰:「只雲長隨我去。
翼德與子龍守寨。
簡雍固守鄂縣。
我去便回。」
分付畢,即與雲長乘小舟,並從者二十餘人,飛棹赴江東。
玄德觀看江東艨艟戰艦、旌旗甲兵,左右分佈整齊,心中甚喜。
軍士飛報周瑜:「劉豫州來了。」
瑜問:「帶多少船隻來?」
軍士答曰:「只有一隻船,二十餘從人。」
瑜笑曰:「此人命合體矣!」
乃命刀斧手先埋伏定,然後出寨迎接。
玄德引雲長等二十餘人,直到中軍帳,敘禮畢,瑜請玄德上坐。
玄德曰:「將軍名傳天下,備不才,何煩將軍重禮?」
乃分賓主而坐。
周瑜設宴相待。
且說孔明偶來江邊,聞說玄德來此與都督相會,吃了一驚,急入中軍帳竊看動靜。
只見周瑜面有殺氣,兩邊壁衣中密排刀斧手。
孔明大驚曰:「似此如之奈何?」
回視玄德,談笑自若;卻見玄德背後一人,按劍而立,乃雲長也。
孔明喜曰:「吾主無危矣。」
遂不復入,仍回身至江邊等候。
周瑜與玄德飲宴,酒行數巡,瑜起身把盞,猛見雲長按劍立於玄德背後,忙問何人。
玄德曰:「吾弟關雲長也。」
瑜驚曰:「非向日斬顏良、文丑者乎?」
玄德曰:「然也。」
瑜大驚,汗流滿背,便斟酒與雲長把盞。
少頃,魯肅入。
玄德曰:「孔明何在?煩子敬請來一會。」
瑜曰:「且待破了曹操,與孔明相會未遲。」
玄德不敢再言。
雲長以目視玄德。
玄德會意,即起身辭瑜曰:「備暫告別。
即日破敵收功之後,專當叩賀。」
瑜亦不留,送出轅門。
玄德別了周瑜,與雲長等來至江邊,只見孔明已在舟中。
玄德大喜。
孔明曰:「主公知今日之危乎?」
玄德愕然曰:「不知也。」
孔明曰:「若無雲長,主公幾為周郎所害矣。」
玄德方才省悟,便請孔明同回樊口。
孔明曰:「亮雖居虎口,安如泰山。
今主公但收拾船隻軍馬候用。
以十一月二十甲子日後為期,可令子龍駕小舟來南岸邊等候。
切勿有誤。」
玄德問其意。
孔明曰:「但看東南風起,亮必還矣。」
玄德再欲問時,孔明催促玄德作速開船。
言訖自回。
玄德與雲長及從人開船,行不數里,忽見上流頭放下五六十隻船來。
船頭上一員大將,橫矛而立,乃張飛也。
因恐玄德有失,雲長獨力難支,特來接應。
於是三人一同回寨,不在話下。
卻說周瑜送了玄德,回至寨中,魯肅入問曰:「公既誘玄德至此,為何又不下手?」
瑜曰:「關雲長,世之虎將也,與玄德行坐相隨,吾若下手,他必來害我。」
肅愕然。
忽報曹操遣使送書至。
瑜喚入。
使者呈上書看時,封面上判云:「漢大丞相付周都督開拆。」
瑜大怒,更不開看,將書扯碎,擲於地下,喝斬來使。
肅曰:「兩國相爭,不斬來使。
瑜曰:「斬使以示威!」
遂斬使者,將首級付從人持回。
隨令甘寧為先鋒,韓當為左翼,蔣欽為右翼。
瑜自部領諸將接應。
來日四更造飯,五更開船,鳴鼓吶喊而進。
卻說曹操知周瑜毀書斬使,大怒,便喚蔡瑁、張允等一班荊州降將為前部,操自為後軍,催督戰船,到三江口。
早見東吳船隻,蔽江而來。
為首一員大將,坐在船頭上大呼曰:「吾乃甘寧也!誰敢來與我決戰?」
蔡瑁令弟蔡-前進。
兩船將近,甘寧拈弓搭箭,望蔡-射來,應弦而倒。
寧驅船大進,萬弩齊發。
曹軍不能抵當。
右邊蔣欽,左邊韓當,直衝入曹軍隊中。
曹軍大半是青、徐之兵,素不習水戰,大江面上,戰船一擺,早立腳不住。
甘寧等三路戰船,縱橫水面。
周瑜又催船助戰。
曹軍中箭著炮者,不計其數,從巳時直殺到未時。
周瑜雖得利,只恐寡不敵眾,遂下令鳴金,收住船隻。
曹軍敗回。
操登旱寨,再整軍士,喚蔡瑁、張允責之曰:「東吳兵少,反為所敗,是汝等不用心耳!」
蔡瑁曰:「荊州水軍,久不操練;青、徐之軍,又素不習水戰。
故爾致敗。
今當先立水寨,令青、徐軍在中,荊州軍在外,每日教習精熟,方可用之。」
操曰:「汝既為水軍都督,可以便宜從事,何必稟我!」
於是張、蔡二人,自去訓練水軍。
沿江一帶分二十四座水門,以大船居於外為城郭,小船居於內,可通往來,至晚點上燈火,照得天心水面通紅。
旱寨三百餘里,煙火不絕。
卻說周瑜得勝回寨,犒賞三軍,一面差人到吳侯處報捷。
當夜瑜登高觀望,只見西邊火光接天。
左右告曰:「此皆北軍燈火之光也。」
瑜亦心驚。
次日,瑜欲親往探看曹軍水寨,乃命收拾樓船一隻,帶著鼓東,隨行健將數員,各帶強弓硬弩,一齊上船迤邐前進。
至操寨邊,瑜命下了-石,樓船上鼓樂齊奏。
瑜暗窺他水寨,大驚曰:「此深得水軍之妙也!」
問:「水軍都督是誰?」
左右曰:「蔡瑁、漲允。」
瑜思曰:「二人久居江東,諳習水戰,吾必設計先除此二人,然後可以破曹。」
正窺看間,早有曹軍飛報曹操,說:「周瑜偷看吾寨。」
操命縱船擒捉。
瑜見水寨中旗號動,急教收起-石,兩邊四下一齊輪轉櫓棹,望江面上如飛而去。
比及曹寨中船出時,周瑜的樓船已離了十數里遠,追之不及,回報曹操。
操問眾將曰:「昨日輸了一陣,挫動銳氣;今又被他深窺吾寨。
吾當作何計破之?」
言未畢,忽帳下一人出曰:「某自幼與周郎同窗交契,願憑三寸不爛之舌,往江東說此人來降。」
曹操大喜,視之,乃九江人,姓蔣,名干,字子翼,現為帳下幕賓。
操問曰:「子翼與周公瑾相厚乎?」
干曰:「丞相放心。
干到江左,必要成功。」
操問:「要將何物去?」
干曰:「只消一童隨往,二仆駕舟,其餘不用。」
操甚喜,置酒與蔣干送行。
干葛巾布袍,駕一隻小舟,徑到周瑜寨中,命傳報:「故人蔣干相訪。」
周瑜正在帳中議事,聞干至,笑謂諸將曰:「說客至矣!」
遂與眾將附耳低言,如此如此。
眾皆應命而去。
瑜整衣冠,引從者數百,皆錦衣花帽,前後簇擁而出。
蔣干引一青衣小童,昂然而來。
瑜拜迎之。
干曰:「公瑾別來無恙!」
瑜曰:「子翼良苦:遠涉江湖,為曹氏作說客耶?」
干愕然曰:「吾久別足下,特來敘舊,奈何疑我作說客也?」
瑜笑曰:「吾雖不及師曠之聰,聞弦歌而知雅意。」
干曰:「足下待故人如此,便請告退。」
瑜笑而挽其臂曰:「吾但恐兄為曹氏作說客耳。
既無此心,何速去也?」
遂同入帳。
敘禮畢,坐定,即傳令悉召江左英傑與子翼相見。
須臾,文官武將,各穿錦衣;帳下偏裨將校,都披銀鎧:分兩行而入。
瑜都教相見畢,就列於兩傍而坐。
大張筵席,奏軍中得勝之樂,輪換行酒。
瑜告眾官曰:「此吾同窗契友也。
雖從江北到此,卻不是曹家說客。
公等勿疑。」
遂解佩劍付太史慈曰:「公可佩我劍作監酒:今日宴飲,但敘朋友交情;如有提起曹操與東吳軍旅之事者,即斬之!」
太史慈應諾,按劍坐於席上。
蔣干驚愕,不敢多言。
周瑜曰:「吾自領軍以來,滴酒不飲;今日見了故人,又無疑忌,當飲一醉。」
說罷,大笑暢飲。
座上觥籌交錯。
飲至半醋,瑜攜干手,同步出帳外。
左右軍士,皆全裝慣帶,持戈執戟而立。
瑜曰:「吾之軍士,頗雄壯否?」
干曰:「真熊虎之士也,」
瑜又引干到帳后一望,糧草堆如山積。
瑜曰:「吾之糧草,頗足備否?」
干曰:「兵精糧足,名不虛傳。」
瑜佯醉大笑曰:「想周瑜與子翼同學業時,不曾望有今日。」
干曰:「以吾兄高才,實不為過。」
瑜執干手曰:「大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必行,計必從,禍福共之。
假使蘇秦、張儀、陸賈、酈生復出,口似懸河,舌如利刃,安能動我心哉!」
言罷大笑。
蔣乾麵如土色。
瑜復攜干入帳,會諸將再飲;因指諸將曰:「此皆江東之英傑。
今日此會,可名群英會。」
飲至天晚,點上燈燭,瑜自起舞劍作歌。
歌曰:「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
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狂吟!」
歇罷,滿座歡笑。
至夜深,干辭曰:「不勝酒力矣。」
瑜命撤席,諸將辭出。
瑜曰:「久不與子翼同榻,今宵抵足而眠。」
於是佯作大醉之狀,攜干入帳共寢。
瑜和衣卧倒,嘔吐狼藉。
蔣干如何睡得著?伏枕聽時,軍中鼓打二更,起視殘燈尚明。
看周瑜時,鼻息如雷。
干見帳內桌上,堆著一卷文書,乃起床偷視之,卻都是往來書信。
內有一封,上寫「蔡瑁張允謹封。」
干大驚,暗讀之。
書略曰:「某等降曹,非圖仕祿,迫於勢耳。
今已賺北軍困於寨中,但得其便,即將操賊之首,獻於麾下。
早晚人到,便有關報。
幸勿見疑。
先此敬覆。」
干思曰:「原來蔡瑁、張允結連東吳!」
遂將書暗藏於衣內。
再欲檢看他書時,床上周瑜翻身,乾急滅燈就寢。
瑜口內含糊曰:「子翼,我數日之內,教你看操賊之首!」
干勉強應之。
瑜又曰:「子翼,且住!……教你看操賊之首!……」
及干問之,瑜又睡著。
干伏於床上,將近四更,只聽得有人入帳喚曰:「都督醒否?」
周瑜夢中做忽覺之狀,故問那人曰:「床上睡著何人?」
答曰:「都督請子翼同寢,何故忘卻?」
瑜懊悔曰:「吾平日未嘗飲醉;昨日醉后失事,不知可曾說甚言語?」
那人曰:「江北有人到此。」
瑜喝:「低聲!」
便喚:「子翼。」
蔣干只妝睡著。
瑜潛出帳。
干竊聽之,只聞有人在外曰:「張、蔡二都督道:急切不得下手,……」
後面言語頗低,聽不真實。
少頃,瑜入帳,又喚:「子翼。」
蔣干只是不應,蒙頭假睡。
瑜亦解衣就寢。
干尋思:「周瑜是個精細人,天明尋書不見,必然害我。」
睡至五更,干起喚周瑜;瑜卻睡著。
干戴上巾幘,潛步出帳,喚了小童,徑出轅門。
軍士問:「先生那裡去?」
干曰:「吾在此恐誤都督事,權且告別。」
軍士亦不阻當。
干下船,飛棹回見曹操。
操問:「子翼幹事若何?」
干曰:「周瑜雅量高致,非言詞所能動也。」
操怒曰:「事又不濟,反為所笑!」
干曰:「雖不能說周瑜,卻與丞相打聽得一件事。
乞退左右。」
干取出書信,將上項事逐一說與曹操。
操大怒曰:「二賊如此無禮耶!」
即便喚蔡瑁、張允到帳下。
操曰:「我欲使汝二人進兵。」
瑁曰:「軍尚未曾練熟,不可輕進。」
操怒曰:「軍若練熟,吾首級獻於周郎矣!」
蔡、張二人不知其意,驚慌不能回答。
操喝武士推出斬之。
須臾,獻頭帳下,操方省悟曰:「吾中計矣!」
後人有詩嘆曰:「曹操奸雄不可當,一時詭計中周郎。
蔡張賣主求生計,誰料今朝劍下亡!」
眾將見殺了張、蔡二人,入問其故。
操雖心知中計,卻不肯認錯,乃謂眾將曰:「二人怠慢軍法,吾故斬之。」
眾皆嗟呀不已。
操於眾將內選毛-、于禁為水軍都督,以代蔡、張二人之職。
細作探知,報過江東。
周瑜大喜曰:「吾所患者,此二人耳。
今既剿除,吾無憂矣。」
肅曰:「都督用兵如此,何愁曹賊不破乎!」
瑜曰:「吾料諸將不知此計,獨有諸葛亮識見勝我,想此謀亦不能瞞也。
子敬試以言挑之,看他知也不知,便當回報。」
正是:還將反間成功事,去試從旁冷眼人。
未知肅去問孔明還是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46回 用奇謀孔明借箭 獻密計黃蓋受刑
卻說魯肅領了周瑜言語,徑來舟中相探孔明。
孔明接入小舟對坐。
肅曰:「連日措辦軍務,有失聽教。」
孔明曰:「便是亮亦未與都督賀喜。」
肅曰:「何喜?」
孔明曰:「公瑾使先生來探亮知也不知,便是這件事可賀喜耳。」
談得魯肅失色問曰:「先生何由知之?」
孔明曰:「這條計只好弄蔣干。
曹操、雖被一時瞞過,必然便省悟,只是不肯認錯耳。
今蔡、張兩人既死,江東無患矣,如何不賀喜!吾聞曹操換毛-、于禁為水軍都督,則這兩個手裡,好歹送了水軍性命。」
魯肅聽了,開口不得,把些言語支吾了半晌,別孔明而回。
孔明囑曰:「望子敬在公瑾面前勿言亮先知此事。
恐公瑾心懷妒忌,又要尋事害亮。」
魯肅應諾而去,回見周瑜,把上項事只得實說了。
瑜大驚曰:「此人決不可留!吾決意斬之!」
肅勸曰:「若殺孔明,卻被曹操笑也。」
瑜曰:「吾自有公道斬之,教他死而無怨。」
肅曰:「何以公道斬之?」
瑜曰:「子敬休問,來日便見。」
次日,聚眾將於帳下,教請孔明議事。
孔明欣然而至。
坐定,瑜問孔明曰:「即日將與曹軍交戰,水路交兵,當以何兵器為先?」
孔明曰:「大江之上,以弓箭為先。」
瑜曰:「先生之言,甚合愚意。
但今軍中正缺箭用,敢煩先生監造十萬枝箭,以為應敵之具。
此系公事,先生幸勿推卻。」
孔明曰:「都督見委,自當效勞。
敢問十萬枝箭,何時要用?」
瑜曰:「十日之內,可完辦否?」
孔明曰:「操軍即日將至,若候十日,必誤大事。」
瑜曰:「先生料幾日可完辦?」
孔明曰:「只消三日,便可拜納十萬枝箭。」
瑜曰:「軍中無戲言。」
孔明曰:「怎敢戲都督!願納軍令狀:三日不辦,甘當重罰。」
瑜大喜,喚軍政司當面取了文書,置酒相待曰:「待軍事畢后,自有酬勞。」
孔明曰:「今日已不及,來日造起。
至第三日,可差五百小軍到江邊搬箭。」
飲了數杯,辭去。
魯肅曰:「此人莫非詐乎?」
瑜曰:「他自送死,非我逼他。
今明白對眾要了文書,他便兩脅生翅,也飛不去。
我只分付軍匠人等,教他故意遲延,凡應用物件,都不與齊備。
如此,必然誤了日期。
那時定罪,有何理說?公今可去探他虛實,卻來回報。
肅領命來見孔明。
孔明曰:「吾曾告子敬,休對公瑾說,他必要害我。
不想子敬不肯為我隱諱,今日果然又弄出事來。
三日內如何造得十萬箭?子敬只得救我!」
肅曰:「公自取其禍,我如何救得你?」
孔明曰:「望子敬借我二十隻船,每船要軍士三十人,船上皆用青布為幔,各束草千餘個,分佈兩邊。
吾別有妙用。
第三日包管有十萬枝箭。
只不可又教公瑾得知,若彼知之,吾計敗矣。」
肅允諾,卻不解其意,回報周瑜,果然不提起借船之事,只言:「孔明並不用箭竹、翎毛、膠漆等物,自有道理。」
瑜大疑曰:「且看他三日後如何回覆我!」
卻說魯肅私自撥輕快船二十隻,各船三十餘人,並布幔束草等物,盡皆齊備,候孔明調用。
第一日卻不見孔明動靜;第二日亦只不動。
至第三日四更時分,孔明密請魯肅到船中。
肅問曰:「公召我來何意?」
孔明曰:「特請子敬同往取箭。」
肅曰:「何處去取?」
孔明曰:「子敬休問,前去便見。」
遂命將二十隻船,用長索相連,徑望北岸進發。
是夜大霧漫天,長江之中,霧氣更甚,對面不相見。
孔明促舟前進,果然是好大霧!前人有篇《大霧垂江賦》曰:「大哉長江!西接岷、峨,南控三吳,北帶九河。
匯百川而入海,歷萬古以揚波。
至若龍伯、海若,江妃、水母,長鯨千丈,天蜈九首,鬼怪異類,咸集而有。
蓋夫鬼神之所憑依,英雄之所戰守也。
時也陰陽既亂,昧爽不分。
訝長空之一色,忽大霧之四屯。
雖輿薪而莫睹,惟金鼓之可聞。
初若溟-,才隱南山之豹;漸而充塞,欲迷北海之鯤。
然後上接高天,下垂厚地;渺乎蒼茫,浩乎無際。
鯨鯢出水而騰波,蛟龍潛淵而吐氣。
又如梅霖收溽,春陰釀寒;溟溟漠漠,潔浩漫漫。
東失柴桑之岸,南無夏口之山。
戰船千艘,俱沉淪於岩壑;漁舟一葉,驚出沒于波瀾。
甚則穹吳無光,朝陽失色;返白晝為昏黃,變丹山為水碧。
雖大禹之智,不能測其淺深;離婁之明,焉能辨乎咫尺?於是馮夷息浪,屏翳收功;魚鱉遁跡,鳥獸潛蹤。
隔斷蓬萊之島,暗圍閶闔之宮。
恍惚奔騰,如驟雨之將至;紛紜雜沓,若寒雲之欲同。
乃能中隱毒蛇,因之而為瘴癘;內藏妖魅,憑之而為禍害。
降疾厄於人間,起風塵於塞外。
小民遇之夭傷,大人觀之感慨。
蓋將返元氣於洪荒,混天地為大塊。」
當夜五更時候,船已近曹操水寨。
孔明教把船隻頭西尾東,一帶擺開,就船上擂鼓吶喊。
魯肅驚曰:「倘曹兵齊出,如之奈何?」
孔明笑曰:「吾料曹操於重霧中必不敢出。
吾等只顧酌酒取樂,待霧散便回。
卻說曹寨中,聽得擂鼓吶喊,毛-、于禁二人慌忙飛報曹操。
操傳令曰:「重霧迷江,彼軍忽至,必有埋伏,切不可輕動。
可撥水軍弓弩手亂箭射之。」
又差人往旱寨內喚張遼、徐晃各帶弓弩軍三千,火速到江邊助射。
比及號令到來,毛-、于禁怕南軍搶入水寨,已差弓弩手在寨前放箭;少頃,旱寨內弓弩手亦到,約一萬餘人,盡皆向江中放箭:箭如雨發。
孔明教把船吊回,頭東尾西,逼近水寨受箭,一面擂鼓吶喊。
待至日高霧散,孔明令收船急回。
二十隻船兩邊束草上,排滿箭枝。
孔明令各船上軍士齊聲叫曰:「謝丞相箭!」
比及曹軍寨內報知曹操時,這裡船輕水急,已放回二十餘里,追之不及。
曹操懊悔不已。
卻說孔明回船謂魯肅曰:「每船上箭約五六千矣。
不費江東半分之力,已得十萬餘箭。
明日即將來射曹軍,卻不甚便!」
肅曰:「先生真神人也!何以知今日如此大霧?」
孔明曰:「為將而不通天文,不識地利,不知奇門,不曉陰陽,不看陣圖,不明兵勢,是庸才也。
亮於三日前已算定今日有大霧,因此敢任三日之限。
公瑾教我十日完辦,工匠料物,都不應手,將這一件風流罪過,明白要殺我。
我命繫於天,公瑾焉能害我哉!」
魯肅拜服。
船到岸時,周瑜已差五百軍在江邊等候搬箭。
孔明教於船上取之,可得十餘萬枝,都搬入中軍帳交納。
魯肅人見周瑜,備說孔明取箭之事。
瑜大驚,慨然嘆曰:「孔明神機妙算,吾不如也!」
後人有詩讚曰:「一天濃霧滿長江,遠近難分水渺茫。
驟雨飛蝗來戰艦,孔明今日伏周郎。」
少頃,孔明入寨見周瑜。
瑜下帳迎之,稱羨曰:「先生神算,使人敬服。」
孔明曰:「詭譎小計,何足為奇。」
瑜邀孔明入帳共飲。
瑜曰:「昨吾主遣使來催督進軍,瑜未有奇計,願先生教我。」
孔明曰:「亮乃碌碌庸才,安有妙計?」
瑜曰:「某昨觀曹操水寨,極是嚴整有法,非等閑可攻。
思得一計,不知可否。
先生幸為我一決之。」
孔明曰:「都督且休言。
各自寫於手內,看同也不同。」
瑜大喜,教取筆硯來,先自暗寫了,卻送與孔明;孔明亦暗寫了。
兩個移近坐榻,各出掌中之字,互相觀看,皆大笑。
原來周瑜掌中字,乃一「火」
字;孔明掌中,亦一「火」
字。
瑜曰:「既我兩人所見相同,更無疑矣。
幸勿漏泄。」
孔明曰:「兩家公事,豈有漏泄之理。
吾料曹操雖兩番經我這條計,然必不為備。
今都督盡行之可也。」
飲罷分散,諸將皆不知其事。
卻說曹操平白折了十五六萬箭,心中氣悶。
荀攸進計曰:「江東有周瑜、諸葛亮二人用計,急切難破。
可差人去東吳詐降,為姦細內應,以通消息,方可圖也。」
操曰:「此言正合吾意。
汝料軍中誰可行此計?」
攸曰:「蔡瑁被誅,蔡氏宗族,皆在軍中。
瑁之族弟蔡中、蔡和現為副將。
丞相可以恩結之,差往詐降東吳,必不見疑。」
操從之,當夜密喚二人入帳囑付曰:「汝二人可引些少軍士,去東吳詐降。
但有動靜,使人密報,事成之後,重加封賞。
休懷二心!」
二人曰:「吾等妻子俱在荊州,安敢懷二心,丞相勿疑。
某二人必取周瑜、諸葛亮之首,獻於麾下。」
操厚賞之。
次日,二人帶五百軍士,駕船數只,順風望著南岸來。
且說周瑜正理會進兵之事,忽報江北有船來到江口,稱是蔡瑁之弟蔡和、蔡中,特來投降。
瑜喚入。
二人哭拜曰:「吾兄無罪,被操賊所殺。
吾二人慾報兄仇,特來投降。
望賜收錄,願為前部。」
瑜大喜,重賞二人,即命與甘寧引軍為前部。
二人拜謝,以為中計。
瑜密喚甘寧分付曰:「此二人不帶家小,非真投降,乃曹操使來為姦細者。
吾今欲將計就計,教他通報消息。
汝可殷勤相待,就裡提防。
至出兵之日,先要殺他兩個祭旗。
汝切須小心,不可有誤。」
甘寧領命而去。
魯肅入見周瑜曰:「蔡中、蔡和之降,多應是詐,不可收用。」
瑜叱曰:「彼因曹操殺其兄,欲報仇而來降,何詐之有!你若如此多疑,安能容天下之士乎!」
肅默然而退,乃往告孔明。
孔明笑而不言。
肅曰:「孔明何故哂笑?」
孔明曰:「吾笑子敬不識公瑾用計耳。
大江隔遠,細作極難往來。
操使蔡中、蔡和詐降,刺探我軍中事,公瑾將計就計,正要他通報消息。
兵不厭詐,公瑾之謀是也。」
肅方才省悟。
卻說周瑜夜坐帳中,忽見黃蓋潛入中軍來見周瑜。
瑜問曰:「公覆夜至,必有良謀見教?」
蓋曰:「彼眾我寡,不宜久持,何不用火攻之?」
瑜曰:「誰教公獻此計?」
蓋曰:「某出自己意,非他人之所教也。」
瑜曰:「吾正欲如此,故留蔡中、蔡和詐降之人,以通消息;但恨無一人為我行詐降計耳。」
蓋曰:「某願行此計。」
瑜曰:「不受些苦,彼如何肯信?」
蓋曰:「某受孫氏厚恩,雖肝腦塗地,亦無怨悔。」
瑜拜而謝之曰:「君若肯行此苦肉計,則江東之萬幸也。」
蓋曰:「某死亦無怨。」
遂謝而出。
次日,周瑜鳴鼓大會諸將於帳下。
孔明亦在座。
周瑜曰:「操引百萬之眾,連絡三百餘里,非一日可破。
今令諸將各領三個月糧草,準備禦敵。」
言未訖,黃蓋進曰:「莫說三個月,便支三十個月糧草,也不濟事!若是這個月破的,便破;若是這個月破不的,只可依張子布之言,棄甲倒戈,北面而降之耳!」
周瑜勃然變色,大怒曰:「吾奉主公之命,督兵破曹,敢有再言降者必斬。
今兩軍相敵之際,汝敢出此言,慢我軍心,不斬汝首,難以服眾!」
喝左右將黃蓋斬訖報來。
黃蓋亦怒曰:「吾自隨破虜將軍,縱橫東南,已歷三世,那有你來?」
瑜大怒,喝令速斬。
甘寧進前告曰:「公覆乃東吳舊臣,望寬恕之。」
瑜喝曰:「汝何敢多言,亂吾法度!」
先叱左右將甘寧亂棒打出。
眾官皆跪告曰:「黃蓋罪固當誅,但于軍不利。
望都督寬恕,權且記罪。
破曹之後,斬亦未遲。」
瑜怒未息。
眾官苦苦告求。
瑜曰:「若不看眾官麵皮,決須斬首!今且免死!」
命左右:「拖翻打一百脊杖,以正其罪!」
眾官又告免。
瑜推翻案桌,叱退眾官,喝教行杖。
將黃蓋剝了衣服,拖翻在地,打了五十脊杖。
眾官又復苦苦求免。
瑜躍起指蓋曰:「汝敢小覷我耶!且寄下五十棍!再有怠慢,二罪俱罰!」
恨聲不絕而入帳中。
眾官扶起黃蓋,打得皮開肉綻,鮮血進流,扶歸本寨,昏絕幾次。
動問之人,無不下淚。
魯肅也往看問了,來至孔明船中,謂孔明曰:「今日公瑾怒責公覆,我等皆是他部下,不敢犯顏苦諫;先生是客,何故袖手旁觀,不發一語?」
孔明笑曰:「子敬欺我。」
肅曰:「肅與先生渡江以來,未嘗一事相欺。
今何出此言?」
孔明曰:「子敬豈不知公瑾今日毒打黃公覆,乃其計耶?如何要我勸他?」
肅方悟。
孔明曰:「不用苦肉計,何能瞞過曹操?今必令黃公覆去詐降,卻教蔡中、蔡和報知其事矣。
子敬見公瑾時,切勿言亮先知其事,只說亮也埋怨都督便了。」
肅辭去,入帳見周瑜。
瑜邀入帳后。
肅曰:「今日何故痛責黃公覆?」
瑜曰:「諸將怨否?」
肅曰:「多有心中不安者。」
瑜曰:「孔明之意若何?」
肅曰:「他也埋怨都督忒情薄。」
瑜笑曰:「今番須瞞過他也。」
肅曰:「何謂也?」
瑜曰:「今日痛打黃蓋,乃計也。
吾欲令他詐降,先須用苦肉計瞞過曹操,就中用火攻之,可以取勝。」
肅乃暗思孔明之高見,卻不敢明言。
且說黃蓋卧於帳中,諸將皆來動問。
蓋不言語,但長吁而已。
忽報參謀闞澤來問。
蓋令請入卧內,叱退左右。
闞澤曰:「將軍莫非與都督有仇?」
蓋曰:「非也。」
澤曰:「然則公之受責,莫非苦肉計乎?」
蓋曰:「何以知之?」
澤曰:「某觀公瑾舉動,已料著八九分。」
蓋曰:「某受吳侯三世厚恩,無以為報,故獻此計,以破曹操。
吾雖受苦,亦無所恨。
吾遍觀軍中,無一人可為心腹者。
惟公素有忠義之心,敢以心腹相告。」
澤曰:「公之告我,無非要我獻詐降書耳。」
蓋曰:「實有此意。
未知肯否?」
闞澤欣然領諾。
正是:勇將輕身思報主,謀臣為國有同心。
未知闞澤所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47回 闞澤密獻詐降書 龐統巧授連環計
卻說闞澤字德潤,會稽山陰人也;家貧好學,與人傭工,嘗借人書來看,看過一遍,更不遺忘;口才辨給,少有膽氣。
孫權召為參謀,與黃蓋最相善。
蓋知其能言有膽,故欲使獻詐降書。
澤欣然應諾曰:「大丈夫處世,不能立功建業,不幾與草木同腐乎!公既捐軀報主,澤又何惜微生!」
黃蓋滾下床來,拜而謝之。
澤曰:「事不可緩,即今便行。」
蓋曰:「書已修下了。」
澤領了書,只就當夜扮作漁翁,駕小舟,望北岸而行。
是夜寒星滿天。
三更時候,早到曹軍水寨。
巡江軍士拿住,連夜報知曹操。
操曰:「莫非是姦細么?」
軍士曰:「只一漁翁,自稱是東吳參謀闞澤,有機密事來見。」
操便教引將入來。
軍士引闞澤至,只見帳上燈燭輝煌,曹操憑几危坐,問曰:「汝既是東吳參謀,來此何干?」
澤曰:「人言曹丞相求賢若渴,今觀此問,甚不相合。
黃公覆,汝又錯尋思了也!」
操曰:「吾與東吳旦夕交兵,汝私行到此,如何不問?」
澤曰:「黃公覆乃東吳三世舊臣,今被周瑜於眾將之前,無端毒打,不勝忿恨。
因欲投降丞相,為報仇之計,特謀之於我。
我與公覆,情同骨肉,徑來為獻密書。
未知丞相肯容納否?」
操曰:「書在何處?」
闞澤取書呈上。
操拆書,就燈下觀看。
書略曰:「蓋受孫氏厚恩,本不當懷二心。
然以今日事勢論之:用江東六郡之卒,當中國百萬之師,眾寡不敵,海內所共見也。
東吳將吏,無有智愚,皆知其不可。
周瑜小子,偏懷淺戇,自負其能,輒欲以卵敵石;兼之擅作威福,無罪受刑,有功不賞。
蓋系舊臣,無端為所摧辱,心實恨之!伏聞丞相誠心待物,虛懷納士,蓋願率眾歸降,以圖建功雪恥。
糧草軍仗,隨船獻納。
泣血拜白,萬勿見疑。」
曹操於几案上翻覆將書看了十餘次,忽然拍案張目大怒曰:「黃蓋用苦肉計,令汝下詐降書,就中取事,卻敢來戲侮我耶!」
便教左右推出斬之。
左右將闞澤簇下。
澤面不改容,仰天大笑。
操教牽回,叱曰:「吾已識破奸計,汝何故哂笑?」
澤曰:「吾不笑你。
吾笑黃公覆不識人耳。」
操曰:「何不識人?」
澤曰:「殺便殺,何必多問!」
操曰:「吾自幼熟讀兵書,深知奸偽之道。
汝這條計,只好瞞別人,如何瞞得我!」
澤曰:「你且說書中那件事是奸計?」
操曰:「我說出你那破綻,教你死而無怨:你既是真心獻書投降,如何不明約幾時?你今有何理說?」
闞澤聽罷,大笑曰:「虧汝不惶恐,敢自誇熟讀兵書!還不及早收兵回去!倘若交戰,必被周瑜擒矣!無學之輩!可惜吾屈死汝手!」
操曰:「何謂我無學?」
澤曰:「汝不識機謀,不明道理,豈非無學?」
操曰:「你且說我那幾般不是處?」
澤曰:「汝無待賢之禮,吾何必言!但有死而已。」
操曰:「汝若說得有理,我自然敬服。」
澤曰:「豈不聞背主作竊,不可定期?倘今約定日期,急切下不得手,這裡反來接應,事必泄漏。
但可覷便而行,豈可預期相訂乎?汝不明此理,欲屈殺好人,真無學之輩也!」
操聞言,改容下席而謝曰:「某見事不明,誤犯尊威,幸勿掛懷。」
澤曰:「吾與黃公覆,傾心投降,如嬰兒之望父母,豈有詐乎!」
操大喜曰:「若二人能建大功,他日受爵,必在諸人之上。」
澤曰:「某等非為爵祿而來,實應天順人耳。」
操取酒待之。
少頃,有人入帳,於操耳邊私語。
操曰:「將書來看。」
其人以密書呈上。
操觀之,顏色頗喜。
闞澤暗思:「此必蔡中、蔡和來報黃蓋受刑消息,操故喜我投降之事為真實也。」
操曰:「煩先生再回江東,與黃公覆約定,先通消息過江,吾以兵接應。」
澤曰:「某已離江東,不可復還。
望丞相別遣機密人去。」
操曰:「若他人去,事恐泄漏。」
澤再三推辭;良久,乃曰:「若去則不敢久停,便當行矣。」
操賜以金帛,澤不受。
辭別出營,再駕扁舟,重回江東,來見黃蓋,細說前事。
蓋曰:「非公能辯,則蓋徒受苦矣。」
澤曰;「吾今去甘寧寨中,探蔡中、蔡和消息。」
蓋曰:「甚善。」
澤至寧寨,寧接入,澤曰:「將軍昨為救黃公覆,被周公瑾所辱,吾甚不平。」
寧笑而不答。
正話間,蔡和、蔡中至。
澤以目送甘寧,寧會意,乃曰:「周公瑾只自恃其能,全不以我等為念。
我今被辱,羞見江左諸人!」
說罷,咬牙切齒,拍案大叫。
澤乃虛與寧耳邊低語。
寧低頭不言,長嘆數聲。
蔡和、蔡中見寧、澤皆有反意,以言挑之曰:「將軍何故煩惱?先生有何不平?」
澤曰:「吾等腹中之苦,汝豈知耶!」
蔡和曰:「莫非欲背吳投曹耶?」
闞澤失色,甘寧拔劍而起曰:「吾事已為窺破,不可不殺之以滅口!」
蔡和、蔡中慌曰:「二公勿憂。
吾亦當以心腹之事相告。」
寧曰:「可速言之!」
蔡和曰:「吾二人乃曹公使來詐降者。
二公若有歸順之心,吾當引進。」
寧曰:「汝言果真?」
二人齊聲曰;「安敢相欺!」
寧佯喜曰;「若如此,是天賜其便也!」
二蔡曰:「黃公覆與將軍被辱之事,吾已報知丞相矣。」
澤曰:「吾已為黃公覆獻書丞相,今特來見興霸,相約同降耳。」
寧曰:「大丈夫既遇明主,自當傾心相投。」
於是四人共飲,同論心事。
二蔡即時寫書,密報曹操,說「甘寧與某同為內應。」
闞澤另自修書,遣人密報曹操,書中具言:黃蓋欲來,未得其便;但看船頭插青牙旗而來者,即是也。
卻說曹操連得二書,心中疑惑不定,聚眾謀士商議曰:「江左甘寧,被周瑜所辱,願為內應;黃蓋受責,令闞澤來納降:俱未可深信。
誰敢直入周瑜寨中,探聽實信?」
蔣干進曰:「某前日空往東吳,未得成功,深懷慚愧。
今願捨身再往,務得實信,回報丞相。」
操大喜,即時令蔣幹上船。
干駕小舟,徑到江南水寨邊,便使人傳報。
周瑜聽得干又到,大喜曰:「吾之成功,只在此人身上!」
遂囑付魯肅:「請龐士元來,為我如此如此。」
原來襄陽龐統,字塀«元,因避亂寓居江東,魯肅曾薦之於周瑜。
統未及往見,瑜先使肅問計於統曰:「破曹當用何策?」
統密謂肅曰:「欲破曹兵,須用火攻;但大江面上,一船著火,余船四散;除非獻連環計,教他釘作一處,然後功可成也。」
肅以告瑜,瑜深服其論,因謂肅曰:「為我行此計者,非龐士元不可。」
肅曰:「只怕曹操姦猾,如何去得?」
周瑜沉吟未決。
正尋思沒個機會,忽報蔣干又來。
瑜大喜,一面分付龐統用計;一面坐於帳上,使人請干。
干見不來接,心中疑慮,教把船於僻靜岸口纜系,乃入寨見周瑜。
瑜作色曰:「子翼何故欺吾太甚?」
蔣乾笑曰:「吾想與你乃舊日弟兄,特來吐心腹事,何言相欺也?」
瑜曰:「汝要說我降,除非海枯石爛!前番吾念舊日交情,請你痛飲一醉,留你共榻;你卻盜吾私書,不辭而去,歸報曹操,殺了蔡瑁、張允,致使吾事不成。
今日無故又來,必不懷好意!吾不看舊日之情,一刀兩段!本待送你過去,爭奈吾一二日間,便要破曹賊;待留你在軍中,又必有泄漏。」
便教左右:「送子翼往西山庵中歇息。
待吾破了曹操,那時渡你過江未遲。」
蔣干再欲開言,周瑜已入帳後去了。
左右取馬與蔣干乘坐,送到西山背後小庵歇息,撥兩個軍人伏侍。
干在庵內,心中憂悶,寢食不安。
是夜星露滿天,獨步出庵后,只聽得讀書之聲。
信步尋去,見山岩畔有草屋數椽,內射燈光。
干往窺之,只見一人掛劍燈前,誦孫、吳兵書。
干思:「此必異人也。」
叩戶請見。
其人開門出迎,儀錶非俗。
干問姓名,答曰:「姓龐,名統,字士元。」
干曰:「莫非鳳雛先生否?」
統曰:「然也。」
干喜曰:「久聞大名,今何僻居此地?」
答曰:「周瑜自恃才高,不能容物,吾故隱居於此。
公乃何人?」
干曰:「吾蔣干也。」
統乃邀入草庵,共坐談心。
干曰:「以公之才,何往不利?如肯歸曹,幹當引進。」
統曰:「吾亦欲離江東久矣。
公既有引進之心,即今便當一行。
如遲則周瑜聞之,必將見害。」
於是與干連夜下山,至江邊尋著原來船隻,飛棹投江北。
既至操寨,干先入見,備述前事。
操聞鳳雛先生來,親自出帳迎入,分賓主坐定,問曰:「周瑜年幼,恃才欺眾,不用良謀。
操久聞先生大名,今得惠顧,乞不吝教誨。」
統曰:「某素聞丞相用兵有法,今願一睹軍容。」
操教備馬,先邀統同觀旱寨。
統與操並馬登高而望。
統曰:「傍山依林,前後顧盼,出入有門,進退曲折,雖孫、吳再生,穰苴復出,亦不過此矣。」
操曰:「先生勿得過譽,尚望指教。」
於是又與同觀水寨。
見向南分二十四座門,皆有艨艟戰艦,列為城郭,中藏小船,往來有巷,起伏有序,統笑曰:「丞相用兵如此,名不虛傳!」
因指江南而言曰:「周郎,周郎!剋期必亡!」
操大喜。
回寨,請入帳中,置酒共飲,同說兵機。
統高談雄辯,應答如流。
操深敬服,殷勤相待。
統佯醉曰:「敢問軍中有良醫否?」
操問何用。
統曰:「水軍多疾,須用良醫治之。」
時操軍因不服水土,俱生嘔吐之疾,多有死者,操正慮此事;忽聞統言,如何不問?統曰:「丞相教練水軍之法甚妙,但可惜不全。」
操再三請問。
統曰:「某有一策,使大小水軍,並無疾病,安穩成功。」
操大喜,請問妙策。
統曰:「大江之中,潮生潮落,風浪不息;北兵不慣乘舟,受此顛播,便生疾病。
若以大船小船各皆配搭,或三十為一排,或五十為一排,首尾用鐵環連鎖,上鋪闊板,休言人可渡,馬亦可走矣,乘此而行,任他風浪潮水上下,復何懼哉?」
曹操下席而謝曰:「非先生良謀,安能破東吳耶!」
統曰:「愚淺之見,丞相自裁之。」
操即時傳令,喚軍中鐵匠,連夜打造連環大釘,鎖住船隻。
諸軍聞之,俱各喜悅。
後人有詩曰:「赤壁鏖兵用火攻,運籌決策盡皆同。
若非龐統連環計,公瑾安能立大功?」
龐統又謂操曰:「某觀江左豪傑,多有怨周瑜者;某憑三寸舌,為丞相說之,使皆來降。
周瑜孤立無援,必為丞相所擒。
瑜既破,則劉備無所用矣。」
操曰:「先生果能成大功,操請奏聞天子,封為三公之列。」
統曰:「某非為富貴,但欲救萬民耳。
丞相渡江,慎勿殺害。」
操曰:「吾替天行道,安忍殺戮人民!」
統拜求榜文,以安宗族。
操曰:「先生家屬,現居何處?」
統曰:「只在江邊。
若得此榜,可保全矣。」
操命寫榜僉押付統。
統拜謝曰:「別後可速進兵,休待周郎知覺。」
操然之。
統拜別,至江邊,正欲下船,忽見岸上一人,道袍竹冠,一把扯住統曰:「你好大膽!黃蓋用苦肉計,闞澤下詐降書,你又來獻連環計:只恐燒不盡絕!你們把出這等毒手來,只好瞞曹操,也須瞞我不得!」
'得龐統魂飛魄散。
正是:莫道東南能制勝,誰雲西北獨無人?畢竟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第048回 宴長江曹操賦詩 鎖戰船北軍用武
卻說龐統聞言,吃了一驚,急回視其人,原來卻是徐庶。
統見是故人,心下方定。
回顧左右無人,乃曰:「你若說破我計,可惜江南八十一州百姓,皆是你送了也!」
庶笑曰:「此間八十三萬人馬,性命如何?」
統曰:「元直真欲破我計耶?」
庶曰:「吾感劉皇叔厚恩,未嘗忘報。
曹操送死吾母,吾已說過終身不設一謀,今安肯破兄良策?只是我亦隨軍在此,兵敗之後,玉石不分,豈能免難?君當教我脫身之術,我即緘口遠避矣。」
統笑曰:「元直如此高見遠識,諒此有何難哉!」
庶曰:「願先生賜教。」
統去徐庶耳邊略說數句。
庶大喜,拜謝。
龐統別卻徐庶,下船自回江東。
且說徐庶當晚密使近人去各寨中暗布謠言。
次日,寨中三三五五,交頭接耳而說。
早有探事人報知曹操,說:「軍中傳言西涼州韓遂、馬騰謀反,殺奔許都來。」
操大驚,急聚眾謀士商議曰:「吾引兵南征,心中所憂者,韓遂、馬騰耳。
軍中謠言,雖未辨虛實,然不可不防。」
言未畢,徐庶進曰:「庶蒙丞相收錄,恨無寸功報效。
請得三千人馬,星夜往散關把住隘口;如有緊急,再行告報。」
操喜曰:「若得元直去,吾無憂矣!散關之上,亦有軍兵,公統領之。
目下撥三千馬步軍,命臧霸為先鋒,星夜前去,不可稽遲。」
徐庶辭了曹操,與臧霸便行。
此便是龐統救徐庶之計。
後人有詩曰:「曹操征南日日憂,馬騰韓遂起戈矛。
鳳雛一語教徐庶,正似游魚脫釣鉤。」
曹操自遣徐庶去后,心中稍安,遂上馬先看沿江旱寨,次看水寨。
乘大船一隻於中央,上建帥字旗號,兩傍皆列水寨,船上埋伏弓弩千張。
操居於上。
時建安十三年冬十一月十五日,天氣晴明,平風靜浪。
操令:「置酒設樂於大船之上,吾今夕欲會諸將。」
天色向晚,東山月上,皎皎如同白日。
長江一帶,如橫素練。
操坐大船之上,左右侍御者數百人,皆錦衣綉襖,荷戈執戟。
文武眾官,各依次而坐。
操見南屏山色如畫,東視柴桑之境,西觀夏口之江,南望樊山,北覷烏林,四顧空闊,心中歡喜,謂眾官曰:「吾自起義兵以來,與國家除凶去害,誓願掃清四海,削平天下;所未得者江南也。
今吾有百萬雄師,更賴諸公用命,何患不成功耶!收服江南之後,天下無事,與諸公共享富貴,以樂太平。」
文武皆起謝曰:「願得早奏凱歌!我等終身皆賴丞相福蔭。」
操大喜,命左右行酒。
飲至半夜,操酒酣,遙指南岸曰:「周瑜、魯肅,不識天時!今幸有投降之人,為彼心腹之患,此天助吾也。」
荀攸曰:「丞相勿言,恐有泄漏。」
操大笑曰:「座上諸公,與近侍左右,皆吾心腹之人也,言之何礙!」
又指夏口曰:「劉備、諸葛亮,汝不料螻蟻之力,欲撼泰山,何其愚耶!」
顧謂諸將曰:「吾今年五十四歲矣,如得江南,竊有所喜。
昔日喬公與吾至契,吾知其二女皆有國色。
后不料為孫策、周瑜所娶。
吾今新構銅雀台於漳水之上,如得江南,當娶二喬,置之台上,以娛暮年,吾願足矣!」
言罷大笑。
唐人杜牧之有詩曰:「折戟沉沙鐵未消,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曹操正笑談間,忽聞鴉聲望南飛鳴而去。
操問曰;「此鴉緣何夜鳴?」
左右答曰:「鴉見月明,疑是天曉,故離樹而鳴也。」
操又大笑。
時操已醉,乃取槊立於船頭上,以酒奠於江中,滿飲三爵,橫槊謂諸將曰:「我持此槊,破黃巾、擒呂布、滅袁術、收袁紹,深入塞北,直抵遼東,縱橫天下:頗不負大丈夫之志也。
今對此景,甚有慷慨。
吾當作歌,汝等和之。」
歌曰:「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皎皎如月,何時可輟?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
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歌罷,眾和之,共皆歡笑。
忽座間一人進曰:「大軍相當之際,將士用命之時,丞相何故出此不吉之言?」
操視之,乃揚州刺史,沛國相人,姓劉,名馥,字元穎。
馥起自合淝,創立州治,聚逃散之民,立學校,廣屯田,興治教,久事曹操,多立功績。
當下操橫槊問曰:「吾言有何不吉?」
馥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
此不吉之言也。」
操大怒曰:「汝安敢敗吾興!」
手起一槊,刺死劉馥。
眾皆驚駭。
遂罷宴。
次日,操酒醒,懊恨不已。
馥子劉熙,告請父屍歸葬。
操泣曰:「吾昨因醉誤傷汝父,悔之無及。
可以三公厚禮葬之。」
又撥軍士護送靈柩,即日回葬。
次日,水軍都督毛-、于禁詣帳下,請曰:「大小船隻,俱已配搭連鎖停當。
旌旗戰具,一一齊備。
請丞相調遣,克日進兵。」
操至水軍中央大戰船上坐定,喚集諸將,各各聽令。
水旱二軍,俱分五色旗號:水軍中央黃旗毛-、于禁,前軍紅旗張-,后軍皂旗呂虔,左軍青旗文聘,右軍白旗呂通;馬步前軍紅旗徐晃,后軍皂旗李典,左軍青旗樂進,右軍白旗夏侯淵。
水陸路都接應使:夏侯-、曹洪;護衛往來監戰使:許褚、張遼。
其餘驍將,各依隊伍。
令畢,水軍寨中發擂三通,各隊伍戰船,分門而出。
是日西北風驟起,各船拽起風帆,衝波激浪,穩如平地。
北軍在船上,踴躍施勇,刺槍使刀。
前後左右各軍,旗幡不雜。
又有小船五十餘只,往來巡警催督。
操立於將台之上,觀看調練,心中大喜,以為必勝之法;教且收住帆幔,各依次序回寨。
操升帳謂眾謀士曰:「若非天命助吾,安得鳳雛妙計?鐵索連舟,果然渡江如履平地。」
程昱曰:「船皆連鎖,固是平穩;但彼若用火攻,難以迴避。
不可不防。」
操大笑曰:「程仲德雖有遠慮,卻還有見不到處。」
荀攸曰:「仲德之言甚是。
丞相何故笑之?」
操曰:「凡用火攻,必藉風力。
方今隆冬之際,但有西風北風,安有東風南風耶?吾居於西北之上,彼兵皆在南岸,彼若用火,是燒自己之兵也,吾何懼哉?若是十月小春之時,吾早已提備矣。」
諸將皆拜伏曰:「丞相高見,眾人不及。」
操顧諸將曰:「青、徐、燕、代之眾,不慣乘舟。
今非此計,安能涉大江之險!」
只見班部中二將挺身出曰:「小將雖幽、燕之人,也能乘舟。
今願借巡船二十隻,直至江口,奪旗鼓而還,以顯北軍亦能乘舟也。」
操視之,乃袁紹手下舊將焦觸、張南也。
操曰:「汝等皆生長北方,恐乘舟不便。
江南之兵,往來水上,習練精熟,汝勿輕以性命為兒戲也。」
焦觸、張南大叫曰:「如其不勝,甘受軍法!」
操曰:「戰船盡已連鎖,惟有小舟。
每舟可容二十人,只恐未便接戰。」
觸曰:「若用大船,何足為奇?乞付小舟二十餘只,某與張南各引一半,只今日直抵江南水寨,須要奪旗斬將而還。」
操曰:「吾與汝二十隻船,差撥精銳軍五百人,皆長槍硬弩。
到來日天明,將大寨船出到江面上,遠為之勢。
更差文聘亦領三十隻巡船接應汝回。」
焦觸、張南欣喜而退。
次日,四更造飯,五更結束已定,早聽得水寨中擂鼓鳴金。
船皆出寨,分佈水面,長江一帶,青紅旗號交雜。
焦觸、張南領哨船二十隻,穿寨而出,望江南進發。
卻說南岸隔夜聽得鼓聲喧震,遙望曹操調練水軍,探事人報知周瑜。
瑜往山頂觀之,操軍已收回。
次日,忽又聞鼓聲震天,軍士急登高觀望,見有小船衝波而來,飛報中軍。
周瑜問帳下:「誰敢先出?」
韓當、周泰二人齊出曰:「某當權為先鋒破敵。」
瑜喜,傳令各寨嚴加守御,不可輕動。
韓當、周泰各引哨船五隻,分左右而出。
卻說焦觸、張南憑一勇之氣,飛棹小船而來。
韓當獨披掩心,手執長槍,立於船頭。
焦觸船先到,便命軍士亂箭望韓當船上射來。
當用牌遮隔。
焦觸捻長槍與韓當交鋒。
當手起一槍,刺死焦觸。
張南隨後大叫趕來。
隔斜里周泰船出。
張南挺槍立於船頭,兩邊弓矢亂射。
周泰一臂挽牌,一手提刀,兩船相離七八尺,泰即飛身一躍,直躍過張南船上,手起刀落,砍張南於水中,亂殺駕舟軍士。
眾船飛棹急回。
韓當、周泰催船追趕,到半江中,恰與文聘船相迎。
兩邊便擺定船廝殺。
卻說周瑜引眾將立於山頂,遙望江北水面艨艟戰船,排合江上,旗幟號帶,皆有次序。
回看文聘與韓當、周泰相持,韓當、周泰奮力攻擊,文聘抵敵不住,回船而走,韓、周二人,急催船追趕。
周瑜恐二人深入重地,便將白旗招-,令眾鳴金。
二人乃揮棹而回。
周瑜于山頂看隔江戰船,盡入水寨。
瑜顧謂眾將曰:「江北戰船如蘆葦之密,操又多謀,當用何計以破之?」
眾未及對,忽見曹軍寨中,被風吹折中央黃旗,飄入江中。
瑜大笑曰:「此不祥之兆也!」
正觀之際,忽狂風大作,江中波濤拍岸。
一陣風過,颳起旗角於周瑜臉上拂過。
瑜猛然想起一事在心,大叫一聲,往後便倒,口吐鮮血。
諸將急救起時,卻早不省人事。
正是:一時忽笑又忽叫,難使南軍破北軍。
畢竟周瑜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49回 七星壇諸葛祭風 三江口周瑜縱火
卻說周瑜立於山頂,觀望良久,忽然望后而倒,口吐鮮血,不省人事。
左右救回帳中。
諸將皆來動問,盡皆愕然相顧曰:「江北百萬之眾,虎踞鯨吞。
不爭都督如此,倘曹兵一至,如之奈何?」
慌忙差人申報吳侯,一面求醫調治。
卻說魯肅見周瑜卧病,心中憂悶,來見孔明,言周瑜卒病之事。
孔明曰:「公以為何如?」
肅曰:「此乃曹操之福,江東之禍也。」
孔明笑曰:「公瑾之病,亮亦能醫。」
肅曰:「誠如此,則國家萬幸!」
即請孔明同去看病。
肅先入見周瑜。
瑜以被蒙頭而卧。
肅曰:「都督病勢若何?」
周瑜曰:「心腹攪痛,時復昏迷。」
肅曰:「曾服何藥餌?」
瑜曰:「心中嘔逆,葯不能下。」
肅曰:「適來去望孔明,言能醫都督之病。
現在帳外,煩來醫治,何如?」
瑜命請入,教左右扶起,坐於床上。
孔明曰:「連日不晤君顏,何期貴體不安!」
瑜曰:「人有旦夕禍福,豈能自保?」
孔明笑曰:「天有不測風雲,人又豈能料乎?」
瑜聞失色,乃作聲吟之聲。
孔明曰:「都督心中似覺煩積否?」
瑜曰:「然,」
孔明曰:「必須用涼葯以解之。」
瑜曰:「已服涼葯,全然無效。」
孔明曰:「須先理其氣;氣若順,則呼吸之間,自然痊可。」
瑜料孔明必知其意,乃以言挑之曰:「欲得順氣,當服何葯?」
孔明笑曰:「亮有一方,便教都督氣順。」
瑜曰:「願先生賜教。」
孔明索紙筆,屏退左右,密書十六字曰:「欲破曹公,宜用火攻;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寫畢,遞與周瑜曰:「此都督病源也。」
瑜見了大驚,暗思:「孔明真神人也!早已知我心事!只索以實情告之。」
乃笑曰:「先生已知我病源,將用何葯治之?事在危急,望即賜教。」
孔明曰:「亮雖不才,曾遇異人,傳授奇門遁甲天書,可以呼風喚雨。
都督若要東南風時,可於南屏山建一台,名曰七星壇:高九尺,作三層,用一百二十人,手執旗幡圍繞。
亮於台上作法,借三日三夜東南大風,助都督用兵,何如?」
瑜曰:「休道三日三夜,只一夜大風,大事可成矣。
只是事在目前,不可遲緩。」
孔明曰:「十一月二十日甲子祭風,至二十二日丙寅風息,如何?」
瑜聞言大喜,矍然而起。
便傳令差五百精壯軍士,往南屏山築壇;撥一百二十人,執旗守壇,聽候使令。
孔明辭別出帳,與魯肅上馬,來南屏山相度地勢,令軍士取東南方赤土築壇。
方圓二十四丈,每一層高三尺,共是九尺。
下一層插二十八宿旗:東方七面青旗,按角、亢、氏、房、心、尾、箕,布蒼龍之形;北方七面皂旗,按斗、牛、女、虛、危、室、壁,作玄武之勢;西方七面白旗,按奎、婁、胃、昴、畢、觜、參,踞白虎之威;南方七面紅旗,按井、鬼、柳、星、張、翼、軫,成朱雀之狀。
第二層周圍黃旗六十四面,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
上一層用四人,各人戴束髮冠,穿皂羅袍,鳳衣博帶,朱履方裾。
前左立一人,手執長竿,竿尖上用雞羽為葆。
以招風信;前右立一人,手執長竿,竿上系七星號帶,以表風色;后左立一人,捧寶劍;后右立一人,捧香爐。
壇下二十四人,各持旌旗、寶蓋、大戟、長戈、黃鉞、白旄、朱幡、皂纛,環繞四面。
孔明於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沐浴齋戒,身披道衣,跣足散發,來到壇前。
分付魯肅曰:「子敬自往軍中相助公瑾調兵。
倘亮所祈無應,不可有怪。」
魯肅別去。
孔明囑付守壇將士:「不許擅離方位。
不許交頭接耳。
不許失口亂言。
不許失驚打怪。
如違令者斬!」
眾皆領命。
孔明緩步登壇,觀瞻方位已定,焚香於爐,注水於盂,仰天暗祝。
下壇入帳中少歇,令軍士更替吃飯。
孔明一日上壇三次,下壇三次。
卻並不見有東南風。
且說周瑜請程普、魯肅一班軍官,在帳中伺候,只等東南風起,便調兵出;一面關報孫權接應。
黃蓋已自準備火船二十隻,船頭密布大釘;船內裝載蘆葦乾柴,灌以魚油,上鋪硫黃、焰硝引火之物,各用青布油單遮蓋;船頭上插青龍牙旗,船尾各系走舸:在帳下聽候,只等周瑜號令。
甘寧、闞澤窩盤蔡和、蔡中在水寨中,每日飲酒,不放一卒登岸;周圍儘是東吳軍馬,把得水泄不通:只等帳上號令下來。
周瑜正在帳中坐議,探子來報:「吳侯船隻離寨八十五里停泊,只等都督好音。」
瑜即差魯肅遍告各部下官兵將士:「俱各收拾船隻、軍器、帆櫓等物。
號令一出,時刻休違。
倘有違誤,即按軍法。」
眾兵將得令,一個個磨拳擦掌,準備廝殺。
是日,看看近夜,天色清明,微風不動。
瑜謂魯肅曰:「孔明之言謬矣。
隆冬之時,怎得東南風乎?」
肅曰:「吾料孔明必不謬談。」
將近三更時分,忽聽風聲響,旗幡轉動。
瑜出帳看時,旗腳竟飄西北。
霎時間東南風大起,瑜駭然曰:「此人有奪天地造化之法、鬼神不測之術!若留此人,乃東吳禍根也。
及早殺卻,免生他日之憂。」
急喚帳前護軍校尉丁奉、徐盛二將:「各帶一百人。
徐盛從江內去,丁奉從旱路去,都到南屏山七星壇前,休問長短,拿住諸葛亮便行斬首,將首級來請功。」
二將領命。
徐盛下船,一百刀斧手盪開棹槳;丁奉上馬,一百弓弩手各跨征駒:往南屏山來。
於路正迎著東南風起。
後人有詩曰:「七星壇上卧龍登,一夜東風江水騰。
不是孔明施妙計,周郎安得逞才能?」
丁奉馬軍先到,見壇上執旗將士,當風而立。
丁奉下馬提劍上壇,不見孔明,慌問守壇將士。
答曰:「恰纔下壇去了。」
丁奉忙下壇尋時,徐盛船已到。
二人聚於江邊。
小卒報曰:「昨晚一隻快船停在前面灘口。
適間卻見孔明披髮下船,那船望上水去了。」
丁奉、徐盛便分水陸兩路追襲。
徐盛教拽起滿帆,搶風而使。
遙望前船不遠,徐盛在船頭上高聲大叫:「軍師休去!都督有請!」
只見孔明立於船尾大笑曰:「上覆都督:好好用兵;諸葛亮暫回夏口,異日再容相見。」
徐盛曰:「請暫少住,有緊話說。」
孔明曰:「吾已料定都督不能容我,必來加害,預先教趙子龍來相接。
將軍不必追趕。」
徐盛見前船無篷,只顧趕來。
看看至近,趙雲拈弓搭箭,立於船尾大叫曰:「吾乃常山趙子龍也!奉令特來接軍師。
你如何來追趕?本待一箭射死你來,顯得兩家失了和氣——教你知我手段!」
言訖,箭到處,射斷徐盛船上篷索。
那篷墮落下水,其船便橫。
趙雲卻教自己船上拽起滿帆,乘順風而去。
其船如飛,追之不及。
岸上丁奉喚徐盛船近岸,言曰:「諸葛亮神機妙算,人不可及。
更兼趙雲有萬夫不當之勇,汝知他當陽長坂時否?吾等只索回報便了。」
於是二人回見周瑜,言孔明預先約趙雲迎接去了。
周瑜大驚曰:「此人如此多謀,使我曉夜不安矣!」
魯肅曰:「且待破曹之後,卻再圖之。」
瑜從其言,喚集諸將聽令。
先教甘寧:「帶了蔡中並降卒沿南岸而走,只打北軍旗號,直取烏林地面,正當曹操屯糧之所,深入軍中,舉火為號。
只留下蔡和一人在帳下,我有用處。」
第二喚太史慈分付:「你可領三千兵,直奔黃州地界,斷曹操合淝接應之兵,就逼曹兵,放火為號;只看紅旗,便是吳侯接應兵到。」
這兩隊兵最遠,先發。
第三喚呂蒙領三千兵去烏林接應甘寧,焚燒曹操寨柵,第四喚凌統領三千兵,直截彝陵界首,只看烏林火起,以兵應之。
第五喚董襲領三千兵,直取漢陽,從漢川殺奔曹操案中。
看白旗接應。
第六喚潘璋領三千兵,盡打白旗,往漢陽接應董襲。
六隊船隻各自分路去了。
卻令黃蓋安排火船,使小卒馳書約曹操,今夜來降。
一面撥戰船四隻,隨於黃蓋船後接應。
第一隊領兵軍官韓當,第二隊領兵軍官周泰,第三隊領兵軍官蔣欽,第四隊領兵軍官陳武:四隊各引戰船三百隻,前面各擺列火船二十隻。
周瑜自與程普在大艨艟上督戰,徐盛、丁奉為左右護衛,只留魯肅共闞澤及眾謀士守寨。
程普見周瑜調軍有法,甚相敬服。
卻說孫權差使命持兵符至,說已差陸遜為先鋒,直抵蘄、黃地面進兵,吳侯自為後應。
瑜又差人西山放火炮,南屏山舉號旗。
各各準備停當,只等黃昏舉動。
話分兩頭。
且說劉玄德在夏口專候孔明回來,忽見一隊船到,乃是公子劉琦自來探聽消息。
玄德請上敵樓坐定,說:「東南風起多時,子龍去接孔明,至今不見到,吾心甚憂。」
小校遙指樊口港上:「一帆風送扁舟來到,必軍師也。」
玄德與劉琦下樓迎接。
須臾船到,孔明、子龍登岸。
玄德大喜。
問候畢,孔明曰:「且無暇告訴別事。
前者所約軍馬戰船,皆已辦否?」
玄德曰:「收拾久矣,只候軍師調用。」
孔明便與玄德、劉琦升帳坐定,謂趙雲曰:「子龍可帶三千軍馬,渡江徑取烏林小路,揀樹木蘆葦密處埋伏。
今夜四更已后,曹操必然從那條路奔走。
等他軍馬過,就半中間放起火來。
雖然不殺他盡絕,也殺一半。」
雲曰:「烏林有兩條路:一條通南郡,一條取荊州。
不知向那條路來?」
孔明曰:「南郡勢迫,曹操不敢往;必來荊州,然後大軍投許昌而去。」
雲領計去了。
又喚張飛曰:「翼德可領三千兵渡江,截斷彝陵這條路,去葫蘆谷口埋伏。
曹操不敢走南彝陵,必望北彝陵去。
來日雨過,必然來埋鍋造飯。
只看煙起,便就山邊放起火來。
雖然不捉得曹操,翼德這場功料也不小。」
飛領計去了。
又喚糜竺、糜芳、劉封三人各駕船隻,繞江剿擒敗軍,奪取器械。
三人領計去了。
孔明起身,謂公子劉琦曰:「武昌一望之地。
最為緊要。
公子便請回,率領所部之兵,陳於岸口。
操一敗必有逃來者,就而擒之,卻不可輕離城郭。」
劉琦便辭玄德、孔明去了。
孔明謂玄德曰:「主公可於樊口屯兵,憑高而望,坐看今夜周郎成大功也。」
時雲長在側,孔明全然不睬。
雲長忍耐不住,乃高聲曰:「關某自隨兄長征戰,許多年來,未嘗落後。
今日逢大敵,軍師卻不委用,此是何意?」
孔明笑曰:「雲長勿怪!某本欲煩足下把一個最緊要的隘口,怎奈有些違礙,不敢教去。」
雲長曰:「有何違礙?願即見諭。」
孔明曰:「昔日曹操待足下甚厚,足下當有以報之。
今日操兵敗,必走華容道;若令足下去時,必然放他過去。
因此不敢教去。」
雲長曰:「軍師好心多!當日曹操果是重待某,某已斬顏良,誅文丑,解白馬之圍,報過他了。
今日撞見,豈肯放過!」
孔明曰:「倘若放了時,卻如何?」
雲長曰:「願依軍法!」
孔明曰:「如此,立下文書。」
雲長便與了軍令狀。」
雲長曰:「若曹操不從那條路上來,如何?」
孔明曰:「我亦與你軍令狀。
雲長大喜。
孔明曰:「雲長可於華容小路高山之處,堆積柴草,放起一把火煙,引曹操來。」
雲長曰:「曹操望見煙,知有埋伏,如何肯來?」
孔明笑曰:「豈不聞兵法虛虛實實之論?操雖能用兵,只此可以瞞過他也。
他見煙起,將謂虛張聲勢,必然投這條路來。
將軍休得容情。」
雲長領了將令,引關平、周倉並五百校刀手,投華容道埋伏去了。
玄德曰:「吾弟義氣深重,若曹操果然投華容道去時,只恐端的放了。」
孔明曰:「亮夜觀乾象,操賊未合身亡。
留這人情,教雲長做了,亦是美事。」
玄德曰:「先生神算,世所罕及!」
孔明遂與玄德往樊口,看周瑜用兵,留孫乾、簡雍守城。
卻說曹操在大寨中,與眾將商議,只等黃蓋消息。
當日東南風起甚緊。
程昱入告曹操曰:「今日東南風起,宜預提防。」
操笑曰:「冬至一陽生,來複之時,安得無東南風?何足為怪!」
軍士忽報江東一隻小船來到,說有黃蓋密書。
操急喚入。
其人呈上書。
書中訴說:「周瑜關防得緊,因此無計脫身。
今有鄱陽湖新運到糧,周瑜差蓋巡哨,已有方便。
好歹殺江東名將,獻首來降。
只在今晚二更,船上插青龍牙旗者,即糧船也。」
操大喜,遂與眾將來水寨中大船上,觀望黃蓋船到。
且說江東,天色向晚,周瑜喚出蔡和,令軍士縛倒。
和叫:「無罪!」
瑜曰:「汝是何等人,敢來詐降!吾今缺少福物祭旗,願借你首級。」
和抵賴不過,大叫曰:「汝家闞澤、甘寧亦曾與謀!」
瑜曰:「此乃吾之所使也。」
蔡和悔之無及。
瑜令捉至江邊皂纛旗下,奠酒燒紙,一刀斬了蔡和,用血祭旗畢,便令開船。
黃蓋在第三隻火船上,獨披掩心,手提利刃,旗上大書「先鋒黃蓋」。
蓋乘一天順風,望赤壁進發。
是時東風大作,波浪洶湧。
操在中軍遙望隔江,看看月上,照耀江水,如萬道金蛇,翻波戲浪。
操迎風大笑,自以為得志。
忽一軍指說:「江南隱隱一簇帆幔,使風而來。」
操憑高望之。
報稱:「皆插青龍牙旗。
內中有大旗,上書先鋒黃蓋名字。」
操笑曰:「公覆來降,此天助我也!」
來船漸近。
程昱觀望良久,謂操曰:「來船必詐。
且休教近寨。」
操曰:「何以知之!」
程昱曰:「糧在船中,船必穩重;今觀來船,輕而且浮。
更兼今夜東南風甚緊,倘有詐謀,何以當之?」
操省悟,便問:「誰去止之?」
文聘曰:「某在水上頗熟,願請一往。」
言畢,跳下小船,用手一指,十數只巡船,隨文聘船出。
聘立於船頭,大叫:「丞相鈞旨:南船且休近寨,就江心拋住。」
眾軍齊喝:「快下了篷!」
言未絕,弓弦響處,文聘被箭射中左臂,倒在船中。
船上大亂,各自奔回。
南船距操寨止隔二里水面。
黃蓋用刀一招,前船一齊發火。
火趁風威,風助火勢,船如箭發,煙焰漲天。
二十隻火船,撞入水寨,曹寨中船隻一時盡著;又被鐵環鎖住,無處逃避。
隔江炮響,四下火船齊到,但見三江面上,火逐風飛,一派通紅,漫天徹地。
曹操回觀岸上營寨,幾處煙火。
黃蓋跳在小船上,背後數人駕舟,冒煙突火,來尋曹操。
操見勢急,方欲跳上岸,忽張遼駕一小腳船,扶操下得船時,那隻大船,已自著了。
張遼與十數人保護曹操,飛奔岸口。
黃蓋望見穿絳紅袍者下船,料是曹操,乃催船速進,手提利刃,高聲大叫:「曹賊休走!黃蓋在此!」
操叫苦連聲。
張遼拈弓搭箭,覷著黃蓋較近,一箭射去。
此時風聲正大,黃蓋在火光中,那裡聽得弓弦響?」
正中肩窩,翻身落水。
正是:火厄盛時遭水厄,棒瘡愈後患金瘡。
未知黃蓋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50回 諸葛亮智算華容 關雲長義釋曹操
卻說當夜張遼一箭射黃蓋下水,救得曹操登岸,尋著馬匹走時,軍已大亂。
韓當冒煙突火來攻水寨,忽聽得士卒報道:「后梢舵上一人,高叫將軍表字。」
韓當細聽,但聞高叫「義公救我?」
當曰:「此黃公覆也!」
急教救起。
見黃蓋負箭著傷,咬出箭桿,箭頭陷在肉內。
韓當急為脫去濕衣,用刀剜出箭頭,扯旗束之,脫自己戰袍與黃蓋穿了,先令別船送回大寨醫治。
原來黃蓋深知水性,故大寒之時,和甲墮江,也逃得性命。
卻說當日滿江火滾,喊聲震地。
左邊是韓當、蔣欽兩軍從赤壁西邊殺來;右邊是周泰、陳武兩軍從赤壁東邊殺來;正中是周瑜、程普、徐盛、丁奉大隊船隻都到。
火須兵應,兵仗火威。
此正是:三江水戰,赤壁鏖兵。
曹軍著槍中箭、火焚水溺者,不計其數。
後人有詩曰:「魏吳爭鬥決雌雄,赤壁樓船一掃空。
烈火初張照雲海,周郎曾此破曹公。」
又有一絕云:「山高月小水茫茫,追嘆前朝割據忙。
南士無心迎魏武,東風有意便周郎。」
不說江中鏖兵。
且說甘寧令蔡中引入曹寨深處,寧將蔡中一刀砍於馬下,就草上放起火來。
呂蒙遙望中軍火起,也放十數處火,接應甘寧。
潘璋、董襲分頭放火吶喊,四下里鼓聲大震。
曹操與張遼引百餘騎,在火林內走,看前面無一處不著。
正走之間,毛-救得文聘,引十數騎到。
操令軍尋路。
張遼指道:「只有烏林地面,空闊可走。」
操徑奔烏林。
正走間,背後一軍趕到,大叫:「曹賊休走!」
火光中現出呂蒙旗號。
操催軍馬向前,留張遼斷後,抵敵呂蒙。
卻見前面火把又起,從山谷中擁出一軍,大叫:「凌統在此!」
曹操肝膽皆裂。
忽刺斜里一彪軍到,大叫:「丞相休慌!徐晃在此!」
彼此混戰一場,奪路望北而走。
忽見一隊軍馬,屯在山坡前。
徐晃出問,乃是袁紹手下降將馬延、張-,有三千北地軍馬,列寨在彼;當夜見滿天火起,未敢轉動,恰好接著曹操。
操教二將引一千軍馬開路,其餘留著護身。
操得這枝生力軍馬,心中稍安。
馬延、張-二將飛騎前行。
不到十里,喊聲起處,一彪軍出。
為首一將,大呼曰:「吾乃東吳甘興霸也!」
馬延正欲交鋒,早被甘寧一刀斬於馬下;張-挺槍來迎,寧大喝一聲,-措手不及,被寧手起一刀,翻身落馬。
后軍飛報曹操。
操此時指望合淝有兵救應;不想孫權在合淝路口,望見江中火光,知是我軍得勝,便教陸遜舉火為號,太史慈見了,與陸遜合兵一處,衝殺將來。
操只得望彝陵而走。
路上撞見張-,操令斷後。
縱馬加鞭,走至五更,回望火光漸遠,操心方定,問曰:「此是何處?」
左右曰:「此是烏林之西,宜都之北。」
操見樹木叢雜,山川險峻,乃於馬上仰面大笑不止。
諸將問曰:「丞相何故大笑?」
操曰:「吾不笑別人,單笑周瑜無謀,諸葛亮少智。
若是吾用兵之時,預先在這裡伏下一軍,如之奈何?」
說猶未了,兩邊鼓聲震響,火光竟天而起,驚得曹操幾乎墜馬。
刺斜里一彪軍殺出,大叫:「我趙子龍奉軍師將令,在此等候多時了!」
操教徐晃、張-雙敵趙雲,自己冒煙突火而去。
子龍不來追趕,只顧搶奪旗幟。
曹操得脫。
天色微明,黑雲罩地,東南風尚不息。
忽然大雨傾盆,濕透衣甲。
操與軍士冒雨而行,諸軍皆有飢色。
操令軍士往村落中劫掠糧食,尋覓火種。
方欲造飯,後面一軍趕到。
操心甚慌。
原來卻是李典、許褚保護著眾謀士來到,操大喜,令軍馬且行,問:「前面是那裡地面?」
人報:「一邊是南彝陵大路,一邊是北彝陵山路。」
操問:「那裡投南郡江陵去近?」
軍士稟曰:「取南彝陵過葫蘆口去最便。」
操教走南彝陵。
行至葫蘆口,軍皆飢餒,行走不上,馬亦睏乏,多有倒於路者。
操教前面暫歇。
馬上有帶得鑼鍋的,也有村中掠得糧米的,便就山邊揀干處埋鍋造飯,割馬肉燒吃。
盡皆脫去濕衣,於風頭吹曬;馬皆摘鞍野放,咽咬草根。
操坐於疏林之下,仰面大笑。
眾官問曰:「適來丞相笑周瑜、諸葛亮,引惹出趙子龍來,又折了許多人馬。
如今為何又笑?」
操曰:「吾笑諸葛亮、周瑜畢竟智謀不足。
若是我用兵時,就這個去處,也埋伏一彪軍馬,以逸待勞;我等縱然脫得性命,也不免重傷矣。
彼見不到此,我是以笑之。」
正說間,前軍后軍一齊發喊、操大驚,棄甲上馬。
眾軍多有不及收馬者。
早見四下火煙布合,山口一軍擺開,為首乃燕人張翼德,橫矛立馬,大叫:「操賊走那裡去!」
諸軍眾將見了張飛,盡皆膽寒。
許褚騎無鞍馬來戰張飛。
張遼、徐晃二將,縱馬也來夾攻。
兩邊軍馬混戰做一團。
操先撥馬走脫,諸將各自脫身。
張飛從后趕來。
操迤邐奔逃,追兵漸遠,回顧眾將多已帶傷。
正行時,軍士稟曰:「前面有兩條路,請問丞相從那條路去?」
操問:「那條路近?」
軍士曰:「大路稍平,卻遠五十餘里。
小路投華容道,卻近五十餘里;只是地窄路險,坑坎難行。」
操令人上山觀望,回報:「小路山邊有數處煙起;大路並無動靜。」
操教前軍便走華容道小路。
諸將曰:「烽煙起處,必有軍馬,何故反走這條路?」
操曰:「豈不聞兵書有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諸葛亮多謀,故使人于山僻燒煙,使我軍不敢從這條山路走,他卻伏兵於大路等著。
吾料已定,偏不教中他計!」
諸將皆曰:「丞相妙算,人不可及。」
遂勒兵走華容道。
此時人皆飢倒,馬盡睏乏。
焦頭爛額者扶策而行,中箭著槍者勉強而走。
衣甲濕透,個個不全;軍器旗幡,紛紛不整:大半皆是彝陵道上被趕得慌,只騎得禿馬,鞍轡衣服,盡皆拋棄。
正值隆冬嚴寒之時,其苦何可勝言。
操見前軍停馬不進,問是何故。
回報曰:「前面山僻路小,因早晨下雨,坑塹內積水不流,泥陷馬蹄,不能前進。」
操大怒,叱曰:「軍旅逢山開路,遇水疊橋,豈有泥濘不堪行之理!」
傳下號令,教老弱中傷軍士在後慢行,強壯者擔土束柴,搬草運蘆,填塞道路。
務要即時行動,如違令者斬。
眾軍只得都下馬,就路旁砍伐竹木,填塞山路。
操恐后軍來趕,令張遼、許褚、徐晃引百騎執刀在手,但遲慢者便斬之。
此時軍已餓乏,眾皆倒地,操喝令人馬踐踏而行,死者不可勝數。
號哭之聲,於路不絕。
操怒曰:「生死有命,何哭之有!如再哭者立斬!」
三停人馬:一停落後,一停填了溝壑,一停跟隨曹操。
過了險峻,路稍平坦。
操回顧止有三百餘騎隨後,並無衣甲袍鎧整齊者。
操催速行。
眾將曰:「馬盡乏矣,只好少歇。」
操曰:「趕到荊州將息未遲。」
又行不到數里,操在馬上揚鞭大笑。
眾將問:「丞相何又大笑?」
操曰:「人皆言周瑜、諸葛亮足智多謀,以吾觀之,到底是無能之輩。
若使此處伏一旅之師,吾等皆束手受縛矣。」
言未畢,一聲炮響,兩邊五百校刀手擺開,為首大將關雲長,提青龍刀,跨赤兔馬,截住去路。
操軍見了,亡魂喪膽,面面相覷。
操曰:「既到此處,只得決一死戰!」
眾將曰:「人縱然不怯,馬力已乏,安能復戰?」
程昱曰:「某素知雲長傲上而不忍下,欺強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義素著。
丞相舊日有恩於彼,今只親自告之,可脫此難。」
操從其說,即縱馬向前,欠身謂雲長曰:「將軍別來無恙!」
雲長亦欠身答曰:「關某奉軍師將令,等候丞相多時。」
操曰:「曹操兵敗勢危,到此無路,望將軍以昔日之情為重。」
雲長曰:「昔日關某雖蒙丞相厚恩,然已斬顏良,誅文丑,解白馬之圍,以奉報矣。
今日之事,豈敢以私廢公?」
操曰:「五關斬將之時,還能記否?大丈夫以信義為重。
將軍深明《春秋》,豈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
雲長是個義重如山之人,想起當日曹操許多恩義,與後來五關斬將之事,如何不動心?又見曹軍惶惶,皆欲垂淚,一發心中不忍。
於是把馬頭勒回,謂眾軍曰:「四散擺開。」
這個分明是放曹操的意思。
操見雲長回馬,便和眾將一齊沖將過去。
雲長回身時,曹操已與眾將過去了。
雲長大喝一聲,眾軍皆下馬,哭拜於地。
雲長愈加不忍。
正猶豫間,張遼縱馬而至。
雲長見了,又動故舊之情,長嘆一聲,並皆放去。
後人有詩曰:「曹瞞兵敗走華容,正與關公狹路逢。
只為當初恩義重,放開金鎖走蛟龍。」
曹操既脫華容之難。
行至谷口,回顧所隨軍兵,止有二十七騎。
比及天晚,已近南郡,火把齊明,一簇人馬攔路。
操大驚曰:「吾命休矣!」
只見一群哨馬衝到,方認得是曹仁軍馬。
操才心安。
曹仁接著,言:「雖知兵敗,不敢遠離,只得在附近迎接。」
操曰:「幾與汝不相見也!」
於是引眾入南郡安歇。
隨後張遼也到,說雲長之德。
操點將校,中傷者極多,操皆令將息。
曹仁置酒與操解悶。
眾謀士俱在座。
操忽仰天大慟。
眾謀士曰:「丞相於虎窟中逃難之時,全無懼怯;今到城中,人已得食,馬已得料,正須整頓軍馬復仇,何反痛哭?」
操曰:「吾哭郭奉孝耳!若奉孝在,決不使吾有此大失也!」
遂捶胸大哭曰:「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眾謀士皆默然自慚。
次日,操喚曹仁曰:「吾今暫回許都,收拾軍馬,必來報仇。
汝可保全南郡。
吾有一計,密留在此,非急休開,急則開之。
依計而行,使東吳不敢正視南郡。」
仁曰:「合淝、襄陽,誰可保守?」
操曰:「荊州托汝管領;襄陽吾已撥夏侯-守把;合淝最為緊要之地,吾令張遼為主將,樂進、李典為副將,保守此地。
但有緩急,飛報將來。」
操分撥已定,遂上馬引眾奔回許昌。
荊州原降文武各官,依舊帶回許昌調用。
曹仁自遣曹洪據守彝陵、南郡,以防周瑜。
卻說關雲長放了曹操,引軍自回。
此時諸路軍馬,皆得馬匹、器械、錢糧,已回夏口;獨雲長不獲一人一騎,空身回見玄德。
孔明正與玄德作賀,忽報雲長至。
孔明忙離坐席,執杯相迎曰:「且喜將軍立此蓋世之功,與普天下除大害。
合宜遠接慶賀!」
雲長默然。
孔明曰:「將軍莫非因吾等不曾遠接,故爾不樂?」
回顧左右曰:「汝等緣何不先報?」
雲長曰:「關某特來請死。」
孔明曰:「莫非曹操不曾投華容道上來?」
雲長曰:「是從那裡來。
關某無能,因此被他走脫。」
孔明曰:「拿得甚將士來?」
雲長曰:「皆不曾拿。」
孔明曰:「此是雲長想曹操昔日之恩,故意放了。
但既有軍令狀在此,不得不按軍法。」
遂叱武士推出斬之。
正是:拚將一死酬知己,致令千秋仰義名。
未知雲長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51回 曹仁大戰東吳兵 孔明一氣周公瑾
卻說孔明欲斬雲長,玄德曰:「昔吾三人結義時,誓同生死。
今雲長雖犯法,不忍違卻前盟。
望權記過,容將功贖罪。」
孔明方才饒了。
且說周瑜收軍點將,各各敘功,申報吳侯。
所得降卒,盡行發付渡江,大犒三軍,遂進兵攻取南郡。
前隊臨江下寨,前後分五營。
周瑜居中。
瑜正與眾商議征進之策,忽報:「劉玄德使孫乾來與都督作賀。」
瑜命請入。
乾施禮畢,言:「主公特命乾拜謝都督大德,有薄禮上獻。」
瑜問曰:「玄德在何處?」
乾答曰:「現移兵屯油江口。」
瑜驚曰:「孔明亦在油江否?」
乾曰;「孔明與主公同在油江。」
瑜曰:「足下先回,某親來相謝也。」
瑜收了禮物,發付孫乾先回。
肅曰:「卻才都督為何失驚?」
瑜曰:「劉備屯兵油江,必有取南郡之意。
我等費了許多軍馬,用了許多錢糧,目下南郡反手可得;彼等心懷不仁,要就現成,須放著周瑜不死!」
肅曰:「當用何策退之?」
瑜曰:「吾自去和他說話。
好便好;不好時,不等他取南郡,先結果了劉備!」
肅曰:「某願同往。」
於是瑜與魯肅引三千輕騎,徑投油江口來。
先說孫乾回見玄德,言周瑜將親來相謝。
玄德乃問孔明曰:「來意若何?」
孔明笑曰:「那裡為這些薄禮肯來相謝。
止為南郡而來。」
玄德曰:「他若提兵來,何以待之?」
孔明曰:「他來便可如此如此應答。」
遂於油江口擺開戰船,岸上列著軍馬。
人報:「周瑜、魯肅引兵到來。」
孔明使趙雲領數騎來接。
瑜見軍勢雄壯,心甚不安。
行至營門外,玄德、孔明迎入帳中。
各敘禮畢,設宴相待。
玄德舉酒致謝鏖兵之事。
酒至數巡,瑜曰:「豫州移兵在此,莫非有取南郡之意否?」
玄德曰:「聞都督欲取南郡,故來相助。
若都督不取,備必取之」。
瑜笑曰:「吾東吳久欲吞併漢江,今南郡已在掌中,如何不取?」
玄德曰:「勝負不可預定。
曹操臨歸,令曹仁守南郡等處,必有奇計;更兼曹仁勇不可當:但恐都督不能取耳。」
瑜曰:「吾若取不得,那時任從公取。」
玄德曰:「子敬、孔明在此為證,都督休悔。」
魯肅躊躇未對。
瑜曰:「大丈夫一言既出,何悔之有!」
孔明曰:「都督此言,甚是公論。
先讓東吳去取;若不下,主公取之,有何不可!」
瑜與肅辭別玄德、孔明,上馬而去。
玄德問孔明曰:「卻才先生教備如此回答,雖一時說了,展轉尋思,於理未然。
我今孤窮一身,無置足之地,欲得南郡,權且容身;若先教周瑜取了,城池已屬東吳矣,卻如何得住?」
孔明大笑曰:「當初亮勸主公取荊州,主公不聽,今日卻想耶?」
玄德曰:「前為景升之地,故不忍取;今為曹操之地,理合取之。」
孔明曰:「不須主公憂慮。
盡著周瑜去廝殺,早晚教主公在南郡城中高坐。」
玄德曰:「計將安出?」
孔明曰:「只須如此如此。」
玄德大喜,只在江口屯紮,按兵不動。
卻說周瑜、魯肅回寨。
肅曰:「都督如何亦許玄德取南郡?」
瑜曰:「吾彈指可得南郡,落得虛做人情。」
隨問帳下將士:「誰敢先取南郡?」
一人應聲而出,乃蔣欽也。
瑜曰:「汝為先鋒,徐盛、丁奉為副將,撥五千精銳軍馬,先渡江。
吾隨後引兵接應。」
且說曹仁在南郡,分付曹洪守彝陵,以為掎角之勢。
人報:「吳兵已渡漢江。」
仁曰:「堅守勿戰為上。」
驍將牛金奮然進曰:「兵臨城下而不出戰,是怯也。
況吾兵新敗,正當重振銳氣。
某願借精兵五百,決一死戰。」
仁從之,令牛金引五百軍出戰。
丁奉縱馬來迎。
約戰四五合,奉詐敗,牛金引軍追趕入陣。
奉指揮眾軍一裹圍牛金於陣中。
金左右衝突,不能得出。
曹仁在城上望見牛金困在垓心,遂披甲上馬,引麾下壯士數百騎出城,奮力揮刀,殺入吳陣。
徐盛迎戰,不能抵擋。
曹仁殺到垓心,救出牛金。
回顧尚有數十騎在陣,不能得出,遂復翻身殺入,救出重圍。
正遇蔣欽攔路,曹仁與牛金奮力衝散。
仁弟曹純,亦引兵接應,混殺一陣。
吳軍敗走,曹仁得勝而回。
蔣欽兵敗,回見周瑜,瑜怒欲斬之,眾將告免。
瑜即點兵,要親與曹仁決戰。
甘寧曰:「都督未可造次。
今曹仁令曹洪據守彝陵,為掎角之勢;某願以精兵三千,徑取彝陵,都督然後可取南郡。」
瑜服其論,先教甘寧領三千兵攻打彝陵,早有細作報知曹仁,仁與陳矯商議。
矯曰:「彝陵有失,南郡亦不可守矣。
宜速救之。」
仁遂令曹純與牛金暗地引兵救曹洪。
曹純先使人報知曹洪,令洪出城誘敵。
甘寧引兵至彝陵,洪出與甘寧交鋒。
戰有二十餘合,洪敗走。
寧奪了彝陵。
至黃昏時,曹純、牛金兵到,兩下相合,圍了彝陵。
探馬飛報周瑜,說甘寧困於彝陵城中,瑜大驚。
程普曰:「可急分兵救之。」
瑜曰:「此地正當衝要之處,若分兵去救,倘曹仁引兵來襲,奈何?」
呂蒙曰:「甘興霸乃江東大將,豈可不救?」
瑜曰:「吾欲自往救之;但留何人在此,代當吾任?」
蒙曰:「留凌公績當之。
蒙為前驅,都督斷後;不須十日,必奏凱歌。」
瑜曰:「未知凌公績肯暫代吾任否?」
凌統曰:「若十日為期,可當之;十日之外,不勝其任矣。」
瑜大喜,遂留兵萬餘,付與凌統;即日起大兵投彝陵來。
蒙謂瑜曰:「彝陵南僻小路,取南郡極便。
可差五百軍去砍倒樹木,以斷其路。
彼軍若敗,必走此路;馬不能行,必棄馬而走,吾可得其馬也。」
瑜從之,差軍去訖。
大兵將至彝陵,瑜問:「誰可突圍而入,以救甘寧?」
周泰願往,即時綽刀縱馬,直殺入曹軍之中,徑到城下。
甘寧望見周泰至,自出城迎之。
泰言:「都督自提兵至。」
寧傳令教軍士嚴裝飽食,準備內應。
卻說曹洪、曹純、牛金聞周瑜兵將至,先使人往南郡報知曹仁,一面分兵拒敵。
及吳兵至,曹兵迎之。
比及交鋒,甘寧、周泰分兩路殺出,曹兵大亂,吳兵四下掩殺。
曹洪、曹純、牛金果然投小路而走;卻被亂柴塞道,馬不能行,盡皆棄馬而走。
吳兵得馬五百餘匹。
周瑜驅兵星夜趕到南郡,正遇曹仁軍來救彝陵。
兩軍接著,混戰一場。
天色已晚,各自收兵。
曹仁回城中,與眾商議。
曹洪曰:「目今失了彝陵,勢已危急,何不拆丞相遺計觀之,以解此危?」
曹仁曰:「汝言正合吾意。」
遂拆書觀之,大喜,便傳令教五更造飯;平明,大小軍馬,盡皆棄城;城上遍插旌旗,虛張聲勢。
軍分三門而出。
卻說周瑜救出甘寧,陳兵於南郡城處。
見曹兵分三門而出,瑜上將台觀看。
只見女牆邊虛搠旌旗,無人守護;又見軍士腰下各束縛包裹。
瑜暗忖曹仁必先準備走路,遂下將台號令,分佈兩軍為左右翼;如前軍得勝,只顧向前追趕,直待鳴金,方許退步。
命程普督后軍,瑜親自引軍取城。
對陣鼓聲響處,曹洪出馬搦戰,瑜自至門旗下,使韓當出馬,與曹洪交鋒;戰到三十餘合,洪敗走。
曹仁自出接戰,周泰縱馬相迎;斗十餘合,仁敗走。
陣勢錯亂。
周瑜麾兩翼軍殺出,曹軍大敗。
瑜自引軍馬追至南郡城下,曹軍皆不入城,望西北面走。
韓當、周泰引前部儘力追趕。
瑜見城門大開,城上又無人,遂令眾軍搶城。
數十騎當先而入。
瑜在背後縱馬加鞭,直入瓮城。
陳矯在敵樓上,望見周瑜親自入城來,暗暗喝采道:「丞相妙策如神!」
一聲梆子響,兩邊弓弩齊發,勢如驟雨。
爭先入城的,都顛入陷坑內。
周瑜急勒馬回時,被一弩箭,正射中左助,翻身落馬。
牛金從城中殺出,來捉周瑜;徐盛、丁奉二人捨命救去。
城中曹兵突出,吳兵自相踐踏,落塹坑者無數。
程普急收軍時,曹仁、曹洪分兵兩路殺回。
吳兵大敗。
幸得凌統引一軍從刺斜里殺來,敵住曹兵。
曹仁引得勝兵進城,程普收敗軍回寨。
丁、徐二將救得周瑜到帳中,喚行軍醫者用鐵鉗子拔出箭頭,將金瘡葯敷掩瘡口,疼不可當,飲食俱廢。
醫者曰:「此箭頭上有毒,急切不能痊可。
若怒氣衝激,其瘡複發。」
程普令三軍緊守各寨,不許輕出,三日後,牛金引軍來搦戰,程普按兵不動。
牛金罵至日暮方回,次日又來罵戰。
程普恐瑜生氣,不敢報知。
第三日,牛金直至寨門外叫罵,聲聲只道要捉周瑜。
程普與眾商議,欲暫且退兵,回見吳侯,卻再理會。
卻說周瑜雖患瘡痛,心中自有主張;已知曹兵常來寨前叫罵,卻不見眾將來稟。
一日,曹仁自引大軍,擂鼓吶喊,前來搦戰。
程普拒住不出。
周瑜喚眾將入帳問曰:「何處鼓噪吶喊?」
眾將曰:「軍中教演士卒。」
瑜怒曰:「何欺我也!吾已知曹兵常來寨前辱罵。
程德謀既同掌兵權,何故坐視?」
遂命人請程普入帳問之。
普曰:「吾見公瑾病瘡,醫者言勿觸怒,故曹兵搦戰,不敢報知。」
瑜曰:「公等不戰,主意若何?」
普曰:「眾將皆欲收兵暫回江東。
待公箭瘡平復,再作區處。」
瑜聽罷,於床上奮然躍起曰:「大丈夫既食君祿,當死於戰場,以馬革裹屍還,幸也!豈可為我一人,而廢國家大事乎?」
言訖,即披甲上馬。
諸軍眾將,無不駭然。
遂引數百騎出營前。
望見曹兵已布成陣勢,曹仁自立馬於門旗下,揚鞭大罵曰:「周瑜孺子,料必橫夭,再不敢正覷我兵!」
罵猶未絕,瑜從群騎內突然出曰:「曹仁匹夫!見周郎否!」
曹軍看見,盡皆驚駭。
曹仁回顧眾將曰:「可大罵之!」
眾軍厲聲大罵。
周瑜大怒,使潘璋出戰。
未及交鋒,周瑜忽大叫一聲,口中噴血。
墜於馬下。
曹兵衝來,眾將向前抵住,混戰一場,救起周瑜,回到帳中。
程普問曰:「都督貴體若何?」
瑜密謂普曰:「此吾之計也。」
普曰:「計將安出?」
瑜曰:「吾身本無甚痛楚;吾所以為此者,欲令曹兵知我病危,必然欺敵。
可使心腹軍士去城中詐降,說吾已死。
今夜曹仁必來劫寨。
吾卻於四下埋伏以應之,則曹仁可一鼓而擒也。」
程普曰:「此計大妙!」
隨就帳下舉起哀聲。
眾軍大驚,盡傳言都督箭瘡大發而死,各寨盡皆掛孝。
卻說曹仁在城中與眾商議,言周瑜怒氣沖發,金瘡崩裂,以致口中噴血,墜於馬下,不久必亡。
正論間,忽報:「吳寨內有十數個軍士來降。
中間亦有二人,原是曹兵被擄過去的。」
曹仁忙喚入問之。
軍士曰:「今日周瑜陣前金瘡碎裂,歸寨即死。
今眾將皆已掛孝舉哀。
我等皆受程普之辱,故特歸降,便報此事。」
曹仁大喜,隨即商議今晚便去劫寨,奪周瑜之屍,斬其首級,送赴許都。
陳矯曰:「此計速行,不可遲誤。」
曹仁遂令牛金為先鋒,自為中軍,曹洪、曹純為合后,只留陳矯領些少軍士守城,其餘軍兵盡起。
初更后出城,徑投周瑜大寨。
來到寨門,不見一人,但見虛插旗槍而已。
情知中計,急忙退軍。
四下炮聲齊發:東邊韓當、蔣欽殺來,西邊周泰、潘璋殺來,南邊徐盛、丁奉殺來,北邊陳武、呂蒙殺來。
曹兵大敗,三路軍皆被衝散,首尾不能相救。
曹仁引十數騎殺出重圍,正遇曹洪,遂引敗殘軍馬一同奔走。
殺到五更,離南郡不遠,一聲鼓響,凌統又引一軍攔住去路,截殺一陣。
曹仁引軍刺斜而走,又遇甘寧大殺一陣。
曹仁不敢回南郡,徑投襄陽大路而行,吳軍趕了一程,自回。
周瑜、程普收住眾軍,徑到南郡城下,見旌旗布滿,敵樓上一將叫曰:「都督少罪!吾奉軍師將令,已取城了。
吾乃常山趙子龍也。」
周瑜大怒,便命攻城。
城上亂箭射下。
瑜命且回軍商議,使甘寧引數千軍馬,徑取荊州;凌統引數千軍馬,徑取襄陽;然後卻再取南郡未遲。
正分撥間,忽然探馬急來報說:「諸葛亮自得了南郡,遂用兵符,星夜詐調荊州守城軍馬來救,卻教張飛襲了荊州。」
又一探馬飛來報說:「夏侯-在襄陽,被諸葛亮差人齎兵符,詐稱曹仁求救,誘-引兵出,卻教雲長襲取了襄陽。
二處城池,全不費力,皆屬劉玄德矣。」
周瑜曰:「諸葛亮怎得兵符?」
程普曰:「他拿住陳矯,兵符自然盡屬之矣。」
周瑜大叫一聲,金瘡迸裂。
正是:幾郡城池無我分,一場辛苦為誰忙!未知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52回 諸葛亮智辭魯肅 趙子龍計取桂陽
卻說周瑜見孔明襲了南郡,又聞他襲了荊襄,如何不氣?氣傷箭瘡,半晌方蘇,眾將再三勸解。
瑜曰:「若不殺諸葛村夫,怎息我心中怨氣!程德謀可助我攻打南郡,定要奪還東吳。」
正議間,魯肅至。
瑜謂之曰:「吾欲起兵與劉備、諸葛亮共決雌雄,復奪城池。
子敬幸助我。」
魯肅曰:「不可。
方今與曹操相持,尚未分成敗;主公現攻合淝不下。
不爭自家互相吞併,倘曹兵乘虛而來,其勢危矣。
況劉玄德舊曾與曹操相厚,若逼得緊急,獻了城池,一同攻打東吳,如之奈何?」
瑜曰:「吾等用計策,損兵馬,費錢糧,他去圖現成,豈不可恨!」
肅曰:「公瑾且耐。
容某親見玄德,將理來說他。
若說不通,那時動兵未遲。」
諸將曰:「子敬之言甚善。」
於是魯肅引從者徑投南郡來,到城下叫門。
趙雲出問,肅曰:「我要見劉玄德有話說。」
雲答曰:「吾主與軍師在荊州城中。」
肅遂不入南郡,徑奔荊州。
見旌旗整列,軍容甚盛,肅暗羨曰:「孔明真非常人也!」
軍士報入城中,說魯子敬要見。
孔明令大開城門,接肅入衙。
講禮畢,分賓主而坐。
茶罷,肅曰:「吾主吳侯,與都督公瑾,教某再三申意皇叔,前者,操引百萬之眾,名下江南,實欲來圖皇叔;幸得東吳殺退曹兵,救了皇叔。
所有荊州九郡,合當歸於東吳。
今皇叔用詭計,奪占荊襄,使江東空費錢糧軍馬,而皇叔安受其利,恐於理未順。」
孔明曰:「子敬乃高明之士,何故亦出此言?常言道:物必歸主。
荊襄九郡,非東吳之地,乃劉景升之基業。
吾主固景升之弟也。
景升雖亡,其子尚在;以叔輔侄,而取荊州,有何不可?」
肅曰:「若果系公子劉琦佔據,尚有可解;今公子在江夏,須不在這裡!」
孔明曰:「子敬欲見公子乎?」
便命左右:「請公子出來。」
只見兩從者從屏風后扶出劉琦。
琦謂肅曰:「病軀不能施禮,子敬勿罪。」
魯肅吃了一驚,默然無語,良久,言曰:「公子若不在,便如何?」
孔明曰:「公子在一日,守一日;若不在,別有商議。」
肅曰:「若公子不在,須將城池還我東吳。」
孔明曰:「子敬之言是也。」
遂設宴相待。
宴罷,肅辭出城,連夜歸寨,具言前事。
瑜曰:「劉琦正青春年少,如何便得他死?這荊州何日得還?」
肅曰:「都督放心。
只在魯肅身上,務要討荊襄還東吳。」
瑜曰:「子敬有何高見?」
肅曰:「吾觀劉琦過於酒色,病入膏肓,現今面色羸瘦,氣喘嘔血,不過半年,其人必死。
那時往取荊州,劉備須無得推故。」
周瑜猶自忿氣未消,忽孫權遣使至。
瑜令請入。
使曰:「主公圍合淝,累戰不捷。
特令都督收回大軍,且撥兵赴合淝相助。」
周瑜只得班師回柴桑養病,令程普部領戰船士卒,來合淝聽孫權調用。
卻說劉玄德自得荊州、南郡、襄陽,心中大喜,商議久遠之計。
忽見一人上廳獻策,視之,乃伊籍也。
玄德感其舊日之恩,十分相敬,坐而問之。
籍曰:「要知荊州久遠之計,何不求賢士以問之?」
玄德曰:「賢士安在?」
籍曰:「荊襄馬氏,兄弟五人並有才名:幼者名謖,字幼常;其最賢者,眉間有白毛,名良,字季常。
鄉里為之諺曰:『馬氏五常,白眉最良。
』公何不求此人而與之謀?」
玄德遂命請之。
馬良至,玄德優禮相待,請問保守荊襄之策。
良曰:「荊襄四面受敵之地,恐不可久守;可令公子劉琦於此養病,招諭舊人以守之,就表奏公子為荊州刺史,以安民心。
然後南征武陵、長沙、桂陽、零陵四郡,積收錢糧,以為根本。
此久遠之計也。」
玄德大喜,遂問:「四郡當先取何郡?」
良曰:「湘江之西,零陵最近,可先取之;次取武陵。
然後湘江之東取桂陽;長沙為後。」
玄德遂用馬良為從事,伊籍副之。
請孔明商議送劉琦回襄陽,替雲長回荊州。
便調兵取零陵,差張飛為先鋒,趙雲合后,孔明;玄德為中軍,人馬一萬五千;留雲長守荊州、糜竺、劉封守江陵。
卻說零陵太守劉度,聞玄德軍馬到來,乃與其子劉賢商議。
賢曰:「父親放心。
他雖有張飛、趙雲之勇,我本州上將邢道榮,力敵萬人,可以抵對。」
劉度遂命劉賢與邢道榮引兵萬餘,離城三十里,依山靠水下寨。
探馬報說:「孔明自引一軍到來。」
道榮便引軍出戰。
兩陣對圓,道榮出馬,手使開山大斧,厲聲高叫:「反賊安敢侵我境界!」
只見對陣中,一簇黃旗出。
旗開處,推出一輛四輪車,車中端坐一人,頭戴綸巾,身披鶴氅,手執羽扇,用扇招邢道榮曰:「吾乃南陽諸葛孔明也。
曹操引百萬之眾,被吾聊施小計,殺得片甲不回。
汝等豈堪與我對敵?我今來招安汝等,何不早降?」
道榮大笑曰:「赤壁鏖兵,乃周郎之謀也,干汝何事,敢來誑語!」
輪大斧竟奔孔明。
孔明便回車,望陣中走,陣門復閉。
道榮直衝殺過來,陣勢急分兩下而走。
道榮遙望中央一簇黃旗,料是孔明,乃只望黃旗而趕。
抹過山腳,黃旗扎住,忽地中央分開,不見四輪車,只見一將挺矛躍馬,大喝一聲,直取道榮,乃張翼德也。
道榮輪大斧來迎,戰不數合,氣力不加,撥馬便走。
翼德隨後趕來,喊聲大震,兩下伏兵齊出。
道榮舍死衝過,前面一員大將,攔住去路,大叫:「認得常山趙子龍否!」
道榮料敵不過,又無處奔走,只得下馬請降。
子龍縛來寨中見玄德、孔明。
玄德喝教斬首。
孔明急止之,問道榮曰:「汝若與我捉了劉賢,便准你投降。」
道榮連聲願往。
孔明曰:「你用何法捉他?」
道榮曰:「軍師若肯放某回去,某自有巧說。
今晚軍師調兵劫寨,某為內應,活捉劉賢,獻與軍師。
劉賢既擒,劉度自降矣。」
玄德不信其言。
孔明曰:「邢將軍非謬言也。」
遂放道榮歸。
道榮得放回寨,將前事實訴劉賢。
賢曰:「如之奈何?」
道榮曰:「可將計就計。
今夜將兵伏於寨外,寨中虛立旗幡,待孔明來劫寨,就而擒之。」
劉賢依計。
當夜二更,果然有一彪軍到寨口,每人各帶草把,一齊放火。
劉賢、道榮兩下殺來,放火軍便退。
劉賢、道榮兩軍乘勢追趕,趕了十餘里,軍皆不見。
劉賢、道榮大驚,急回本寨,只見火光未滅,寨中突出一將,乃張翼德也。
劉賢叫道榮:「不可入寨,卻去劫孔明寨便了。」
於是復回軍。
走不十里,趙雲引一軍刺斜里殺出,一槍刺道榮於馬下。
劉賢急撥馬奔走,背後張飛趕來,活捉過馬,綁縛見孔明。
賢告曰:「邢道榮教某如此,實非本心也。」
孔明令釋其縛,與衣穿了,賜酒壓驚,教人送入城說父投降;如其不降,打破城池,滿門盡誅。
劉賢回零陵見父劉度,備述孔明之德,勸父投降。
度從之,遂於城上豎起降旗,大開城門,齎捧印綬出城,竟投玄德大寨納降。
孔明教劉度仍為郡守,其子劉賢赴荊州隨軍辦事。
零陵一郡居民,盡皆喜悅。
玄德入城安撫已畢,賞勞三軍。
乃問眾將曰:「零陵已取了,桂陽郡何人敢取?」
趙雲應曰:「某願往。」
張飛奮然出曰:「飛亦願往!」
二人相爭。
孔明曰:「終是子龍先應,只教子龍去。」
張飛不服,定要去取。
孔明教拈閹,拈著的便去。
又是子龍拈著。
張飛怒曰:「我並不要人相幫,只獨領三千軍去,穩取城池。」
趙雲曰:「某也只領三千軍去。
如不得城,願受軍令。」
孔明大喜,責了軍令狀,選三千精兵付趙雲去。
張飛不服,玄德喝退。
趙雲領了三千人馬,徑往桂陽進發。
早有探馬報知桂陽太守趙范。
范急聚眾商議。
管軍校尉陳應、鮑隆願領兵出戰。
原來二人都是桂陽嶺山鄉獵戶出身,陳應會使飛叉,鮑隆曾射殺雙虎。
二人自恃勇力,乃對趙范曰:「劉備若來,某二人願為前部。」
趙范曰:「我聞劉玄德乃大漢皇叔;更兼孔明多謀,關、張極勇;今領兵來的趙子龍,在當陽長坂百萬軍中,如入無人之境。
我桂陽能有多少人馬?不可迎敵,只可投降。」
應曰:「某請出戰。
若擒不得趙雲,那時任太守投降不遲。」
趙范拗不過,只得應允。
陳應領三千人馬出城迎敵,早望見趙雲領軍來到。
陳應列成陣勢,飛馬綽叉而出。
趙雲挺槍出馬,責罵陳應曰:「吾主劉玄德,乃劉景升之弟,今輔公子劉琦同領荊州,特來撫民。
汝何敢迎敵!」
陳應罵曰:「我等只服曹丞相,豈順劉備!」
趙雲大怒,挺槍驟馬,直取陳應。
應捻叉來迎,兩馬相交,戰到四五合,陳應料敵不過,撥馬便走。
趙雲追趕。
陳應回顧趙雲馬來相近,用飛叉擲去,被趙雲接住。
回擲陳應。
應急躲過,雲馬早到,將陳應活捉過馬,擲於地下,喝軍士綁縛回寨。
敗軍四散奔走。
雲入寨叱陳應曰:「量汝安敢敵我!我今不殺汝,放汝回去;說與趙范,早來投降。」
陳應謝罪,抱頭鼠竄,回到城中,對趙范盡言其事。
范曰:「我本欲降,汝強要戰,以致如此。」
遂叱退陳應,齎捧印綬,引十數騎出城投大寨納降。
雲出寨迎接,待以賓禮,置酒共飲,納了印綬,酒至數巡,范曰:「將軍姓趙,某亦姓趙,五百年前,合是一家。
將軍乃真定人,某亦真定人,又是同鄉。
倘得不棄,結為兄弟,實為萬幸。」
雲大喜,各敘年庚。
雲與范同年。
雲長范四個月,范遂拜云為兄。
二人同鄉,同年,又同姓,十分相得。
至晚席散,范辭回城。
次日,范請雲入城安民。
雲教軍士休動,只帶五十騎隨入城中。
居民執香伏道而接。
雲安民已畢,趙范邀請入衙飲宴。
酒至半酣,范復邀雲入後堂深處,洗盞更酌。
雲飲微醉。
范忽請出一婦人,與雲把酒。
子龍見婦人身穿縞素,有傾國傾城之色,乃問范曰:「此何人也?」
范曰:「家嫂樊氏也。」
子龍改容敬之。
樊氏把盞畢,范令就坐。
雲辭謝。
樊氏辭歸後堂。
雲曰:「賢弟何必煩令嫂舉杯耶?」
范笑曰:「中間有個緣故,乞兄勿阻:先兄棄世已三載,家嫂寡居,終非了局,弟常勸其改嫁。
嫂曰:『若得三件事兼全之人,我方嫁之:第一要文武雙全,名聞天下;第二要相貌堂堂,威儀出眾;第三要與家兄同姓。
』你道天下那得有這般湊巧的?今尊兄堂堂儀錶,名震四海,又與家兄同姓,正合家嫂所言。
若不嫌家嫂貌陋,願陪嫁資,與將軍為妻,結累世之親,如何?」
雲聞言大怒而起,厲聲曰:「吾既與汝結為兄弟,汝嫂即吾嫂也,豈可作此亂人輪之事乎!」
趙范羞慚滿面,答曰:「我好意相待,如何這般無禮!」
遂目視左右,有相害之意。
雲已覺,一拳打倒趙范,徑出府門,上馬出城去了。
范急喚陳應、鮑隆商議。
應曰:「這人發怒去了,只索與他廝殺。」
范曰:「但恐贏他不得。」
鮑隆曰:「我兩個詐降在他軍中,太守卻引兵來搦戰,我二人就陣上擒之。」
陳應曰:「必須帶些人馬。」
隆曰:「五百騎足矣。」
當夜二人引五百軍徑奔趙雲寨來投降。
雲已心知其詐,遂教喚入。
二將到帳下,說:「趙范欲用美人計賺將軍,只等將軍醉了,扶入後堂謀殺,將頭去曹丞相處獻功:如此不仁。
某二人見將軍怒出,必連累於某,因此投降。」
趙雲佯喜,置酒與二人痛飲。
二人大醉,雲乃縛於帳中,擒其手下人問之,果是詐降。
雲喚五百軍入,各賜酒食,傳令曰:「要害我者,陳應、鮑隆也;不幹眾人之事。
汝等聽吾行計,皆有重賞。」
眾軍拜謝。
將降將陳、鮑二人當時斬了;卻教五百軍引路,雲引一千軍在後,連夜到桂陽城下叫門。
城上聽時,說陳、鮑二將軍殺了趙雲回軍,請太守商議事務。
城上將火照看,果是自家軍馬。
趙范急忙出城。
雲喝左右捉下,遂入城,安撫百姓已定,飛報玄德。
玄德與孔明親赴桂陽。
雲迎接入城,推趙范於階下。
孔明問之,范備言以嫂許嫁之事。
孔明謂雲曰:「此亦美事,公何如此?」
雲曰:「趙范既與某結為兄弟,今若娶其嫂,惹人唾罵,一也;其婦再嫁,使失大節,二也;趙范初降,其心難測,三也。
主公新定江漢,枕席未安,雲安敢以一婦人而廢主公之大事?」
玄德曰:「今日大事已定,與汝娶之,若何?」
雲吾:「天下女子不少,但恐名譽不立,何患無妻子乎?」
玄德曰:「子龍真丈夫也!」
遂釋趙范,仍令為桂陽太守,重賞趙雲。
張飛大叫曰:「偏子龍幹得功!偏我是無用之人!只撥三千軍與我去取武陵郡,活捉太守金旋來獻!」
孔明大喜曰:「翼德要去不妨,但要依一件事。」
正是:軍師決勝多奇策,將士爭先立戰功。
未知孔明說出那一件事來,且看下文分解——
第053回 關雲長義釋黃漢升 孫仲謀大戰張文遠
卻說孔明謂張飛曰:「前者子龍取桂陽郡時,責下軍令狀而去。
今日翼德要取武陵,必須也責下軍令狀,方可領兵去。」
張飛遂立軍令狀,欣然領三千軍,星夜投武陵界上來。
金旋聽得張飛引兵到,乃集將校,整點精兵器械,出城迎敵。
從事鞏志諫曰:「劉玄德乃大漢皇叔,仁義佈於天下;加之張翼德驍勇非常。
不可迎敵,不如納降為上。」
金旋大怒曰:「汝欲與賊通連為內變耶?」
喝令武士推出斬之。
眾官皆告曰:「先斬家人,于軍不利。」
金旋乃喝退鞏志,自率兵出。
離城二十里,正迎張飛。
飛挺矛立馬,大喝金旋。
旋問部將:「誰敢出戰?」
眾皆畏懼,莫敢向前。
旋自驟馬舞刀迎之。
張飛大喝一聲,渾如巨雷,金旋失色,不敢交鋒,撥馬便走。
飛引眾軍隨後掩殺。
金旋走至城邊,城上亂箭射下。
旋驚視之,見鞏志立於城上曰:「汝不順天時,自取敗亡,吾與百姓自降劉矣。」
言未畢,一箭射中金旋面門,墜於馬下,軍士割頭獻張飛。
鞏志出城納降,飛就令鞏志齎印綬,往桂陽見玄德。
玄德大喜,遂令鞏志代金旋之職。
玄德親至武陵安民畢,馳書報雲長,言翼德、子龍各得一郡。
雲長乃回書上請曰:「聞長沙尚未取,如兄長不以弟為不才,教關某干這件功勞甚好。」
玄德大喜,遂教張飛星夜去替雲長守荊州,令雲長來取長沙。
雲長既至,入見玄德、孔明。
孔明曰:「子龍取桂陽,翼德取武陵,都是三千軍去。
今長沙太守韓玄,固不足道。
只是他有一員大將,乃南陽人,姓黃,名忠,字漢升;是劉表帳下中郎將,與劉表之侄劉磐共守長沙,後事韓玄;雖今年近六旬卻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可輕敵。
雲長去,必須多帶軍馬。」
雲長曰:「軍師何故長別人銳氣,滅自己威風?量一老卒,何足道哉!關某不須用三千軍,只消本部下五百名校刀手,決定斬黃忠、韓玄之首,獻來麾下。」
玄德苦擋。
雲長不依,只領五百校刀手而去。
孔明謂玄德曰:「雲長輕敵黃忠,只恐有失。
主公當往接應。」
玄德從之,隨後引兵望長沙進發。
卻說長沙太守韓玄,平生性急,輕於殺戮,眾皆惡之。
是時聽知雲長軍到,便喚老將黃忠商議。
忠曰:「不須主公憂慮。
憑某這口刀,這張弓,一千個來,一千個死!」
原來黃忠能開二石力之弓,百發百中。
言未畢,階下一人應聲而出曰:「不須老將軍出戰,只就某手中定活捉關某。」
韓玄視之,乃管軍校尉楊齡。
韓玄大喜,遂令楊齡引軍一千,飛奔出城。
約行五十里,望見塵頭起處,雲長軍馬早到。
楊齡挺槍出馬,立於陣前罵戰。
雲長大怒,更不打話,飛馬舞刀,直取楊齡。
齡挺槍來迎。
不三合,雲長手起刀落,砍楊齡於馬下。
追殺敗兵,直至城下。
韓玄聞之大驚,便教黃忠出馬。
玄自來城上觀看。
忠提刀縱馬,引五百騎兵飛過弔橋。
雲長見一老將出馬,知是黃忠,把五百校刀手一字擺開,橫刀立馬而問曰:「來將莫非黃忠否?」
忠曰:「既知我名,焉敢犯我境!」
雲長曰:「特來取汝首級!」
言罷,兩馬交鋒。
斗一百餘合,不分勝負。
韓玄恐黃忠有失,鳴金收軍。
黃忠收軍入城。
雲長也退軍,離城十里下寨,心中暗忖:「老將黃忠,名不虛傳:斗一百合,全無破綻。
來日必用拖刀計,背砍贏之。」
次日早飯畢,又來城下搦戰。
韓玄坐在城上,教黃忠出馬。
忠引數百騎殺過弔橋,再與雲長交馬。
又斗五六十合,勝負不分,兩軍齊聲喝采。
鼓聲正急時,雲長撥馬便走。
黃忠趕來。
雲長方欲用刀砍去,忽聽得腦後一聲響;急回頭看時,見黃忠被戰馬前失,掀在地下。
雲長急回馬,雙手舉刀猛喝曰:「我且饒你性命!快換馬來廝殺!」
黃忠急提起馬蹄,飛身上馬,棄入城中。
玄驚問之。
忠曰:「此馬久不上陣,故有此失。」
玄曰:「汝箭百發百中,何不射之?」
忠曰:「來日再戰,必然詐敗,誘到弔橋邊射之。」
玄以自己所乘一匹青馬與黃忠。
忠拜謝而退,尋思:「難得雲長如此義氣!他不忍殺害我,我又安忍射他?若不射,又恐違了將令。」
是夜躊躇未定。
次日天曉,人報雲長搦戰。
忠領兵出城。
雲長兩日戰黃忠不下,十分焦操,抖擻威風,與忠交馬。
戰不到三十餘合,忠詐敗,雲長趕來。
忠想昨日不殺之恩,不忍便射,帶住刀,把弓虛拽弦響,雲長急閃,卻不見箭;雲長又趕,忠又虛拽,雲長急閃,又無箭;只道黃忠不會射,放心趕來。
將近弔橋,黃忠在橋上搭箭開弓,弦響箭到,正射在雲長盔纓根上。
前面軍齊聲喊起。
雲長吃了一驚,帶箭回寨,方知黃忠有百步穿楊之能,今日只射盔纓,正是報昨日不殺之恩也。
雲長領兵而退。
黃忠回到城上來見韓玄,玄便喝左右捉下黃忠。
忠叫曰:「無罪!」
玄大怒曰:「我看了三日,汝敢欺我!汝前日不力戰,必有私心;昨日馬失,他不殺汝,必有關通;今日兩番虛拽弓弦,第三箭卻止射他盔纓,如何不是外通內連?若不斬汝,必為後患!」
喝令刀斧手推下城門外斬之。
眾將欲告,玄曰:「但告免黃忠者,便是同情!」
剛推到門外,恰欲舉刀,忽然一將揮刀殺入,砍死刀手,救起黃忠,大叫曰:「黃漢升乃長沙之保障,今殺漢升,是殺長沙百姓也!韓玄殘暴不仁,輕賢慢士,當眾共殛之」
願隨我者便來!」
眾視其人,面如重棗,目若朗星,乃義陽人魏延也。
自襄陽趕劉玄德不著,來投韓玄;玄怪其傲慢少禮,不肯重用,故屈沉於此。
當日救下黃忠,教百姓同殺韓玄,袒臂一呼,相從者數百餘人。
黃忠攔當不住。
魏延直殺上城頭,一刀砍韓玄為兩段,提頭上馬,引百姓出城,投拜雲長。
雲長大喜,遂入城。
安撫已畢,請黃忠相見;忠託病不出。
雲長即使人去請玄德、孔明。
卻說玄德自雲長來取長沙,與孔明隨後催促人馬接應。
正行間,青旗倒卷,一鴉自北南飛,連叫三聲而去。
玄德曰:「此應何禍福?」
孔明就馬上袖佔一課,曰:「長沙郡已得,又主得大將。
午時后定見分曉。」
少頃。
見一小校飛報前來,說:「關將軍已得長沙郡,降將黃忠、魏延-等主公到彼。」
玄德大喜,遂入長沙。
雲長接入廳上,具言黃忠之事。
玄德乃親往黃忠家相請,忠方出降,求葬韓玄屍首於長沙之東。
後人有詩讚黃忠曰:「將軍氣概與天參,白髮猶然困漢南。
至死甘心無怨望,臨降低首尚懷慚。
寶刀燦雪彰神勇,鐵騎臨風憶戰酗。
千古高名應不泯,長隨孤月照湘潭。」
玄德待黃忠甚厚。
雲長引魏延來見,孔明喝令刀斧手推下斬之。
玄德驚問孔明曰:「魏延乃有功無罪之人,軍師何故欲殺之?」
孔明曰:「食其祿而殺其主,是不忠也;居其土而獻其地,是不義也。
吾觀魏延腦後有反骨,久后必反,故先斬之,以絕禍根。」
玄德曰:「若斬此人,恐降者人人自危。
望軍師恕之。」
孔明指魏延曰:「吾今饒汝性命。
汝可盡忠報主,勿生異心,若生異心,我好歹取汝首級。」
魏延喏喏連聲而退。
黃忠薦劉表侄劉磐——現在攸縣閑居,玄德取回,教掌長沙郡。
四郡已平,玄德班師回荊州,改油江口為公安。
自此錢糧廣盛,賢士歸之;將軍馬四散屯於隘口。
卻說周瑜自回柴桑養病,令甘寧守巴陵郡,令凌統守漢陽郡,二處分佈戰船,聽候調遣。
程普引其餘將士投合淝縣來。
原來孫權自從赤壁鏖兵之後,久在合淝,與曹兵交鋒,大小十餘戰,未決勝負,不敢逼城下寨,離城五十里屯兵。
聞程普兵到,孫權大喜,親自出營勞軍。
人報魯子敬先至,權乃下馬立待之。
肅慌忙滾鞍下馬施禮。
眾將見權如此待肅,皆大驚異。
權請肅上馬,並轡而行,密謂曰:「孤下馬相迎,足顯公否?」
肅曰:「未也。」
權曰:「然則何如而後為顯耶?」
肅曰:「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總括九州,克成帝業,使肅名書竹帛,始為顯矣。」
權撫掌大笑。
同至帳中,大設飲宴,犒勞鏖兵將士,商議破合淝之策。
忽報張遼差人來下戰書。
權拆書觀畢,大怒曰:「張遼欺吾太甚!汝聞程普軍來,故意使人搦戰!來日吾不用新軍赴敵,看我大戰一場!」
傳令當夜五更,三軍出寨,望合淝進發。
辰時左右,軍馬行至半途,曹兵已到。
兩邊布成陣勢。
孫權金盔金甲,披掛出馬;左宋謙,右賈華,二將使方天畫戟,兩邊護衛。
三通鼓罷,曹軍陣中,門旗兩開,三員將全裝慣帶,立於陣前:中央張遼,左邊李典,右邊樂進。
張遼縱馬當先,專搦孫權決戰。
權綽槍欲自戰,陣門中一將挺槍驟馬早出,乃太史慈也。
張遼揮刀來迎。
兩將戰有七八十合,不分勝負。
曹陣上李典謂樂進曰:「對面金盔者,孫權也。
若捉得孫權,足可與八十三萬大軍報仇。」
說猶未了,樂進一騎馬,一口刀,從刺斜里徑取孫權,如一道電光,飛至面前,手起刀落。
宋謙、賈華急將畫戟遮架。
刀到處,兩枝戟齊斷,只將戟桿望馬頭上打。
樂進回馬,宋謙綽軍士手中槍趕來。
李典搭上箭,望宋謙心窩裡便射,應弦落馬。
太史慈見背後有人墮馬,棄卻張遼,望本陣便回。
張遼乘勢掩殺過來,吳兵大亂,四散奔走。
張遼望見孫權,驟馬趕來。
看看趕上,刺斜里撞出一軍,為首大將,乃程普也;截殺一陣,救了孫權。
張遼收軍自回合淝。
程普保孫權歸大寨,敗軍陸續回營。
孫權因見折了宋謙,放聲大哭。
長史張-曰:「主公恃盛壯之氣,輕視大敵,三軍之眾,莫不寒心。
即使斬將搴旗,威振疆場,亦偏將之任,非主公所宜也。
願抑賁、育之勇,懷王霸之計。
且今日宋謙死於鋒鏑之下,皆主公輕敵之故。
今後切宜保重。」
權曰:「是孤之過也。
從今當改之。」
少頃,太史慈入帳,言:「某手下有一人,姓戈,名定,與張遼手下養馬後槽是弟兄,后槽被責懷怨,今晚使人報來,舉火為號,刺殺張遼,以報宋謙之仇。
某請引兵為外應。」
權曰:「戈定何在?」
太史慈曰:「已混入合淝城中去了。
某願乞五千兵去。」
諸葛瑾曰:「張遼多謀,恐有準備,不可造次。」
太史慈堅執要行。
權因傷感宋謙之死,急要報仇,遂令太史慈引兵五千,去為外應。
卻說戈定乃太史慈鄉人;當日雜在軍中,隨入合淝城,尋見養馬後槽,兩個商議。
戈定曰:「我已使人報太史慈將軍去了,今夜必來接應。
你如何用事?」
后槽曰:「此間離中軍較遠,夜間急不能進,只就草堆上放起一把火,你去前面叫反,城中兵亂,就裡刺殺張遼,余軍自走也。」
戈定曰:「此計大妙!」
是夜張遼得勝回城,賞勞三軍,傳令不許解甲宿睡。
左右曰:「今日全勝,吳兵遠遁,將軍何不卸甲安息?」
遼曰:「非也。
為將之道:勿以勝為喜,勿以敗為憂。
倘吳兵度我無備,乘虛攻擊,何以應之?今夜防備,當比每夜更加謹慎。」
說猶未了,后寨火起,一片聲叫反,報者如麻。
張遼出帳上馬,喚親從將校十數人,當道而立。
左右曰:「喊聲甚急,可往觀之。」
遼曰:「豈有一城皆反者?此是造反之人,故驚軍士耳。
如亂者先斬!」
無移時,李典擒戈定並后槽至。
遼詢得其情,立斬於馬前。
只聽得城門外鳴鑼擊鼓,喊聲大震。
遼曰:「此是吳兵外應,可就計破之。」
便令人於城門內放起一把火,眾皆叫反,大開城門,放下弔橋。
太史慈見城門大開,只道內變,挺槍縱馬先入。
城上一聲炮響,亂箭射下,太史慈急退,身中數箭。
背後李典、樂進殺出,吳兵折其大半,乘勢直趕到寨前。
陸遜,董襲殺出,救了太史慈。
曹兵自回。
孫權見太史慈身帶重傷,愈加傷感。
張昭請權罷兵。
權從之,遂收兵下船,回南徐潤州。
比及屯住軍馬,太史慈病重;權使張昭等問安,太史慈大叫曰:「大丈夫生於亂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今所志未遂,奈何死乎!」
言訖而亡,年四十一歲。
後人有詩讚曰:「矢志全忠孝,東萊太史慈:姓名昭遠塞,弓馬震雄師;北海酬恩日,神亭酣戰時。
臨終言壯志,千古共嗟咨!」
孫權聞慈死,傷悼不已,命厚葬於南徐北固山下,養其子太史亨於府中。
卻說玄德在荊州整頓軍馬,聞孫權合淝兵敗,已回南徐,與孔明商議。
孔明曰:「亮夜觀星象,見西北有星墜地,必應折一皇族。」
正言間,忽報公子劉琦病亡。
玄德聞之,痛哭不已。
孔明勸曰:「生死分定,主公勿憂,恐傷貴體。
且理大事:可急差人到彼守御城池,並料理葬事。」
玄德曰:「誰可去?」
孔明曰:「非雲長不可。」
即時便教雲長前去襄陽保守。
玄德曰:「今日劉琦已死,東吳必來討荊州,如何對答?」
孔明曰:「若有人來,亮自有言對答。」
過了半月,人報東吳魯肅特來弔喪。
正是:先將計策安排定,只等東吳使命來。
未知孔明如何對答,且看下文分解——
第054回 吳國太佛寺看新郎 劉皇叔洞房續佳偶
卻說孔明聞魯肅到,與玄德出城迎接,接到公廨,相見畢。
肅曰:「主公聞令侄棄世,特具薄禮,遣某前來致祭。
周都督再三致意劉皇叔、諸葛先生。」
玄德、孔明起身稱謝,收了禮物,置酒相待。
肅曰:「前者皇叔有言:公子不在,即還荊州。
今公子已去世,必然見還。
不識幾時可以交割?」
玄德曰:「公且飲酒,有一個商議。」
肅強飲數杯,又開言相問。
玄德未及回答,孔明變色曰:「子敬好不通理,直須待人開口!自我高皇帝斬蛇起義,開基立業,傳至於今;不幸奸雄並起,各據一方;少不得天道好還,復歸正統。
我主人乃中山靖王之後,孝景皇帝玄孫,今皇上之叔,豈不可分茅裂土?況劉景升乃我主之兄也,弟承兄業,有何不順?汝主乃錢塘小吏之子,素無功德於朝廷;今倚勢力,佔據六郡八十一州,尚自貪心不足,而欲并吞漢土。
劉氏天下,我主姓劉倒無分,汝主姓孫反要強爭?且赤壁之戰,我主多負勤勞,眾將並皆用命,豈獨是汝東吳之為?若非我借東南風,周郎安能展半籌之功?江南一破,休說二喬置於銅雀宮,雖公等家小,亦不能保。
適來我主人不即答應者,以子敬乃高明之士,不待細說。
何公不察之甚也!」
一席話,說得魯子敬緘口無言;半晌乃曰:「孔明之言,怕不有理;爭奈魯肅身上甚是不便。」
孔明曰:「有何不便處?」
肅曰:「昔日皇叔當陽受難時,是肅引孔明渡江,見我主公;後來周公瑾要興兵取荊州,又是肅擋住;至說待公子去世還荊州,又是肅擔承:今卻不應前言,教魯肅如何回覆?我主與周公瑾必然見罪。
肅死不恨,只恐惹惱東吳,興動干戈,皇叔亦不能安坐荊州,空為天下恥笑耳。」
孔明曰:「曹操統百萬之眾,動以天子為名,吾亦不以為意,豈懼周郎一小兒乎!若恐先生面上不好看,我勸主人立紙文書,暫借荊州為本;待我主別圖得城池之時,便交付還東吳。
此論如何?」
肅曰:「孔明待奪得何處,還我荊州?」
孔明曰:「中原急未可圖;西川劉璋-弱,我主將圖之。
若圖得西川,那時便還。」
肅無奈,只得聽從。
玄德親筆寫成文書一紙,押了字。
保人諸葛孔明也押了字。
孔明曰:「亮是皇叔這裡人,難道自家作保?煩子敬先生也押個字,回見吳侯也好看。」
肅曰:「某知皇叔乃仁義之人,必不相負。」
遂押了字,收了文書。
宴罷辭回。
玄德與孔明,送到船邊。
孔明囑曰:「子敬回見吳侯,善言伸意,休生妄想。
若不准我文書,我翻了麵皮,連八十一州都奪了。
今只要兩家和氣,休教曹賊笑話。」
肅作別下船而回,先到柴桑郡見周瑜。
瑜問曰:「子敬討荊州如何?」
肅曰:「有文書在此。」
呈與周瑜,瑜頓足曰:「子敬中諸葛之謀也!名為借地,實是混賴。
他說取了西川便還,知他幾時取西川?假如十年不得西川,十年不還?這等文書,如何中用,你卻與他做保!他若不還時,必須連累足下,主公見罪奈何?」
肅聞言,呆了半晌,曰:「恐玄德不負我。」
瑜曰:「子敬乃誠實人也。
劉備梟雄之輩,諸葛亮姦猾之徒,恐不似先生心地。」
肅曰:「若此,如之奈何?」
瑜曰:「子敬是我恩人,想昔日指-相贈之情,如何不救你?你且寬心住數日,待江北探細的回,別有區處。」
魯肅——不安。
過了數日,細作回報:「荊州城中揚起布幡做好事,城外別建新墳,軍士各掛孝。」
瑜驚問曰:「沒了甚人?」
細作曰:「劉玄德沒了甘夫人,即日安排殯葬。
瑜謂魯肅曰:「吾計成矣:使劉備束手就縛,荊州反掌可得!」
肅曰:「計將安出?」
瑜曰:「劉備喪妻,必將續娶。
主公有一妹,極其剛勇,侍婢數百,居常帶刀,房中軍器擺列遍滿,雖男子不及。
我今上書主公,教人去荊州為媒,說劉備來入贅。
賺到南徐,妻子不能勾得,幽囚在獄中,卻使人去討荊州換劉備。
等他交割了荊州城池,我別有主意。
於子敬身上,須無事也。」
魯肅拜謝。
周瑜寫了書呈,選快船送魯肅投南徐見孫權,先說借荊州一事,呈上文書。
權曰:「你卻如此糊塗!這樣文書,要他何用!」
肅曰:「周都督有書呈在此,說用此計,可得荊州。」
權看畢,點頭暗喜,尋思誰人可去。
猛然省曰:「非呂范不可。」
遂召呂范至,謂曰:「近聞劉玄德喪婦。
吾有一妹,欲招贅玄德為婿,永結姻親,同心破曹,以扶漢室。
非子衡不可為媒,望即往荊州一言。」
范領命,即日收拾船隻,帶數個從人,望荊州來。
卻說玄德自沒了甘夫人,晝夜煩惱。
一日,正與孔明閑敘,人報東吳差呂范到來。
孔明笑曰:「此乃周瑜之計,必為荊州之故。
亮只在屏風后潛聽。
但有甚說話,主公都應承了。
留來人在館驛中歇,別作商議。」
玄德教請呂范入。
禮畢坐定,茶罷,玄德問曰:「子衡來,必有所諭?」
范曰:「范近聞皇叔失偶,有一門好親,故不避嫌,特來作媒。
未知尊意若何?」
玄德曰:「中年喪妻,大不幸也。
骨肉未寒,安忍便議親?」
范曰:「人若無妻,如屋無梁,豈可中道而廢人輪?吾主吳侯有一妹,美而賢,堪奉箕帚。
若兩家共結秦、晉之好,則曹賊不敢正視東南也。
此事家國兩便,請皇叔勿疑。
但我國太吳夫人甚愛幼女,不肯遠嫁,必求皇叔到東吳就婚。」
玄德曰:「此事吳侯知否?」
范曰:「不先稟吳侯,如何敢造次來說!」
玄德曰:「吾年已半百,鬢髮斑白;吳侯之妹,正當妙齡:恐非配偶。」
范曰:「吳侯之妹,身雖女子,志勝男兒。
常言:若非天下英雄,吾不事之。
今皇叔名聞四海,正所謂淑女配君子,豈以年齒上下相嫌乎!」
玄德曰:「公且少留,來日回報。」
是日設宴相待,留於館舍。
至晚,與孔明商議。
孔明曰:「來意亮已知道了。
適間卜易,得一大吉大利之兆。
主公便可應允。
先教孫乾和呂范回見吳侯,面許已定,擇日便去就親。」
玄德曰:「周瑜定計欲害劉備,豈可以身輕入危險之地?」
孔明大笑曰:「周瑜雖能用計,豈能出諸葛亮之料乎!略用小謀,使周瑜半籌不展;吳侯之妹,又屬主公;荊州萬無一失。」
玄德懷疑未決。
孔明竟教孫乾往江南說合親事。
孫乾領了言語,與呂范同到江南,來見孫權。
權曰:「吾願將小妹招贅玄德,並無異心。」
孫乾拜謝,回荊州見玄德,言:「吳侯專候主公去結親。」
玄德懷疑不敢往。
孔明曰:「吾已定下三條計策,非子龍不可行也。」
遂喚趙雲近前,附耳言曰:「汝保主公入吳,當領此三個錦囊。
囊中有三條妙計,依次而行。」
即將三個錦囊,與雲貼肉收藏,孔明先使人往東吳納了聘,一切完備。
時建安十四年冬十月。
玄德與趙長、孫乾取快船十隻,隨行五百餘人,離了荊州,前往南徐進發。
荊州之事,皆聽孔明裁處。
玄德心中怏怏不安。
到南徐州,船已傍岸,雲曰:「軍師分付三條妙計,依次而行。
今已到此,當先開第一個錦囊來看。」
於是開囊看了計策。
便喚五百隨行軍士,一一分付如此如此,眾軍領命而去,又教玄德先往見喬國老,那喬國老乃二喬之父,居於南徐。
玄德牽羊擔酒,先往拜見,說呂范為媒、娶夫人之事。
隨行五百軍士,俱披紅挂彩,入南徐買辦物件,傳說玄德入贅東吳,城中人盡知其事。
孫權知玄德已到,教呂范相待,且就館舍安歇。
卻說喬國老既見玄德,便入見吳國太賀喜。
國太曰:「有何喜事?」
喬國老曰:「令愛已許劉玄德為夫人,今玄德已到,何故相瞞?」
國太驚曰:「老身不知此事!」
便使人請吳侯問虛實,一面先使人於城中探聽。
人皆回報:「果有此事。
女婿已在館驛安歇,五百隨行軍士都在城中買豬羊果品,準備成親。
做媒的女家是呂范,男家是孫乾,俱在館驛中相待。」
國太吃了一驚。
少頃,孫權入後堂見母親。
國太捶胸大哭。
權曰:「母親何故煩惱?」
國太曰:「你直如此將我看承得如無物!我姐姐臨危之時,分付你甚麼話來!」
孫權失驚曰:「母親有話明說,何苦如此?」
國太曰:「男大須婚,女大須嫁,古今常理。
我為你母親,事當稟命於我。
你招劉玄德為婿,如何瞞我?女兒須是我的!」
權吃了一驚,問曰:「那裡得這話來?」
國太曰:「若要不知,除非莫為。
滿城百姓,那一個不知?你倒瞞我!」
喬國老曰:「老夫已知多日了,今特來賀喜。」
權曰:「非也。
此是周瑜之計,因要取荊州,故將此為名,賺劉備來拘囚在此,要他把荊州來換;若其不從,先斬劉備。
此是計策,非實意也。」
國太大怒,罵周瑜曰:「汝做六郡八十一州大都督,直恁無條計策去取荊州,卻將我女兒為名,使美人計!殺了劉備,我女便是望門寡,明日再怎的說親?須誤了我女兒一世!你們好做作!」
喬國老曰:「若用此計,便得荊州,也被天下人恥笑。
此事如何行得!」
說得孫權默然無語。
國太不住口的罵周瑜。
喬國老勸曰:「事已如此,劉皇叔乃漢室宗親,不如真箇招他為婿,免得出醜。」
權曰:「年紀恐不相當。」
國老曰:「劉皇叔乃當世豪傑,若招得這個女婿,也不辱了令妹。」
國太曰:「我不曾認得劉皇叔。
明日約在甘露寺相見:如不中我意,任從你們行事;若中我的意,我自把女兒嫁他!」
孫權乃大孝之人,見母親如此言語,隨即應承,出外喚呂范,分付來日甘露寺方丈設宴,國太要見劉備。
呂范曰:「何不令賈華部領三百刀斧手,伏於兩廊;若國太不喜時,一聲號舉,兩邊齊出,將他拿下。」
權遂喚賈華,分付預先準備,只看國太舉動。
卻說喬國老辭吳國太歸,使人去報玄德,言:「來日吳侯、國太親自要見,好生在意!」
玄德與孫乾、趙雲商議。
雲曰:「來日此會,多凶少吉,雲自引五百軍保護。」
次日,吳國太、喬國老先在甘露寺方丈里坐定。
孫權引一班謀士,隨後都到,卻教呂范來館驛中請玄德。
玄德內披細鎧,外穿棉袍,從人背劍緊隨,上馬投甘露寺來。
趙雲全裝慣帶,引五百軍隨行。
來到寺前下馬,先見孫權。
權觀玄德儀錶非凡,心中有畏懼之意。
二人敘禮畢,遂入方丈見國太。
國太見了玄德,大喜,謂喬國老曰:「真吾婿也!」
國老曰:「玄德有龍鳳之姿,天日之表;更兼仁德佈於天下:國太得此佳婿,真可慶也!」
玄德拜謝,共宴於方丈之中。
少刻,子龍帶劍而入,立於玄德之側。
國太問曰:「此是何人?」
玄德答曰:「常山趙子龍也。」
國太曰:「莫非當陽長坂抱阿斗者乎?」
玄德曰:「然。」
國太曰:「真將軍也!」
遂賜以酒。
趙雲謂玄德曰:「卻才某於廊下巡視,見房內有刀斧手埋伏,必無好意。
可告知國太。」
玄德乃跪於國太席前,泣而告曰:「若殺劉備,就此請誅。」
國太曰:「何出此言?」
玄德曰:「廊下暗伏刀斧手,非殺備而何?」
國太大怒,責罵孫權:「今日玄德既為我婿,即我之兒女也。
何故伏刀斧手於廊下!」
權推不知,喚呂范問之;范推賈華;國太喚賈華責罵,華默然無言。
國太喝令斬之。
玄德告曰:「若斬大將,於親不利,備難久居膝下矣。」
喬國老也相勸。
國太方叱退賈華。
刀斧手皆抱頭鼠竄而去。
玄德更衣出殿前,見庭下有一石塊。
玄德拔從者所佩之劍,仰天祝曰:「若劉備能勾回荊州,成王霸之業,一劍揮石為兩段。
如死於此地,劍剁石不開。」
言訖,手起劍落,火光迸濺,砍石為兩段。
孫權在後面看見,問曰:「玄德公如何恨此石?」
玄德曰:「備年近五旬,不能為國家剿除賊黨,心常自恨。
今蒙國太招為女婿,此平生之際遇也。
恰纔問天買卦,如破曹興漢,砍斷此石。
今果然如此。」
權暗思:「劉備莫非用此言瞞我?」
亦掣劍謂玄德曰:「吾亦問天買卦。
若破得曹賊,亦斷此石。」
卻暗暗祝告曰:「若再取得荊州,興旺東吳,砍石為兩半!」
手起劍落,巨石亦開。
至今有十字紋「恨石」
尚存。
後人觀此勝跡,作詩讚曰:「寶劍落時山石斷,金環響處火光生,兩朝旺氣皆天數。
從此乾坤鼎足成。」
二人棄劍,相攜入席。
又飲數巡,孫乾目視玄德,玄德辭曰:「備不勝酒力,告退。」
孫權送出寺前,二人並立,觀江山之景。
玄德曰:「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
至今甘露寺牌上云:「天下第一江山」。
後人有詩讚曰:「江山雨霽擁青螺,境界無憂樂最多。
昔日英雄凝目處,岩崖依舊抵風波。」
二人共覽之次,江風浩蕩,洪波滾雪,白浪掀天。
忽見波上一葉小舟,行於江面上,如行平地。
玄德嘆曰:「南人駕船,北人乘馬,信有之也。」
孫權聞言自思曰:「劉備此言,戲我不慣乘馬耳。」
乃令左右牽過馬來,飛身上馬,馳驟下山,復加鞭上嶺,笑謂玄德曰:「南人不能乘馬乎?」
玄德聞言,撩衣一躍,躍上馬背,飛走下山,復馳騁而上。
二人立馬于山坡之上,揚鞭大笑。
至今此處名為「駐馬坡」。
後人有詩曰:「馳驟龍駒氣概多,二人並轡望山河。
東吳西蜀成王霸,千古猶存駐馬坡。」
當日二人並轡而回。
南徐之民,無不稱賀。
玄德自回館驛,與孫乾商議。
乾曰:「主公只是哀求喬國老,早早畢姻,免生別事。」
次日,玄德復至喬國老宅前下馬。
國老接入,禮畢,茶罷,玄德告曰:「江左之人,多有要害劉備者,恐不能久居。」
國老曰:「玄德寬心。
吾為公告國太,令作護持。」
玄德拜謝自回。
喬國老入見國太,言玄德恐人謀害,急急要回。
國太大怒曰:「我的女婿,誰敢害他!」
即時便教搬入書院暫住,擇日畢姻。
玄德自入告國太曰:「只恐趙雲在外不便,軍士無人約束。」
國太教盡搬入府中安歇,休留在館驛中,免得生事。
玄德暗喜。
數日之內,大排筵會,孫夫人與玄德結親。
至晚客散,兩行紅炬,接引玄德入房。
燈光之下,但見槍刀簇滿;侍婢皆佩劍懸刀,立於兩傍。
'得玄德魂不附體。
正是:驚看侍女橫刀立,疑是東吳設伏兵。
畢竟是何緣故,且看下文分解——
第055回 玄德智激孫夫人 孔明二氣周公瑾
卻說玄德見孫夫人房中兩邊槍刀森列,侍婢皆佩劍,不覺失色。
管家婆進曰:「貴人休得驚懼:夫人自幼好觀武事,居常令侍婢擊劍為樂,故爾如此。」
玄德曰:「非夫人所觀之事,吾甚心寒,可命暫去。」
管家婆稟覆孫夫人曰:「房中擺列兵器,嬌客不安,今且去之。」
孫夫人笑曰:「廝殺半生,尚懼兵器乎!」
命盡撤去,令侍婢解劍伏侍。
當夜玄德與孫夫人成親,兩情歡洽。
玄德又將金帛散給侍婢,以買其心,先教孫乾回荊州報喜。
自此連日飲酒。
國太十分愛敬。
卻說孫權差人來柴桑郡報周瑜,說:「我母親力主,已將吾妹嫁劉備。
不想弄假成真。
此事還復如何?」
瑜聞大驚,行坐不安,乃思一計,修密書付來人持回見孫權。
權拆書視之。
書略曰:「瑜所謀之事,不想反覆如此。
既已弄假成真,又當就此用計。
劉備以梟雄之姿,有關、張、趙雲之將,更兼諸葛用謀,必非久屈人下者。
愚意莫如軟困之於吳中:盛為築宮室,以喪其心志;多送美色玩好,以娛其耳目;使分開關、張之情,隔遠諸葛之契,各置一方,然後以兵擊之,大事可定矣。
今若縱之,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
願明公熟思之。」
孫權看畢,以書示張昭。
昭曰:「公瑾之謀,正合愚意。
劉備起身微末,奔走天下,未嘗受享富貴。
今若以華堂大廈,子女金帛,令彼享用,自然疏遠孔明、關、張等,使彼各生怨望,然後荊州可圖也。
主公可依公瑾之計而速行之。」
權大喜,即日修整東府,廣栽花木,盛設器用,請玄德與妹居住;又增女樂數十餘人,並金玉錦綺玩好之物。
國太只道孫權好意,喜不自勝。
玄德果然被聲色所迷,全不想回荊州。
卻說趙雲與五百軍在東府前住,終日無事,只去城外射箭走馬。
看看年終。
雲猛省:「孔明分付三個錦囊與我,教我一到南徐,開第一個;住到年終,開第二個;臨到危急無路之時,開第三個:於內有神出鬼沒之計,可保主公回家。
此時歲已將終,主公貪戀女色,並不見面,何不拆開第二個錦囊,看計而行?」
遂拆開視之。
原來如此神策。
即日徑到府堂,要見玄德。
侍婢報曰:「趙子龍有緊急事來報貴人。」
玄德喚入問之。
雲佯作失驚之狀曰:「主公深居畫堂,不想荊州耶?」
玄德曰:「有甚事如此驚怪?」
雲曰:「今早孔明使人來報,說曹操要報赤壁鏖兵之恨,起精兵五十萬,殺奔荊州,甚是危急,請主公便回。」
玄德曰:「必須與夫人商議。」
雲曰:「若和夫人商議,必不肯教主公回。
不如休說,今晚便好起程。
遲則誤事!」
玄德曰:「你且暫退,我自有道理。」
雲故意催逼數番而出。
玄德入見孫夫人,暗暗垂淚。
孫夫人曰:「丈夫何故煩惱?」
玄德曰:「念備一身飄蕩異鄉,生不能侍奉二親,又不能祭祀宗祖,乃大逆不孝也。
今歲旦在邇,使備悒怏不已。」
孫夫人曰:「你休瞞我,我已聽知了也!方才趙子龍報說荊州危急,你欲還鄉,故推此意。」
玄德跪而告曰:「夫人既知,備安敢相瞞。
備欲不去,使荊州有失,被天下人恥笑;欲去,又捨不得夫人:因此煩惱。」
夫人曰:「妾已事君,任君所之,妾當相隨。」
玄德曰:「夫人之心,雖則如此,爭奈國太與吳侯安肯容夫人去?夫人若可憐劉備,暫時辭別。」
言畢,淚如雨下。
孫夫人勸曰:「丈夫休得煩惱。
妾當苦告母親,必放妾與君同去。」
玄德曰:「縱然國太肯時,吳侯必然阻擋。」
孫夫人沉吟良久,乃曰:「妾與君正旦拜賀時,推稱江邊祭祖,不告而去,若何?」
玄德又跪而謝曰:「若如此,生死難忘!切勿漏泄。」
兩個商議已定。
玄德密喚趙雲分付:「正旦日,你先引軍士出城,於官道等候。
吾推祭祖,與夫人同走。」
雲領諾。
建安十五年春正月元旦,吳侯大會文武於堂上。
玄德與孫夫人入拜國太。
孫夫人曰:「夫主想父母宗祖墳墓,俱在涿郡,晝夜傷感不已。
今日欲往江邊,望北遙祭,須告母親得知。」
國太曰:「此孝道也,豈有不從?汝雖不識舅姑,可同汝夫前去祭拜,亦見為婦之禮。」
孫夫人同玄德拜謝而出。
此時只瞞著孫權。
夫人乘車,止帶隨身一應細軟。
玄德上馬,引數騎跟隨出城,與趙雲相會。
五百軍士前遮后擁,離了南徐,趲程而行。
當日,孫權大醉,左右近侍扶入後堂,文武皆散。
比及眾官探得玄德、夫人逃遁之時,天色已晚。
要報孫權,權醉不醒。
及至睡覺,已是五更。
次日,孫權聞知走了玄德,急喚文武商議。
張昭曰:「今日走了此人,早晚必生禍亂。
可急追之。」
孫權令陳武、潘璋選五百精兵,無分晝夜,務要趕上拿回。
二將領命去了。
孫權深恨玄德,將案上玉硯摔為粉碎。
程普曰:「主公空有衝天之怒,某料陳武、潘璋必擒此人不得。」
權曰:「焉敢違我令!」
普曰:「郡主自幼好觀武事,嚴毅剛正,諸將皆懼。
既然肯順劉備,必同心而去。
所追之將,若見郡主,豈肯下手?」
權大怒,掣所佩之劍,喚蔣欽、周泰聽令,曰:「汝二人將這口劍去取吾妹並劉備頭來!違令者立斬!」
蔣欽、周泰領命,隨後引一千軍趕來。
卻說玄德加鞭縱轡,趲程而行;當夜於路暫歇兩個更次,慌忙起行。
看看來到柴桑界首,望見後面塵頭大起,人報:「追兵至矣!」
玄德慌問趙雲曰:「追兵既至,如之奈何?」
趙雲曰:「主公先行,某願當后。」
轉過前面山腳,一彪軍馬攔住去路。
當先兩員大將,厲聲高叫曰:「劉備早早下馬受縛!吾奉周都督將令,守候多時!」
原來周瑜恐玄德走脫,先使徐盛、丁奉引三千軍馬於衝要之處紮營等候,時常令人登高遙望,料得玄德若投旱路,必經此道而過。
當日徐盛、丁奉瞭望得玄德一行人到,各綽兵器截住去路。
玄德驚慌勒回馬問趙雲曰:「前有攔截之兵,後有追趕之兵:前後無路,如之奈何?」
雲曰:「主公休慌。
軍師有三條妙計,多在錦囊之中。
已拆了兩個,並皆應驗。
今尚有第三個在此,分付遇危難之時,方可拆看。
今日危急,當拆觀之。」
便將錦囊拆開,獻與玄德。
玄德看了,急來車前泣告孫夫人曰:「備有心腹之言,至此盡當實訴。」
夫人曰:「丈夫有何言語,實對我說。」
玄德曰:「昔日吳侯與周瑜同謀,將夫人招嫁劉備,實非為夫人計,乃欲幽困劉備而奪荊州耳。
奪了荊州,必將殺備。
是以夫人為香餌而釣備也。
備不懼萬死而來,蓋知夫人有男子之胸襟,必能憐備。
昨聞吳侯將欲加害,故托荊州有難,以圖歸計。
幸得夫人不棄,同至於此。
今吳侯又令人在後追趕,周瑜又使人於前截住,非夫人莫解此禍。
如夫人不允,備請死於車前,以報夫人之德。」
夫人怒曰:「吾兄既不以我為親骨肉,我有何面目重相見乎!今日之危,我當自解。」
於是叱從人推車直出,捲起車簾,親喝徐盛、丁奉曰:「你二人慾造反耶?」
徐、丁二將慌忙下馬,棄了兵器,聲喏於車前曰:「安敢造反。
為奉周都督將令,屯兵在此專候劉備。」
孫夫人大怒曰:「周瑜逆賊!我東吳不曾虧負你!玄德乃大漢皇叔,是我丈夫。
我已對母親、哥哥說知回荊州去。
今你兩個于山腳去處,引著軍馬攔截道路,意欲劫掠我夫妻財物耶?」
徐盛、丁奉喏喏連聲,口稱:「不敢。
請夫人息怒。
這不干我等之事,乃是周都督的將令。」
孫夫人叱曰:「你只怕周瑜,獨不怕我?周瑜殺得你,我豈殺不得周瑜?」
把周瑜大罵一場,喝令推車前進。
徐盛、丁奉自思:「我等是下人。
安敢與夫人違拗?」
又見趙雲十分怒氣,只得把軍喝住,放條大路教過去。
恰纔行不得五六里,背後陳武、潘璋趕到。
徐盛、丁奉備言其事。
陳、潘二將曰:「你放他過去差了也。
我二人奉吳侯旨意,特來追捉他回去。」
於是四將合兵一處,趲程趕來。
玄德正行間,忽聽得背後喊聲大起。
玄德又告孫夫人曰:「後面追兵又到,如之奈何?」
夫人曰:「丈夫先行,我與子龍當后。」
玄德先引三百軍,望江岸去了。
子龍勒馬於車傍,將士卒擺開,專候來將。
四員將見了孫夫人,只得下馬,叉手而立。
夫人曰:「陳武、潘璋,來此何干?」
二將答曰:「奉主公之命,請夫人、玄德回。」
夫人正色叱曰:「都是你這伙匹夫,離間我兄妹不睦!我已嫁他人,今日歸去,須不是與人私奔。
我奉母親慈旨,令我夫婦回荊州。
便是我哥哥來,也須依禮而行。
你二人倚仗兵威,欲待殺害我耶?」
罵得四人面面相覷,各自尋思:「他一萬年也只是兄妹。
更兼國太作主;吳侯乃大孝之人,怎敢違逆母言?明日翻過臉來,只是我等不是。
不如做個人情。」
軍中又不見玄德;但見趙雲怒目睜眉,只待廝殺。
因此四將喏喏連聲而退。
孫夫人令推車便行。
徐盛曰:「我四人同去見周都督,告稟此事。」
四人猶豫未定。
忽見一軍如旋風而來,視之,乃蔣欽、周泰。
二將問曰:「你等曾見劉備否?」
四人曰:「早晨過去,已半日矣。」
蔣欽曰:「何不拿下?」
四人各言孫夫人發話之事。
蔣欽曰:「便是吳侯怕道如此,封一口劍在此,教先殺他妹,后斬劉備。
違者立斬!」
四將曰:「去之已遠,怎生奈何?」
蔣欽曰:「他終是些步軍,急行不上。
徐、丁二將軍可飛報都督,教水路棹快船追趕;我四人在岸上追趕:無問水旱之路,趕上殺了,休聽他言語。」
於是徐盛、丁奉飛報周瑜;蔣欽、周泰、陳武、潘璋四個領兵沿江趕來。
卻說玄德一行人馬,離柴桑較遠,來到劉郎浦,心才稍寬。
沿著江岸尋渡,一望江水瀰漫,並無船隻。
玄德俯首沉吟。
趙雲曰:「主公在虎口中逃出,今已近本界,吾料軍師必有調度,何用猶疑?」
玄德聽罷,驀然想起在吳繁華之事,不覺凄然淚下。
後人有詩嘆曰:「吳蜀成婚此水潯,明珠步障屋黃金。
誰知一女輕天下,欲易劉郎鼎峙心。」
玄德令趙雲望前哨探船隻,忽報後面塵土衝天而起。
玄德登高望之,但見軍馬蓋地而來,嘆曰:「連日奔走,人困馬乏,追兵又到,死無地矣!」
看看喊聲漸近。
正慌急間,忽見江岸邊一字兒拋著拖篷船二十餘只。
趙雲曰:「天幸有船在此!何不速下,棹過對岸,再作區處!」
玄德與孫夫人便奔上船。
子龍引五百軍亦都上船。
只見船艙中一人綸巾道服,大笑而出,曰:「主公且喜!諸葛亮在此等候多時。」
船中扮作客人的,皆是荊州水軍。
玄德大喜。
不移時,四將趕到。
孔明笑指岸上人言曰:「吾已算定多時矣。
汝等回去傳示周郎,教休再使美人局手段。」
岸上亂箭射來,船已開的遠了。
蔣欽等四將,只好獃看。
玄德與孔明正行間,忽然江聲大震。
回頭視之,只見戰船無數。
帥字旗下,周瑜自領慣戰水軍,左有黃蓋,右有韓當,勢如飛馬,疾似流星。
看看趕上。
孔明教棹船投北岸,棄了船,盡皆上岸而走,車馬登程。
周瑜趕到江邊,亦皆上岸追襲。
大小水軍,儘是步行;止有為首官軍騎馬。
周瑜當先,黃蓋、韓當、徐盛、丁奉緊隨。
周瑜曰:「此處是那裡?軍士答曰:「前面是黃州界首。」
望見玄德車馬不遠,瑜令并力追襲。
正趕之間,一聲鼓響,山崦內一彪刀手擁出,為首一員大將,乃關雲長也。
周瑜舉止失措,急撥馬便走;雲長趕來,周瑜縱馬逃命。
正奔走間,左邊黃忠,右邊魏延,兩軍殺出。
吳兵大敗。
周瑜急急下得船時,岸上軍士齊聲大叫曰:「周郎妙計安天下,陪了夫人又折兵!」
瑜怒曰:「可再登岸決一死戰!」
黃蓋、韓當力阻。
瑜自思曰:「吾計不成,有何面目去見吳侯!」
大叫一聲,金瘡迸裂,倒於船上。
眾將急救,卻早不省人事。
正是:兩番弄巧翻成拙,此日含嗔卻帶羞。
未知周郎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56回 曹操大宴銅雀台 孔明三氣周公瑾
卻說周瑜被諸葛亮預先埋伏關公、黃忠、魏延三枝軍馬,一擊大敗。
黃蓋、韓當急救下船,折卻水軍無數。
遙觀玄德、孫夫人車馬僕從,都停住于山頂之上,瑜如何不氣?箭瘡未愈,因怒氣衝激,瘡口迸裂,昏絕於地。
眾將救醒,開船逃去。
孔明教休追趕,自和玄德歸荊州慶喜,賞賜眾將。
周瑜自回柴桑。
蔣欽等一行人馬自歸南徐報孫權。
權不勝忿怒,欲拜程普為都督,起兵取荊州。
周瑜又上書,請興兵雪恨。
張昭諫曰:「不可。
曹操日夜思報赤壁之恨,因恐孫、劉同心,故未敢興兵。
今主公若以一時之忿,自相吞併,操必乘虛來攻,國勢危矣。」
顧雍曰:「許都豈無細作在此?若知孫、劉不睦,操必使人勾結劉備。
備懼東吳,必投曹操。
若是,則江南何日得安?為今之計,莫若使人赴許都,表劉備為荊州牧。
曹操知之,則懼而不敢加兵於東南。
且使劉備不恨於主公。
然後使心腹用反間之計,令曹、劉相攻,吾乘隙而圖之,斯為得耳。」
權曰:「元嘆之言甚善。
但誰可為使?」
雍曰:「此間有一人,乃曹操敬慕者,可以為使。」
權問何人。
雍曰:「華歆在此,何不遣之?」
權大喜。
即遣歆齎表赴許都。
歆領命起程,徑到許都來見曹操。
聞操會群臣於鄴郡,慶賞銅雀台,歆乃赴鄴郡候見。
操自赤壁敗后,常思報仇;只疑孫、劉并力,因此不敢輕進,時建安十五年春,造銅雀台成,操乃大會文武於鄴郡,設宴慶賀。
其台正臨漳河,中央乃銅雀台,左邊一座名玉龍台,右邊一座名金鳳台,各高十丈,上橫二橋相通,千門萬戶,金碧交輝。
是日,曹操頭戴嵌寶金冠,身穿綠錦羅袍,玉帶珠履,憑高而坐。
文武侍立台下。
操欲觀武官比試弓箭,乃使近侍將西川紅錦戰袍一領,掛於垂楊枝上,下設一箭垛,以百步為界。
分武官為兩隊:曹氏宗族俱穿紅,其餘將士俱穿綠:各帶雕弓長箭,跨鞍勒馬,聽候指揮。
操傳令曰:「有能射中箭垛紅心者,即以錦袍賜之;如射不中,罰水一杯。」
號令方下,紅袍隊中,一個少年將軍驟馬而出,眾視之,乃曹休也。
休飛馬往來,賓士三次,扣上箭,拽滿弓,一箭射去,正中紅心。
金鼓齊鳴,眾皆喝采。
曹操於台上望見大喜,曰:「此吾家千里駒也!」
方欲使人取錦袍與曹休,只見綠袍隊中,一騎飛出,叫曰:「丞相錦袍,合讓俺外姓先取,宗族中不宜攙越。」
操視其人,乃文聘也。
眾官曰:「且看文仲業射法。」
文聘拈弓縱馬一箭,亦中紅心。
眾皆喝采,金鼓亂鳴。
聘大呼曰:「快取袍來!」
只見紅袍隊中,又一將飛馬而出,厲聲曰:「文烈先射,汝何得爭奪?看我與你兩個解箭!」
拽滿弓,一箭射去,也中紅心。
眾人齊聲喝采。
視其人,乃曹洪也。
洪方欲取袍,只見綠袍隊里又一將出,揚弓叫曰:「你三人射法,何足為奇!看我射來!」
眾視之,乃張-也-飛馬翻身,背射一箭,也中紅心。
四枝箭齊齊的攢在紅心裡。
眾人都道:「好射法!」
-曰:「錦袍須該是我的!」
言未畢,紅袍隊中一將飛馬而出,大叫曰:「汝翻身背射,何足稱異!看我奪射紅心!」
眾視之,乃夏侯淵也,淵驟馬至界口,紐回身一箭射去,正在四箭當中,金鼓齊鳴。
淵勒馬按弓大叫曰:「此箭可奪得錦袍么?」
只見綠袍隊里,一將應聲而出,大叫:「且留下錦袍與我徐晃!」
淵曰:「汝更有何射法,可奪我袍?」
晃曰:「汝奪射紅心,不足為異。
看我單取錦袍!」
拈弓搭箭,遙望柳條射去,恰好射斷柳條,錦袍墜地。
徐晃飛取錦袍,披於身上,驟馬至台前聲喏曰:「謝丞相袍!」
曹操與眾官無不稱羨。
晃才勒馬要回,猛然台邊躍出一個綠袍將軍,大呼曰:「你將錦袍那裡去?早早留下與我!」
眾視之,乃許褚也。
晃曰:「袍已在此,汝何敢強奪!」
褚更不回答,竟飛馬來奪袍。
兩馬相近,徐晃便把弓打許褚。
褚一手按住弓,把徐晃拖離鞍鞽。
晃急棄了弓,翻身下馬,褚亦下馬,兩個揪住廝打。
操急使人解開。
那領錦袍已是扯得粉碎。
操令二人都上台。
徐晃睜眉怒目,許褚切齒咬牙,各有相鬥之意。
操笑曰:「孤特視公等之勇耳。
豈惜一錦袍哉?」
便教諸將盡都上台,各賜蜀錦一匹,諸將各各稱謝。
操命各依位次而坐。
樂聲競奏,水陸並陳。
文官武將輪次把盞,獻酬交錯。
操顧謂眾文官曰:「武將既以騎射為樂,足顯威勇矣。
公等皆飽學之士,登此高台,可不進佳章以紀一時之勝事乎?」
眾官皆躬身而言曰:「願從鈞命。」
時有王朗、鍾繇、王粲、陳琳一班文官,進獻詩章。
詩中多有稱頌曹操功德巍巍、合當受命之意。
曹操逐一覽畢,笑曰:「諸公佳作,過譽甚矣。
孤本愚陋,始舉孝廉。
后值天下大亂,築精舍於譙東五十里,欲春夏讀書,秋冬射獵,以待天下清平,方出仕耳。
不意朝廷徵孤為典軍校尉,遂更其意,專欲為國家討賊立功,圖死後得題墓道曰:『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平生願足矣。
念自討董卓,剿黃巾以來,除袁術、破呂布、滅袁紹、定劉表,遂平天下。
身為宰相,人臣之貴已極,又復何望哉?如國家無孤一人,正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
或見孤權重,妄相忖度,疑孤有異心,此大謬也。
孤常念孔子稱文王之至德,此言耿耿在心。
但欲孤委捐兵眾,歸就所封武平侯之國,實不可耳:誠恐一解兵柄,為人所害;孤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也。
諸公必無知孤意者。」
眾皆起拜曰:「雖伊尹、周公,不及丞相矣。」
後人有詩曰:「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假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
曹操連飲數杯,不覺沉醉,喚左右捧過筆硯,亦欲作《銅雀台詩》。
剛才下筆,忽報:「東吳使華歆表奏劉備為荊州牧,孫權以妹嫁劉備,漢上九郡大半已屬備矣。
「操聞之,手腳慌亂,投筆於地。
程昱曰:「丞相在萬軍之中,矢石交攻之際,未嘗動心;今聞劉備得了荊州,何故如此失驚?」
操曰:「劉備,人中之龍也,生平未嘗得水。
今得荊州,是困龍入大海矣。
孤安得不動心哉!」
程昱曰:「丞相知華歆來意否?」
操曰:「未知。」
昱曰:「孫權本忌劉備,欲以兵攻之;但恐丞相乘虛而擊,故令華歆為使,表薦劉備,乃安備之心,以塞丞相之望耳。」
操點頭曰:「是也。」
昱曰:「某有一計,使孫、劉自相吞併,丞相乘間圖之,一鼓而二敵俱破。」
操大喜,遂問其計。
程昱曰:「東吳所倚者,周瑜也。
丞相今表奏周瑜為南郡太守,程普為江夏太守,留華歆在朝重用之;瑜必自與劉備為仇敵矣。
我乘其相併而圖之,不亦善乎?」
操曰:「仲德之言,正合孤意。」
遂召華歆上台,重加賞賜。
當日筵散,操即引文武回許昌,表奏周瑜為總領南郡太守、程普為江夏太守。
封華歆為大理少卿,留在許都。
使命至東吳,周瑜、程普各受職訖。
周瑜既領南郡,愈思報仇,遂上書吳侯,乞令魯肅去討還荊州。
孫權乃命肅曰:「汝昔保借荊州與劉備,今備遷延不還,等待何時?」
肅曰:「文書上明白寫著,得了西川便還。」
權叱曰:「只說取西川,到今又不動兵,不等老了人!」
肅曰:「某願往言之。」
遂乘船投荊州而來。
卻說玄德與孔明在荊州廣聚糧草,調練軍馬,遠近之士多歸之。
忽報魯肅到。
玄德問孔明曰:「子敬此來何意?」
孔明曰:「昨者孫權表主公為荊州牧,此是懼曹操之計。
操封周瑜為南郡太守,此欲令我兩家自相吞併,他好於中取事也。
今魯肅此來,又是周瑜既受太守之職,要來索荊州之意。」
玄德曰:「何以答之?」
孔明曰:「若肅提起荊州之事,主公便放聲大哭。
哭到悲切之處,亮自出來解勸。」
計會已定,接魯肅入府,禮畢,敘坐。
肅曰:「今日皇叔做了東吳女婿,便是魯肅主人,如何敢坐?」
玄德笑曰:「子敬與我舊交,何必太謙?」
肅乃就坐。
茶罷,肅曰:「今奉吳侯鈞命,專為荊州一事而來。
皇叔已借住多時,未蒙見還。
今既兩家結親,當看親情面上,早早交付。」
玄德聞言,掩面大哭。
肅驚曰:「皇叔何故如此?」
玄德哭聲不絕。
孔明從屏后出曰:「亮聽之久矣。
子敬知吾主人哭的緣故么?」
肅曰:「某實不知。」
孔明曰:「有何難見?當初我主人借荊州時,許下取得西川便還。
仔細想來,益州劉璋是我主人之弟,一般都是漢朝骨肉,若要興兵去取他城池時,恐被外人唾罵;若要不取,還了荊州,何處安身?若不還時,於尊舅面上又不好看。
事實兩難,因此淚出痛腸。」
孔明說罷,觸動玄德衷腸,真箇捶胸頓足,放聲大哭。
魯肅勸曰:「皇叔且休煩惱,與孔明從長計議。」
孔明曰:「有煩子敬,回見吳侯,勿惜一言之勞,將此煩惱情節,懇告吳侯,再容幾時。」
肅曰:「倘吳侯不從,如之奈何?」
孔明曰:「吳侯既以親妹聘嫁皇叔,安得不從乎?望子敬善言回覆。」
魯肅是個寬仁長者,見玄德如此哀痛,只得應允。
玄德、孔明拜謝。
宴畢,送魯肅下船。
徑到柴桑,見了周瑜,具言其事。
周瑜頓足曰:「子敬又中諸葛亮之計也!當初劉備依劉表時,常有吞併之意,何況西川劉璋乎?似此推調,未免累及老兄矣。
吾有一計,使諸葛亮不能出吾算中。
子敬便當一行。」
肅曰:「願聞妙策。」
瑜曰:「子敬不必去見吳侯,再去荊州對劉備說:孫、劉兩家,既結為親,便是一家;若劉氏不忍去取西川,我東吳起兵去敢,取得西川時,以作嫁資,卻把荊州交還東吳。」
肅曰:「西川迢遞,取之非易。
都督此計,莫非不可?」
瑜笑曰:「子敬真長者也。
你道我真箇去取西川與他?我只以此為名,實欲去取荊州,且教他不做準備。
東吳軍馬收川,路過荊州,就問他索要錢糧,劉備必然出城勞軍。
那時乘勢殺之,奪取荊州,雪吾之恨,解足下之禍。」
魯肅大喜,便再往荊州來。
玄德與孔明商議。
孔明曰:「魯肅必不曾見吳侯,只到柴桑和周瑜商量了甚計策,來誘我耳。
但說的話,主公只看我點頭,便滿口應承。」
計會已定。
魯肅入見。
禮畢,曰:「吳侯甚是稱讚皇叔盛德,遂與諸將商議,起兵替皇叔收川。
取了西川,卻換荊州,以西川權當嫁資。
但軍馬經過,卻望應些錢糧。」
孔明聽了,忙點頭曰:「難得吳侯好心!」
玄德拱手稱謝曰:「此皆子敬善言之力。」
孔明曰:「如雄師到日,即當遠接犒勞。」
魯肅暗喜,宴罷辭回。
玄德問孔明曰:「此是何意?」
孔明大笑曰:「周瑜死日近矣!這等計策,小兒也瞞不過!」
玄德又問如何,孔明曰:「此乃假途滅虢之計也。
虛名牧川,實取荊州。
等主公出城勞軍,乘勢拿下,殺入城來,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也。」
玄德曰:「如之奈何?」
孔明曰:「主公寬心,只顧準備窩弓以擒猛虎,安排香餌以釣鰲魚。
等周瑜到來,他便不死,也九分無氣。」
便喚趙雲聽計:「如此如此,其餘我自有擺布。」
玄德大喜。
後人有詩云:「周瑜決策取荊州,諸葛先知第一籌。
指望長江香餌穩,不知暗裡釣魚鉤。」
卻說魯肅回見周瑜,說玄德、孔明歡喜一節,準備出城勞軍。
周瑜大笑曰:「原來今番也中了吾計!」
便教魯肅稟報吳侯,並遣程普引軍接應。
周瑜此時箭瘡已漸平愈,身軀無事,使甘寧為先鋒,自與徐盛、丁奉為第二,凌統、呂蒙為後隊,水陸大兵五萬,望荊州而來。
周瑜在船中,時復歡笑,以為孔明中計。
前軍至夏口,周瑜問:「荊州有人在前面接否!」
人報:「劉皇叔使糜竺來見都督。」
瑜喚至,問勞軍如何。
糜竺曰:「主公皆準備安排下了。」
瑜曰:「皇叔何在?」
竺曰:「在荊州城門外相等,與都督把盞。」
瑜曰:「今為汝家之事,出兵遠征;勞軍之禮,休得輕易。」
糜竺領了言語先回。
戰船密密排在江上,依次而進,看看至公安,並無一隻軍船,又無一人遠接。
周瑜催船速行。
離荊州十餘里,只見江面上靜蕩蕩的。
哨探的回報:「荊州城上,插兩面白旗,並不見一人之影。」
瑜心疑,教把船傍岸,親自上岸乘馬,帶了甘寧、徐盛、丁奉一班軍官,引親隨精軍三千人,徑望荊州來。
既至城下,並不見動靜。
瑜勒住馬,令軍士叫。
城上問是誰人。
吳軍答曰:「是東吳周都督親自在此。」
言未畢,忽一聲梆子響,城上軍一齊都豎起槍刀。
敵樓上趙雲出曰:「都督此行,端的為何?」
瑜曰:「吾替汝主取西川,汝豈猶未知耶?」
雲曰:「孔明軍師已知都督假途滅虢之計,故留趙雲在此。
吾主公有言:孤與劉璋,皆漢室宗親,安忍背義而取西川?若汝東吳端的取蜀,吾當披髮入山,不失信於天下也。」
周瑜聞之,勒馬便回。
只見一人打著令字旗,於馬前報說:「探得四路軍馬,一齊殺到:關某從江陵殺來,張飛從姊歸殺來,黃忠從公安殺來,魏延從孱陵小路殺來,四路正不知多少軍馬。
喊聲遠近震動百餘里,皆言要捉周瑜。」
瑜馬上大叫一聲,箭瘡復裂,墜於馬下。
正是:一著棋高難對敵,幾番算定總成空。
未知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57回 柴桑口卧龍弔喪 耒陽縣鳳雛理事
卻說周瑜怒氣填胸,墜於馬下,左右急救歸船。
軍士傳說:「玄德、孔明在前山頂上飲酒取樂。」
瑜大怒,咬牙切齒曰:「你道我取不得西川,吾誓取之!」
正恨間,人報吳侯遣弟孫瑜到。
周瑜接入。
具言其事。
孫瑜曰:「吾奉兄命來助都督。」
遂令催軍前行。
行至巴丘,人報上流有劉封、關平二人領軍截住水路。
周瑜愈怒。
忽又報孔明遣人送書至。
周瑜拆封視之。
書曰:「漢軍師中郎將諸葛亮,致書於東吳大都督公瑾先生麾下:亮自柴桑一別,至今戀戀不忘。
聞足下欲取西川,亮竊以為不可。
益州民強地險,劉璋雖暗弱,足以自守。
今勞師遠征,轉運萬里,欲收全功,雖吳起不能定其規,孫武不能善其後也。
曹操失利於赤壁,志豈須臾忘報仇哉?今足下興兵遠征,倘操乘虛而至,江南齏粉矣!亮不忍坐視,特此告知。
幸垂照鑒。」
周瑜覽畢,長嘆一聲,喚左右取紙筆作書上吳侯。
乃聚眾將曰:「吾非不欲盡忠報國,奈天命已絕矣。
汝等善事吳侯,共成大業。」
言訖,昏絕。
徐徐又醒,仰天長嘆曰:「既生瑜,何生亮!」
連叫數聲而亡。
壽三十六歲。
後人有詩嘆曰:「赤壁遺雄烈,青年有俊聲。
弦歌知雅意,杯酒謝良朋,曾謁三千斛,常驅十萬兵。
巴丘終命處,憑弔欲傷情。」
周瑜停喪於巴丘。
眾將將所遺書緘,遣人飛報孫權。
權聞瑜死,放聲大哭。
拆視其書,乃薦魯肅以自代也。
書略曰:「瑜以凡才,荷蒙殊遇,委任腹心,統御兵馬,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圖報效。
奈死生不測,修短有命;愚志未展,微軀已殞,遺恨何極!方今曹操在北,疆場未靜;劉備寄寓,有似養虎;天下之事,尚未可知。
此正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也。
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之任。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倘蒙垂鑒,瑜死不朽矣。」
孫權覽畢,哭曰:「公瑾有王佐之才,今忽短命而死,孤何賴哉?既遺書特薦子敬,孤敢不從之。」
即日便命魯肅為都督,總統兵馬;一面教發周瑜靈柩回葬。
卻說孔明在荊州,夜觀天文,見將星墜地,乃笑曰:「周瑜死矣。」
至曉,告於玄德。
玄德使人探之,果然死了。
玄德問孔明曰:「周瑜既死,還當如何?」
孔明曰:「代瑜領兵者,必魯肅也。
亮觀天象,將星聚於東方。
亮當以弔喪為由。
往江東走一遭,就尋賢士佐助主公。」
玄德曰:「只恐吳中將士加害於先生。」
孔明曰:「瑜在之日,亮猶不懼;今瑜已死,又何患乎?」
乃與趙雲引五百軍,具祭禮,下船赴巴丘弔喪。
於路探聽得孫權已令魯肅為都督,周瑜靈柩已回柴桑。
孔明徑至柴桑,魯肅以禮迎接。
周瑜部將皆欲殺孔明,因見趙雲帶劍相隨,不敢下手。
孔明教設祭物於靈前,親自奠酒,跪於地下,讀祭文曰:「嗚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豈不傷?我心實痛,酹酒一觴;君其有靈,享我-嘗!吊君幼學,以交伯符;仗義疏財,讓舍以民。
吊君弱冠,萬里鵬摶;定建霸業,割據江南。
吊君壯力,遠鎮巴丘;景升懷慮,討逆無憂。
吊君丰度,佳配小喬;漢臣之婿,不愧當朝,吊君氣概,諫阻納質;始不垂翅,終能奮翼。
吊君鄱陽,蔣干來說;揮灑自如,雅量高志。
吊君弘才,文武籌略;火攻破敵,挽強為弱。
想君當年,雄姿英發;哭君早逝,俯地流血。
忠義之心,英靈之氣;命終三紀,名垂百世,哀君情切,愁腸千結;惟我肝膽,悲無斷絕。
昊天昏暗,三軍愴然;主為哀泣;友為淚漣。
亮也不才,丐計求謀;助吳拒曹,輔漢安劉;掎角之援,首尾相儔,若存若亡,何慮何憂?嗚呼公瑾!生死永別!朴守其貞,冥冥滅滅,魂如有靈,以鑒我心:從此天下,更無知音!嗚呼痛哉!伏惟尚饗。」
孔明祭畢,伏地大哭,淚如湧泉,哀慟不已。
眾將相謂曰:「人盡道公瑾與孔明不睦,今觀其祭奠之情,人皆虛言也。」
魯肅見孔明如此悲切,亦為感傷,自思曰:「孔明自是多情,乃公瑾量窄,自取死耳。」
後人有詩嘆曰:「卧龍南陽睡未醒,又添列曜下舒城。
蒼天既已生公瑾,塵世何須出孔明!」
魯肅設宴款待孔明。
宴罷,孔明辭回。
方欲下船,只見江邊一人道袍竹冠,皂絛素履,一手揪住孔明大笑曰:「汝氣死周郎,卻又來弔孝,明欺東吳無人耶!」
孔明急視其人,乃鳳雛先生龐統也。
孔明亦大笑。
兩人攜手登舟,各訴心事。
孔明乃留書一封與統,囑曰:「吾料孫仲謀必不能重用足下。
稍有不如意,可來荊州共扶玄德。
此人寬仁厚德,必不負公平生之所學。」
統允諾而別,孔明自回荊州。
卻說魯肅送周瑜靈柩至蕪湖,孫權接著,哭祭於前,命厚葬於本鄉。
瑜有兩男一女,長男循,次男胤,權皆厚恤之。
魯肅曰:「肅碌碌庸才,誤蒙公瑾重薦,其實不稱所職,願舉一人以助主公。
此人上通天文,下曉地理;謀略不減於管、樂,樞機可並於孫、吳。
往日周公瑾多用其言,孔明亦深服其智,現在江南,何不重用!」
權聞言大喜,便問此人姓名。
肅曰:「此人乃襄陽人,姓龐,名統,字士元:道號鳳雛先生。」
權曰:「孤亦聞其名久矣。
今既在此,可即請來相見。」
於是魯肅邀請龐統入見孫權。
施禮畢。
權見其人濃眉掀鼻,黑面短髯,形容古怪,心中不喜。
乃問曰:「公平生所學,以何為主?」
統曰:「不必拘執,隨機應變。」
權曰:「公之才學,比公瑾如何?」
統笑曰:「某之所學,與公瑾大不相同。」
權平生最喜周瑜,見統輕之,心中愈不樂,乃謂統曰:「公且退。
待有用公之時,卻來相請。」
統長嘆一聲而出。
魯肅曰:「主公何不用龐士元?」
權曰:「狂士也,用之何益!」
肅曰:「赤壁鏖兵之時,此人曾獻連環策,成第一功。
主公想必知之。」
權曰:「此時乃曹操自欲釘船,未必此從之功也,吾誓不用之。」
魯肅出謂龐統曰:「非肅不薦足下,奈吳侯不肯用公。
公且耐心。」
統低頭長嘆不語。
肅曰:「公莫非無意於吳中乎?」
統不答。
肅曰:「公抱匡濟之才,何往不利?可實對肅言,將欲何往?」
統曰:「吾欲投曹操去也。」
肅曰:「此明珠暗投矣,可往荊州投劉皇叔,必然重用。」
統曰:「統意實欲如此,前言戲耳。」
肅曰:「某當作書奉薦,公輔玄德,必令孫、劉兩家,無相攻擊,同力破曹。」
統曰:「此某平生之素志也。」
乃求肅書。
徑往荊州來見玄德。
此時孔明按察四郡未回,門吏傳報:「江南名士龐統,特來相投。」
玄德久聞統名,便教請入相見。
統見玄德,長揖不拜。
玄德見統貌陋,心中亦不悅,乃問統曰:「足下遠來不易?」
統不拿出魯肅、孔明書投呈,但答曰:「聞皇叔招賢納士,特來相投。」
玄德曰:「荊楚稍定,苦無閑職。
此去東北一百三十里,有一縣名耒陽縣,缺一縣宰,屈公任之,如後有缺,卻當重用。」
統思:「玄德待我何薄!」
欲以才學動之,見孔明不在,只得勉強相辭而去。
統到耒陽縣,不理政事,終日飲酒為樂;一應錢糧詞訟,並不理會。
有人報知玄德,言龐統將耒陽縣事盡廢。
玄德怒曰:「豎儒焉敢亂吾法度!」
遂喚張飛分付,引從人去荊南諸縣巡視:「如有不公不法者,就便究問。
恐於事有不明處,可與孫乾同去。」
張飛領了言語,與孫乾前至耒陽縣。
軍民官吏,皆出郭迎接,獨不見縣令。
飛問曰:「縣令何在?」
同僚覆曰:「龐縣令自到任及今,將百餘日,縣中之事,並不理問,每日飲酒,自旦及夜,只在醉鄉。
今日宿酒未醒,猶卧不起。」
張飛大怒,欲擒之。
孫乾曰:「龐士元乃高明之人,未可輕忽。
且到縣問之。
如果於理不當,治罪未晚。」
飛乃入縣,正廳上坐定,教縣令來見。
統衣冠不整,扶醉而出。
飛怒曰:「吾兄以汝為人,令作縣宰,汝焉敢盡廢縣事!」
統笑曰:「將軍以吾廢了縣中何事?」
飛曰:「汝到任百餘日,終日在醉鄉,安得不廢政事?」
統曰:「量百里小縣,些小公事,何難決斷!將軍少坐,待我發落。」
隨即喚公吏,將百餘日所積公務,都取來剖斷。
吏皆紛然齎抱案卷上廳,訴詞被告人等,環跪階下。
統手中批判,口中發落,耳內聽詞,曲直分明,並無分毫差錯。
民皆叩首拜伏。
不到半日,將百餘日之事,盡斷畢了,投筆於地而對張飛曰:「所廢之事何在!曹操、孫權,吾視之若掌上觀文,量此小縣,何足介意!」
飛大驚,下席謝曰:「先生大才,小子失敬。
吾當於兄長處極力舉薦。」
統乃將出魯肅薦書。
飛曰:「先生初見吾兄,何不將出?」
統曰:「若便將出,似乎專藉薦書來干謁矣。」
飛顧謂孫乾曰:「非公則失一大賢也。」
遂辭統回荊州見玄德,具說龐統之才。
玄德大驚曰:「屈待大賢,吾之過也!」
飛將魯肅薦書呈上。
玄德拆視之。
書略曰:「龐士元非百里之才,使處治中、別駕之任,始當展其驥足。
如以貌取之,恐負所學,終為他人所用,實可惜也!」
玄德看畢,正在嗟嘆,忽報孔明回。
玄德接入,禮畢,孔明先明曰:「龐軍師近日無恙否?」
玄德曰:「近治耒陽縣,好酒廢事。」
孔明笑曰:「士元非百里之才,胸中之學,勝亮十倍。
亮曾有薦書在士元處,曾達主公否?」
玄德曰:「今日方得子敬書,卻未見先生之書。」
孔明曰:「大賢若處小任,往往以酒糊塗,倦於視事。」
玄德曰:「若非吾弟所言,險失大賢。」
隨即令張飛往耒陽縣敬請龐統到荊州。
玄德下階請罪。
統方將出孔明所薦之書。
玄德看書中之意,言鳳雛到日,宜即重用。
玄德喜曰:「昔司馬德操言:『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
』今吾二人皆得,漢室可興矣。」
遂拜龐統為副軍師中郎將,與孔明共贊方略,教練軍士,聽候征伐。
早有人報到許昌,言劉備有諸葛亮、龐統為謀士,招軍買馬,積草屯糧,連結東吳,早晚必興兵北伐。
曹操聞之,遂聚眾謀士商議南征。
荀攸進曰:「周瑜新死,可先取孫權,次攻劉備。」
操曰:「我若遠征,恐馬騰來襲許都。
前在赤壁之時,軍中有訛言,亦傳西涼入寇之事,今不可不防也。」
荀攸曰:「以愚所見,不若降詔加馬騰為征南將軍,使討孫權,誘入京師,先除此人,則南征無患矣。」
操大喜,即日遣人齎詔至西涼召馬騰。
卻說騰字壽成,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後,父名肅,字子碩,桓帝時為天水蘭干縣尉;后失官流落隴西,與羌人雜處,遂娶羌女生騰。
騰身長八尺。
體貌雄異,稟性溫良,人多敬之。
靈帝末年,羌人多叛,騰招募民兵破之。
初平中年,因討賊有功,拜征西將軍,與鎮西將軍韓遂為弟兄。
當日奉詔,乃與長子馬超商議曰:「吾自與董承受衣帶詔以來,與劉玄德約共討賊,不幸董承已死,玄德屢敗。
我又僻處西涼,未能協助玄德。
今聞玄德已得荊州,我正欲展昔日之志,而曹操反來召我,當是如何?」
馬超曰:「操奉天子之命以召父親。
今若不往,彼必以逆命責我矣。
當乘其來召,竟往京師,於中取事,則昔日之志可展也。」
馬騰兄子馬岱諫曰:「曹操心懷叵測,叔父若往,恐遭其害。」
超曰:「兒願盡起西涼之兵,隨父親殺入許昌,為天下除害,有何不可?」
騰曰:「汝自統羌兵保守西涼,只教次子馬休、馬鐵並侄馬岱隨我同往。
曹操見有汝在西涼,又有韓遂相助,諒不敢加害於我也。」
超曰:「父親欲往,切不可輕入京師。
當隨機應變,觀其動靜。」
騰曰:「吾自有處,不必多慮。」
於是馬騰乃引西涼兵五千,先教馬休、馬鐵為前部,留馬岱在後接應,迤邐望許昌而來。
離許昌二十里屯住軍馬。
曹操聽知馬騰已到,喚門下侍郎黃奎分付曰:「目今馬騰南征,吾命汝為行軍參謀,先至馬騰寨中勞軍,可對馬騰說:西涼路遠,運糧甚難,不能多帶人馬。
我當更遣大兵,協同前進。
來日教他入城面君,吾就應付糧草與之。」
奎領命,來見馬騰。
騰置酒相待。
奎酒半酣而言曰:「吾父黃琬死於李-、郭汜之難,嘗懷痛恨。
不想今日又遇欺君之賊!」
騰曰:「誰為欺君之賊?」
奎曰:「欺君者操賊也。
公豈不知之,而問我耶?」
騰恐是操使來相探,急止之曰:「耳目較近,休得亂言。」
奎叱曰:「公竟忘卻衣帶詔乎!」
騰見他說出心事,乃密以實情告之。
奎曰:「操欲公入城面君,必非好意。
公不可輕入。
來日當勒兵城下。
待曹操出城點軍,就點軍處殺之,大事濟矣。」
二人商議已定。
黃奎回家,恨氣未息。
其妻再三問之,奎不肯言。
不料其妾李春香、與奎妻弟苗澤私通。
澤欲得春香,正無計可施。
妾見黃奎憤恨,遂對澤曰:「黃侍郎今日商議軍情回,意甚憤恨,不知為誰?」
澤曰:「汝可以言挑之曰:「人皆說劉皇叔仁德,曹操奸雄,何也?看他說甚言語。」
是夜黃奎果到春香房中。
妾以言挑之。
奎乘醉言曰:「汝乃婦人,尚知邪正,何況我乎?吾所恨者,欲殺曹操也!」
妾曰:「若欲殺之,如何下手?」
奎曰:「吾已約定馬將軍,明日在城外點兵時殺之。」
妾告於苗澤,澤報知曹操。
操便密喚曹洪、許褚分付如此如此;又喚夏侯淵、徐晃分付如此如此。
各人領命去了,一面先將黃奎一家老小拿下。
次日,馬騰領著西涼兵馬,將次近城,只見前面一簇紅旗,打著丞相旗號。
馬騰只道曹操自來點軍,拍馬向前。
忽聽得一聲炮響,紅旗開處,弓弩齊發。
一將當先,乃曹洪也。
馬騰急撥馬回時,兩下喊聲又起:左邊許褚殺來,右邊夏侯淵殺來,後面又是徐晃領兵殺至,截斷西涼軍馬,將馬騰父子三人困在垓心。
馬騰見不是頭,奮力衝殺。
馬鐵早被亂箭射死。
馬休隨著馬騰,左衝右突,不能得出。
二人身帶重傷,坐下馬又被箭射倒。
父子二人俱被執。
曹操教將黃奎與馬騰父子,一齊綁至。
黃奎大叫:「無罪!」
操教苗澤對證。
馬騰大罵曰:「豎儒誤我大事!我不能為國殺賊,是乃天也!」
操命牽出。
馬騰罵不絕口,與其子馬休及黃奎,一同遇害。
後人有詩嘆馬騰曰:「父子齊芳烈,忠貞著一門,捐生圖國難,誓死答君恩。
嚼血盟言在,誅奸義狀存。
西涼推世胄,不愧伏波孫!」
苗澤告操曰:「不願加賞,只求李春香為妻。」
操笑曰:「你為了一婦人,害了你姐夫一家,留此不義之人何用!」
便教將苗澤、李春香與黃奎一家老小並斬於市。
觀者無不嘆息。
後人有詩嘆曰:「苗澤因私害藎臣,春香未得反傷身。
奸雄亦不相容恕,枉自圖謀作小人。」
曹操教招安西涼兵馬,諭之曰:「馬騰父子謀反,不幹眾人之事。」
一面使人分付把住關隘,休教走了馬岱。
且說馬岱自引一千兵在後。
早有許昌城外逃回軍士,報知馬岱。
岱大驚,只得棄了兵馬,扮作客商,連夜逃遁去了。
曹操殺了馬騰等,便決意南征。
忽人報曰:「劉備調練軍馬,收拾器械,將欲取川。」
操驚曰:「若劉備收川,則羽翼成矣。
將何以圖之?」
言未畢,階下一人進言曰:「某有一計,使劉備、孫權不能相顧,江南、西川皆歸丞相。」
正是:西州豪傑方遭戮,南國英雄又受殃。
未知獻計者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第058回 馬孟起興兵雪恨 曹阿瞞割須棄袍
卻說獻策之人,乃治書侍御史陳群,字長文。
操問曰:「陳長文有何良策?」
群曰:「今劉備、孫權結為唇齒,若劉備欲取西川,丞相可命上將提兵,會合淝之眾,徑取江南,則孫權必求救於劉備;備意在西川,必無心救權;權無救則力乏兵衰,江東之地,必為丞相所得。
若得江東,則荊州一鼓可平也;荊州既平,然後徐圖西川:天下定矣。」
操曰:「長文之言,正合吾意。」
即時起大兵三十萬,徑下江南;令合淝張遼,準備糧草,以為供給。
早有細作報知孫權。
權聚眾將商議。
張昭曰:「可差人往魯子敬處,教急發書到荊州,使玄德同力拒曹。
子敬有恩於玄德,其言必從;且玄德既為東吳之婿,亦義不容辭。
若玄德來相助。
江南可無患矣。」
權從其言,即遣人諭魯肅,使求救於玄德。
肅領命,隨即修書使人送玄德,玄德看了書中之意,留使者於館舍,差人往南郡請孔明。
孔明到荊州,玄德將魯肅書與孔明看畢,孔明曰:「也不消動江南之兵,也不必動荊州之兵,自使曹操不敢正覷東南。」
便回書與魯肅,教高枕無憂,若但有北兵侵犯,皇叔自有退兵之策。
使者去了。
玄德問曰:「今操起三十萬大軍,會合淝之眾,一擁而來,先生有何妙計,可以退之?」
孔明曰:「操平生所慮者,乃西涼之兵也。
今操殺馬騰,其子馬超現統西涼之眾,必切齒操賊。
主公可作一書,往結馬超,使超興兵入關,則操又何暇下江南乎?」
玄德大喜,即時作書,遣一心腹人,徑往西涼州投下。
卻說馬超在西涼州,夜感一夢:夢見身卧雪地,群虎來咬。
驚懼而覺,心中疑惑,聚帳下將佐,告說夢中之事。
帳下一人應聲曰:「此夢乃不祥之兆也。」
眾視其人,乃帳前心腹校尉,姓龐,名德,字令明。
超問:「令明所見若何?」
德曰:「雪地遇虎,夢兆殊惡。
莫非老將軍在許昌有事否?」
言未畢,一人踉蹌而入,哭拜於地曰:「叔父與弟皆死矣!」
超視之,乃馬岱也。
超驚問何為。
岱曰:「叔父與侍郎黃奎同謀殺操,不幸事泄,皆被斬於市,二弟亦遇害。
惟岱扮作客商,星夜走脫。
超聞言,哭倒於地。
眾將救起。
超咬牙切齒,痛恨操賊。
忽報荊州劉皇叔遣人齎書至。
超拆視之。
書略曰:「伏念漢室不幸,操賊專權,欺君罔上,黎民凋殘。
備昔與令先君同受密詔,誓誅此賊。
今令先君被操所害,此將軍不共天地、不同日月之仇也。
若能率西涼之兵,以攻操之右,備當舉荊襄之眾,以遏操之前:則逆操可擒,奸黨可滅,仇辱可報,漢室可興矣。
書不盡言,立待迴音。」
馬超看畢,即時揮涕回書,發使者先回,隨後便起西涼軍馬,正欲進發,忽西涼太守韓遂使人請馬超往見。
超至遂府,遂將出曹操書示之。
內云:「若將馬超擒赴許都,即封汝為西涼侯。」
超拜伏於地曰:「請叔父就縛俺兄弟二人,解赴許昌,免叔父戈戟之勞。」
韓遂扶起曰:「吾與汝父結為兄弟,安忍害汝?汝若興兵,吾當相助。」
馬超拜謝。
韓遂便將操使者推出斬之,乃點手下八部軍馬,一同進發。
那八部?乃侯選、程銀、李堪、張橫、梁興、成宜、馬玩、楊秋也。
八將隨著韓遂,合馬超手下龐德、馬岱,共起二十萬大兵,殺奔長安來。
長安郡守鍾繇,飛報曹操;一面引軍拒敵,布陣於野。
西涼州前部先鋒馬岱,引軍一萬五千,浩浩蕩蕩,漫山遍野而來。
鍾繇出馬答話。
岱使寶刀一口,與繇交戰。
不一合,繇大敗奔走。
岱提刀趕來。
馬超、韓遂引大軍都到,圍住長安。
鍾繇上城守護。
長安乃西漢建都之處,城郭堅固。
壕塹險深,急切攻打不下。
一連圍了十日,不能攻破。
龐德進計曰:「長安城中土硬水鹼,甚不堪食,更兼無柴。
今圍十日,軍民飢荒。
不如暫且收軍,只須如此如此,長安唾手可得。」
馬超曰:「此計大妙!」
即時差「令」
字旗傳與各部,盡教退軍,馬超親自斷後。
各部軍馬漸漸退去。
鍾繇次日登城看時,軍皆退了,只恐有計;令人哨探,果然遠去,方才放心。
縱令軍民出城打柴取水,大開城門,放人出入。
至第五日,人報馬超兵又到,軍民競奔入城,鍾繇仍復閉城堅守。
卻說鍾繇弟鍾進,守把西門,約近三更,城門裡一把火起。
鍾進急來救時,城邊轉過一人,舉刀縱馬大喝曰:「龐德在此!」
鍾進措手不及,被龐德一刀斬於馬下,殺散軍校,斬關斷鎖,放馬超、韓遂軍馬入城。
鍾繇從東門棄城而走。
馬超、韓遂得了城池,賞勞三軍。
鍾繇退守潼關,飛報曹操。
操知失了長安,不敢複議南征,遂喚曹洪、徐晃分付:「先帶一萬人馬,替鍾繇緊守潼關。
如十日內失了關隘,皆斬;十日外,不幹汝二人之事。
我統大軍隨後便至。」
二人領了將令,星夜便行。
曹仁諫曰:「洪性操,誠恐誤事。」
操曰:「你與我押送糧草,便隨後接應。」
卻說曹洪、徐晃到潼關,替鍾繇堅守關隘,並不出戰。
馬超領軍來關下,把曹操三代毀罵。
曹洪大怒,要提兵下關廝殺。
徐晃諫曰:「此是馬超要激將軍廝殺,切不可與戰。
待丞相大軍來,必有主畫。」
馬超軍日夜輪流來罵。
曹洪只要廝殺,徐晃苦苦擋住。
至第九日,在關上看時,西涼軍都棄馬在於關前草地上坐;多半睏乏,就於地上睡卧。
曹洪便教備馬,點起三千兵殺下關來。
西涼兵棄馬拋戈而走。
洪迤邐追趕。
時徐晃正在關上點視糧車,聞曹洪下關廝殺,大驚,急引兵隨後趕來,大叫曹洪回馬。
忽然背後喊聲大震,馬岱引軍殺至。
曹洪、徐晃急回走時,一棒鼓響,山背後兩軍截出:左是馬超、右是龐德,混殺一陣。
曹洪抵擋不住,折軍大半,撞出重圍,奔到關上。
西涼兵隨後趕來,洪等棄關而走。
龐德直追過潼關,撞見曹仁軍馬,救了曹洪等一軍。
馬超接應龐德上關。
曹洪失了潼關。
奔見曹操。
操曰:「與你十日限,如何九日失了潼關?」
洪曰:「西涼軍兵,百般辱罵,因見彼軍懈怠,乘勢趕去,不想中賊奸計。」
操曰:「洪年幼操暴,徐晃你須曉事!」
晃曰:「累諫不從。
當日晃在關上點糧車,比及知道,小將軍已下關了。
晃恐有失,連忙趕去,已中賊奸計矣。」
操大怒,喝斬曹洪。
眾官告免。
曹洪服罪而退。
操進兵直叩潼關。
曹仁曰:「可先下定寨柵,然後打關未遲。」
操令砍伐樹木,起立排柵,分作三寨:左寨曹仁,右寨夏侯淵,操自居中寨。
次日,操引三寨大小將校,殺奔關隘前去,正遇西涼軍馬。
兩邊各布陣勢。
操出馬於門旗下,看西涼之兵,人人勇健,個個英雄。
又見馬超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腰細膀寬,聲雄力猛,白袍銀鎧,手執長槍,立馬陣前;上首龐德,下首馬岱。
操暗暗稱奇,自縱馬謂超曰:「汝乃漢朝名將子孫,何故背反耶?」
超咬牙切齒,大罵:「操賊!歉君罔上,罪不容誅!害我父弟,不共戴天之仇!吾當活捉生啖汝肉!」
說罷,挺槍直殺過來。
曹操背後于禁出迎。
兩馬交戰,斗得八九合,于禁敗走。
張-出迎,戰二十合亦敗走。
李通出迎,超奮威交戰,數合之中,一槍刺李通於馬下。
超把槍望后一招,西涼兵一齊衝殺過來。
操兵大敗。
西涼兵來得勢猛,左右將佐,皆抵當不住。
馬超、龐德、馬岱引百餘騎,直入中軍來捉曹操。
操在亂軍中,只聽得西涼軍大叫:「穿紅袍的是曹操!」
操就馬上急脫下紅袍。
又聽得大叫:「長髯者是曹操!」
操驚慌,掣所佩刀斷其髯。
軍中有人將曹操割髯之事,告知馬超,超遂令人叫拿:「短髯者是曹操!」
操聞知,即扯旗角包頸而逃。
後人有詩曰:「潼關戰敗望風逃,孟德愴惶脫錦袍。
劍割髭髯應喪膽,馬超聲價蓋天高。」
曹操正走之間,背後一騎趕來,回頭視之,正是馬超。
操大驚。
左右將校見超趕來,各自逃命,只撤下曹操。
超厲聲大叫曰:「曹操休走!」
操驚得馬鞭墜地。
看看趕上,馬超從后使槍搠來。
操繞樹而走,超一槍搠在樹上;急拔下時,操已走遠。
超縱馬趕來,山坡邊轉過一將,大叫:「勿傷吾主!曹洪在此!」
輪刀縱馬,攔住馬超。
操得命走脫。
洪與馬超戰到四五十合,漸漸刀法散亂,氣力不加。
夏侯淵引數十騎隨到。
馬超獨自一人,恐被所算,乃撥馬而回,夏侯淵也不來趕。
曹操回寨,卻得曹仁死據定了寨柵,因此不曾多折軍馬。
操入帳嘆曰:「吾若殺了曹洪,今日必死於馬超之手也!」
遂喚曹洪,重加賞賜。
收拾敗軍,堅守寨柵,深溝高壘,不許出戰。
超每日引兵來寨前辱罵搦戰。
操傳令教軍士堅守,如亂動者斬。
諸將曰:「西涼之兵,盡使長槍,當選弓弩迎之。」
操曰:「戰與不戰,皆在於我,非在賊也。
賊雖有長槍,安能便刺?諸公但堅壁觀之,賊自退矣。」
諸將皆私相議曰:「丞相自來征戰,一身當先;今敗於馬超,何如此之弱也?」
過了幾日,細作報來:「馬超又添二萬生力兵來助戰,乃是羌人部落。」
操聞知大喜。
諸將曰:「馬超添兵,丞相反喜。
何也?」
操曰:「待吾勝了,卻對汝等說。」
三日後又報關上又添軍馬。
操又大喜,就於帳中設宴作賀。
諸將皆暗笑。
操曰:「諸公笑我無破馬超之謀,公等有何良策?」
徐晃進曰:「今丞相盛兵在此,賊亦全部現屯關上,此去河西,必無準備;若得一軍暗渡蒲阪津,先截賊歸路,丞相徑發河北擊之,賊兩不相應,勢必危矣。」
操曰:「公明之言,正合吾意。」
便教徐晃引精兵四千,和朱靈同去徑襲河西,伏于山谷之中,「待我渡河北同時擊之。」
、徐晃、朱靈領命、先引四千軍暗暗去了。
操下令,先教曹洪於蒲阪津,安排船筏。
留曹仁守寨,操自領兵渡渭河。
早有細作報知馬超。
超曰:「今操不攻潼關,而使人準備船筏,欲渡河北,必將遏吾之後也。
吾當引一軍循河拒住岸北。
操兵不得渡,不消二十日,河東糧盡,操兵必亂,卻循河南而擊之,操可擒矣。」
韓遂曰:「不必如此。
豈不聞兵法有云:『兵半渡可擊,』待操兵渡至一半,汝卻於南岸擊之,操兵皆死於河內矣。
超曰:「叔父之言甚善。」
即使人探聽曹操幾時渡河。
卻說曹操整兵已畢,分三停軍,前渡渭河,比及人馬到河口時,日光初起。
操先發精兵渡過北岸,開創營寨。
操自引親隨護衛軍將百人,按劍坐於南岸,看軍渡河。
忽然人報:「後邊白袍將軍到了!」
眾皆認得是馬超。
一擁下船。
河邊軍爭上船者,聲喧不止。
操猶坐而不動,按劍指約休鬧。
只聽得人喊馬嘶,蜂擁而來,船上一將躍身上岸,呼曰:「賊至矣!請丞相下船!」
操視之,乃許褚也。
操口內猶言:「賊至何妨?」
回頭視之,馬超已離不得百餘步,許褚拖操下船時,船已離岸一丈有餘,褚負操一躍上船。
隨行將士盡皆下水,扳住船邊,爭欲上船逃命。
船小將翻,褚掣刀亂砍,傍船手盡折,倒於水中。
急將船望下水棹去。
許褚立於梢上。
忙用木篙撐之。
操伏在許褚腳邊。
馬超趕到河岸,見船已流在半河,遂拈弓搭箭,喝令驍將繞河射之。
矢如雨急。
褚恐傷曹操,以左手舉馬鞍遮之。
馬超箭不虛發,船上駕舟之人,應弦落水;船中數十人皆被射倒。
其船反撐不定,於急水中旋轉。
許褚獨奮神威,將兩腿夾舵搖撼,一手使篙撐船,一手舉鞍遮護曹操。
時有渭南縣令丁斐,在南山之上,見馬超追操甚急,恐傷操命,遂將寨內牛隻馬匹,盡驅於外,漫山遍野,皆是牛馬。
西涼兵見之。
都回身爭取牛馬,無心追趕,曹操因此得脫。
方到北岸,便把船筏鑿沉。
諸將聽得曹操在河中逃難,急來救時,操已登岸。
許褚身被重鎧,箭皆嵌在甲上。
眾將保操至野寨中,皆拜於地而問安。
操大笑曰:「我今日幾為小賊所困!」
褚曰;「若非有人縱馬放牛以誘賊,賊必努力渡河矣。」
操問曰:「誘賊者誰也?」
有知者答曰:「渭南縣令丁斐也。」
少頃,斐入見。
操謝曰:「若非公之良謀,則吾被賊所擒矣。」
遂命為典軍校尉,斐曰:「賊雖暫去,明日必復來。
須以良策拒之。」
操曰:「吾已準備了也。」
遂喚諸將各分頭循河築起,暫為寨腳,賊若來時,陳兵於外。
內虛立旌旗,以為疑兵;更沿河掘下壕塹,虛土棚蓋,河內以兵誘之:「賊急來必陷,賊陷便可擊矣。」
卻說馬超回見韓遂,說:「幾乎捉住曹操!有一將奮勇負操下船去了,不知何人。」
遂曰:「吾聞曹操選極精壯之人,為帳前侍衛,名曰虎衛軍,以驍將典韋、許褚領之。
典韋已死,今救曹操者,必許褚也。
此人勇力過人,人皆稱為虎痴;如遇之。
不可輕敵。」
超曰:「吾亦聞其名久矣。」
遂曰:「今操渡河,將襲我后。
可速攻之。
不可令他創立營寨。
若立營寨,急難剿除。」
超曰:「以侄愚意。
還只拒住北岸。
使彼不得渡河,乃為上策。」
遂曰:「賢侄守寨,吾引軍循河戰操,若何?」
超曰:「令龐德為先鋒,跟叔父前去。」
於是韓遂與龐德將兵五萬,直抵渭南。
操令眾將於兩旁誘之。
龐德先引鐵騎千餘,衝突而來。
喊聲起處,人馬俱落於陷馬坑內。
龐德踴身一跳。
躍出土坑,立於平地,立殺數人,步行砍出重圍。
韓遂已被困在垓心,龐德步行救之。
正遇著曹仁部將曹永,被龐德一刀砍於馬下,奪其馬,殺開一條血路,救出韓遂,投東南而走。
背後曹兵趕來,馬超引軍接應,殺敗曹兵,復救出大半軍馬。
戰至日暮方回。
計點人馬,折了將佐程銀、張橫,陷坑中死者二百餘人。
超與韓遂商議:「若遷延日久,操於河北立了營寨,難以退敵;不若乘今夜引輕騎去劫野營。」
遂曰:「須分兵前後相救。」
於是超自為前部,令龐德、馬岱為後應,當夜便行。
卻說曹操收兵屯渭北,喚諸將曰:「賊欺我未立寨棚,必來劫野營。
可四散伏兵,虛其中軍。
號炮響時,伏兵盡起,一鼓可擒也。」
眾將依令,伏兵已畢。
當夜,馬超卻先使成宜引三十騎往前哨探,成宜見無人馬,徑入中軍。
操軍見西涼兵到,遂放號炮。
四面伏兵皆出,只圍得三十騎。
成宜被夏侯淵所殺。
馬超卻自從背後與龐德、馬岱兵分三路蜂擁殺來。
正是:縱有伏兵能候敵,怎當鍵將共爭先?未知勝負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59回 許諸裸衣斗馬超 曹操抹書問韓遂
卻說當夜兩兵混戰,直到天明,各自收兵。
馬超屯兵渭口,日夜分兵,前後攻擊。
曹操在渭河內將船筏鎖鏈作浮橋三條,接連南岸。
曹仁引軍夾河立寨,將糧草車輛穿連,以為屏障。
馬超聞之,教軍士各挾草一束,帶著火種,與韓遂引軍并力殺到寨前,堆積草把,放起烈火。
操兵抵敵不住,棄寨而走。
車乘、浮橋,盡被燒毀。
西涼兵大勝,截住渭河。
曹操立不起營寨,心中憂懼。
荀攸曰:「可取渭河沙土築起土城,可以堅守。」
操撥三萬軍擔土築城。
馬超又差龐德、馬岱各引五百馬軍,往來衝突;更兼沙土不實,築起便倒,操無計可施。
時當九月盡,天氣暴冷,彤雲密布,連日不開。
曹操在寨中納悶。
忽人報曰:「有一老人來見丞相,欲陳說方略。」
操請入。
見其人鶴骨松姿,形貌蒼古。
問之,乃京兆人也,隱居終南山,姓婁,名子伯,道號夢梅居士。
操以客禮待之。
子伯曰:「丞相欲跨渭安營久矣,今何不乘時築之?」
操曰:「沙土之地,築壘不成。
隱士有何良策賜教?」
子伯曰:「丞相用兵如神,豈不知天時乎?連日陰雲布合,朔風一起,必大凍矣。
風起之後,驅兵士運土潑水,比及天明,土城已就。」
操大悟,厚賞子伯。
子伯不受而去。
是夜北風大作。
操盡驅兵士擔土潑水;為無盛水之具,作縑囊盛水澆之,隨築隨凍。
比及天明,沙水凍緊,土城已築完。
細作報知馬超。
超領兵觀之,大驚,疑有神助。
次日,集大軍嗚鼓而進。
操自乘馬出營,止有許褚一人隨後。
操揚鞭大呼曰:「孟德單騎至此,請馬超出來答話。」
超乘馬挺槍而出。
操曰:「汝欺我營寨不成,今一夜天已築就,汝何不早降!」
馬超大怒,意欲突前擒之,見操背後一人,睜圓怪眼,手提鋼刀,勒馬而立。
超疑是許褚,乃揚鞭問曰:「聞汝軍中有虎侯,安在哉?」
許褚提刀大叫曰:「吾即譙郡許褚也!」
目射神光,威風抖擻。
超不敢動,乃勒馬回。
操亦引許褚回寨。
兩軍觀之,無不駭然。
操謂諸將曰:「賊亦知仲康乃虎侯也!」
自此軍中皆稱褚為虎侯,許褚曰:「某來日必擒馬超。」
操曰:「馬超英勇,不可輕敵。」
褚曰:「某誓與死戰!」
即使人下戰書,說虎侯單搦馬超來日決戰。
超接書大怒曰:「何敢如此相欺耶!」
即批次日誓殺虎痴。
次日,兩軍出營布成陣勢。
超分龐德為左翼,馬岱為右翼,韓遂押中軍。
超挺槍縱馬,立於陣前,高叫:「虎痴快出!」
曹操在門旗下回顧眾將曰:「馬超不減呂布之勇!」
言未絕,許褚拍馬舞刀而出。
馬超挺槍接戰。
鬥了一百餘合,勝負不分。
馬匹睏乏,各回軍中,換了馬匹,又出陣前。
又斗一百餘合,不分勝負。
許褚性起,飛回陣中,卸了盔甲,渾身筋突,赤體提刀,翻身上馬,來與馬超決戰。
兩軍大駭。
兩個又斗到三十餘合,褚奮威舉刀便砍馬超。
超閃過,一槍望褚心窩刺來。
褚棄刀將槍挾住。
兩個在馬上奪槍。
許諸力大,一聲響,拗斷槍桿,各拿半節在馬上亂打。
操恐褚有失,遂令夏侯淵、曹洪兩將齊出夾攻。
龐德、馬岱見操將齊出,麾兩翼鐵騎,橫衝直撞,混殺將來。
操兵大亂。
許褚臂中兩箭。
諸將慌退入寨。
馬超直殺到壕邊,操兵折傷大半。
操令堅閉休出。
馬超回至渭口,謂韓遂曰:「吾見惡戰者莫如許褚,真虎痴也!」
卻說曹操料馬超可以計破,乃密令徐晃、朱靈盡渡河西結營,前後夾攻。
一日,操於城上見馬超引數百騎,直臨寨前,往來如飛。
操觀良久,擲兜鍪於地曰:「馬兒不死,吾無葬地矣!」
夏侯淵聽了,心中氣忿,厲聲曰:「吾寧死於此地,誓滅馬賊!」
遂引本部千餘人,大開寨門,直趕去。
操急止不住,恐其有失,慌自上馬前來接應。
馬超見曹兵至,乃將前軍作后隊,后隊作先鋒,一字兒擺開。
夏侯淵到,馬超接往廝殺。
超於亂軍中遙見曹操,就撇了夏侯淵,直取曹操。
操大驚,撥馬而走。
曹兵大亂。
正追之際,忽報操有一軍,已在河西下了營寨,超大驚,無心追趕,急收軍回寨,與韓遂商議,言:「操兵乘虛已渡河西,吾軍前後受敵,如之奈何?」
部將李堪曰:「不如割地請和,兩家且各罷兵,捱過冬天,到春暖別作計議。」
韓遂曰:「李堪之言最善,可從之。」
超猶豫未決。
楊秋、侯選皆勸求和,於是韓遂遣楊秋為使,直往操寨下書,言割地請和之事。
操曰:「汝且回寨,吾來日使人回報。」
楊秋辭去。
賈詡入見操曰:「丞相主意若何?」
操曰:「公所見若何?」
詡曰:「兵不厭詐,可偽許之;然後用反間計,令韓、馬相疑,則一鼓可破也。」
操撫掌大喜曰:「天下高見,多有相合。
文和之謀,正吾心中之事也。」
於是遣人回書,言:「待我徐徐退兵,還汝河西之地。」
一面教搭起浮橋,作退軍之意。
馬超得書,謂韓遂曰:「曹操雖然許和,奸雄難測。
倘不準備,反受其制。
超與叔父輪流調兵,今日叔向操,超向徐晃;明日超向操,叔向徐晃:分頭提備,以防其詐。」
韓遂依計而行。
早有人報知曹操。
操顧賈詡曰:「吾事濟矣!」
問:「來日是誰合向我這邊?」
人報曰:「韓遂。」
次日,操引眾將出營,左右圍繞,操獨顯一騎於中央。
韓遂部卒多有不識操者,出陣觀看。
操高叫曰:「汝諸軍欲觀曹公耶?吾亦猶人也,非有四目兩口,但多智謀耳。」
諸軍皆有懼色。
操使人過陣謂韓遂曰:「丞相謹請韓將軍會話。」
韓遂即出陣;見操並無甲仗,亦棄衣甲,輕服匹馬而出。
二人馬頭相交,各按轡對語。
操曰:「吾與將軍之父,同舉孝廉,吾嘗以叔事之。
吾亦與公同登仕路,不覺有年矣。
將軍今年妙齡幾何?」
韓遂答曰:「四十歲矣。」
操曰:「往日在京師,皆青春年少,何期又中旬矣!安得天下清平共樂耶!」
只把舊事細說,並不提起軍情。
說罷大笑,相談有一個時辰,方回馬而別,各自歸寨。
早有人將此事報知馬超。
超忙來問韓遂曰:「今日曹操陣前所言何事?」
遂曰:「只訴京師舊事耳。」
超曰:「安得不言軍務乎?」
遂曰:「曹操不言,吾何獨言之?」
超心甚疑,不言而退。
卻說曹操回寨,謂賈詡曰:「公知吾陣前對語之意否?」
詡曰:「此意雖妙,尚未足間二人。
某有一策,令韓、馬自相仇殺。」
操問其計。
賈詡曰:「馬超乃一勇之夫,不識機密。
丞相親筆作一書,單與韓遂,中間朦朧字樣,於要害處,自行塗抹改易,然後封送與韓遂,故意使馬超知之。
超必索書來看。
若看見上面要緊去處,盡皆改抹,只猜是韓遂恐超知甚機密事,自行改抹,正合著單騎會語之疑;疑則必生亂。
我更暗結韓遂部下諸將,使互相離間,超可圖矣。」
操曰:「此計甚妙。」
隨寫書一封,將緊要處盡皆改抹,然後實封,故意多遣從人送過寨去,下了書自回。
果然有人報知馬超。
超心愈疑,徑來韓遂處索書看。
韓遂將書與超。
超見上面有改抹字樣,問遂曰:「書上如何都改抹糊塗?」
遂曰:「原書如此,不知何故。」
超曰:「豈有以草稿送與人耶?必是叔父怕我知了詳細,先改抹了。」
遂曰:「莫非曹操錯將草稿誤封來了。」
超曰:「吾又不信。
曹操是精細之人,豈有差錯?吾與叔父并力殺賊,奈何忽生異心?」
遂曰:「汝若不信吾心,來日吾在陣前賺操說話,汝從陣內突出,一槍刺殺便了。」
超曰:「若如此,方見叔父真心。」
兩人約定。
次日,韓遂引侯選、李堪、梁興、馬玩、楊秋五將出陣。
馬超藏在門影里。
韓遂使人到操寨前,高叫:「韓將軍請丞相攀話。」
操乃令曹洪引數十騎徑出陣前與韓遂相見。
馬離數步,洪馬上欠身言曰:「夜來丞相拜意將軍之言,切莫有誤。」
言訖便回馬。
超聽得大怒,挺槍驟馬,便刺韓遂。
五將攔住,勸解回寨。
遂曰:「賢侄休疑,我無歹心。」
馬超那裡肯信,恨怨而去。
韓遂與五將商議曰:「這事如何解釋?」
楊秋曰:「馬超倚仗武勇,常有欺凌主公之心,便勝得曹操,怎肯相讓?以某愚見,不如暗投曹公,他日不失封侯之位。」
遂曰:「吾與馬騰結為兄弟,安忍背之?」
楊秋曰:「事已至此,不得不然。」
遂曰:「誰可以通消息?」
楊秋曰:「某願往。」
遂乃寫密書,遣楊秋徑來操寨,說投降之事。
操大喜,許封韓遂為西涼侯、楊秋為西涼太守。
其餘皆有官爵。
約定放火為號,共謀馬超。
楊秋拜辭,回見韓遂,備言其事:「約定今夜放火,裡應外合。」
遂大喜,就令軍士於中軍帳后堆積乾柴,五將各懸刀劍聽候,韓遂商議,欲設宴賺請馬超,就席圖之,猶豫未去。
不想馬超早已探知備細,便帶親隨數人,仗劍先行,令龐德、馬岱為後應。
超潛步入韓遂帳中,只見五將與韓遂密語,只聽得楊秋口中說道:「事不宜遲,可速行之!」
超大怒,揮劍直入,大喝曰:「群賊焉敢謀害我!」
眾皆大驚。
超一劍望韓遂面門剁去,遂慌以手迎之,左手早被砍落。
五將揮刀齊出。
超縱步出帳外,五將圍繞混殺。
超獨揮寶劍,力敵五將。
劍光明處,鮮血濺飛:砍翻馬玩,剁倒梁興,三將各自逃生。
超復入帳中來殺韓遂時,已被左右救去。
帳后一把火起,各寨兵皆動。
超連忙上馬,龐德、馬岱亦至,互相混戰。
超領軍殺出時,操兵四至:前有許褚,後有徐晃,左有夏侯淵,右有曹洪。
西涼之兵,自相併殺。
超不見了龐德、馬岱,乃引百餘騎,截於渭橋之上。
天色微明,只見李堪領一軍從橋下過,超挺槍縱馬逐之。
李堪拖槍而走。
恰好於禁從馬超背後趕來。
禁開弓射馬超。
超聽得背後弦響,急閃過,卻射中前面李堪,落馬而死。
超回馬來殺于禁,禁拍馬走了。
超回橋上住紮。
操兵前後大至,虎衛軍當先,亂箭夾射馬超。
超以槍撥之,矢皆紛紛落地。
超令從騎往來突殺。
爭奈曹兵圍裹堅厚,不能衝出。
超於橋上大喝一聲,殺入河北,從騎皆被截斷。
超獨在陣中衝突,卻被暗弩射倒坐下馬,馬超墮於地上,操軍逼合。
正在危急,忽西北角上一彪軍殺來,乃龐德、馬岱也。
二人救了馬超,將軍中戰馬與馬超騎了,翻身殺條血路,望西北而走。
曹操聞馬超走脫,傳令諸將:「無分曉夜,務要趕到馬兒。
如得首級者,千金賞,萬戶侯;生獲者封大將軍。」
眾將得令,各要爭功,迤邐追襲。
馬超顧不得人馬睏乏,只顧奔走。
從騎漸漸皆散。
步兵走不上者,多被擒去。
止剩得三十餘騎,與龐德、馬岱望隴西臨洮而去。
曹操親自追至安定,知馬超去遠,方收兵回長安。
眾將畢集。
韓遂已無左手,做了殘疾之人,操教就於長安歇馬,授西涼侯之職。
楊秋、侯選皆封列侯,令守渭口。
下令班師回許都。
涼州參軍楊阜,字義山,徑來長安見操。
操問之,楊阜曰:「馬超有呂布之勇,深得羌人之心。
今丞相若不乘勢剿絕,他日養成氣力,隴上諸郡,非復國家之有也。
望丞相且休回兵。」
操曰:「吾本欲留兵征之,奈中原多事,南方未定,不可久留。
君當為孤保之。」
阜領諾,又保薦韋康為涼州刺史,同領兵屯冀城,以防馬超。
阜臨行,請於操曰:「長安必留重兵以為後援。」
操曰:「吾已定下,汝但放心。」
阜辭而去。
眾將皆問曰:「初賊據潼關,渭北道缺,丞相不從河東擊馮翊,而反守潼關,遷延日久,而後北渡,立營固守,何也?」
操曰:「初賊守潼關,若吾初到,便取河東,賊必以各寨分守諸渡口,則河西不可渡矣。
吾故盛兵皆聚於潼關前,使賊盡南守,而河西不準備,故徐晃、朱靈得渡也。
吾然後引兵北渡,連車樹柵為,築冰城,欲賊知吾弱,以驕其心,使不準備。
吾乃巧用反間,畜士卒之力,一旦擊破之。
正所謂疾雷不及掩耳。
兵之變化,固非一道也。」
眾將又請問曰:「丞相每聞賊加兵添眾,則有喜色,何也?」
操曰:「關中邊遠,若群賊各依險阻,征之非一二年不可平復;今皆來聚一處,其眾雖多,人心不一,易於離間,一舉可滅:吾故喜也。」
眾將拜曰:「丞相神謀,眾不及也;」
操曰:「亦賴汝眾文武之力。」
遂重賞諸軍。
留夏侯淵屯兵長安,所得降兵,分撥各部。
夏侯淵保舉馮翊高陵人,姓張,名既,字德容,為京兆尹,與淵同守長安。
操班師回都。
獻帝排鑾駕出郭迎接。
詔操「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
:如漢相蕭何故事。
自此威震中外。
這消息播入漢中,早驚動了漢寧太守張魯。
原來張魯乃沛國豐人。
其祖張陵在西川鵠鳴山中造作道書以惑人,人皆敬之。
陵死之後,其子張衡行之。
百姓但有學道者,助米五斗。
世號「米賊」。
張衡死,張魯行之。
魯在漢中自號為「師君」
;其來學道者皆號為「鬼卒」
;為首者號為「祭酒」
;領眾多者號為「治頭大祭酒」。
務以誠信為主,不許欺詐。
如有病者,即設壇使病人居於靜室之中,自思已過,當面陳首,然後為之祈禱;主祈禱之事者,號為「奸令祭灑」。
祈禱之法,書病人姓名,說服罪之意,作文三通,名為「三官手書」
:一通放于山頂以奏天,一通埋於地以奏地,一通沉於水以申水官。
如此之後,但病痊可,將米五斗為謝。
又蓋義舍:舍內飯米、柴火、肉食齊備,許過往人量食多少,自取而食;多取者受天誅。
境內有犯法者,必恕三次;不改者,然後施刑。
所在並無官長,盡屬祭酒所管。
如此雄據漢中之地已三十年。
國家以為地遠不能征伐,就命魯為鎮南中郎將,領漢寧太守,通進貢而已。
當年聞操破西涼之眾,威震天下,乃聚眾商議曰:「西涼馬騰遭戮,馬超新敗,曹操必將侵我漢中。
我欲自稱漢寧王,督兵拒曹操,諸君以為何如?」
閻圃曰:「漢川之民戶出十萬餘眾,財富糧足,四面險固;今馬超新敗,西涼之民,從子午谷奔入漢中者,不下數萬。
愚意益州劉璋昏弱,不如先取西川四十一州為本,然後稱王未遲。」
張魯大喜,遂與弟張衛商議起兵。
早有細作報入川中。
卻說益州劉璋,字季玉,即劉焉之子,漢魯恭王之後。
章帝元和中,徙封竟陵,支庶因居於此。
后焉官至益州牧,興平元年患病疽而死,州大吏趙韙等,共保璋為益州牧。
璋曾殺張魯母及弟,因此有仇。
璋使龐羲為巴西太守,以拒張魯。
時籠羲探知張魯欲興兵取川,急報知劉璋。
璋平生懦弱,聞得此信,心中大憂,急聚眾官商議。
忽一人昂然而出曰:「主公放心。
某雖不才,憑三寸不爛之舌,使張魯不敢正眼來覷西川。」
正是:只因蜀地謀臣進,致引荊州豪傑來。
未知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第060回 張永年反難楊修 龐士元議取西蜀
卻說那進計於劉璋者,乃益州別駕,姓張,名松,字永年。
其人生得額-頭尖,鼻僵齒露,身短不滿五尺,言語有若銅鐘。
劉璋問曰:「別駕有何高見,可解張魯之危?」
松曰:「某聞許都曹操,掃蕩中原,呂布、二袁皆為所滅,近又破馬超,天下無敵矣。
主公可備進獻之物,松親往許都,說曹操興兵取漢中,以圖張魯。
則魯拒敵不暇,何敢復窺蜀中耶?」
劉璋大喜,收拾金珠錦綺,為進獻之物,遣張松為使。
松乃暗畫西川地理圖本藏之,帶從人數騎,取路赴許都。
早有人報入荊州。
孔明便使人入許都打探消息。
卻說張松到了許都館驛中住定,每日去相府伺候,求見曹操。
原來曹操自破馬超回,傲睨得志,每日飲宴,無事少出,國政皆在相府商議。
張松候了三日,方得通姓名。
左右近侍先要賄賂,卻才引入。
操坐於堂上,松拜畢,操問曰:「汝主劉璋連年不進貢,何也?」
松曰:「為路途艱難,賊寇竊發,不能通進。」
操叱曰:「吾掃清中原,有何盜賊?」
松曰:「南有孫權,北有張魯,西有劉備,至少者亦帶甲十餘萬,豈得為太平耶?」
操先見張松人物猥瑣,五分不喜;又聞語言衝撞,遂拂袖而起,轉入後堂。
左右責松曰:「汝為使命,何不知禮,一味衝撞?幸得丞相看汝遠來之面,不見罪責。
汝可急急回去!」
松笑曰:「吾川中無謅佞之人也。」
忽然階下一人大喝曰:「汝川中不會諂佞,吾中原豈有諂佞者乎?」
松觀其人,單眉細眼,貌白神清。
問其姓名,乃太尉楊彪之子楊修,字德祖,現為丞相門下掌庫主簿。
此人博學能言,智識過人。
松知修是個舌辯之士,有心難之。
修亦自恃其才,小覷天下之士。
當時見張松言語譏諷,遂邀出外面書院中,分賓主而坐,謂松曰:「蜀道崎嶇,遠來勞苦。」
松曰:「奉主之命,雖赴湯蹈火,弗敢辭也。」
修問:「蜀中風土何如?」
松曰:「蜀為西郡,古號益州。
路有錦江之險,地連劍閣之雄。
回還二百八程,縱橫三萬餘里。
雞鳴犬吠相聞,市井閭閻不斷。
田肥地茂,歲無水旱之憂;國富民豐,時有管弦之樂。
所產之物,阜如山積。
天下莫可及也!」
修又問曰:「蜀中人物如何?」
松曰:「文有相如之賦,武有伏波之才;醫有仲景之能,卜有君平之隱。
九流三教,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者,不可勝記,豈能盡數!」
修又問曰:「方今劉季玉手下,如公者還有幾人?」
松曰:「文武全才,智勇足備,忠義慷慨之士,動以百數。
如松不才之輩,車載斗量,不可勝記。」
修曰:「公近居何職?」
松曰:「濫充別駕之任,甚不稱職。
敢問公為朝廷何官?」
修曰:「現為丞相府主簿。」
松曰:「久聞公世代簪纓,何不立於廟堂,輔佐天子,乃區區作相府門下一吏乎?」
楊修聞言,滿面羞慚,強顏而答曰:「某雖居下寮,丞相委以軍政錢糧之重,早晚多蒙丞相教誨,極有開發,故就此職耳。」
松笑曰:「松聞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達孫、吳之機,專務強霸而居大位,安能有所教誨,以開發明公耶?」
修曰:「公居邊隅,安知丞相大才乎?吾試令公觀之。」
呼左右於篋中取書一卷,以示張松。
松觀其題曰《孟德新書》。
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共一十三篇,皆用兵之要法。
松看畢,問曰:「公以此為何書耶?」
修曰:「此是丞相酌古准今,仿《孫子》十三篇而作。
公欺丞相無才,此堪以傳後世否?」
松大笑曰:「此書吾蜀中三尺小童,亦能暗誦,何為『新書』?此是戰國時無名氏所作,曹丞相盜竊以為己能,止好瞞足下耳!」
修曰:「丞相秘藏之書,雖已成帙,未傳於世。
公言蜀中小兒暗誦如流,何相欺乎?」
松曰:「公如不信,吾試誦之。」
遂將《孟德新書》,從頭至尾,朗誦一遍,並無一字差錯。
修大驚曰:「公過目不忘,真天下奇才也!」
後人有詩讚曰:「古怪形容異,清高體貌疏。
語傾三峽水,目視十行書。
膽量魁西蜀,文章貫太虛。
百家並諸子,一覽更無餘。」
當下張松欲辭回。
修曰:「公且暫居館舍,容某再稟丞相,令公面君。」
松謝而退。
修入見操曰:「適來丞相何慢張松乎?」
操曰:「言語不遜,吾故慢之。」
修曰:「丞相尚容一禰衡,何不納張松?」
操曰:「禰衡文章,播於當今,吾故不忍殺之。
松有何能?」
修曰:「且無論其口似懸河,辯才無礙。
適修以丞相所撰《孟德新書》示之,彼觀一遍,即能暗誦,如此博聞強記,世所罕有。
松言此書乃戰國時無名氏所作,蜀中小兒,皆能熟記。」
操曰:「莫非古人與我暗合否?」
令扯碎其書燒之。
修曰:「此人可使面君,教見天朝氣象。」
操曰:「來日我於西教場點軍,汝可先引他來,使見我軍容之盛,教他回去傳說:吾即日下了江南,便來收川。」
修領命。
至次日,與張松同至西教場。
操點虎衛雄兵五萬,佈於教場中。
果然盔甲鮮明,衣袍燦爛;金鼓震天,戈矛耀日;四方八面,各分隊伍;旌旗揚彩,人馬騰空。
松斜目視之。
良久,操喚松指而示曰:「汝川中曾見此英雄人物否?」
松曰:「吾蜀中不曾見此兵革,但以仁義治人。」
操變色視之。
松全無懼意。
楊修頻以目視松。
操謂松曰:「吾視天下鼠輩猶草芥耳。
大軍到處,戰無不勝,攻無不取,順吾者生,逆吾者死。
汝知之乎?」
松曰:「丞相驅兵到處,戰必勝,攻必取,松亦素知。
昔日濮陽攻呂布之時,宛城戰張綉之日;赤壁遇周郎,華容逢關羽;割須棄袍於潼關,奪船避箭於渭水:此皆無敵於天下也!」
操大怒曰:「豎儒怎敢揭吾短處!」
喝令左右推出斬之。
楊修諫曰:「松雖可斬,奈從蜀道而來入貢,若斬之,恐失遠人之意。」
操怒氣未息。
荀-亦諫。
操方免其死,令亂棒打出。
松歸館舍,連夜出城,收拾回川。
松自思曰:「吾本欲獻西川州郡與曹操,誰想如此慢人!我來時於劉璋之前,開了大口;今日怏怏空回。
須被蜀中人所笑。
吾聞荊州劉玄德仁義遠播久矣,不如徑由那條路回。
試看此人如何,我自有主見。」
於是乘馬引僕從望荊州界上而來,前至郢州界口,忽見一隊軍馬,約有五百餘騎,為首一員大將,輕妝軟扮,勒馬前問曰:「來者莫非張別駕乎?」
松曰:「然也。」
那將慌忙下馬,聲喏曰:「趙雲等候多時。」
松下馬答禮曰:「莫非常山趙子龍乎?」
雲曰:「然也,某奉主公劉玄德之命,為大夫遠涉路途,鞍馬驅馳,特命趙雲聊奉酒食。」
言罷,軍士跪奉酒食,雲敬進之。
松自思曰:「人言劉玄德寬仁愛客,今果如此。」
遂與趙雲飲了數杯,上馬同行。
來到荊州界首,是日天晚,前到館驛,見驛門外百餘人侍立,擊鼓相接。
一將於馬前施禮曰:「奉兄長將令,為大夫遠涉風塵,令關某洒掃驛庭,以待歇宿。」
松下馬,與雲長、趙雲同入館舍。
講禮敘坐。
須臾,排上酒筵,二人殷勤相勸。
飲至更闌,方始罷席,宿了一宵。
次日早膳畢,上馬行不到三五里,只見一簇人馬到。
乃是玄德引著伏龍、鳳雛,親自來接。
遙見張松,早先下馬等候。
松亦慌忙下馬相見。
玄德曰:「久聞大夫高名,如雷灌耳。
恨雲山遙遠,不得聽教。
今聞回都,專此相接。
倘蒙不棄,到荒州暫歇片時,以敘渴仰之思,實為萬幸!」
松大喜,遂上馬並轡入城。
至府堂上各各敘禮,分賓主依次而坐,設宴款待。
飲酒間,玄德只說閑話,並不提起西川之事。
松以言挑之曰:「今皇叔守荊州,還有幾郡?」
孔明答曰:「荊州乃暫借東吳的,每每使人取討。
今我主因是東吳女婿,故權且在此安身。」
松曰:「東吳據六郡八十一州,民強國富,猶且不知足耶?」
龐統曰:「吾主漢朝皇叔,反不能佔據州郡;其他皆漢之蟊賊,卻都恃強侵佔地土;惟智者不平焉。」
玄德曰:「二公休言。
吾有何德,敢多望乎?」
松曰:「不然。
明公乃漢室宗親,仁義充塞乎四海。
休道佔據州郡,便代正統而居帝位,亦非分外。」
玄德拱手謝曰:「公言太過,備何敢當!」
自此一連留張松飲宴三日,並不提起川中之事。
松辭去,玄德於十里長亭設宴送行。
玄德舉酒酌松曰:「甚荷大夫不外,留敘三日;今日相別,不知何時再得聽教。」
言罷,潸然淚下。
張松自思:「玄德如此寬仁愛士,安可舍之?不如說之,令取西川。」
乃言曰:「松亦思朝暮趨侍,恨未有便耳。
松觀荊州:東有孫權,常懷虎踞;北有曹操,每欲鯨吞。
亦非可久戀之地也。」
玄德曰:「故知如此,但未有安跡之所。」
松曰:「益州險塞,沃野千里,民殷國富;智能之士,久慕皇叔之德。
若起荊襄之眾,長驅西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玄德曰:「備安敢當此?劉益州亦帝室宗親,恩澤布蜀中久矣。
他人豈可得而動搖乎?」
松曰:「某非賣主求榮;今遇明公,不敢不披瀝肝膽:劉季玉雖有益州之地,稟性暗弱,不能任賢用能;加之張魯在北,時思侵犯;人心離散,思得明主。
松此一行,專欲納款於操;何期逆賊恣逞奸雄,傲賢慢士,故特來見明公。
明公先取西川為基,然後北圖漢中,收取中原,匡正天朝,名垂青史,功莫大焉。
明公果有取西川之意,松願施犬馬之勞,以為內應。
未知鈞意若何?」
玄德曰:「深感君之厚意。
奈劉季玉與備同宗,若攻之,恐天下人唾罵。」
松曰:「大丈夫處世,當努力建功立業,著鞭在先。
今若不取,為他人所取,悔之晚矣。」
玄德曰:「備聞蜀道崎嶇,千山萬水,車不能方軌,馬不能聯轡;雖欲取之,用何良策?」
松於袖中取出一圖,遞與玄德曰:「深感明公盛德,敢獻此圖。
但看此圖,便知蜀中道路矣。」
玄德略展視之,上面盡寫著地理行程,遠近闊狹,山川險要,府庫錢糧,一一俱載明白。
松曰:「明公可速圖之。
松有心腹契友二人:法正、孟達。
此二人必能相助。
如二人到荊州時,可以心事共議。」
玄德拱手謝曰:「青山不老,綠水長存。
他日事成,必當厚報。」
松曰:「松遇明主,不得不盡情相告,豈敢望報乎?」
說罷作別。
孔明命雲長等護送數十里方回。
張松回益州,先見友人法正。
正字孝直,右扶風-人也,賢士法真之子。
松見正,備說曹操輕賢傲士,只可同憂,不可同樂。
吾已將益州許劉皇叔矣。
專欲與兄共議。
法正曰:「吾料劉璋無能,已有心見劉皇叔久矣。
此心相同,又何疑焉?」
少頃,孟達至。
達字子慶,與法正同鄉。
達入,見正與松密語。
達曰:「吾已知二公之意。
將欲獻益州耶?」
松曰:「是欲如此。
兄試猜之,合獻與誰?」
達曰:「非劉玄德不可。」
三人撫掌大笑。
法正謂松曰:「兄明日見劉璋,當若何?」
松曰:「吾薦二公為使,可往荊州。」
二人應允。
次日,張松見劉璋。
璋問:「幹事若何?」
松曰:「操乃漢賊,欲篡天下,不可為言。
彼已有取川之心。」
璋曰:「似此如之奈何?」
松曰;「松有一謀,使張魯、曹操必不敢輕犯西川。」
璋曰:「何計?」
松曰:「荊州劉皇叔,與主公同宗,仁慈寬厚,有長者風。
赤壁鏖兵之後,操聞之而膽裂,何況張魯乎?」
主公何不遣使結好,使為外援,可以拒曹操、張魯矣。」
璋曰:「吾亦有此心久矣。
誰可為使?」
松曰:「非法正、孟達,不可往也。」
璋即召二人入,修書一封,令法正為使,先通情好;次遣孟達領精兵五千,迎玄德入川為援。
正商議間,一人自外突入,汗流滿面,大叫曰:「主公若聽張松之言,則四十一州郡,已屬他人矣!」
松大驚;視其人,乃西閬中巴人,姓黃,名權,字公衡,現為劉璋府下主簿。
璋問曰:「玄德與我同宗,吾故結之為援;汝何出此言?」
權曰:「某素知劉備寬以待人,柔能克剛,英雄莫敵;遠得人心,近得民望;兼有諸葛亮、龐統之智謀,關、張、趙雲、黃忠、魏延為羽翼。
若召到蜀中,以部曲待之,劉備安肯伏低做小?若以客禮待之,又一國不容二主。
今聽臣言,則西蜀有泰山之安;不聽臣言,主公有累卵之危矣。
張松昨從荊州過,必與劉備同謀。
可先斬張松,后絕劉備,則西川萬幸也。」
璋曰:「曹操、張魯到來,何以拒之?」
權曰:「不如閉境絕塞,深溝高壘,以待時清。」
璋曰:「賊兵犯界,有燒眉之急;若待時清,則是慢計也。」
遂不從其言,遣法正行。
又一人阻曰:「不可!不可!」
璋視之,乃帳前從事官王累也。
累頓首言曰:「主公今聽張松之說,自取其禍。」
璋曰:「不然。
吾結好劉玄德,實欲拒張魯也。」
累曰:「張魯爀¯界,乃癬疥之疾;劉備入川,乃心腹之大患。
況劉備世之梟雄,先事曹操,便思謀害;后從孫權,便奪荊州。
心術如此,安可同處乎?」
今若召來,西川休矣!」
璋叱曰:「再休亂道!玄德是我同宗,他安肯奪我基業?」
便教扶二人出。
遂命法正便行。
法正離益州,徑取荊州,來見玄德。
參拜已畢,呈上書信。
玄德拆封視之。
書曰:「族弟劉璋,再拜致書於玄德宗兄將軍麾下:久伏電天,蜀道崎嶇,未及齎貢,甚切惶愧。
璋聞吉兇相救,患難相扶,朋友尚然,況宗族乎?今張魯在北,旦夕興兵,侵犯璋界,甚不自安。
專人謹奉尺書,上乞鈞聽。
倘念同宗之情,全手足之義,即日興師剿滅狂寇,永為唇齒,自有重酬。
書不盡言,-候車騎。」
玄德看畢大喜,設宴相待法正。
酒過數巡,玄德屏退左右,密謂正曰:「久仰孝直英名,張別駕多談盛德。
今獲聽教,甚慰平生。」
法正謝曰:「蜀中小吏,何足道哉!蓋聞馬逢伯樂而嘶,人遇知己而死。
張別駕昔日之言,將軍復有意乎?」
玄德曰:「備一身寄客,未嘗不傷感而嘆息。
嘗思鷦鷯尚存一枝,狡兔猶藏三窟,何況人乎?蜀中豐余之地,非不欲取;奈劉季玉系備同宗,不忍相圖。」
法正曰:「益州天府之國,非治亂之主,不可居也,今劉季玉不能用賢,此業不久必屬他人。
今日自付與將軍,不可錯失。
豈不聞逐兔先得之語乎?將軍欲取,某當效死。」
玄德拱手謝曰:「尚容商議。」
當日席散,孔明親送法正歸館舍。
玄德獨坐沉吟。
龐統進曰:「事當決而不決者,愚人也。
主公高明,何多疑耶?」
玄德問曰:「以公之意,當復何如?」
統曰:「荊州東有孫權,北有曹操,難以得志。
益州戶口百萬,土廣財富,可資大業。
今幸張松、法正為內助,此天賜也。
何必疑哉?」
玄德曰:「今與吾水火相敵者,曹操也。
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相反,事乃可成。
若以小利而失信義於天下,吾不忍也。」
龐統笑曰:「主公之言,雖合天理,奈離亂之時,用兵爭強,固非一道;若拘執常理,寸步不可行矣,宜從權變。
且兼弱攻昧、逆取順守,湯、武之道也。
若事定之後,報之以義,封為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取,終被他人取耳。
主公幸熟思焉。」
玄德乃恍然曰:「金石之言,當銘肺腑。」
於是遂請孔明,同議起兵西行。
孔明曰:「荊州重地,必須分兵守之。」
玄德曰:「吾與龐士元、黃忠、魏延前往西川;軍師可與關雲長、張翼德、趙子龍守荊州。」
孔明應允。
於是孔明總守荊州;關公拒襄陽要路,當青泥隘口;張飛領四郡巡江,趙雲屯江陵,鎮公安。
玄德令黃忠為前部,魏延為後軍,玄德自與劉封、關平在中軍。
龐統為軍師,馬步兵五萬,起程西行。
臨行時,忽廖化引一軍來降。
玄德便教廖化輔佐雲長以拒曹操。
是年冬月,引兵望西川進發。
行不數程,孟達接著,拜見玄德,說劉益州令某領兵五千遠來迎接。
玄德使人入益州,先報劉璋。
璋便發書告報沿途州郡,供給錢糧。
璋欲自出涪城親接玄德,即下令準備車乘帳幔,旌旗鎧甲,務要鮮明。
主簿黃權入諫曰:「主公此去,必被劉備之害,某食祿多年,不忍主公中他人奸計。
望三思之!」
張松曰:「黃權此言,疏間宗族之義,滋長寇盜之威,實無益於主公。」
璋乃叱權曰:「吾意已決,汝何逆吾!」
權叩首流血,近前口銜璋衣而諫。
璋大怒,扯衣而起。
權不放,頓落門牙兩個。
璋喝左右,推出黃權。
權大哭而歸。
璋欲行,一人叫曰:「主公不納黃公衡忠言,乃欲自就死地耶!」
伏於階前而諫。
璋視之,乃建寧俞元人也,姓李,名恢。
叩首諫曰:「竊聞君有諍臣,父有諍子。
黃公衡忠義之言,必當聽從。
若容劉備入川,是猶迎虎於門也。」
璋曰:「玄德是吾宗兄,安肯害吾?再言者必斬!」
叱左右推出李恢。
張松曰:「今蜀中文官各顧妻子,不復為主公效力;諸將恃功驕傲,各有外意。
不得劉皇叔,則敵攻於外,民攻於內,必敗之道也。」
璋曰:「公所謀,深於吾有益。」
次日,上馬出榆橋門。
人報從事王累,自用繩索倒吊於城門之上,一手執諫章,一手仗劍,口稱如諫不從,自割斷其繩索,撞死於此地。
劉璋教取所執諫章觀之。
其略曰:「益州從事臣王累,泣血懇告:竊聞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
昔楚懷王不聽屈原之言,會盟於武關,為秦所困。
今主公輕離大郡,欲迎劉備於涪城,恐有去路而無迴路矣。
倘能斬張松於市,絕劉備之約,則蜀中老幼幸甚,主公之基業亦幸甚!」
劉璋觀畢,大怒曰:「吾與仁人相會,如親芝蘭,汝何數侮於吾耶!」
王累大叫一聲,自割斷其索,撞死於地,後人有詩嘆曰:「倒掛城門捧諫章,拚將一死報劉璋。
黃權折齒終降備,矢節何如王累剛!」
劉璋將三萬人馬往涪城來。
后軍裝載資糧餞帛一千餘輛,來接玄德。
卻說玄德前軍已到墊江。
所到之處,一者是西川供給;二者是玄德號令嚴明,如有妄取百姓一物者斬:於是所到之處,秋毫無犯。
百姓扶老攜幼,滿路瞻觀,焚香禮拜。
玄德皆用好言撫慰。
卻說法正密謂龐統曰:「近張松有密書到此,言於涪城相會劉璋,便可圖之。
機會切不可失。」
統曰:「此意且勿言。
待二劉相見,乘便圖之。
若預走泄,於中有變。」
法正乃秘而不言。
涪城離成都三百六十里。
璋已到,使人迎接玄德。
兩軍皆屯於涪江之上。
玄德入城,與劉璋相見,各敘兄弟之情。
禮畢,揮淚訴告衷情。
飲宴畢,各回寨中安歇。
璋謂眾官曰:「可笑黃權、王累等輩,不知宗兄之心,妄相猜疑。
吾今日見之,真仁義之人也。
吾得他為外援,又何慮曹操、張魯耶?非張松則失之矣。」
乃脫所穿綠袍,並黃金五百兩,令人往成都賜與張松。
時部下將佐劉-、泠苞、張任、鄧賢等一班文武官曰:「主公且休歡喜。
劉備柔中有剛,其心未可測,還宜防之。」
璋笑曰:「汝等皆多慮。
吾兄豈有二心哉!」
眾皆嗟嘆而退。
卻說玄德歸到寨中。
龐統入見曰:「主公今日席上見劉季玉動靜乎?」
玄德吾:「季玉真誠實人也。」
統曰:「季玉雖善,其臣劉-、張任等皆有不平之色,其間吉凶未可保也。
以統之計,莫若來日設宴,請季玉赴席;於壁衣中埋伏刀斧手一百人,主公擲杯為號,就筵上殺之;一擁入成都,刀不出鞘,弓不上弦,可坐而定也。」
玄德曰:「季玉是吾同宗,誠心待吾;更兼吾初到蜀中,恩信未立;若行此事,上天不容,下民亦怨。
公此謀,雖霸者亦不為也。」
統曰:「此非統之謀,是法孝直得張松密書,言事不宜遲,只在早晚當圖之。」
言未已,法正入見,曰:「某等非為自己,乃順天命也。」
玄德曰:「劉季玉與吾同宗,不忍取之。」
正曰:「明公差矣。
若不如此,張魯與蜀有殺母之仇,必來攻取。
明公遠涉山川,驅馳士馬,既到此地,進則有功,退則無益。
若執狐疑之心,遷延日久,大為失計。
且恐機謀一泄,反為他人所算。
不若乘此天與人歸之時,出其不意,早立基業,實為上策。」
龐統亦再三相勸。
正是:人主幾番存厚道,才臣一意進權謀。
未知玄德心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61回 趙雲截江奪阿斗 孫權遺書退老瞞
卻說龐統、法正二人,勸玄德就席間殺劉璋,西川唾手可得。
玄德曰:「吾初入蜀中,恩信未立,此事決不可行。」
二人再三說之,玄德只是不從。
次日,復與劉璋宴於城中,彼此細敘衷曲,情好甚密。
酒至半酣,龐統與法正商議曰:「事已至此,由不得主公了。」
便教魏延登堂舞劍,乘勢殺劉璋。
延遂拔劍進曰:「筵間無以為樂,願舞劍為戲。」
龐統便喚眾武士入,列於堂下,只待魏延下手。
劉璋手下諸將,見魏延舞劍筵前,又見階下武士手按刀靶,直視堂上,從事張任亦掣劍舞曰:「舞劍必須有對,某願與魏將軍同舞。」
二人對舞於筵前。
魏延目視劉封,封亦拔劍助舞。
於是劉-、泠苞、鄧賢各掣劍出曰:「我等當群舞,以助一笑。」
玄德大驚,急掣左右所佩之劍,立於席上曰:「吾兄弟相逢痛飲,並無疑忌。
又非鴻門會上,何用舞劍?不棄劍者立斬!」
劉璋亦叱曰:「兄弟相聚,何必帶刀?」
命侍衛者盡去佩劍。
眾皆紛然下堂。
玄德喚諸將士上堂,以酒賜之,曰:「吾弟兄同宗骨血,共議大事,並無二心。
汝等勿疑。」
諸將皆拜謝。
劉璋執玄德之手而泣曰:「吾兄之恩,誓不敢忘!」
二人歡飲至晚而散。
玄德歸寨,責龐統曰:「公等奈何欲陷備於不義耶?今後斷勿為此。」
統嗟嘆而退。
卻說劉璋歸寨,劉-等曰:「主公見今日席上光景乎?不如早回,免生後患。
劉璋曰:「吾兄劉玄德,非比他人。」
眾將曰:「雖玄德無此心,他手下人皆欲吞併西川,以圖富貴。」
璋曰:「汝等無間吾兄弟之情。」
遂不聽,日與玄德歡敘。
忽報張魯整頓兵馬,將犯葭萌關。
劉璋便請玄德往拒之。
玄德慨然領諾,即日引本部兵望葭萌關去了。
眾將勸劉璋令大將緊守各處關隘,以防玄德兵變。
璋初時不從,后因眾人苦勸,乃令白水都督楊懷、高沛二人,守把涪水關。
劉璋自回成都。
玄德到葭萌關,嚴禁軍士,廣施恩惠,以收民心。
早有細作報入東吳。
吳侯孫權會文武商議。
顧雍進曰:「劉備分兵遠涉山險而去,未易往還。
何不差一軍先截川口,斷其歸路,后盡起東吳之兵,一鼓而下荊襄?此不可失之機會也。」
權曰:「此計大妙!」
正商議間,忽屏風后一人大喝而出曰:「進此計者可斬之!欲害吾女之命耶!」
眾驚視之,乃吳國太也。
國太怒曰:「吾一生惟有一女,嫁與劉備。
今若動兵,吾女性命如何!」
因叱孫權曰:「汝掌父兄之業,坐領八十一州,尚自不足,乃顧小利而不念骨肉!」
孫權喏喏連聲,答曰:「老母之訓,豈敢有違!」
遂叱退眾官。
國太恨恨而入。
孫權立於軒下,自思:「此機會一失,荊襄何日可得?」
正沉吟間,只見張昭入問曰:「主公有何憂疑?」
孫權曰:「正思適間之事。」
張昭曰:「此極易也:今差心腹將一人,只帶五百軍。
潛入荊州,下一封密書與郡主,只說國太病危,欲見親女,取郡主星夜回東吳。
玄德平生只有一子,就教帶來。
那時玄德定把荊州來換阿斗。
如其不然,一任動兵,更有何礙?」
權曰:「此計大妙!吾有一人,姓周,名善,最有膽量。
自幼穿房入戶,多隨吾兄。
今可差他去。」
昭曰:「切勿漏泄。
只此便令起行。」
於是密遣周善將五百人,扮為商人,分作五船;更詐修國書,以備盤詰;船內暗藏兵器。
周善領命,取荊州水路而來。
船泊江邊,善自入荊州,令門吏報孫夫人。
夫人命周善入。
善呈上密書。
夫人見說國太病危,灑淚動問。
周善拜訴曰:「國太好生病重,旦夕只是思念夫人。
倘去得遲,恐不能相見。
就教夫人帶阿斗去見一面。」
夫人曰:「皇叔引兵遠出,我今欲回,須使人知會軍師,方可以行。」
周善曰:「若軍師回言道:須報知皇叔,候了回命,方可下船,如之奈何?」
夫人曰:「若不辭而去,恐有阻當。」
周善曰:「大江之中,已準備下船隻。
只今便請夫人上車出城。」
孫夫人聽知母病危急,如何不慌?便將七歲孩子阿斗,載在車中;隨行帶三十餘人,各跨刀劍,上馬離荊州城,便來江邊上船。
府中人慾報時,孫夫人已到沙頭鎮,下在船中了。
周善方欲開船,只聽得岸上有人大叫:「且休開船,容與夫人餞行!」
視之,乃趙雲也。
原來趙雲巡哨方回,聽得這個消息,吃了一驚,只帶四五騎,旋風般沿江趕來。
周善手執長戈,大喝曰:「汝何人,敢當主母!」
叱令軍士一齊開船,各將軍器出來,擺列在船上。
風順水急,船皆隨流而去。
趙雲沿江趕叫:「任從夫人去。
只有一句話拜稟。」
周善不睬,只催船速進。
趙雲沿江趕到十餘里,忽見江灘斜纜一隻漁船在那裡。
趙雲棄馬執槍,跳上漁船。
只兩人駕船前來,望著夫人所坐大船追趕。
周善教軍士放箭。
趙雲以槍撥之,箭皆紛紛落水。
離大船懸隔丈余,吳兵用槍亂刺。
趙雲棄槍在小船上,掣所佩青-劍在手,分開槍搠,望吳船涌身一跳,早登大船。
吳兵盡皆驚倒。
趙雲入艙中,見夫人抱阿斗於懷中,喝趙雲曰:「何故無禮!」
雲插劍聲喏曰:「主母欲何往?何故不令軍師知會?」
夫人曰:「我母親病在危篤,無暇報知。」
雲曰:「主母探病,何故帶小主人去?」
夫人曰:「阿斗是吾子,留在荊州,無人看覷。」
雲曰:「主母差矣。
主人一生,只有這點骨血,小將在當陽長坂坡百萬軍中救出,今日夫人卻欲抱將去,是何道理?」
夫人怒曰:「量汝只是帳下一武夫,安敢管我家事!」
雲曰:「夫人要去便去,只留下小主人。」
夫人喝曰:「汝半路輒入船中,必有反意!」
雲曰:「若不留下小主人,縱然萬死,亦不敢放夫人去。」
夫人喝侍婢向前揪-,被趙雲推倒,就懷中奪了阿斗,抱出船頭上。
欲要傍岸,又無幫手;欲要行兇,又恐礙於道理:進退不得。
夫人喝侍婢奪阿斗,趙雲一手抱定阿斗,一手仗劍,人不敢近。
周善在後梢挾住舵,只顧放船下水。
風順水急,望中流而去。
趙雲孤掌難鳴,只護得阿斗,安能移舟傍岸。
正在危急,忽見下流頭港內一字兒使出十餘只船來,船上磨旗擂鼓。
趙雲自思:「今番中了東吳之計!」
只見當頭船上一員大將,手執長矛,高聲大叫:「嫂嫂留下侄兒去!」
原來張飛巡哨,聽得這個消息,急來油江夾口,正撞著吳船,急忙截住。
當下張飛提劍跳上吳船。
周善見張飛上船,提刀來迎,被張飛手起一劍砍倒,提頭擲於孫夫人前。
夫人大驚曰:「叔叔何故無禮?」
張飛曰:「嫂嫂不以俺哥哥為重,私自歸家,這便無禮!」
夫人曰:「吾母病重,甚是危急,若等你哥哥回報,須誤了我事。
若你不放我回去,我情願投江而死!」
張飛與趙雲商議:「若逼死夫人,非為臣下之道。
只護著阿斗過船去罷。」
乃謂夫人曰:「俺哥哥大漢皇叔,也不辱沒嫂嫂。
今日相別,若思哥哥恩義,早早回來。」
說罷,抱了阿斗,自與趙雲回船,放孫夫人五隻船去了。
後人有詩讚子龍曰:「昔年救主在當陽,今日飛身向大江。
船上吳兵皆膽裂,子龍英勇世無雙!」
又有詩讚翼德曰:「長坂橋邊怒氣騰,一聲虎嘯退曹兵。
今朝江上扶危主,青史應傳萬載名。」
二人歡喜回船。
行不數里,孔明引大隊船隻接來,見阿斗已奪回,大喜。
三人並馬而歸。
孔明自申文書往葭萌關,報知玄德。
卻說孫夫人回吳,具說張飛、趙雲殺了周善,截江奪了阿斗。
孫權大怒曰:「今吾妹已歸,與彼不親,殺周善之仇,如何不報!」
喚集文武,商議起軍攻取荊州。
正商議調兵,忽報曹操起軍四十萬來報赤壁之仇。
孫權大驚,且按下荊州,商議拒敵曹操。
人報長史張-辭疾回家,今已病故,有哀書上呈。
權拆視之,書中勸孫權遷居秣陵,言秣陵山川有帝王之氣,可速遷於此,以為萬世之業。
孫權覽書大哭,謂眾官曰:「張子綱勸吾遷居秣陵,吾如何不從!」
即命遷治建業,築石頭城。
呂蒙進曰:「曹操兵來,可於濡須水口築塢以拒之。」
諸將皆曰:「上岸擊賊,跣足入船,何用築城?」
蒙曰:「兵有利鈍,戰無必勝。
如猝然遇敵,步騎相促,人尚不暇及水,何能入船乎?」
權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子明之見甚遠。」
便差軍數萬築濡須塢。
曉夜並工,刻期告竣。
卻說曹操在許都,威福日甚。
長史董昭進曰:「自古以來,人臣未有如丞相之功者,雖周公、呂望,莫可及也。
櫛風沐雨,三十餘年,掃蕩群凶,與百姓除害,使漢室復存。
豈可與諸臣宰同列乎?合受魏公之位,加九錫以彰功德。」
你道那九錫?一,車馬(大輅、戎輅各一。
大輅,金車也。
戎輅,兵車也。
玄牡二駟,黃馬八匹。
)二,衣服(袞冕之服,赤舄副焉。
袞冕,王者之服。
赤舄,朱履也。
)三,樂懸(樂懸,王者之樂也。
)四,朱戶(居以朱戶,紅門也。
)五,納陛(納陛以登。
陛,階也。
)六,虎賁(虎賁三百人,守門之軍也。
)七,-鉞(-鉞各一-,即斧也。
鉞,斧屬。
)八,弓矢(彤弓一,彤矢百。
彤,赤色也。
【左玄右旅去方】弓十,【左玄右旅去方】矢千。
【左玄右旅去方】,黑色也。
)九,-鬯圭瓚(-鬯一卣,圭瓚副焉-,黑黍也。
鬯,香酒,灌地以求神於陰。
卣,中樽也。
圭瓚,宗廟祭器,以祀先王也。
)侍中荀-曰:「不可。
丞相本興義兵,匡扶漢室,當秉忠貞之志,守謙退之節。
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
曹操聞言,勃然變色。
董昭曰:「豈可以一人而阻眾望?」
遂上表請尊操為魏公,加九錫。
荀-嘆曰:「吾不想今日見此事!」
操聞,深恨之,以為不助己也。
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操興兵下江南,就命荀-同行-已知操有殺己之心,託病止於壽春。
忽曹操使人送飲食一盒至。
盒上有操親筆封記。
開盒視之,並無一物-會其意,遂服毒而亡。
年五十歲。
後人有詩嘆曰:「文若才華天下聞,可憐失足在權門。
後人休把留侯比,臨沒無顏見漢君。」
其子荀惲,發哀書報曹操。
操甚懊悔,命厚葬之,謚曰敬侯。
且說曹操大軍至濡須,先差曹洪領三萬鐵甲馬軍,哨至江邊。
回報云:「遙望沿江一帶,旗幡無數,不知兵聚何處。」
操放心不下,自領兵前進,就濡須口排開軍陣。
操領百餘人上山坡,遙望戰船,各分隊伍,依次擺列。
旗分五色,兵器鮮明。
當中大船上青羅傘下,坐著孫權。
左右文武,侍立兩邊。
操以鞭指曰:「生子當如孫仲謀!若劉景升兒子,豚犬耳!」
忽一聲響動,南船一齊飛奔過來。
濡須塢內又一軍出,衝動曹兵。
曹操軍馬退後便走,止喝不住。
忽有千百騎趕到山邊,為首馬上一人碧眼紫髯,眾人認得正是孫權。
權自引一隊馬軍來擊曹操。
操大驚,急回馬時,東吳大將韓當、周泰,兩騎馬直衝將上來。
操背後許褚縱馬舞刀,敵住二將,曹操得脫歸寨。
許褚與二將戰三十合方回。
操回寨,重賞許褚,責罵眾將:「臨敵先退,挫吾銳氣!后若如此,盡皆斬首。」
是夜二更時分,忽寨外喊聲大震。
操急上馬,見四下里火起,卻被吳兵劫入大寨。
殺至天明,曹兵退五十餘里下寨。
操心中鬱悶,閑看兵書。
程昱曰:「丞相既知兵法,豈不知兵貴神速乎?丞相起兵,遷延日久,故孫權得以準備,夾濡須水口為塢,難於攻擊。
不若且退兵還許都,別作良圖。」
操不應。
程昱出。
操伏几而卧,忽聞潮聲洶湧,如萬馬爭奔之狀。
操急視之,見大江中推出一輪紅日,光華射目;仰望天上,又有兩輪太陽對照。
忽見江心那輪紅日,直飛起來,墜於寨前山中,其聲如雷。
猛然驚覺,原來在帳中做了一夢。
帳前軍報道午時。
曹操教備馬,引五十餘騎,徑奔出寨,至夢中所見落日山邊。
正看之間,忽見一簇人馬,當先一人,金盔金甲。
操視之,乃孫權也。
權見操至,也不慌忙,在山上勒住馬,以鞭指操曰:「丞相坐鎮中原,富貴已極,何故貪心不足,又來侵我江南?」
操答曰:「汝為臣下,不尊王室。
吾奉天子詔,特來討汝!」
孫權笑曰:「此言豈不羞乎?天下豈不知你挾天子令諸侯?吾非不尊漢朝,正欲討汝以正國家耳。」
操大怒,叱諸將上山捉孫權。
忽一聲鼓響,山背後兩彪軍出,右邊韓當、周泰,左邊陳武、潘璋。
四員將帶三千弓弩手亂射,矢如雨發。
操急引眾將回走。
背後四將趕來甚急。
趕到半路,許褚引眾虎衛軍敵住,救回曹操。
吳兵齊奏凱歌,回濡須去了。
操還營自思:「孫權非等閑人物。
紅日之應,久后必為帝王。」
於是心中有退兵之意,又恐東吳恥笑,進退未決。
兩邊又相拒了月余,戰了數場,互相勝負。
直至來年正月,春雨連綿,水港皆滿,軍士多在泥水之中,困苦異常。
操心甚憂。
當日正在寨中,與眾謀士商議。
或勸操收兵,或雲目今春暖,正好相持,不可退歸。
操猶豫未定。
忽報東吳有使齎書到。
操啟視之。
書略曰:「孤與丞相,彼此皆漢朝臣宰。
丞相不思報國安民,乃妄動干戈,殘虐生靈,豈仁人之所為哉?即日春水方生,公當速去。
如其不然,復有赤壁之禍矣。
公宜自思焉。」
書背後又批兩行云:「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看畢,大笑曰:「孫仲謀不欺我也。」
重賞來使,遂下令班師,命廬江太守朱光鎮守皖城,自引大軍回許昌。
孫權亦收軍回秣陵。
權與眾將商議:「曹操雖然北去,劉備尚在葭萌關未還。
何不引拒曹操之兵,以取荊州?」
張昭獻計曰:「且未可動兵。
某有一計,使劉備不能再還荊州。」
正是:孟德雄兵方退北,仲謀壯志又圖南。
不知張昭說出甚計來,且看下文分解——
第062回 取涪關楊高授首 攻雒城黃魏爭功
卻說張昭獻計曰:「且休要動兵。
若一興師,曹操必復至。
不如修書二封:一封與劉璋,言劉備結連東吳,共取西川,使劉璋心疑而攻劉備;一封與張魯,教進兵向荊州來。
著劉備首尾不能救應。
我然後起兵取之,事可諧矣。」
權從之,即發使二處去訖。
且說玄德在葭萌關日久,甚得民心。
忽接得孔明文書。
知孫夫人已回東吳。
又聞曹操興兵犯濡須,乃與龐統議曰:「曹操擊孫權,操勝必將取荊州,權勝亦必取荊州矣。
為之奈何?」
龐統曰:「主公勿憂。
有孔明在彼,料想東吳不敢犯荊州。
主公可馳書去劉璋處,只推曹操攻擊孫權,權求救於荊州。
吾與孫權唇齒之邦,不容不相援。
張魯自守之賊,決不敢來犯界。
吾今欲勒兵回荊州,與孫權會同破曹操,奈兵少糧缺。
望推同宗之誼,速發精兵三、四萬,行糧十萬斛相助。
請勿有誤。
若得軍馬錢糧,卻另作商議。」
玄德從之,遣人往成都。
來到關前,楊懷、高沛聞知此事,遂教高沛守關,楊懷同使者入成都,見劉璋呈上書信。
劉璋看畢,問楊懷為何亦同來。
楊懷曰:「專為此書而來。
劉備自從入川,廣布恩德,以收民心,其意甚是不善。
今求軍馬錢糧,切不可與。
如若相助,是把薪助火也。」
劉璋曰:「吾與玄德有兄弟之情,豈可不助?」
一人出曰:「劉備梟雄,久留於蜀而不遣,是縱虎入室矣。
今更助之以軍馬錢糧,何異與虎添翼乎?」
眾視其人,乃零陵-陽人,姓劉名巴,字子初。
劉璋聞劉巴之言,猶豫未決。
黃權又復苦諫。
璋乃量撥老弱軍四千,米一萬斛,發書遣使報玄德。
仍令楊懷、高沛緊守關隘。
劉璋使者到葭萌關見玄德,呈上回書。
玄德大怒曰:「吾為汝禦敵,費力勞心。
汝今積財吝賞,何以使士卒效命乎?」
遂扯毀回書,大罵而起。
使者逃回成都。
龐統曰:「主公只以仁義為重,今日毀書發怒,前情盡棄矣。」
玄德曰:「如此,當若何?」
龐統曰:「某有三條計策,請主公自擇而行。」
玄德問:「那三條計?」
統曰:「只今便選精兵,晝夜兼道徑襲成都:此為上計。
楊懷、高沛乃蜀中名將,各仗強兵拒守關隘;今主公佯以回荊州為名,二將聞知,必來相送;就送行處,擒而殺之,奪了關隘,先取涪城,然後卻向成都:此中計也。
退還白帝,連夜回荊州,徐圖進取:此為下計。
若沉吟不去,將至大困,不可救矣。」
玄德曰:「軍師上計太促,下計太緩;中計不遲不疾,可以行之。」
於是發書致劉璋,只說曹操令部將樂進引兵至青泥鎮,眾將抵敵不住,吾當親往拒之,不及面會,特書相辭。
書至成都,張松聽得說劉玄德欲回荊州,只道是真心,乃修書一封,欲令人送與玄德,卻值親兄廣漢太守張肅到,松急藏書於袖中,與肅相陪說話。
肅見松神情恍惚,心中疑惑。
松取酒與肅共飲。
獻酬之間,忽落此書於地,被肅從人拾得。
席散后,從人以書呈肅。
肅開視之。
書略曰:「松昨進言於皇叔,並無虛謬,何乃遲遲不發?逆取順守,古人所貴。
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何故欲棄此而回荊州乎?使松聞之,如有所失。
書呈到日,疾速進兵。
松當為內應,萬勿自誤!」
張肅見了,大驚曰:「吾弟作滅門之事,不可不首。」
連夜將書見劉璋,具言弟張松與劉備同謀,欲獻西川。
劉璋大怒曰:「吾平日未嘗薄待他,何故欲謀反!」
遂下令捉張松全家,盡斬於市。
後人有詩嘆曰:「一覽無遺世所稀,誰知書信泄天機。
未觀玄德興王業,先向成都血染衣。」
劉璋既斬張松,聚集文武商議曰:「劉備欲奪吾基業,當如之何?」
黃權曰:「事不宜遲。
即便差人告報各處關隘,添兵把守,不許放荊州一人一騎入關。」
璋從其言,星夜馳檄各關去訖。
卻說玄德提兵回涪城,先令人報上涪水關,請楊懷,高沛出關相別。
楊、高二將聞報,商議曰:「玄德此回若何?」
高沛曰:「玄德合死。
我等各藏利刃在身,就送行處刺之,以絕吾主之患。」
楊懷曰:「此計大妙。」
二人只帶隨行二百人,出關送行,其餘並留在關上。
玄德大軍盡發。
前至涪水之上,龐統在馬上謂玄德曰:「楊懷、高沛若欣然而來,可提防之;若彼不來,便起兵徑取其關,不可遲緩。」
正說間,忽起一陣旋風,把馬前「帥」
字旗吹倒。
玄德問龐統曰:「此何兆也?」
統曰:「此警報也,楊懷、高沛二人必有行刺之意,宜善防之。」
玄德乃身披重鎧,自佩寶劍防備。
人報楊、高二將前來送行。
玄德令軍馬歇定。
龐統分付魏延、黃忠:「但關上來的軍士,不問多少,馬步軍兵,一個也休放回。」
二將得令而去。
卻說楊懷、高沛二人身邊各藏利刃,帶二百軍兵,牽羊送酒,直至軍前。
見並無準備,心中暗喜,以為中計。
入至帳下、見玄德正與龐統坐於帳中。
二將聲喏曰:「聞皇叔遠回,特具薄禮相送。」
遂進酒勸玄德。
玄德曰:「二將軍守關不易,當先飲此杯。」
二將飲酒畢,玄德曰:「吾有密事與二將軍商議,閑人退避。」
遂將帶來二百人盡趕出中軍。
玄德叱曰:「左右與吾捉下二賊!」
帳后劉封、關平應聲而出。
楊、高二人急待爭鬥,劉封、關平各捉住一人。
玄德喝曰:「吾與汝主是同宗兄弟,汝二人何故同謀,離間親情?」
龐統叱左右搜其身畔,果然各搜出利刃一口。
統便喝斬二人;玄德還猶未決,統曰:「二人本意欲殺吾主,罪不容誅。」
遂叱刀斧手斬楊懷、高沛於帳前。
黃忠、魏延早將二百從人,先自捉下,不曾走了一個。
玄德喚入,各賜酒壓驚。
玄德曰:「楊懷、高沛離間吾兄弟,又藏利刃行刺,故行誅戮。
爾等無罪,不必驚疑。」
眾各拜謝。
龐統曰:「吾今即用汝等引路,帶吾軍取關。
各有重賞。」
眾皆應允。
是夜二百人先行,大軍隨後。
前軍至關下叫曰:「二將軍有急事回,可速開關。」
城上聽得是自家軍,即時開關。
大軍一擁而入,兵不血刃,得了涪關。
蜀兵皆降。
玄德各加重賞,遂即分兵前後守把。
次日勞軍,設宴於公廳。
玄德酒酣,顧龐統曰:「今日之會,可為樂乎?」
龐統曰:「伐人之國而以為樂,非仁者之兵也。」
玄德曰:「吾聞昔日武王伐紂,作樂象功,此亦非仁者之兵歟?汝言何不合道理?可速退!」
龐統大笑而起。
左右亦扶玄德入後堂。
睡至半夜,酒醒。
左右以逐龐統之言告知玄德。
玄德大悔;次早穿衣升堂,請龐統謝罪曰:「昨日酒醉,言語觸犯,幸勿掛懷。」
龐統談笑自若。
玄德曰:「昨日之言,惟吾有失。」
龐統曰:「君臣俱失,何獨主公?」
玄德亦大笑,其樂如初。
卻說劉璋聞玄德殺了楊、高二將,襲了涪水關,大驚曰:「不料今日果有此事!」
遂聚文武,問退兵之策。
黃權曰:「可連夜遣兵屯雒縣,塞住咽喉之路。
劉備雖有精兵猛將,不能過也。」
璋遂令劉-、泠苞、張任、鄧賢點五萬大軍,星夜往守雒縣,以拒劉備。
四將行兵之次,劉-曰:「吾聞錦屏山中有一異人,道號紫虛上人,知人生死貴賤。
吾輩今日行軍,正從錦屏山過。
何不試往問之?」
張任曰:「大丈夫行兵拒敵,豈可問于山野之人乎?」
-曰:「不然。
聖人云:至誠之道,可以前知。
吾等問於高明之人,當趨吉避凶。」
於是四人引五六十騎至山下,問徑樵夫。
樵夫指高山絕頂上,便是上人所居。
四人上山至庵前,見一道童出迎。
問了姓名,引入庵中。
只見紫虛上人坐於蒲墩之上。
四人下拜,求問前程之事。
紫虛上人曰:「貧道乃山野廢人,豈知休咎?」
劉-再三拜問,紫虛遂命道童取紙筆,寫下八句言語,付與劉。
其文曰:「左龍右鳳,飛入西川。
雛鳳墜地,卧龍升天。
一得一失,天數當然。
見機而作,勿喪九泉。」
劉-又問曰:「我四人氣數如何?」
紫虛上人曰:「定數難逃,何必再問!」
-又請問時,上人眉垂目合,恰似睡著的一般,並不答應。
四人下山。
劉-曰:「仙人之言,不可不信。」
張任曰:「此狂叟也,聽之何益。」
遂上馬前行。
既至雒縣,分調人馬,守把各處關隘口。
劉-曰:「雒城乃成都之保障,失此則成都難保。
吾四人公議,著二人守城,二人去雒縣前面,依山傍險,紮下兩個寨子,勿使敵兵臨城。」
泠苞、鄧賢曰:「某願往結寨。」
劉-大喜,分兵二萬,與泠、鄧二人,離城六十里下寨。
劉-、張任守護雒城。
卻說玄德既得涪水關,與龐統商議進取雒城。
人報劉璋撥四將前來,即日泠苞、鄧賢領二萬軍離城六十里,紮下兩個大寨。
玄德聚眾將問曰:「誰敢建頭功,去取二將寨柵?」
老將黃忠應聲出曰:「老夫願往。」
玄德曰:「老將軍率本部人馬,前至雒城,如取得泠苞、鄧賢營寨,必當重賞。」
黃忠大喜,即領本部兵馬,謝了要行。
忽帳下一人出曰:「老將軍年紀高大,如何去得?小將不才願往。」
玄德視之,乃是魏延。
黃忠曰:「我已領下將令,你如何敢攙越?」
魏延曰:「老者不以筋骨為能。
吾聞泠苞、鄧賢乃蜀中名將,血氣方剛。
恐老將軍近他不得,豈不誤了主公大事?因此願相替,本是好意。」
黃忠大怒曰:「汝說吾老,敢與我比試武藝么?」
魏延曰:「就主公之前,當面比試。
贏得的便去,何如?」
黃忠遂趨步下階,便叫小校將刀來!玄德急止之曰:「不可!吾今提兵取川,全仗汝二人之力。
今兩虎相鬥,必有一傷。
須誤了我大事。
吾與你二人勸解,休得爭論。」
龐統曰:「汝二人不必相爭。
即今泠苞、鄧賢下了兩個營寨。
今汝二人自領本部軍馬,各打一寨。
如先奪得者,便為頭功。」
於是分定黃忠打泠苞寨,魏延打鄧賢寨。
二人各領命去了。
龐統曰:「此二人去,恐於路上相爭,主公可自引軍為後應。」
玄德留龐統守城,自與劉封、關平引五千軍隨後進發。
卻說黃忠歸寨,傳令來日四更造飯,五更結束,平明進兵,取左邊山谷而進。
魏延卻暗使人探聽黃忠甚時起兵。
探事人回報:「來日四更造飯,五更起兵。」
魏延暗喜,分付眾軍士二更造飯,三更起兵,平明要到鄧賢寨邊。
軍士得令,都飽餐一頓,馬摘鈴,人銜枚,卷旗束甲,暗地去劫寨。
三更前後,離寨前進。
到半路,魏延馬上尋思:「只去打鄧賢寨,不顯能處,不如先去打泠苞寨,卻將得勝兵打鄧賢寨。
兩處功勞,都是我的。」
就馬上傳令,教軍士都投左邊山路里去。
天色微明,離泠苞寨不遠,教軍士少歇,排搠金鼓旗幡、槍刀器械。
早有伏路小軍飛報入寨,泠苞已有準備了。
一聲炮響,三軍上馬,殺將出來。
魏延縱馬提刀,與泠苞接戰。
二將交馬,戰到三十合,川兵分兩路來襲漢軍。
漢軍走了半夜,人馬力乏,抵當不住,退後便走。
魏延聽得背後陣腳亂,撇了泠苞,撥馬回走。
川兵隨後趕來,漢軍大敗。
走不到五里,山背後鼓聲震地,鄧賢引一彪軍從山谷里截出來,大叫:「魏延快下馬受降!」
魏延策馬飛奔,那馬忽失前蹄,引足跪地,將魏延掀將下來。
鄧賢馬奔到,挺槍來刺魏延。
槍未到處,弓弦響,鄧賢倒撞下馬。
後面泠苞方欲來救,一員大將,從山坡上躍馬而來,厲聲大叫:「老將黃忠在此!」
舞刀直取泠苞。
泠苞抵敵不住,望后便走。
黃忠乘勢追趕,川兵大亂。
黃忠一枝軍救了魏延,殺了鄧賢,直趕到寨前。
泠苞回馬與黃忠再戰。
不到十餘合,後面軍馬擁將上來,泠苞只得棄了左寨,引敗軍來投右寨。
只見寨中旗幟全別,泠苞大驚。
兜住馬看時,當頭一員大將,金甲錦袍,乃是劉玄德,左邊劉封,右邊關平,大喝道:「寨子吾已奪下,汝欲何往?」
原來玄德引兵從後接應,便乘勢奪了鄧賢寨子。
泠苞兩頭無路,取山僻小徑,要回雒城。
行不到十里,狹路伏兵忽起,搭鉤齊舉,把泠苞活捉了。
原來卻是魏延自知犯罪,無可解釋,收拾后軍,令蜀兵引路,伏在這裡,等個正著。
用索縛了泠苞,解投玄德寨來。
卻說玄德立起免死旗,但川兵倒戈卸甲者,並不許殺害,如傷者償命;又諭眾降兵曰:「汝川人皆有父母妻子,願降者充軍,不願降者放回。」
於是歡聲動地。
黃忠安下寨腳,徑來見玄德,說魏延違了軍令,可斬之。
玄德急召魏延,魏延解泠苞至。
玄德曰:「延雖有罪,此功可贖。」
令魏延謝黃忠救命之恩,今後毋得相爭。
魏延頓首伏罪。
玄德重賞黃忠,使人押泠苞到帳下,玄德去其縛,賜酒壓驚,問曰:「汝肯降否?」
泠苞曰:「既蒙免死,如何不降?劉-、張任與某為生死之交;若肯放某回去,當即招二人來降,就獻雒城。」
玄德大喜,便賜衣服鞍馬,令回雒城。
魏延曰:「此人不可放回。
若脫身一去,不復來矣。」
玄德曰:「吾以仁義待人,人不負我。」
卻說泠苞得回雒城,見劉-、張任,不說捉去放回,只說:「被我殺了十餘人,奪得馬匹逃回。」
劉-忙遣人往成都求救。
劉璋聽知折了鄧賢,大驚,慌忙聚眾商議。
長子劉循進曰:「兒願領兵前去守雒城。」
璋曰:「既吾兒肯去,當遣誰人為輔?」
一人出曰:「某願往」
璋視之,乃舅氏吳懿也。
璋曰:「得尊舅去最好。
誰可為副將?」
吳懿保吳蘭、雷銅二人為副將,點二萬軍馬來到雒城。
劉-、張任接著,具言前事。
吳懿曰:「兵臨城下,難以拒敵,汝等有何高見?」
泠苞曰:「此間一帶,正靠涪江,江水大急;前面寨佔山腳,其形最低。
某乞五千軍,各帶鍬鋤前去,決涪江之水,可盡淹死劉備之兵也。」
吳懿從其計,即令泠苞前往決水,吳蘭、雷銅引兵接應。
泠苞領命,自去準備決水器械。
卻說玄德令黃忠、魏延各守一寨,自回涪城,與軍師龐統商議。
細作報說:「東吳孫權遣人結好東川張魯,將欲來攻葭萌關。」
玄德驚曰:「若葭萌關有失,截斷後路,吾進退不得,當如之何?」
龐統謂孟達曰:「公乃蜀中人,多知地理,去守葭萌關如何?」
達曰:「某保一人與某同去守關,萬無一失。」
玄德問何人。
達曰:「此人曾在荊州劉表部下為中郎將,乃南郡枝江人,姓霍,名峻,字仲邈。」
玄德大喜,即時遣孟達、霍峻守葭萌關去了。
龐統退歸館舍,門吏忽報:「有客特來相訪。」
統出迎接,見其人身長八尺,形貌甚偉;頭髮截短,披於頸上;衣服不甚齊整。
統問曰:「先生何人也?」
其人不答,徑登堂仰卧床上。
統甚疑之。
再三請問。
其人曰:「且消停,吾當與汝說知天下大事。」
統聞之愈疑,命左右進酒食。
其人起而便食,並無謙遜;飲食甚多,食罷又睡。
統疑惑不定,使人請法正視之,恐是細作。
法正慌忙到來。
統出迎接,謂正曰:「有一人如此如此。」
法正曰:「莫非彭永言乎?」
升階視之。
其人躍起曰:「孝直別來無慈!正是:只為川人逢舊識,遂令涪水息洪流。
畢竟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第063回 諸葛亮痛哭龐統 張翼德義釋嚴顏
卻說法正與那人相見,各撫掌而笑。
龐統問之。
正曰:「此公乃廣漢人,姓彭,名-,字永言,蜀中豪傑也。
因直言觸忤劉璋,被璋髡鉗為徒隸,因此短髮。」
統乃以賓禮待之,問-從何而來-曰:「吾特來救汝數萬人性命,見劉將軍方可說。」
法正忙報玄德。
玄德親自謁見,請問其故-曰:「將軍有多少軍馬在前寨?」
玄德實告:「有魏延、黃忠在彼。」
-曰:「為將之道,豈可不知地理乎?前寨緊靠涪江,若決動江水,前後以兵塞之,一人無可逃也。」
玄德大悟。
彭-曰:「罡星在西方,太白臨於此地,當有不吉之事,切宜慎之。」
玄德即拜彭-為幕賓,使人密報魏延、黃忠,教朝暮用心巡警,以防決水。
黃忠、魏延商議:二人各輪一日,如遇敵軍到來,互相通報。
卻說泠苞見當夜風雨大作,引了五千軍,徑循江邊而進,安排決江。
只聽得後面喊聲亂起,泠苞知有準備,急急回軍。
前面魏延引軍趕來,川兵自相踐踏。
泠苞正奔走間,撞著魏延。
交馬不數合,被魏延活捉去了。
比及吳蘭、雷銅來接應時,又被黃忠一軍殺退。
魏延解泠苞到涪關。
玄德責之曰:「吾以仁義相待,放汝回去,何敢背我!今次難饒!」
將泠苞推出斬之,重賞魏延。
玄德設宴管待彭-,忽報荊州諸葛亮軍師特遣馬良奉書至此。
玄德召入問之。
馬良禮畢曰:「荊州平安,不勞主公憂念。」
遂呈上軍師書信。
玄德拆書觀之,略曰:「亮夜算太乙數,今年歲次癸巳,罡星在西方;又觀乾象,太白臨於雒城之分:主將帥身上多凶少吉。
切宜謹慎。」
玄德看了書,便教馬良先回。
玄德曰:「吾將回荊州,去論此事。」
龐統暗思:「孔明怕我取了西川,成了功,故意將此書相阻耳。」
乃對玄德曰:「統亦算太乙數,已知罡星在西,應主公合得西川,別不主凶事。
統亦占天文,見太白臨於雒城,先斬蜀將泠苞,已應凶兆矣。
主公不可疑心,可急進兵。」
玄德見龐統再三催促,乃引軍前進。
黃忠同魏延接入寨去。
龐統問法正曰:「前至雒城,有多少路?」
法正畫地作圖。
玄德取張松所遺圖本對之,並無差錯。
法正言:「山北有條大路,正取雒城東門;山南有條小路,卻取雒城西門:兩條路皆可進兵。」
龐統謂玄德曰:「統令魏延為先鋒,取南小路而進;主公令黃忠作先鋒,從山北大路而進:併到雒城取齊。」
玄德曰:「吾自幼熟於弓馬,多行小路。
軍師可從大路去取東門,吾取西門。」
龐統曰:「大路必有軍邀攔,主公引兵當之。
統取小路。」
玄德曰:「軍師不可。
吾夜夢一神人,手執鐵棒擊吾右臂,覺來猶自臂疼。
此行莫非不佳。」
龐統曰:「壯士臨陣,不死帶傷,理之自然也。
何故以夢寐之事疑心乎?」
玄德曰:「吾所疑者,孔明之書也。
軍師還守涪關,如何?」
龐統大笑曰:「主公被孔明所惑矣:彼不欲令統獨成大功,故作此言以疑主公之心。
心疑則致夢,何凶之有?統肝腦塗地,方稱本心。
主公再勿多言,來早准行。」
當日傳下號令,軍士五更造飯,平明上馬。
黃忠、魏延領軍先行。
玄德再與龐統約會,忽坐下馬眼生前失,把龐統掀將下來。
玄德跳下馬,自來籠住那馬。
玄德曰:「軍師何故乘此劣馬?」
龐統曰:「此馬乘久,不曾如此。」
玄德曰:「臨陣眼生,誤人性命。
吾所騎白馬,性極馴熟,軍師可騎,萬無一失。
劣馬吾自乘之。」
遂與龐統更換所騎之馬。
龐統謝曰:「深感主公厚恩,雖萬死亦不能報也。」
遂各上馬取路而進。
玄德見龐統去了,心中甚覺不快,怏怏而行。
卻說雒城中吳懿、劉-聽知折了泠苞,遂與眾商議。
張任曰:「城東南山僻有一條小路,最為要緊,某自引一軍守之。
諸公緊守雒城,勿得有失。」
忽報漢兵分兩路前來攻城。
張任急引三千軍,先來抄小路埋伏。
見魏延兵過,張任教盡放過去,休得驚動。
后見龐統軍來,張任軍士遙指軍中大將:「騎白馬者必是劉備。」
張任大喜,傳令教如此如此。
卻說龐統迤邐前進,抬頭見兩山逼窄,樹木叢雜;又值夏末秋初,枝葉茂盛。
龐統心下甚疑,勒住馬問:「此處是何地?」
數內有新降軍士,指道:「此處地名落鳳坡。」
龐統驚曰:「吾道號鳳雛,此處名落鳳坡,不利於吾。」
令后軍疾退。
只聽山坡前一聲炮響,箭如飛蝗,只望騎白馬者射來。
可憐龐統竟死於亂箭之下。
時年止三十六歲。
後人有詩嘆曰:「古峴相連紫翠堆,士元有宅傍山隈。
兒童慣識呼鳩曲,閭巷曾聞展驥才。
預計三分平刻削,長驅萬里獨徘徊。
誰知天狗流星墜,不使將軍衣錦回。」
先是東南有童謠云:「一鳳並一龍,相將到蜀中。
才到半路里,鳳死落坡東。
風送雨,雨隨風,隆漢興時蜀道通,蜀道通時只有龍。」
當日張任射死龐統,漢軍擁塞,進退不得,死者大半。
前軍飛報魏延。
魏延忙勒兵欲回,奈山路逼窄,廝殺不得。
又被張任截斷歸路,在高阜處用強弓硬弩射來。
魏延心慌。
有新降蜀兵曰:「不如殺奔雒城下,取大路而進。」
延從其言,當先開路,殺奔雒城來。
塵埃起處,前面一軍殺至,乃雒城守將吳蘭、雷銅也;後面張任引兵追來:前後夾攻,把魏延圍在垓心。
魏延死戰不能得脫。
但見吳蘭、雷銅后軍自亂,二將急回馬去救。
魏延乘勢趕去,當先一將,舞刀拍馬,大叫:「文長,吾特來救汝!」
視之,乃老將黃忠也。
兩下夾攻,殺敗吳、雷二將,直衝至雒城之下。
劉瓚引兵殺出,卻得玄德在後當住接應。
黃忠、魏延翻身便回。
玄德軍馬比及奔到寨中,張任軍馬又從小路里截出。
劉-、吳蘭、雷銅當先趕來。
玄德守不住二寨,且戰且走,奔回涪關。
蜀兵得勝,迤邐追趕。
玄德人困馬乏,那裡有心廝殺,且只顧奔走。
將近涪關,張任一軍追趕至緊。
幸得左邊劉封,右邊關平,二將領三萬生力軍截出,殺退張任;還趕二十里,奪回戰馬極多。
玄德一行軍馬,再入涪關,問龐統消息。
有落鳳坡逃得性命的軍士,報說軍師連人帶馬,被亂箭射死於坡前。
玄德聞言,望西痛哭不已,遙為招魂設祭。
諸將皆哭。
黃忠曰:「今番折了龐統軍師,張任必然來攻打涪關,如之奈何?不若差人往荊州,請諸葛軍師來商議收川之計。」
正說之間,人報張任引軍直臨城下搦戰。
黃忠、魏延皆要出戰。
玄德曰:「銳氣新挫,宜堅守以待軍師來到。」
黃忠、魏延領命,只謹守城池。
玄德寫一封書,教關平分付:「你與我往荊州請軍師去。」
關平領了書,星夜往荊州來。
玄德自守涪關,並不出戰。
卻說孔明在荊州,時當七夕佳節,大會眾官夜宴,共說收川之事。
只見正西上一星,其大如斗,從天墜下,流光四散。
孔明失驚,擲杯於地,掩面哭曰:「哀哉!痛哉」
眾官慌問其故。
孔明曰:「吾前者算今年罡星在西方,不利於軍師;天狗犯於吾軍,太白臨於雒城,已拜書主公,教謹防之。
誰想今夕西方星墜,龐士元命必休矣!」
言罷,大哭曰:「今吾主喪一臂矣!」
眾官皆驚,未信其言。
孔明曰:「數日之內,必有消息。」
是夕酒不盡歡而散。
數日之後,孔明與雲長等正坐間,人報關平到,眾官皆驚。
關平入,呈上玄德書信。
孔明視之,內言本年七月初七日,龐軍師被張任在落鳳坡前箭射身故。
孔明大哭,眾官無不垂淚。
孔明曰:「既主公在涪關進退兩難之際,亮不得不去。」
雲長曰:「軍師去,誰人保守荊州?荊州乃重地,干係非輕。」
孔明曰:「主公書中雖不明言其人,吾已知其意了。」
乃將玄德書與眾官看曰:「主公書中,把荊州托在吾身上,教我自量才委用。
雖然如此,今教關平齎書前來,其意欲雲長公當此重任。
雲長想桃園結義之情,可竭力保守此地,責任非輕,公宜勉之。」
雲長更不推辭,慨然領諾。
孔明設宴,交割印綬。
雲長雙手來接。
孔明擎著印曰:「這干係都在將軍身上。」
雲長曰:「大丈夫既領重任,除死方休。」
孔明見雲長說個「死」
字,心中不悅;欲待不與,其言已出。
孔明曰:「倘曹操引兵來到,當如之何?」
雲長曰:「以力拒之。」
孔明又曰:「倘曹操、孫權,齊起兵來,如之奈何?」
雲長曰:「分兵拒之。」
孔明曰:「若如此,荊州危矣。
吾有八個字,將軍牢記,可保守荊州。」
雲長問:「那八個字?」
孔明曰:「北拒曹操,東和孫權。」
雲長曰:「軍師之言,當銘肺腑。」
孔明遂與了印綬,令文官馬良、伊籍、向朗、糜竺,武將糜芳、廖化、關平、周倉,一班兒輔佐雲長,同守荊州。
一面親自統兵入川。
先撥精兵一萬,教張飛部領,取大路殺奔巴州、雒城之西,先到者為頭功。
又撥一枝兵,教趙云為先鋒,溯江而上,會於雒城。
孔明隨後引簡雍、蔣琬等起行。
那蔣琬字公琰,零陵湘鄉人也,乃荊襄名士,現為書記。
當日孔明引兵一萬五千,與張飛同日起行。
張飛臨行時,孔明囑付曰:「西川豪傑甚多,不可輕敵。
於路戒約三軍,勿得擄掠百姓,以失民心。
所到之處,並宜存恤,勿得恣逞鞭撻士卒。
望將軍早會雒城,不可有誤。」
張飛欣然領諾,上馬而去。
迤邐前行,所到之處,但降者秋毫無犯。
徑取漢川路,前至巴郡。
細作回報:「巴郡太守嚴顏,乃蜀中名將,年紀雖高,精力未衰,善開硬弓,使大刀,有萬夫不當之勇:據住城郭,不豎降旗。」
張飛教離城十里下寨,差人入城去:「說與老匹夫,早早來降,饒你滿城百姓性命;若不歸順,即踏平城郭,老幼不留!」
卻說嚴顏在巴郡,聞劉璋差法正請玄德入川,拊心而嘆曰:「此所謂獨坐窮山,引虎自衛者也!」
后聞玄德據住涪關,大怒,屢欲提兵往戰,又恐這條路上有兵來。
當日聞知張飛兵到,便點起本部五六千人馬,準備迎敵。
或獻計曰:「張飛在當陽長坂,一聲喝退曹兵百萬之眾。
曹操亦聞風而避之,不可輕敵。
今只宜深溝高壘,堅守不出。
彼軍無糧,不過一月,自然退去。
更兼張飛性如烈火,專要鞭撻士卒;如不與戰,必怒;怒則必以暴厲之氣待其軍士:軍心一變,乘勢擊之,張飛可擒也。」
嚴顏從其言,教軍士盡數上城守護。
忽見一個軍士,大叫:「開門!」
嚴顏教放入問之。
那軍士告說是張將軍差來的,把張飛言語依直便說。
嚴顏大怒,罵:「匹夫怎敢無禮!吾嚴將軍豈降賊者乎!借你口說與張飛!」
喚武士把軍人割下耳鼻,卻放回寨。
軍人回見張飛,哭告嚴顏如此毀罵。
張飛大怒,咬牙睜目,披掛上馬,引數百騎來巴郡城下搦戰。
城上眾軍百般痛罵。
張飛性急,幾番殺到弔橋,要過護城河,又被亂箭射回。
到晚全無一個人出,張飛忍一肚氣還寨。
次日早晨,又引軍去搦戰。
那嚴顏在城敵樓上,一箭射中張飛頭盔。
飛指而恨曰:「若拿住你這老匹夫,我親自食你肉!」
到晚又空回。
第三日,張飛引了軍,沿城去罵。
原來那座城子是個山城,周圍都是亂山,張飛自乘馬登出,下視城中。
見軍士盡皆披掛,分列隊伍,伏在城中,只是不出;又見民夫來來往往,搬磚運石,相助守城。
張飛教馬軍下馬,步軍皆坐,引他出敵,並無動靜。
又罵了一日,依舊空回。
張飛在寨中自思:「終日叫罵,彼只不出,如之奈何?」
猛然思得一計,教眾軍不要前去搦戰,都結束了在寨中等候;卻只教三五十個軍士,直去城下叫罵。
引嚴顏軍出來,便與廝殺。
張飛磨拳擦掌,只等敵軍來。
小軍連罵了三日,全然不出。
張飛眉頭一縱,又生一計,傳令教軍士四散砍打柴草,尋覓路徑,不來搦戰。
嚴顏在城中,連日不見張飛動靜,心中疑惑,著十數個小軍,扮作張飛砍柴的軍,潛地出城,雜在軍內,入山中探聽。
當日諸軍回寨。
張飛坐在寨中,頓足大罵:「嚴顏老匹夫!枉氣殺我!」
只見帳前三四個人說道:「將軍不須心焦:這幾日打探得一條小路,可以偷過巴郡。」
張飛故意大叫曰:「既有這個去處,何不早來說?」
眾應曰:「這幾日卻才哨探得出。」
張飛曰:「事不宜遲,只今二更造飯,趁三更明月,拔寨都起,人銜枚,馬去鈴,悄悄而行。
我自前面開路,汝等依次而行。」
傳了令便滿寨告報。
探細的軍聽得這個消息,盡回城中來,報與嚴顏。
顏大喜曰:「我算定這匹夫忍耐不得。
你偷小路過去,須是糧草輜重在後;我截住後路,你如何得過?好無謀匹夫,中我之計!」
即時傳令:教軍士準備赴敵,今夜二更也造飯,三更出城,伏於樹木叢雜去處。
只等張飛過咽喉小路去了,車仗來時,只聽鼓響,一齊殺出。
傳了號令,看看近夜,嚴顏全軍盡皆飽食,披掛停當,悄悄出城,四散伏住,只聽鼓響:嚴顏自引十數裨將,下馬伏於林中。
約三更后,遙望見張飛親自在前,橫矛縱馬,悄悄引軍前進。
去不得三四里,背後車仗人馬、陸續進發。
嚴顏看得分曉,一齊擂鼓,四下伏兵盡起。
正來搶奪車仗、背後一聲鑼響,一彪軍掩到,大喝:「老賊休走!我等的你恰好!」
嚴顏猛回頭看時,為首一員大將,豹頭環眼,燕頜虎鬚,使丈八矛,騎深烏馬:乃是張飛。
四下里鑼聲大震,眾軍殺來。
嚴顏見了張飛,舉手無措,交馬戰不十合,張飛賣個破綻,嚴顏一刀砍來,張飛閃過,撞將入去,扯住嚴顏勒甲絛,生擒過來,擲於地下;眾軍向前,用索綁縛住了。
原來先過去的是假張飛。
料道嚴顏擊鼓為號,張飛卻教鳴金為號:金響諸軍齊到。
川兵大半棄甲倒戈而降。
張飛殺到巴郡城下,后軍已自入城。
張飛叫休殺百姓,出榜安民。
群刀手把嚴顏推至。
飛坐於廳上,嚴顏不肯下跪。
飛怒目咬牙大叱曰:「大將到此,何為不降,而敢拒敵?」
嚴顏全無懼色,回叱飛曰:「汝等無義,侵我州郡!但有斷頭將軍,無降將軍!」
飛大怒,喝左右斬來。
嚴顏喝曰:「賊匹夫!砍頭便砍,何怒也?」
張飛見嚴顏聲音雄壯,面不改色,乃回嗔作喜,下階喝退左右,親解其縛,取衣衣之,扶在正中高坐,低頭便拜曰:「適來言語冒瀆,幸勿見責。
吾素知老將軍乃豪傑之士也。」
嚴顏感其恩義,乃降。
後人有詩讚嚴顏曰:「白髮居西蜀,清名震大邦。
忠心如皎月,浩氣卷長江。
寧可斷頭死,安能屈膝降?巴州年老將,天下更無雙。」
又有贊張飛詩曰:「生獲嚴顏勇絕輪,惟憑義氣服軍民。
至今廟貌留巴蜀,社酒雞豚日日春。」
張飛請問入川之計。
嚴顏曰:「敗軍之將,荷蒙厚恩,無可以報,願施犬馬之勞,不須張弓只箭,徑取成都。」
正是:只因一將傾心后,致使連城唾手降。
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64回 孔明定計捉張任 楊阜借兵破馬超
卻說張飛問計於嚴顏,顏曰:「從此取雒城,凡守御關隘,都是老夫所管,官軍皆出於掌握之中。
今感將軍之恩,無可以報,老夫當為前部,所到之處,盡皆喚出拜降。」
張飛稱謝不已。
於是嚴顏為前部,張飛領軍隨後。
凡到之處,儘是嚴顏所管,都喚出投降。
有遲疑未決者,顏曰:「我尚且投降,何況汝乎?」
自是望風歸順,並不曾廝殺一場。
卻說孔明已將起程日期申報玄德,教都會聚雒城。
玄德與眾官商議:「今孔明、翼德分兩路取川,會於雒城,同入成都。
水陸舟車,已於七月二十日起程,此時將及待到。
今我等便可進兵。」
黃忠曰:「張任每日來搦戰,見城中不出,彼軍懈怠,不做準備,今日夜間分兵劫寨,勝如白晝廝殺。」
玄德從之,教黃忠引兵取左,魏延引兵取右,玄德取中路。
當夜二更,三路軍馬齊發。
張任果然不做準備。
漢軍擁入大寨,放起火來,烈焰騰空。
蜀兵奔走,連夜直趕到雒城,城中兵接應入去。
玄德還中路下寨;次日,引兵直到雒城,圍住攻打。
張任按兵不出。
攻到第四日,玄德自提一軍攻打西門,令黃忠、魏延在東門攻打,留南門北門放軍行走。
原來南門一帶都是山路,北門有涪水:因此不圍。
張任望見玄德在西門,騎馬往來,指揮打城,從辰至未,人馬漸漸力乏。
張任教吳蘭、雷銅二將引兵出北門,轉東門,敵黃忠、魏延;自己卻引軍出南門,轉西門,單迎玄德。
城內盡撥民兵上城,擂鼓助喊。
卻說玄德見紅日平西,教后軍先退。
軍士方回身,城上一片聲喊起,南門內軍馬突出。
張任徑來軍中捉玄德,玄德軍中大亂。
黃忠、魏延又被吳蘭、雷銅敵住。
兩下不能相顧。
玄德敵不住張任,撥馬往山僻小路而走。
張任從背後追來,看看趕上。
玄德獨自一人一馬。
張任引數騎趕來。
玄德正望前儘力加鞭而行,忽山路一軍衝來。
玄德馬上叫苦曰:「前有伏兵,後有追兵,天亡我也!」
只見來軍當頭一員大將,乃是張飛。
原來張飛與嚴顏正從那條路上來,望見塵埃起,知與川兵交戰。
張飛當先而來,正撞著張任,便就交馬。
戰到十餘合,背後嚴顏引兵大進。
張任火速回身。
張飛直趕到城下。
張任退入城,拽起弔橋。
張飛回見玄德曰:「軍師溯江而來,尚且未到,反被我奪了頭功。」
玄德曰:「山路險阻,如何無軍阻當,長驅大進,先到於此?」
張飛曰:「於路關隘四十五處,皆出老將嚴顏之功,因此於路並不曾費分毫之力。」
遂把義釋嚴顏之事,從頭說了一遍,引嚴顏見玄德。
玄德謝曰:「若非老將軍,吾弟安能到此?」
即脫身上黃金鎖子甲以賜之。
嚴顏拜謝。
正待安排宴飲,忽聞哨馬回報:「黃忠、魏延和川將吳蘭、雷銅交鋒,城中吳懿、劉-又引兵助戰,兩下夾攻,我軍抵敵不住,魏、黃二將敗陣投東去了。」
張飛聽得,便請玄德分兵兩路,殺去救援。
於是張飛在左,玄德在右,殺奔前來。
吳懿、劉-見後面喊聲起,慌退入城中。
吳蘭、雷銅只顧引兵追趕黃忠、魏延,卻被玄德、張飛截住歸路。
黃忠、魏延又回馬轉攻。
吳蘭、雷銅料敵不住,只得將本部軍馬前來投降。
玄德准其降,收兵近城下寨。
卻設張任失了二將,心中憂慮。
吳懿、劉-曰:「兵勢甚危,不決一死戰,如何得兵退?一面差人去成都見主公告急,一面用計敵之。」
張任曰:「吾來日領一軍搦戰,詐敗,引轉城北;城內再以一軍衝出,截斷其中:可獲勝也。」
吳懿曰:「劉將軍相輔公子守城,我引兵衝出助戰。」
約會已定。
次日,張任引數千人馬,搖旗吶喊,出城搦戰。
張飛上馬出迎,更不打話,與張任交鋒。
戰不十餘合,張任詐敗,繞城而走。
張飛儘力追之。
吳懿一軍截住,張任引軍復回,把張飛圍在垓心,進退不得。
正沒奈何,只見一隊軍從江邊殺出。
當先一員大將,挺槍躍馬,與吳懿交鋒;只一合,生擒吳懿,戰退敵軍,救出張飛。
視之,乃趙雲也。
飛問:「軍師何在?」
雲曰:「軍師已至,想此時已與主公相見了也。」
二人擒吳懿回寨。
張任自退入東門去了。
張飛、趙雲回寨中,見孔明、簡雍、蔣琬已在帳中。
飛下馬來參軍師。
孔明驚問曰:「如何得先到?」
玄德具述義釋嚴顏之事。
孔明賀曰:「張將軍能用謀,皆主公之洪福也。」
趙雲解吳懿見玄德。
玄德曰:「汝降否?」
吳懿曰:「我既被捉,如何不降?」
玄德大喜,親解其縛。
孔明問:「城中有幾人守城?」
吳懿曰:「有劉季玉之子劉循,輔將劉-、張任。
劉-不打緊;張任乃蜀郡人,極有膽略,不可輕敵。」
孔明曰:「先捉張任,然後取雒城。」
問:「城東這座橋名為何橋?」
吳懿曰:「金雁橋。」
孔明遂乘馬至橋邊,繞河看了一遍,回到寨中,喚黃忠、魏延聽令曰:「離金雁橋南五六里,兩岸都是蘆葦蒹葭,可以埋伏。
魏延引一千槍手伏於左,單戳馬上將;黃忠引一千刀手伏於右,單砍坐下馬。
殺散彼軍,張任必投山東小路而來。
張翼德引一千軍伏在那裡,就彼處擒之。」
又喚趙雲伏於金雁橋北:「待我引張任過橋,你便將橋拆斷,卻勒兵於橋北,遙為之勢,使張任不敢望北走,退投南去,卻好中計。」
調遣已定,軍師自去誘敵。
卻說劉璋差卓鷹、張翼二將,前至雒城助戰。
張任教張翼與劉-守城,自與卓膺為前後二隊,任為前隊,膺為後隊,出城退敵。
孔明引一隊不整不齊軍,過金雁橋來,與張任對陣。
孔明乘四輪車,綸巾羽扇而出,兩邊百餘騎簇捧,遙指張任曰:「曹操以百萬之眾,聞吾之名,望風而走;今汝何人,敢不投降?」
張任看見孔明軍伍不齊,在馬上冷笑曰:「人說諸葛亮用兵如神,原來有名無實!」
把槍一招,大小軍校齊殺過來。
孔明棄了四輪車,上馬退走過橋。
張任從背後趕來。
過了金雁橋,見玄德軍在左,嚴顏軍在右,衝殺將來。
張任知是計,急回軍時,橋已拆斷了;欲投北去,只見趙雲一軍隔岸擺開,遂不敢投北,徑往南繞河而走。
走不到五七里,早到蘆葦叢雜處。
魏延一軍從蘆中忽起,都用長槍亂戳。
黃忠一軍伏在蘆葦里,用長刀只剁馬蹄。
馬軍盡倒,皆被執縛,步軍那裡敢來?張任引數十騎望山路而走,正撞著張飛。
張任方欲退走,張飛大喝一聲,眾軍齊上,將張任活捉了。
原來卓膺見張任中計,已投趙雲軍前降了,一發都到大寨。
玄德賞了卓膺。
張飛解張任至。
孔明亦坐於帳中。
玄德謂張任曰:「蜀中諸將,望風而降,汝何不早投降?」
張任睜目怒叫曰:「忠臣豈肯事二主乎?」
玄德曰:「汝不識天時耳。
降即免死。」
任曰:「今日便降,久后也不降!可速殺我!」
玄德不忍殺之。
張任厲聲高罵。
孔明命斬之以全其名。
後人有詩讚曰:「烈士豈甘從二主,張君忠勇死猶生。
高明正似天邊月,夜夜流光照雒城。」
玄德感嘆不已,令收其屍首,葬於金雁橋側,以表其忠。
次日,令嚴顏、吳懿等一班蜀中降將為前部。
直至雒城,大叫:「早開門受降,免一城生靈受苦!劉-在城上大罵。
嚴顏方待取箭射之,忽見城上一將,拔劍砍翻劉-,開門投降。
玄德軍馬入雒城,劉循開西門走脫,投成都去了。
玄德出榜安民。
殺劉-者,乃武陽人張翼也。
玄德得了雒城,重賞諸將。
孔明曰:「雒城已破,成都只在目前;惟恐外州郡不寧,可令張翼、吳懿引趙雲撫外水江陽、犍為等處所屬州郡,令嚴顏、卓膺引張飛撫巴西德陽所屬州郡,就委官按治平靖,即勒兵回成都取齊。」
張飛、趙雲領命,各自引兵去了。
孔明問:「前去有何處關隘?」
蜀中降將曰:「止綿竹有重兵守御;若得綿竹,成都唾手可得。」
孔明便商議進兵。
法正曰:「雒城既破,蜀中危矣。
主公欲以仁義服眾,且勿進兵。
某作一書上劉璋,陳說利害,璋自然降矣。」
孔明曰:「孝直之言最善。」
便令寫書遣人徑往成都。
卻說劉循逃回見父,說雒城已陷,劉璋慌聚眾官商議。
從事鄭度獻策曰:「今劉備雖攻城奪地,然兵不甚多,士眾未附,野谷是資,軍無輜重。
不如盡驅巴西梓潼民,過涪水以西。
其倉鷹野谷,盡皆燒除,深溝高壘,靜以待之。
彼至請戰,勿許。
久無所資,不過百日,彼兵自走。
我乘虛擊之,備可擒也。」
劉璋曰:「不然。
吾聞拒敵以安民,未聞動民以備敵也。
此言非保全之計。」
正議間,人報法正有書至。
劉璋喚入。
呈上書。
璋拆開視之。
其略曰:「昨蒙遣差結好荊州,不意主公左右不得其人,以致如此。
今荊州眷念舊情,不忘族誼。
主公若得幡然歸順,量不薄待。
望三思裁示。」
劉璋大怒,扯毀其書,大罵:「法正賣主求榮,忘恩背義之賊!」
逐其使者出城。
即時遣妻弟費觀,提兵前去守把綿竹。
費觀舉保南陽人姓李,名嚴,字正方,一同領兵。
當下費觀、李嚴點三萬軍來守綿竹。
益州太守董和,字幼宰,南郡枝江人也,上書與劉璋,請往漢中借兵。
璋曰:「張魯與吾世仇,安肯相救?」
和曰:「雖然與我有仇,劉備軍在雒城,勢在危急,唇亡則齒寒,若以利害說之,必然肯從。」
璋乃修書遣使前赴漢中。
卻說馬超自兵敗入羌,二載有餘,結好羌兵,攻拔隴西州郡。
所到之處,盡皆歸降;惟冀城攻打不下。
刺史韋康,累遣人求救於夏侯淵。
淵不得曹操言語,未敢動兵。
韋康見救兵不來,與眾商議:「不如投降馬超。」
參軍楊阜哭諫曰:「超等叛君之徒,豈可降之?」
康曰:「事勢至此,不降何待?」
阜苦諫不從。
韋康大開城門,投拜馬超。
超大怒曰:「汝今事急請降,非真心也!」
將韋康四十餘口盡斬之,不留一人。
有人言楊阜勸韋康休降,可斬之,超曰:「此人守義,不可斬也。」
復用楊阜為參軍。
阜薦梁寬、趙衢二人,超盡用為軍官。
楊阜告馬超曰:阜妻死於臨洮,乞告兩個月假,歸葬其妻便回。
馬超從之。
楊阜過歷城,來見撫彝將軍姜敘。
敘與阜是姑表兄弟:敘之母是阜之姑,時年已八十二。
當日,楊阜入姜敘內宅,拜見其姑,哭告曰:「阜守城不能保,主亡不能死,愧無面目見姑。
馬超叛君,妄殺郡守,一州士民,無不恨之。
今吾兄坐據歷城,竟無討賊之心,此豈人臣之理乎?」
言罷,淚流出血。
敘母聞言,喚姜敘入,責之曰:「韋使君遇害,亦爾之罪也。」
又謂阜曰:「汝既降人,且食其祿,何故又興心討之?」
阜曰:「吾從賊者,欲留殘生,與主報冤也。」
敘曰:「馬超英勇,急難圖之。」
阜曰:「有勇無謀,易圖也。
吾已暗約下樑寬、趙衢。
兄若肯興兵,二人必為內應。」
敘母曰:「汝不早圖,更待何時,誰不有死,死於忠義,死得其所也。
勿以我為念。
汝若不聽義山之言,吾當先死,以絕汝念。」
敘乃與統兵校尉尹奉、趙昂商議。
原來趙昂之子趙月,現隨馬超為裨將。
趙昂當日應允,歸見其妻王氏曰:「吾今日與姜敘、楊阜、尹奉一處商議,欲報韋康之仇。
吾想子趙月現隨馬超,今若興兵,超必先殺吾子,奈何?」
其妻厲聲曰:「雪君父之大恥,雖喪身亦不惜,何況一子乎!君若顧子而不行,吾當先死矣!」
趙昂乃決。
次日一同起兵。
姜敘、楊阜屯歷城,尹奉、趙昂屯祁山。
王氏乃盡將首飾資帛,親自往祁山軍中,賞勞軍士,以勵其眾。
馬超聞姜敘、楊阜會合尹奉、趙昂舉事,大怒,即將趙月斬之;令龐德、馬岱盡起軍馬,殺奔歷城來。
姜敘、楊阜引兵出。
兩陣圓處,楊阜、姜敘衣白袍而出,大罵曰:「叛君無義之賊!」
馬超大怒,沖將過來,兩軍混戰。
姜敘、楊卓如何抵得馬超,大敗而走。
馬超驅兵趕來。
背後喊聲起處,尹奉、趙昂殺來。
超急回時,兩下夾攻,首尾不能相顧。
正斗間,刺斜里大隊軍馬殺來。
原來是夏侯淵得了曹操軍令,正領軍來破馬超。
超如何當得三路軍馬,大敗奔回。
走了一夜,比及平明,到得翼城叫門時,城上亂箭射下。
梁寬、趙衢立在城上,大罵馬超;將馬超妻楊氏從城上一刀砍了,撇下屍首來;又將馬超幼子三人,並至親十餘口,都從城上一刀一個,剁將下來。
超氣噎塞胸,幾乎墜下馬來。
背後夏侯淵引兵追趕。
超見勢大,不取戀戰,與龐德、馬岱殺開一條路走。
前面又撞見姜敘、楊阜,殺了一陣;沖得過去,又撞著尹奉、趙昂,殺了一陣;零零落落,剩得五六十騎,連夜奔走,四更前後,走到歷城下,守門者只道姜敘兵回,大開門接入。
超從城南門邊殺起,盡洗城中百姓。
至姜敘宅,拿出老母。
母全無懼色,指馬超而大罵。
超大怒,自取劍殺之。
尹奉、趙昂全家老幼,亦盡被馬超所殺。
昂妻王氏因在軍中,得免於難。
次日,夏侯淵大軍至,馬超棄城殺出,望西而逃。
行不得二十里,前面一軍擺開,為首的是楊阜。
超切齒而恨,拍馬挺槍刺之。
阜宗弟七人,一齊來助戰。
馬岱、龐德敵住后軍。
宗弟七人,皆被馬超殺死。
阜身中五槍,猶然死戰。
後面夏侯淵大軍趕來,馬超遂走。
只有龐德、馬岱五七騎后隨而去。
夏侯淵自行安撫隴西諸州人民,令姜敘等各各分守,用車載楊阜赴許都,見曹操。
操封阜為關內侯。
阜辭曰:「阜無捍難之功,又無死難之節,於法當誅,何顏受職?」
操嘉之,卒與之爵。
卻說馬超與龐德、馬岱商議,徑往漢中投張魯。
張魯大喜,以為得馬超,則西可以吞益州,東可以拒曹操,乃商議欲以女招超為婿。
大將楊柏諫曰:「馬超妻子遭慘禍,皆超之貽害也。
主公豈可以女與之?」
魯從其言,遂罷招婿之議。
或以楊柏之言,告知馬超。
超大怒,有殺楊柏之意。
楊柏知之,與兄楊松商議,亦有圖馬超之心。
正值劉璋遣使求救於張魯,魯不從。
忽報劉璋又遣黃權到。
權先來見楊松,說:「東西兩川,實為唇齒;西川若破,東川亦難保矣。
今若肯相救,當以二十州相酬。」
松大喜,即引黃權來見張魯,說唇齒利害,更以二十州相謝。
魯喜其利,從之。
巴西閻圃諫曰:「劉璋與主公世仇,今事急求救,詐許割地,不可從也。」
忽階下一人進曰:「某雖不才,願乞一旅之師,生擒劉備。
務要割地以還。」
正是:方看真主來西蜀,又見精兵出漢中。
未知其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第065回 馬超大戰葭萌關 劉備自領益州牧
卻說閻圃正勸張魯勿助劉璋,只見馬超挺身出曰:「超感主公之恩,無可上報,願領一軍攻取葭萌關,生擒劉備,務要劉璋割二十州奉還主公。」
張魯大喜,先遣黃權從小路而回,隨即點兵二萬與馬超。
此時龐德卧病不能行,留於漢中。
張魯令楊柏監軍,超與弟馬岱選日起程。
卻說玄德軍馬在雒城,法正所差下書人回報說:「鄭度勸劉璋盡燒野谷並各處倉廩,率巴西之民,避於涪水西,深溝高壘而不戰。」
玄德、孔明聞之,皆大驚曰:「若用此言,吾勢危矣!」
法正笑曰:「主公勿憂。
此計雖毒,劉璋必不能用也。」
不一日,人傳劉璋不肯遷動百姓,不從鄭度之言。
玄德聞之,方始寬心。
孔明曰:「可速進兵取綿竹。
如得此處,成都易取矣。」
遂遣黃忠、魏延領兵前進。
費觀聽知玄德兵來,差李嚴出迎。
嚴領三千兵也,各布陣完。
黃忠出馬,與李嚴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
孔明在陣中教鳴金收軍。
黃忠回陣,問曰:「正待要擒李嚴,軍師何故收兵?」
孔明曰:「吾已見李嚴武藝,不可力取。
來日再戰,汝可詐敗,引入山峪,出奇兵以勝之。」
黃忠領計。
次日,李嚴再引兵來,黃忠又出戰,不十合詐敗,引兵便走。
李嚴趕來,迤邐趕入出峪,猛然省悟。
急待回來,前面魏延引兵擺開。
孔明自在山頭,喚曰:「公如不降,兩下已伏強弩,欲與吾龐士元報仇矣。」
李嚴慌下馬卸甲投降。
軍士不曾傷害一人。
孔明引李嚴見玄德。
玄德待之甚厚。
嚴曰:「費觀雖是劉蓋州親戚,與某甚密,當往說之。」
玄德即命李嚴回城招降費觀。
嚴入綿竹城,對費觀贊玄德如此仁德;今若不降,必有大禍。
觀從其言,開門投降。
玄德遂入綿竹,商議分兵取成都。
忽流星馬急報,言孟達、霍峻守葭萌關,今被東川張魯遣馬超與楊柏、馬岱領兵攻打甚急,救遲則關隘休矣。
玄德大驚。
孔明曰:「須是張、趙二將,方可與敵。」
玄德曰:「子龍引兵在外未回。
翼德已在此,可急遣之。」
孔明曰:「主公且勿言,容亮激之。」
卻說張飛聞馬超攻關,大叫而入曰:「辭了哥哥,便去戰馬超也!」
孔明佯作不聞,對玄德曰:「今馬超侵犯關隘,無人可敵;除非往荊州取關雲長來,方可與敵。」
張飛曰:「軍師何故小覷吾!吾曾獨拒曹操百萬之兵,豈愁馬超一匹夫乎!」
孔明曰:「翼德拒水斷橋,此因曹操不知虛實耳;若知虛實,將軍豈得無事?今馬超之勇,天下皆知,渭橋六戰,殺得曹操割須棄袍,幾乎喪命,非等閑之比。
雲長且未必可勝。」
飛曰:「我只今便去;如勝不得馬超,甘當軍令!」
孔明曰:「既爾肯寫文書,便為先鋒。
請主公親自去一遭,留亮守綿竹。
待子龍來,卻作商議。」
魏延曰:「某亦願往。」
孔明令魏延帶五百哨馬先行,張飛第二,玄德后隊,望葭萌關進發。
魏延哨馬先到關下,正遇楊柏。
魏延與楊柏交戰,不十合,楊柏敗走。
魏延要奪張飛頭功,乘勢趕去。
前面一軍擺開,為首乃是馬岱。
魏延只道是馬超,舞刀躍馬迎之。
與岱戰不十合,岱敗走。
延趕去,被岱回身一箭,中了魏延左臂。
延急回馬走。
馬岱趕到關前,只見一將喊聲如雷,從關上飛奔至面前。
原來是張飛初到關上,聽得關前廝殺,便來看時,正見魏延中箭,因驟馬下關,救了魏延。
飛喝馬岱曰:「汝是何人?先通姓名,然後廝殺?」
馬岱曰:「吾乃西涼馬岱是也。」
張飛曰:「你原來不是馬超,快回去!非吾對手!只令馬超那廝自來,說道燕人張飛在此!」
馬岱大怒曰:「汝焉敢小覷我!」
挺槍躍馬,直取張飛。
戰不十合,馬岱敗走。
張飛欲待追趕,關上一騎馬到來,叫:「兄弟且休去!」
飛回視之,原來是玄德到來。
飛遂不趕,一同上關。
玄德曰:「恐怕你性操,故我隨後趕來到此。
既然勝了馬岱,且歇一宵,來日戰馬超。」
次日天明,關下鼓聲大震,馬超兵到。
玄德在關上看時,門旗影里,馬超縱騎持槍而出;獅盔獸帶,銀甲白袍:一來結束非凡,二者人才出眾。
玄德嘆曰:「人言錦馬超,名不虛傳!」
張飛便要下關。
玄德急止之曰:「且休出戰。
先當避其銳氣。」
關下馬超單搦張飛出馬,關上張飛恨不得平吞馬超,三五番皆被玄德當住。
看看午後,玄德望見馬超陣上人馬皆倦,遂選五百騎,跟著張飛,衝下關來。
馬超見張飛軍到,把槍望后一招,約退軍有一箭之地。
張飛軍馬一齊扎住;關上軍馬,陸續下來。
張飛挺槍出馬,大呼:「認得燕人張翼德么!」
馬超曰:「吾家屢世公侯,豈識村野匹夫!」
張飛大怒。
兩馬齊出,二槍並舉。
約戰百餘合,不分勝負。
玄德觀之,嘆曰:「真虎將也!」
恐張飛有失,急鳴金收軍。
兩將各回。
張飛回到陣中,略歇馬片時,不用頭盔,只裹包巾上馬,又出陣前搦馬超廝殺。
超又出,兩個再戰。
玄德恐張飛有失,自披掛下關,直至陣前;看張飛與馬超又斗百餘合,兩個精神倍加。
玄德教鳴金收軍。
二將分開,各回本陣。
是日天色已晚,玄德謂張飛曰:「馬超英勇,不可輕敵,且退上關。
來日再戰。」
張飛殺得性起,那裡肯休?大叫曰:「誓死不回!」
玄德曰:「今日天晚,不可戰矣。」
飛曰:「多點火把,安排夜戰!」
馬超亦換了馬,再出陣前,大叫曰:「張飛!敢夜戰么?張飛性起,問玄德換了坐下馬,搶出陣來,叫曰:「我捉你不得,誓不上關!」
超曰:「我勝你不得,誓不回寨!」
兩軍吶喊,點起千百火把,照耀如同白日。
兩將又向陣前鏖戰。
到二十餘合,馬超撥回馬便走。
張飛大叫曰:「走那裡去!」
原來馬超見贏不得張飛,心生一計:詐敗佯輸,賺張飛趕來,暗掣銅錘在手,扭回身覷著張飛便打將來。
張飛見馬超走,心中也提防;比及銅錘打來時,張飛一閃,從耳朵邊過去。
張飛便勒回馬走時,馬超卻又趕來。
張飛帶住馬,拈弓搭箭,回射馬超;超卻閃過。
二將各自回陣。
玄德自於陣前叫曰:「吾以仁義待人。
不施譎詐。
馬孟起,你收兵歇息,我不乘勢趕你。」
馬超聞言,親自斷後,諸軍漸退。
玄德亦收軍上關。
次日,張飛又欲下關戰馬超。
人報軍師來到。
玄德接著孔明。
孔明曰:「亮聞孟起世之虎將,若與翼德死戰,必有一傷;故令子龍、漢升守住綿竹,我星夜來此。
可用條小計,令馬超歸降主公。」
玄德曰:「吾見馬超英勇,甚愛之。
如何可得?」
孔明曰:「亮聞東川張魯,欲自立為漢寧王。
手下謀士楊松,極貪賄賂。
主公可差人從小路徑投漢中,先用金銀結好楊松,後進書與張魯,雲吾與劉璋爭西川,是與汝報仇。
不可聽信離間之語。
事定之後,保汝為漢寧王。
令其撤回馬超兵。
待其來撤時,便可用計招降馬超矣。」
玄德大喜,即時修書,差孫乾齎金珠從小路徑至漢中,先來見楊松,說知此事,送了金珠。
松大喜,先引孫乾見張魯,陳言方便。
魯曰:「玄德只是左將軍,如何保得我為漢寧王?」
楊松曰:「他是大漢皇叔,正合保奏。」
張魯大喜,便差人教馬超罷兵。
孫乾只在楊松家聽回信。
不一日,使者回報:「馬超言:未成功,不可退兵。」
張魯又遣人去喚,又不肯回。
一連三次不至。
楊松曰:「此人素無信行,不肯罷兵,其意必反。」
遂使人流言云:「馬超意欲奪西川,自為蜀主,與父報仇,不肯臣於漢中。」
張魯聞之,問計於楊松。
松曰:「一面差人去說與馬超:汝既欲成功,與汝一月限,要依我三件事。
若依得,便有賞;否則必誅:一要取西川,二要劉璋首級,三要退荊州兵。
三件事不成,可獻頭來。
一面教張衛點軍守把關隘,防馬超兵變。」
魯從之,差人到馬超寨中,說這三件事。
超大驚曰:「如何變得恁的!」
乃與馬岱商議:「不如罷兵。」
楊松又流言曰:「馬超回兵,必懷異心。」
於是張衛分七路軍,堅守隘口,不放馬超兵入。
超進退不得,無計可施。
孔明謂玄德曰:「今馬超正在進退兩難之際,亮憑三寸不爛之舌,親往超寨,說馬超來降。」
玄德曰:「先生乃吾之股肱心腹,倘有疏虞,如之奈何?」
孔明堅意要去,玄德再三不肯放去。
正躊躇間,忽報趙雲有書薦西川一人來降。
玄德召入問之。
其人乃建寧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字德昂。
玄德曰:「向日聞公苦諫劉璋,今何故歸我?」
恢曰:「吾聞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前諫劉益州者,以盡人臣之心;既不能用,知必敗矣。
今將軍仁德佈於蜀中,知事必成,故來歸耳。」
玄德曰:「先生此來,必有益於劉備。」
恢曰:「今聞馬超在進退兩難之際。
恢昔在隴西,與彼有一面之交,願往說馬超歸降,若何?」
孔明曰:「正欲得一人替吾一往。
願聞公之說詞。」
李恢於孔明耳畔陳說如此如此。
孔明大喜,即時遣行。
恢行至超寨,先使人通姓后。
馬超曰:「吾知李恢乃辯士,今必來說我。」
先喚二十刀斧手伏於帳下,囑曰:「令汝砍,即砍為肉醬!」
須臾,李恢昂然而入。
馬超端坐帳中不動,叱李恢曰:「汝來為何?」
恢曰:「特來作說客。」
超曰:「吾匣中寶劍新磨。
汝試言之,其言不通,便請試劍!」
恢笑曰:「將軍之禍不遠矣!但恐新磨之劍,不能試吾之頭,將欲自試也!」
超曰:「吾有何禍?」
恢曰:「吾聞越之西子,善毀者不能閉其美;齊之無鹽,善美者不能掩其丑;日中則昃,月滿則虧:此天下之常理也。
今將軍與曹操有殺父之仇,而隴西又有切齒之恨;前不能救劉璋而退荊州之兵,后不能制楊松而見張魯之面;目下四海難容,一身無主;若復有渭橋之敗,冀城之失,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
超頓首謝曰:「公言極善,但超無路可行。」
恢曰:「公既聽吾言,帳下何故伏刀斧手?」
超大慚,盡叱退。
恢曰:「劉皇叔禮賢下士,吾知其必成,故舍劉璋而歸之。
公之尊人,昔年曾與皇叔約共討賊,公何不背暗投明,以圖上報父仇,下立功名乎?」
馬超大喜,即喚楊柏入,一劍斬之,將首極共恢一同上關來降玄德。
玄德親自接入,待以上賓之禮。
超頓首謝曰:「今遇明主,如撥雲霧而見青天!」
時孫乾已回。
玄德復命霍峻、孟達守關,便撤兵來取成都。
趙雲、黃忠接入綿竹。
人報蜀將劉-、馬漢引軍到。
趙雲曰:「某願往擒此二人!」
言訖,上馬引軍出。
玄德在城上管待馬超吃酒。
未曾安席,子龍已斬二人之頭,獻於筵前。
馬超亦驚,倍加敬重。
超曰:「不須主公軍馬廝殺,超自喚出劉璋來降。
如不肯降,超自與弟馬岱取成都,雙手奉獻。」
玄德大喜。
是日盡歡。
卻說敗兵回到益州,報劉璋。
璋大驚,閉門不出。
人報城北馬超救兵到,劉璋方敢登城望之。
見馬超、馬岱立於城下,大叫:「請劉季玉答話。」
劉璋在城上問之。
超在馬上以鞭指曰:「吾本領張魯兵來救益州,誰想張魯聽信楊松讒言,反欲害我。
今已歸降劉皇叔。
公可納士拜降,免致生靈受苦。
如或執迷,吾先攻城矣!」
劉璋驚得面如土色,氣倒於城上。
眾官救醒。
璋曰:「吾之不明,悔之何及!不若開門投降,以救滿城百姓。」
董和曰:「城中尚有兵三萬餘人;錢帛糧草,可支一年:奈何便降?」
劉璋曰:「吾父子在蜀二十餘年,無恩德以加百姓;攻戰三年,血肉捐於草野,皆我罪也。
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
眾人聞之,皆墮淚。
忽一人進曰:「主公之言,正合天意。」
視之,乃巴西西充國人也,姓譙名周,字允南。
此人素曉天文。
璋問之,周曰:「某夜觀乾象,見群星聚於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
況一載之前,小兒謠云:若要吃新飯,須待先主來。
此乃預兆。
不可逆天道。」
黃權、劉巴聞言皆大怒,欲斬之。
劉璋擋住。
忽報:「蜀郡太守許靖,逾城出降矣。」
劉璋大哭歸府。
次日,人報劉皇叔遣幕賓簡雍在城下喚門。
璋令開門接入。
雍坐車中,傲睨自若。
忽一人掣劍大喝曰:「小輩得志,傍若無人!汝敢藐視吾蜀中人物耶!」
雍慌下車迎之。
此人乃廣漢綿竹人也,姓秦名宓,字子敕。
雍笑曰:「不識賢兄,幸勿見責。」
遂同入見劉璋,具說玄德寬洪大度,並無相害之意。
於是劉璋決計投降,厚待簡雍。
次日,親齎印綬文籍,與簡雍同車出城投降。
玄德出寨迎接,握手流涕曰:「非吾不行仁義,奈勢不得已也!」
共入寨,交割印綬文籍,並馬入城。
宏德入成都,百姓香花燈燭,迎門而接。
玄德到公廳,升堂坐定。
郡內諸官,皆拜於堂下!惟黃權、劉巴,閉門不出。
眾將忿怒,欲往殺之。
玄德慌忙傳令曰:「如有害此二人者,滅其三族!」
玄德親自登門,請二人出仕。
二人感玄德恩禮,乃出。
孔明請曰:「今西川平定,難容二主,可將劉璋送去荊州。」
玄德曰:「吾方得蜀郡,未可令季玉遠去。」
孔明曰:「劉璋失基業者,皆因太弱耳。
主公若以婦人之仁,臨事不決,恐此土難以長久。」
玄德從之,設一大宴,請劉璋收拾財物,佩領振威將軍印綬,令將妻子良賤,盡赴南郡公安住歇,即日起行。
玄德自領益州牧。
其所降文武,盡皆重賞,定擬名爵:嚴顏為前將軍,法正為蜀郡太守,董和為掌軍中郎將,許靖為左將軍長史,龐義為營中司馬,劉巴為左將軍,黃權為右將軍。
其餘吳懿、費觀、彭-、卓膺、李嚴、吳蘭、雷銅、李恢、張翼、秦宓、譙周、呂義,霍峻、鄧芝、楊洪、周群、費-、費詩、孟達,文武投降官員,共六十餘人,並皆擢用。
諸葛亮為軍師,關雲長為蕩寇將軍、漢壽亭侯,張飛為征虜將軍、新亭侯,趙云為鎮遠將軍,黃忠為征西將軍,魏延為揚武將軍,馬超為平西將軍。
孫乾、簡雍、糜竺、糜芳、劉封、吳班、關平、周倉、廖化、馬良、馬謖、蔣琬、伊籍,及舊日荊襄一班文武官員,盡皆升賞。
遣使齎黃金五百斤、白銀一千斤、錢五千萬、蜀錦一千匹,賜與雲長。
其餘官將,給賞有差。
殺牛宰馬,大餉士卒。
開倉賑濟百姓,軍民大悅。
益州既定,玄德欲將成都有名田宅,分賜諸官。
趙雲諫曰:「益州人民,屢遭兵火,田宅皆空;今當歸還百姓,令安居復業,民心方服;不宜奪之為私賞也。」
玄德大喜,從其言。
使諸葛軍師定擬治國條例,刑法頗重。
法正曰:「昔高祖約法三章,黎民皆感其德。
願軍師寬刑省法。
以慰民望。」
孔明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用法暴虐,萬民皆怨,故高祖以寬仁得之。
今劉璋暗弱,德政不舉,威刑不肅;君臣之道,漸以陵替。
寵之以位,位極則殘;順之以恩,恩竭則慢。
所以致弊,實由於此。
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
恩榮並濟,上下有節。
為治之道,於斯著矣。」
法正拜服。
自此軍民安堵。
四十一州地面,分兵鎮撫,並皆平定。
法正為蜀郡太守,凡平日一餐之德,睚毗之怨,無不報復。
或告孔明曰:「孝直太橫,宜稍斥之。」
孔明曰:「昔主公困守荊州,北畏曹操,東憚孫權,賴孝直為之輔翼,遂翻然翱翔,不可複製。
今奈何禁止孝直,使不得少行其意耶?」
因竟不問。
法正聞之,亦自斂戢。
一日,玄德正與孔明閑敘,忽報雲長遣關平來謝所賜金帛。
玄德召入。
平拜罷,呈上書信曰:「父親知馬超武藝過人,要入川來與之比試高低。
教就稟伯父此事。」
玄德大驚曰:「若雲長入蜀,與孟起比試,勢不兩立。」
孔明曰:「無妨。
亮自作書回之。」
玄德只恐雲長性急,便教孔明寫了書,發付關平星夜回荊州。
平回至荊州,雲長問曰:「我欲與馬孟起比試,汝曾說否?」
平答曰:「軍師有書在此。」
雲長拆開視之。
其書曰:「亮聞將軍欲與孟起分別高下。
以亮度之:孟起雖雄烈過人,亦乃黥布、彭越之徒耳;當與翼德並驅爭先,猶未及美髯公之絕輪超群也。
今公受任守荊州,不為不重;倘一入川,若荊州有失。
罪莫大焉。
惟冀明照。」
雲長看畢,自綽其髯笑曰:「孔明知我心也。」
將書遍示賓客,遂無入川之意。
卻說東吳孫權,知玄德并吞西川,將劉璋逐於公安,遂召張昭、顧雍商議曰:「當初劉備借我荊州時,說取了西川,便還荊州。
今已得巴蜀四十一州,須用取索漢上諸郡。
如其不還,即動干戈。」
張昭曰:「吳中方寧,不可動兵。
昭有一計,使劉備將荊州雙手奉還主公。」
正是:西蜀方開新日月,東吳又索舊山川。
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66回 關雲長單刀赴會 伏皇後為國捐生
卻說孫權要索荊州。
張昭獻計曰:「劉備所倚仗者,諸葛亮耳。
其兄諸葛瑾今仕於吳,何不將瑾老小執下,使瑾入川告其弟,令勸劉備交割荊州:『如其不還,必累及我老小。
』亮念同胞之情,必然應允。」
權曰:「諸葛瑾乃誠實君子,安忍拘其老小?」
昭曰:「明教知是計策,自然放心。」
權從之,召諸葛瑾老小,虛監在府;一面修書,打發諸葛瑾往西川去。
不致日,早到成都,先使人報知玄德。
玄德問孔明曰:「令兄此來為何?」
孔明曰:「來索荊州耳。」
玄德曰:「何以答之?」
孔明曰:「只須如此如此。」
計會已定,孔明出郭接瑾。
不到私宅,徑入賓館。
參拜畢,瑾放聲大哭。
亮曰:「兄長有事但說。
何故發哀?」
瑾曰:「吾一家老小休矣!」
亮曰:「莫非為不還荊州乎?因弟之故,執下兄長老小,弟心何安?兄休憂慮,弟自有計還荊州便了。」
瑾大喜,即同孔明入見玄德,呈上孫權書。
玄德看了,怒曰:「孫權既以妹嫁我,卻乘我不在荊州,竟將妹子潛地取去,情理難容!我正要大起川兵,殺下江南,報我之恨,卻還想來索荊州乎!」
孔明哭拜於地,曰:「吳侯執下亮兄長老小,倘若不還,吾兄將全家被戮。
兄死,亮豈能獨生?望主公看亮之面,將荊州還了東吳,全亮兄弟之情!」
玄德再三不肯,孔明只是哭求。
玄德徐徐曰:「既如此,看軍師面,分荊州一半還之:將長沙、零陵、桂陽三郡與他。」
亮曰:「既蒙見允,便可寫書與雲長令交割三郡。」
玄德曰:「子瑜到彼,須用善言求吾弟。
吾弟性如烈火,吾尚懼之。
切宜仔細。」
瑾求了書,辭了玄德,別了孔明,登途徑到荊州。
雲長請入中堂,賓主相敘。
瑾出玄德書曰:「皇叔許先以三郡還東吳,望將軍即日交割,令瑾好回見吾主。」
雲長變色曰:「吾與吾兄桃園結義,誓共匡扶漢室。
荊州本大漢疆土,豈得妄以尺寸與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雖吾兄有書來,我卻只不還。」
瑾曰:「今吳侯執下瑾老小,若不得荊州,必將被誅。
望將軍憐之!」
雲長曰:「此是吳侯譎計,如何瞞得我過!」
瑾曰:「將軍何太無面目?」
雲長執劍在手曰:「休再言!此劍上並無面目!」
關平告曰:「軍師面上不好看,望父親息怒。」
雲長曰:「不看軍師面上,教你回不得東吳!」
瑾滿面羞慚,急辭下船,再往西川見孔明。
孔明已自出巡去了。
瑾只得再見玄德,哭告雲長欲殺之事。
玄德曰:「吾弟性急,極難與言。
子瑜可暫回,容吾取了東川、漢中諸郡,調雲長往守之,那時方得交付荊州。」
瑾不得已,只得回東吳見孫權,具言前事。
孫權大怒曰:「子瑜此去,反覆奔走,莫非皆是諸葛亮之計?」
瑾曰:「非也。
吾弟亦哭告玄德,方許將三郡先還,又無奈雲長恃頑不肯,」
孫權曰:「既劉備有先還三郡之言,便可差官前去長沙、零陵、桂陽三郡赴任,且看如何。」
瑾曰:「主公所言極善。」
權乃令瑾取回老小,一面差官往三郡赴任。
不一日,三郡差去官吏,盡被逐回,告孫權曰:「關雲長不肯相容,連夜趕逐回吳。
遲後者便要殺。」
孫權大怒,差人召魯肅責之曰:「子敬昔為劉備作保,借吾荊州;今劉備已得西川,不肯歸還,子敬豈得坐視?」
肅曰:「肅已思得一計,正欲告主公。」
權問:「何計?」
肅曰:「今屯兵於陸口,使人請關雲長赴會。
若雲長肯來,以善言說之;如其不從,伏下刀斧手殺之。
如彼不肯來,隨即進兵,與決勝負,奪取荊州便了。」
孫權曰:「正合吾意。
可即行之。」
闡澤進曰:「不可,關雲長乃世之虎將,非等閑可及。
恐事不諧,反遭其害。」
孫權怒曰:「若如此,荊州何日可得!」
便命魯肅速行此計。
肅乃辭孫權,至陸口,召呂蒙、甘寧商議,設宴於陸口寨外臨江亭上,修下請書,選帳下能言快語一人為使,登舟渡江。
江口關平問了,遂引使者入荊州,叩見雲長,具道魯肅相邀赴會之意,呈上請書。
雲長看書畢,謂來人曰:「既子敬相請,我明日便來赴宴。
汝可先回。」
使者辭去。
關平曰:「魯肅相邀,必無好意;父親何故許之?」
雲長笑曰:「吾豈不知耶?此是諸葛瑾回報孫權,說吾不肯還三郡,故令魯肅屯兵陸口,邀我赴會,便索荊州。
吾若不往,道吾怯矣。
吾來日獨駕小舟,只用親隨十餘人,單刀赴會,看魯肅如何近我!」
平諫曰:「父親奈何以萬金之軀,親蹈虎狼之袕?恐非所以重伯父之寄託也。」
雲長曰:「吾於千槍萬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際,匹馬縱橫,如入無人之境;豈憂江東群鼠乎!」
馬良亦諫曰:「魯肅雖有長者之風,但今事急,不容不生異心。
將軍不可輕往。」
雲長曰:「昔戰國時趙人藺相如,無縛雞之力,於澠池會上,覷秦國君臣如無物;況吾曾學萬人敵者乎!既已許諾,不可失信。」
良曰:「縱將軍去,亦當有準備。」
雲長曰:「只教吾兒選快船十隻,藏善水軍五百,於江上等候。
看吾認旗起處,便過江來。」
平領命自去準備。
卻說使者回報魯肅,說雲長慨然應允,來日准到。
肅與呂蒙商議:「此來若何?」
蒙曰:「彼帶軍馬來,某與甘寧各人領一軍伏於岸側,放炮為號,準備廝殺;如無軍來,只於庭后伏刀斧手五十人,就筵間殺之。」
計會已定。
次日,肅令人於岸口遙望。
辰時后,見江面上一隻船來,梢公水手只數人,一面紅旗,風中招-,顯出一個大「關」
字來。
船漸近岸,見雲長青巾綠袍,坐於船上;傍邊周倉捧著大刀;八九個關西大漢,各跨腰刀一口。
魯肅驚疑,接入庭內。
敘禮畢,入席飲酒,舉杯相勸,不敢仰視。
雲長談笑自若。
酒至半酣,肅曰:「有一言訴與君侯,幸垂聽焉:昔日令兄皇叔,使肅於吾主之前,保借荊州暫住,約於取川之後歸還。
今西川已得,而荊州未還,得毋失信乎?」
雲長曰:「此國家之事,筵間不必論之。」
肅曰:「吾主只區區江東之地,而肯以荊州相借者,為念君侯等兵敗遠來,無以為資故也。
今已得益州,則荊州自應見還;乃皇叔但肯先割三郡,而君侯又不從,恐於理上說不去。」
雲長曰:「烏林之役,左將軍親冒矢石,戮力破敵,豈得徒勞而無尺土相資?今足下復來索地耶?」
肅曰:「不然。
君侯始與皇叔同敗於長坂,計窮力竭,將欲遠竄,吾主矜念皇叔身無處所,不愛土地,使有所託足,以圖后功;而皇叔愆德隳好,已得西川,又占荊州,貪而背義,恐為天下所恥笑。
惟君侯察之。」
雲長曰:「此皆吾兄之事,非某所宜與也。」
肅曰:「某聞君侯與皇叔桃園結義,誓同生死。
皇叔即君侯也,何得推託乎?」
雲長未及回答,周倉在階下厲聲言曰:「天下土地,惟有德者居之。
豈獨是汝東吳當有耶!」
雲長變色而起,奪周倉所捧大刀,立於庭中,目視周倉而叱曰:「此國家之事,汝何敢多言!可速去!」
倉會意,先到岸口,把紅旗一招。
關平船如箭發,奔過江東來。
雲長右手提刀,左手挽住魯肅手,佯推醉曰:「公今請吾赴宴,莫提起荊州之事。
吾今已醉,恐傷故舊之情。
他日令人請公到荊州赴會,另作商議。」
魯肅魂不附體,被雲長扯至江邊。
呂蒙、甘寧各引本部軍欲出,見雲長手提大刀,親握魯肅,恐肅被傷,遂不敢動。
雲長到船邊,卻才放手,早立於船首,與魯肅作別。
肅如痴似呆,看關公船已乘風而去。
後人有詩讚關公曰:「藐視吳臣若小兒,單刀赴會敢平欺。
當年一段英雄氣,尤勝相如在澠池。」
雲長自回荊州。
魯肅與呂蒙共議:「此計又不成,如之奈何?」
蒙曰:「可即申報主公,起兵與雲長決戰。」
肅即時使人申報孫權。
權聞之大怒,商議起傾國之兵,來取荊州。
忽報:「曹操又起三十萬大軍來也!」
權大驚,且教魯肅休惹荊州之兵,移兵向合淝、濡須,以拒曹操。
卻說操將欲起程南征,參軍傅干,字彥材,上書諫操。
書略曰:「干聞用武則先威,用文則先德;威德相濟,而後王業成。
往者天下大亂,明公用武攘之,十平其九;今未承王命者,吳與蜀耳。
吳有長江之險,蜀有崇山之阻,難以威勝。
愚以為且宜增修文德,按甲寢兵,息軍養士,待時而動。
今若舉數十萬之眾,頓長江之濱,倘賊憑險深藏,使我士馬不得逞其能,奇變無所用其權,則天威屈矣。
惟明公詳察焉。」
曹操覽之,遂罷南征,興設學校,延禮文士。
於是侍中王粲、杜襲、衛凱、和洽四人,議欲尊曹操為魏王。
中書令荀攸曰:「不可。
丞相官至魏公,榮加九錫,位已極矣。
今又進升王位,於理不可。」
曹操聞之,怒曰:「此人慾效荀-耶!」
荀攸知之,憂憤成疾,卧病十數日而卒,亡年五十八歲。
操厚葬之,遂罷魏王事。
一日,曹操帶劍入宮,獻帝正與伏后共坐。
伏后見操來,慌忙起身。
帝見曹操,戰慄不已。
操曰:「孫權、劉備各霸一方,不尊朝廷,當如之何?」
帝曰:「盡在魏公裁處,」
操怒曰:「陛下出此言,外人聞之,只道吾欺君也。」
帝曰:「君若肯相輔則幸甚;不爾,願垂恩相舍。」
操聞言,怒目視帝,恨恨而出。
左右或奏帝曰:「近聞魏公欲自立為王,不久必將篡位。」
帝與伏后大哭。
后曰:「妾父伏完常有殺操之心,妾今當修書一封,密與父圖之」。
帝曰:「昔董承為事不密,反遭大禍;今恐又泄漏,朕與汝皆休矣!」
后曰:「旦夕如坐針氈,似此為人,不如早亡!妾看宦官中之忠義可托者,莫如穆順,當令寄此書。」
乃即召穆順入屏后,退去左右近侍。
帝后大哭告順曰:「操賊欲為魏王,早晚必行篡奪之事。
朕欲令後父伏完密圖此賊,而左右之人,俱賊心腹,無可托者。
欲汝將皇后密書,寄與伏完。
量汝忠義,必不負朕。」
順泣曰:「臣感陛下大恩,敢不以死報!臣即請行。」
后乃修書付順。
順藏書於發中,潛出禁宮,徑至伏完宅,將書呈上。
完見是伏后親筆,乃謂穆順曰:「操賊心腹甚眾,不可遽圖。
除非江東孫權、西川劉備,二處起兵於外,操必自往。
此時卻求在朝忠義之臣,一同謀之。
內外夾攻,庶可有濟。」
順曰:「皇丈可作書覆帝后,求密詔,暗遣人往吳、蜀二處,令約會起兵,討賊救主。」
伏完即取紙寫書付順。
順乃藏於頭髻內,辭完回宮。
原來早有人報知曹操。
操先於宮門等候。
穆順回遇曹操,操問:「那裡去來?」
順答曰:「皇後有病,命求醫去。」
操曰:「召得醫人何在?」
順曰:「還未召至。」
操喝左右,遍搜身上,並無夾帶,放行。
忽然風吹落其帽。
操又喚回,取帽視之,遍觀無物,還帽令戴。
穆順雙手倒戴其帽。
操心疑,令左右搜其頭髮中,搜出伏完書來。
操看時,書中言欲結連孫、劉為外應。
操大怒,執下穆順於密室問之,順不肯招。
操連夜點起甲兵三千,圍住伏完私宅,老幼並皆拿下;搜出伏后親筆之書,隨將伏氏三族盡皆下獄。
平明,使御林將軍郗慮持節入宮,先收皇后璽綬。
是日,帝在外殿,見郗慮引三百甲兵直入。
帝問曰:「有何事?」
慮曰:「奉魏公命收皇后璽。」
帝知事泄,心膽皆碎。
慮至後宮,伏後方起。
慮便喚管璽綬人索取玉璽而出。
伏后情知事發,便於殿後椒房內夾壁中藏躲。
少頃,尚書令華歆引五百甲兵入到後殿,問宮人:伏后何在?」
宮人皆推不知。
歆教甲兵打開朱戶,尋覓不見;料在壁中,便喝甲士破壁搜尋。
歆親自動手揪後頭髻拖出。
后曰:「望免我一命!」
歆叱曰:「汝自見魏公訴去!」
后披髮跣足,二甲士推擁而出。
原來華歆素有才名,向與邴原、管寧相友善。
時人稱三人為一龍:華歆為龍頭,邴原為龍腹,管寧為龍尾。
一日,寧與歆共種園蔬,鋤地見金。
寧揮鋤不顧;歆拾而視之,然後擲下。
又一日,寧與歆同坐觀書,聞戶外傳呼之聲,有貴人乘軒而過。
寧端坐不動,歆棄書往觀。
寧自此鄙歆之為人,遂割席分坐,不復與之為友。
後來管寧避居遼東,常戴白帽,坐卧一樓,足不履地,終身不肯仕魏;而歆乃先事孫權,后歸曹操,至此乃有收捕伏皇后一事。
後人有詩嘆華歆曰:「華歆當日逞凶謀,破壁生將母后收。
助虐一朝添虎翼,罵名千載笑龍頭!」
又有詩讚管寧曰:「遼東傳有管寧樓,人去樓空名獨留。
笑殺子魚貪富貴,豈如白帽自風流。」
且說華歆將伏后擁至外殿。
帝望見后,乃下殿抱后而哭。
歆曰:「魏公有命,可速行!」
后哭謂帝曰:「不能復相活耶?」
帝曰:「我命亦不知在何時也!」
甲士擁后而去,帝捶胸大慟。
見郗慮在側,帝曰:「郗公!天下寧有是事乎!」
哭倒在地。
郗慮令左右扶帝入宮。
華歆拿伏后見操。
操罵曰:「吾以誠心待汝等,汝等反欲害我耶!吾不殺汝,汝必殺我!」
喝左右亂棒打死。
隨即入宮,將伏后所生二子,皆鴆殺之。
當晚將伏完、穆順等宗族二百餘口,皆斬於市。
朝野之人,無不驚駭。
時建安十九年十一月也。
後人有詩嘆曰:「曹瞞兇殘世所無,伏完忠義欲何如。
可憐帝後分離處,不及民間婦與夫!」
獻帝自從壞了伏后,連日不食。
操入曰:「陛下無憂,臣無異心。
臣女已與陛下為貴人,大賢大孝,宜居正宮。」
獻帝安敢不從。
於建安二十年正月朔,就慶賀正旦之節,冊立曹操女曹貴人為正宮皇后。
群下莫敢有言。
此時曹操威勢日甚。
會大臣商議收吳滅蜀之事。
賈詡曰:「須召夏侯-、曹仁二人回,商議此事。」
操即時發使,星夜喚回。
夏侯-未至,曹仁先到,連夜便入府中見操。
操方被酒而卧,許褚仗劍立於堂門之內,曹仁欲入,被許褚當住。
曹仁大怒曰:「吾乃曹氏宗族,汝何敢阻當耶?」
許褚曰:「將軍雖親,乃外藩鎮守之官;許褚雖疏,現充內侍。
主公醉卧堂上,不敢放入。」
仁乃不敢入。
曹操聞之,嘆曰:「許褚真忠臣也!」
不數日,夏侯-亦至,共議征伐-曰:「吳、蜀急未可攻,宜先取漢中張魯,以得勝之兵取蜀,可一鼓而下也。」
曹操曰:「正合吾意。」
遂起兵西征。
正是:方逞凶謀欺弱主,又驅勁卒掃偏邦。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67回 曹操平定漢中地 張遼威震逍遙津
卻說曹操興師西征,分兵三隊:前部先鋒夏侯淵;張-;操自領諸將居中;後部曹仁、夏侯-,押運糧草。
早有細作報入漢中來。
張魯與弟張衛,商議退敵之策。
衛曰:「漢中最險無如陽平關;可於關之左右,依山傍林,下十餘個寨柵,迎敵曹兵。
兄在漢寧,多撥糧草應付。」
張魯依言,遣大將楊昂、楊任,與其弟即日起程。
軍馬到陽平關,下寨已定。
夏侯淵、張-前軍隨到,聞陽平關已有準備,離關一十五里下寨。
是夜,軍士疲睏,各自歇息。
忽寨后一把火起,楊昂、楊任兩路兵殺來劫寨。
夏侯淵、張-急上得馬,四下里大兵擁入,曹兵大敗,退見曹操。
操怒曰:「汝二人行軍許多年,豈不知兵若遠行疲睏,可防劫寨?如何不作準備?」
欲斬二人,以明軍法。
眾官告免。
操次日自引兵為前隊,見山勢險惡,林木叢雜,不知路徑,恐有伏兵,即引軍回寨,謂許褚、徐晃二將曰:「吾若知此處如此險惡,必不起兵來。」
許褚曰:「兵已至此,主公不可憚勞。」
次日,操上馬,只帶許褚、徐晃二人,來看張衛寨柵。
三匹馬轉過山坡,早望見張衛寨柵。
操揚鞭遙指,謂二將曰:「如此堅固,急切難下!」
言未已,背後一聲喊起,箭如雨發。
楊昂、楊任分兩路殺來。
操大驚。
許褚大呼曰:「吾當敵賊!徐公明善保主公。」
說罷,提刀縱馬向前,力敵二將。
楊昂、楊任不能當許褚之勇,回馬退去,其餘不敢向前。
徐晃保著曹操奔過山坡,前面又一軍到;看時,卻是夏侯淵;張-二將,聽得喊聲,故引軍殺來接應。
於是殺退楊昂、楊任,救得曹操回寨。
操重賞四將。
自此兩邊相拒五十餘日,只不交戰。
曹操傳令退軍。
賈詡曰:「賊勢未見強弱,主公何故自退耶?」
操曰:「吾料賊兵每日提備,急難取勝。
吾以退軍為名,使賊懈而無備,然後分輕騎抄襲其後,必勝賊矣。」
賈詡曰:「丞相神機,不可測也。」
於是令夏侯淵;張-分兵兩路,各引輕騎三千,取小路抄陽平關后。
曹操一面引大軍拔寨盡起。
楊昂聽得曹兵退,請楊任商議,欲乘勢擊之。
楊任曰:「操詭計極多,未知真實,不可追趕。」
楊昂曰:「公不往,吾當自去。」
楊任苦諫不從。
楊昂盡提五寨軍馬前進,只留些少軍士守寨。
是日,大霧迷漫,對面不相見。
楊昂軍至半路,不能行,權且扎住。
卻說夏侯淵一軍抄過山後,見重霧垂空,又聞人語馬嘶,恐有伏兵,急催人馬行動,大霧中誤走到楊昂寨前。
守寨軍士,聽得馬蹄響,只道是楊昂兵回,開門納之。
曹軍一擁而入,見是空寨,便就寨中放起火來。
五寨軍士,盡皆棄寨而走。
比及霧散,楊任領兵來救,與夏侯淵戰不數合,背後張-兵到。
楊任殺條大路,奔回南鄭。
楊昂待要回時,已被夏侯淵、張-兩個佔了寨柵。
背後曹操大隊軍馬趕來。
兩下夾攻,四邊無路。
楊昂欲突陣而出,正撞著張。
兩個交手,被張-殺死。
敗兵回投陽平關,來見張衛。
原來衛知二將敗走,諸營已失,半夜棄關,奔回去了。
曹操遂得陽平關並諸寨。
張衛、楊任回見張魯。
衛言二將失了隘口,因此守關不住。
張魯大怒,欲斬楊任。
任曰:「某曾諫楊昂,休追操兵。
他不肯聽信,故有此敗。
任再乞一軍前去挑戰,必斬曹操。
如不勝,甘當軍令。」
張魯取了軍令狀。
楊任上馬,引二萬軍離南鄭下寨。
卻說曹操提軍將進,先令夏侯淵領五千軍,往南鄭路上哨探,正迎著楊任軍馬,兩軍擺開。
任遣部將昌奇出馬,與淵交鋒;戰不三合,被淵一刀斬於馬下。
楊任自挺槍出馬,與淵戰三十餘合,不分勝負。
淵佯敗而走,任從后追來;被淵用拖刀計,斬於馬下。
軍士大敗而回。
曹操知夏侯淵斬了楊任,即時進兵,直抵南鄭下寨。
張魯慌聚文武商議。
閻圃曰:「某保一人,可敵曹操手下諸將。」
魯問是誰。
圃曰:「南安龐德,前隨馬超投主公;后馬超往西川,龐德卧病不曾行。
現今蒙主公恩養,何不令此人去?」
張魯大喜,即召龐德至,厚加賞勞;點一萬軍馬,令龐德出。
離城十餘里,與曹兵相對,龐德出馬搦戰。
曹操在渭橋時,深知龐德之勇,乃囑諸將曰:「龐德乃西涼勇將,原屬馬超;今雖依張魯,未稱其心。
吾欲得此人。
汝等須皆與緩斗,使其力乏,然後擒之。」
張-先出,戰了數合便退。
夏侯淵也戰數合退了。
徐晃又戰三五合也退了。
臨后許褚戰五十餘合亦退。
龐德力戰四將,並無懼怯。
各將皆於操前誇龐德好武藝。
曹操心中大喜,與眾將商議:「如何得此人投降?」
賈詡曰:「某知張魯手下,有一謀士楊松。
其人極貪賄賂。
今可暗以金帛送之,使譖龐德於張魯,便可圖矣。」
操曰:「何由得人入南鄭?」
詡曰:「來日交鋒,詐敗佯輸,棄寨而走,使龐德據我寨。
我卻於夤夜引兵劫寨,龐德必退入城。
卻選一能言軍士,扮作彼軍,雜在陣中,便得入城。」
操聽其計,選一精細軍校,重加賞賜,付與金掩心甲一副,今披在貼肉,外穿漢中軍士號衣,先於半路上等候。
次日,先撥夏侯淵;張-兩枝軍,遠去埋伏;卻教徐晃挑戰,不數合敗走。
龐德招軍掩殺,曹兵盡退。
龐德卻奪了曹操寨柵。
見寨中糧草極多,大喜,即時申報張魯;一面在寨中設宴慶賀。
當夜二更之後,忽然三路火起:正中是徐晃、許褚,左張-,右夏侯淵。
三路軍馬,齊來劫寨。
龐德不及提備,只得上馬衝殺出來,望城而走。
背後三路兵追來。
龐德急喚開城門,領兵一擁而入。
此時細作已雜到城中,徑投楊松府下謁見,具說:「魏公曹丞相久聞盛德,特使某送金甲為信。
更有密書呈上。」
松大喜,看了密書中言語,謂細作曰:「上覆魏公,但請放心。
某自有良策奉報。」
打發來人先回,便連夜入見張魯,說龐德受了曹操賄賂,賣此一陣。
張魯大怒,喚龐德責罵,欲斬之。
閻圃苦諫。
張魯曰:「你來日出戰,不勝必斬!」
龐德抱恨而退。
次日,曹兵攻城,龐德引兵衝出。
操令許褚交戰。
褚詐敗,龐德趕來。
操自乘馬于山坡上喚曰:「龐令明何不早降?」
龐德尋思:「拿住曹操,抵一千員上將!」
遂飛馬上坡。
一聲喊起,天崩地塌,連人和馬,跌入陷坑內去;四壁鉤索一齊上前,活捉了龐德,押上坡來。
曹操下馬,叱退軍士,親釋其縛,問龐德肯降否。
龐德尋思張魯不仁,情願拜降。
曹操親扶上馬,共回大寨,故意教城上望見。
人報張魯,德與操並馬而行。
魯益信楊松之言為實。
次日,曹操三面豎立雲梯,飛炮攻打。
張魯見其勢已極,與弟張衛商議。
衛曰:「放火盡燒倉廩府庫,出奔南山,去守巴中可也。」
楊松曰:「不如開門投降。」
張魯猶豫不定。
衛曰:「只是燒了便行。」
張魯曰:「我向本欲歸命國家,而意未得達;今不得已而出奔,倉廩府庫,國家之有,不可廢也。」
遂盡封鎖。
是夜二更,張魯引全家老小,開南門殺出。
曹操教休追趕;提兵入南鄭,見魯封閉庫藏,心甚憐之。
遂差人往巴中,勸使投降。
張魯欲降,張衛不肯。
楊松以密書報操,便教進兵,松為內應。
操得書,親自引兵往巴中。
張魯使弟衛領兵出敵,與許褚交鋒;被褚斬於馬下。
敗軍回報張魯,魯欲堅守。
楊松曰:「今若不出,坐而待斃矣。
某守城,主公當親與決一死戰。」
魯從之。
閻圃諫魯休出。
魯不聽,遂引軍出迎。
未及交鋒,后軍已走。
張魯急退,背後曹兵趕來。
魯到城下,楊松閉門不開。
張魯無路可走,操從后追至,大叫:「何不早降!」
魯乃下馬投拜。
操大喜;念其封倉庫之心,優禮相待,封魯為鎮南將軍。
閻圃等皆封列侯。
於是漢中皆平。
曹操傳令各郡分設太守,置都尉,大賞士卒。
惟有楊松賣主求榮,即命斬之於市曹示眾。
後人有詩嘆曰:「妨賢賣主逞奇功,積得金銀總是空。
家未榮華身受戮,令人千載笑楊松!」
曹操已得東川,主簿司馬懿進曰:「劉備以詐力取劉璋,蜀人尚未歸心。
今主公已得漢中,益州震動。
可速進兵攻之,勢必瓦解。
智者貴於乘時,時不可失也。」
曹操嘆曰:人苦不知足,既得隴,復望蜀耶?」
劉曄曰:「司馬仲達之言是也。
若少遲緩,諸葛亮明於治國而為相,關、張等勇冠三軍而為將,蜀民既定,據守關隘,不可犯矣。」
操曰:「士卒遠涉勞苦,且宜存恤。」
遂按兵不動。
卻說西川百姓,聽知曹操已取東川,料必來取西川,一日之間,數遍驚恐。
玄德請軍師商議。
孔明曰:「亮有一計。
曹操自退。」
玄德問何計。
孔明曰:「曹操分軍屯合淝,懼孫權也。
今我若分江夏、長沙、桂陽三郡還吳,遣舌辯之士,陳說利害,令吳起兵襲合淝,牽動其勢,操必勒兵南向矣。」
玄德問:「誰可為使?」
伊籍曰:「某願往。」
玄德大喜,遂作書具禮,令伊籍先到荊州,知會雲長,然後入吳。
到秣陵,來見孫權,先通了姓名。
權召籍入。
籍見權禮畢,權問曰:「汝到此何為?」
籍曰:「昨承諸葛子瑜取長沙等三郡,為軍師不在,有失交割,今傳書送還。
所有荊州南郡、零陵,本欲送還;被曹操襲取東川,使關將軍無容身之地。
今合淝空虛,望君侯起兵攻之,使曹操撤兵回南。
吾主若取了東川,即還荊州全土。」
權曰:「汝且歸館舍,容吾商議。」
伊籍退出,權問計於眾謀士。
張昭曰:「此是劉備恐曹操取西川,故為此謀。
雖然如此,可因操在漢中。
乘勢取合淝,亦是上計。」
權從之,發付伊籍回蜀去訖,便議起兵攻操:令魯肅收取長沙、江夏、桂陽三郡,屯兵於陸口,取呂蒙、甘寧回;又去餘杭取凌統回。
不一日,呂蒙、甘寧先到。
蒙獻策曰:「現今曹操令廬江太守朱光,屯兵於皖城,大開稻田,納谷於合淝,以充軍實。
今可先取皖城,然後攻合淝。」
權曰:「此計甚合吾意。」
遂教呂蒙、甘寧為先鋒,蔣欽、潘璋為合后,權自引周泰、陳武、董襲、徐盛為中軍。
時程普、黃蓋、韓當在各處鎮守,都未隨征。
卻說軍馬渡江,取和州,徑到皖城。
皖城太守朱光,使人往合淝求救;一面固守城池,堅壁不出。
權自到城下看時,城上箭如雨發,射中孫權麾蓋。
權回寨,問眾將曰:「如何取得皖城?」
董襲曰:「可差軍士築起土山攻之。」
徐盛曰:「可豎雲梯,造虹橋,下觀城中而攻之。」
呂蒙曰:「此法皆費日月而成,合淝救軍一至,不可圖矣。
今我軍初到,士氣方銳,正可乘此銳氣,奮力攻擊。
來日平明進兵,午未時便當破城。」
權從之。
次日五更飯畢,三軍大進。
城上矢石齊下。
甘寧手執鐵鏈,冒矢石而上。
朱光令弓弩手齊射,甘寧撥開箭林,一鏈打倒朱光。
呂蒙親自擂鼓。
士卒皆一擁而上,亂刀砍死朱光。
餘眾多降,得了皖城,方才辰時。
張遼引軍至半路,哨馬回報皖城已失。
遼即回兵歸合淝。
孫權入皖城,凌統亦引軍到。
權慰勞畢,大犒三軍,重賞呂蒙,甘寧諸將,設宴慶功。
呂蒙遜甘寧上坐,盛稱其功勞。
酒至半酣,凌統想起甘寧殺父之仇,又見呂蒙誇美之,心中大怒,瞪目直視良久,忽拔左右所佩之劍,立於筵上曰:「筵前無樂,看吾舞劍。」
甘寧知其意,推開果桌起身,兩手取兩枝戟挾定,縱步出曰:「看我筵前使戟。」
呂蒙見二人各無好意,便一手挽牌,一手提刀,立於其中曰:「二公雖能,皆不如我巧也。」
說罷,舞起刀牌,將二人分於兩下。
早有人報知孫權。
權慌跨馬,直至筵前。
眾見權至,方各放下軍器。
權曰:「吾常言二人休念舊仇,今日又何如此?」
凌統哭拜於地。
孫權再三勸止。
至次日,起兵進取合淝,三軍盡發。
張遼為失了皖城,回到合淝,心中愁悶。
忽曹操差薛悌送木匣一個,上有操封,傍書云:「賊來乃發。」
是日報說孫權自引十萬大軍,來攻合淝。
張遼便開匣觀之。
內書云:「若孫權至,張、李二將軍出戰,樂將軍守城。」
張遼將教帖與李典、樂進觀之。
樂進曰:「將軍之意若何?」
張遼曰:「主公遠征在外,吳兵以為破我必矣。
今可發兵出迎,奮力與戰,折其鋒銳,以安眾心,然後可守也。」
李典素與張遼不睦,聞遼此言,默然不答。
樂進見李典不語,便道:「賊眾我寡,難以迎敵,不如堅守。」
張遼曰:「公等皆是私意,不顧公事。
吾今自出迎敵,決一死戰。」
便教左右備馬。
李典慨然而起曰:「將軍如此,典豈敢以私憾而忘公事乎?願聽指揮。」
張遼大喜曰:「既曼成肯相助,來日引一軍於逍遙津北埋伏:待吳兵殺過來,可先斷小師橋,吾與樂文謙擊之。」
李典領命,自去點軍埋伏。
卻說孫權令呂蒙、甘寧為前隊,自與凌統居中,其餘諸將陸續進發,望合淝殺來。
呂蒙、甘寧前隊兵進,正與樂進相迎。
甘寧出馬與樂進交鋒,戰不數合,樂進詐敗而走。
甘寧招呼呂蒙一齊引軍趕去。
孫權在第二隊,聽得前軍得勝,催兵行至逍遙津北,忽聞連珠炮響,左邊張遼一軍殺來,右邊李典一軍殺來。
孫權大驚,急令人喚呂蒙、甘寧回救時,張遼兵已到。
凌統手下,止有三百餘騎,當不得曹軍勢如山倒。
凌統大呼曰:「主公何不速渡小師橋!」
言未畢,張遼引二千餘騎,當先殺至。
凌統翻身死戰。
孫權縱馬上橋,橋南已折丈余,並無一片板。
孫權驚得手足無措。
牙將谷利大呼曰:「主公可約馬退後,再放馬向前,跳過橋去。」
孫權收回馬來有三丈余遠,然後縱轡加鞭,那馬一跳飛過橋南。
後人有詩曰:「的盧當日跳檀溪,又見吳侯敗合淝。
退後著鞭馳駿騎,逍遙津上玉龍飛。」
孫權跳過橋南,徐盛、董襲駕舟相迎。
凌統、谷利抵住張遼。
甘寧、呂蒙引軍回救,卻被樂進從后追來,李典又截住廝殺,吳兵折了大半。
凌統所領三百餘人,盡被殺死。
統身中數槍,殺到橋邊,橋已折斷,繞河而逃。
孫權在舟中望見,急令董襲棹舟接之,乃得渡回。
呂蒙、甘寧皆死命逃過河南。
這一陣殺得江南人人害怕;聞張遼大名,小兒也不敢夜啼。
眾將保護孫權回營。
權乃重賞凌統、谷利,收軍回濡須,整頓船隻,商議水陸並進;一面差人回江南,再起人馬來助戰。
卻說張遼聞孫權在濡須將欲興兵進取,恐合淝兵少難以抵敵,急令薛悌星夜往漢中,報知曹操,求請救兵。
操同眾官議曰:「此時可收西川否?」
劉曄曰:「今蜀中稍定,已有提備,不可擊也。
不如撤兵去救合淝之急,就下江南。」
操乃留夏侯淵守漢中定軍山隘口,留張-守蒙頭岩等隘口。
其餘軍兵拔寨都起,殺奔濡須塢來。
正是:鐵騎甫能平隴右,旌旄又復指江南。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68回 甘寧百騎劫魏營 左慈擲杯戲曹操
卻說孫權在濡須口收拾軍馬,忽報曹操自漢中領兵四十萬前來救合淝。
孫權與謀士計議,先撥董襲、徐盛二人領五十隻大船,在濡須口埋伏;令陳武帶領人馬,往來江岸巡哨。
張昭曰:「今曹操遠來,必須先挫其銳氣。」
權乃問帳下曰:「曹操遠來,誰敢當先破敵,以挫其銳氣?」
凌統出曰:「某願往。」
權曰:「帶多少軍去?」
統曰:「三千人足矣。」
甘寧曰:「只須百騎,便可破敵,何必三千!」
凌統大怒。
兩個就在孫權面前爭競起來。
權曰:「曹軍勢大,不可輕敵。」
乃命凌統帶三千軍出濡須口去哨探,遇曹兵,便與交戰。
凌統領命,引著三千人馬,離濡須塢。
塵頭起處,曹兵早到。
先鋒張遼與凌統交鋒,斗五十合,不分勝敗。
孫權恐凌統有失,令呂蒙接應回營。
甘寧見凌統回,即告權曰:「寧今夜只帶一百人馬去劫曹營;若折了一人一騎,也不算功。」
孫權壯之,乃調撥帳下一百精銳馬兵付寧;又以酒五十瓶,羊肉五十斤,賞賜軍士。
甘寧回到營中,教一百人皆列坐,先將銀碗斟酒,自吃兩碗,乃語百人曰:「今夜奉命劫寨,請諸公各滿飲一觴,努力向前。」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
甘寧見眾人有難色,乃拔劍在手,怒叱曰:「我為上將,且不惜命;汝等何得遲疑!」
眾人見甘寧作色,皆起拜曰:「願效死力。」
甘寧將酒肉與百人共飲食盡,約至二更時候取白鵝翎一百根,插於盔上為號;都披甲上馬,飛奔曹操寨邊,拔開鹿角,大喊一聲,殺入寨中,徑奔中軍來殺曹操。
原來中軍人馬,以車仗伏路穿連,圍得鐵桶相似,不能得進。
甘寧只將百騎,左衝右突。
曹兵驚慌,正不知敵兵多少,自相擾亂。
那甘寧百騎,在營內縱橫馳驟,逢著便殺。
各營鼓噪,舉火如星,喊聲大震。
甘寧從寨之南門殺出,無人敢當。
孫權令周泰引一枝兵來接應。
甘寧將百騎回到濡須。
操兵恐有埋伏,不敢追襲。
後人有詩讚曰:「鼙鼓聲喧震地來,吳師到處鬼神哀!百翎直貫曹家寨,盡說甘寧虎將才。」
甘寧引百騎到寨,不折一人一騎;至營門,令百人皆擊鼓吹笛,口稱「萬歲」
,歡聲大震。
孫權自來迎接。
甘寧下馬拜伏。
權扶起,攜寧手曰:「將軍此去,足使老賊驚駭。
非孤相舍,正欲觀卿膽耳!」
即賜絹千匹,利刀百口。
寧拜受訖,遂分賞百人。
權語諸將曰:「孟德有張遼,孤有甘興霸,足以相敵也。」
次日,張遼引兵搦戰。
凌統見甘寧有功,奮然曰:「統願敵張遼。」
權許之。
統遂領兵五千,離濡須。
權自引甘寧臨陣觀戰。
對陣圓處,張遼出馬,左有李典,右有樂進。
凌統縱馬提刀,出至陣前。
張遼使樂進出迎。
兩個斗到五十合,未分勝敗。
曹操聞知,親自策馬到門旗下來看,見二將酣斗,乃令曹休暗放冷箭。
曹休便閃在張遼背後,開弓一箭,正中凌統坐下馬,那馬直立起來,把凌統掀翻在地。
樂進連忙持槍來刺。
槍還未到,只聽得弓弦響處,一箭射中樂進面門,翻身落馬。
兩軍齊出,各救一將回營,鳴金罷戰。
凌統回寨中拜謝孫權。
權曰:「放箭救你者,甘寧也。」
凌統乃頓首拜寧曰:「不想公能如此垂恩!」
自此與甘寧結為生死之交,再不為惡。
且說曹操見樂進中箭,令自到帳中調治。
次日,分兵五路來襲濡須:操自領中路;左一路張遼,二路李典;右一路徐晃,二路龐德。
每路各帶一萬人馬,殺奔江邊來。
時董襲、徐盛二將,在樓船上見五路軍馬來到,諸軍各有懼色。
徐盛曰:「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何懼哉!」
遂引猛士數百人,用小船渡過江邊,殺入李典軍中去了。
董襲在船上,令眾軍擂鼓吶喊助威。
忽然江上猛風大作,白浪掀天,波濤洶湧。
軍士見大船將覆,爭下腳艦逃命。
董襲仗劍大喝曰:「將受君命,在此防賊,怎敢棄船而去!」
立斬下船軍士十餘人。
須臾,風急船覆,董襲竟死於江口水中。
徐盛在李典軍中,往來衝突。
卻說陳武聽得江邊廝殺,引一軍來,正與龐德相遇,兩軍混戰。
孫權在濡須塢中,聽得曹兵殺到江邊,親自與周泰引軍前來助戰。
正見徐盛在李典軍中攪做一團廝殺,便麾軍殺入接應。
卻被張遼、徐晃兩枝軍,把孫權困在垓心。
曹操上高阜處看見孫權被圍,急令許諸縱馬持刀殺入軍中,把孫權軍沖作兩段,彼此不能相救。
卻說周泰從軍中殺出,到江邊,不見了孫權,勒回馬,從外又殺入陣中,問本部軍:「主公何在?」
軍人以手指兵馬厚處,曰:「主公被圍甚急!」
周泰挺身殺入,尋見孫權。
泰曰:「主公可隨泰殺出。」
於是泰在前,權在後,奮力衝突。
泰到江邊,回頭又不見孫權,乃復翻身殺入圍中,又尋見孫權。
權曰:「弓弩齊發,不能得出,如何?」
泰曰:「主公在前,某在後,可以出圍。」
孫權乃縱馬前行。
周泰左右遮護,身被數槍,箭透重鎧,救得孫權。
到江邊,呂蒙引一枝水軍前來接應下船。
權曰:「吾虧周泰三番衝殺,得脫重圍。
但徐盛在垓心,如何得脫?」
周泰曰:「吾再救去。」
遂輪槍復翻身殺入重圍之中,救出徐盛。
二將各帶重傷。
呂蒙教軍士亂箭射住岸上兵,救二將下船。
卻說陳武與龐德大戰,後面又無應兵,被龐德趕到峪口,樹林叢密;陳武再欲回身交戰,被樹株抓往袍袖,不能迎敵,為龐德所殺。
曹操見孫權走脫了,自策馬驅兵,趕到江邊對射。
呂蒙箭盡,正慌間,忽對江一宗船到,為首一員大將,乃是孫策女婿陸遜,自引十萬兵到;一陣射退曹兵,乘勢登岸追殺曹兵,復奪戰馬數千匹,曹兵傷者,不計其數,大敗而回。
於亂軍中尋見陳武屍首,孫權知陳武已亡,董襲又沉江而死,哀痛至切,令人入水中尋見董襲屍首,與陳武屍一齊厚葬之。
又感周泰救護之功,設宴款之。
權親自把盞,撫其背,淚流滿面,曰:「卿兩番相救,不惜性命,被槍數十,膚如刻畫,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馬之重乎!卿乃孤之功臣,孤當與卿共榮辱、同休戚也。」
言罷,令周泰解衣與眾將觀之:皮肉肌膚,如同刀剜,盤根遍體。
孫權手指其痕,一一問之。
周泰具言戰鬥被傷之狀。
一處傷令吃一觥酒。
是日,周泰大醉。
權以青羅傘賜之,令出入張蓋,以為顯耀。
權在濡須,與操相拒月余,不能取勝。
張昭,顧雍上言:「曹操勢大,不可力取;若與久戰,大損士卒:不若求和安民為上。」
孫權從其言,令步騭往曹營求和,許年納歲貢。
操見江南急未可下,乃從之,令:「孫權先撤人馬,吾然後班師。」
步騭回覆,權只留蔣欽、周泰守濡須口,盡發大兵上船回秣陵。
操留曹仁、張遼屯合淝,班師回許昌。
文武眾官皆議立曹操為魏王。
尚書崔琰力言不可。
眾官曰:「汝獨不見荀文若乎?」
琰大怒曰:「時乎,時乎!會當有變,任自為之!」
有與琰不和者,告知操。
操大怒,收琰下獄問之。
琰虎目虯髯,只是大罵曹操欺君奸賊。
廷尉白操,操令杖殺崔琰在獄中。
後人有贊曰:「清河崔琰,天性堅剛;虯髯虎目,鐵石心腸;姦邪辟易,聲節顯昂;忠於漢主,千古名揚!」
建安二十一年夏五月,群臣表奏獻帝,頌魏公曹操功德,極天際地,伊、周莫及,宜進爵為王。
獻帝即令鍾繇草詔,冊立曹操為魏王。
曹操假意上書三辭。
詔三報不許,操乃拜命受魏王之爵,冕十二旒,乘金根車,駕六馬,用天子車服鑾儀,出警入蹕,於鄴郡蓋魏王宮,議立世子。
操大妻丁夫人無出。
妾劉氏生子曹昂,因征張綉時死於宛城。
卞氏所生四子:長曰丕,次曰彰,三曰植,四曰熊。
於是黜丁夫人,而立卞氏為魏王后。
第三子曹植,字子建,極聰明,舉筆成章,操欲立之為後嗣。
長子曹丕,恐不得立,乃問計於中大夫賈詡。
詡教如此如此。
自是但凡操出征,諸子送行,曹植乃稱述功德,發言成章;惟曹丕辭父,只是流涕而拜,左右皆感傷。
於是操疑植乖巧,誠心不及丕也。
丕又使人買囑近侍,皆言丕之德。
操欲立後嗣,躊躇不定,乃問賈詡曰:「孤欲立後嗣,當立誰?」
賈詡不答,操問其故,詡曰:「正有所思,故不能即答耳。」
操曰:「何所思?」
詡對曰:「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也。」
操大笑,遂立長子曹丕為王世子。
冬十月,魏王宮成,差人往各處收取奇花異果,栽植后苑。
有使者到吳地,見了孫權,傳魏王令旨,再往溫州取柑子。
時孫權正尊讓魏王,便令人於本城選了大柑子四十餘擔,星夜送往鄴郡。
至中途,挑擔役夫疲睏,歇于山腳下,見一先生,眇一目,跛一足,頭戴白藤冠,身穿青懶衣,來與腳夫作禮,言曰:「你等挑擔勞苦,貧道都替你挑一肩何如?」
眾人大喜。
於是先生每擔各挑五里。
但是先生挑過的擔兒都輕了。
眾皆驚疑。
先生臨去,與領柑子官說:「貧道乃魏王鄉中故人,姓左,名慈,字元放,道號烏角先生。
如你到鄴郡,可說左慈申意。」
遂拂袖而去。
取柑人至鄴郡見操,呈上柑子。
操親剖之,但只空殼,內並無肉。
操大驚,問取柑人。
取柑人以左慈之事對。
操未肯信,門吏忽報:「有一先生,自稱左慈,求見大王。」
操召入。
取柑人曰:「此正途中所見之人。」
操叱之曰:「汝以何妖術,攝吾佳果?」
慈笑曰:「豈有此事!」
取柑剖之,內皆有肉,其味甚甜。
但操自剖者,皆空殼。
操愈驚,乃賜左慈坐而問之。
慈索酒肉,操令與之,飲酒五斗不醉,肉食全羊不飽。
操問曰:「汝有何術,以至於此?」
慈曰:「貧道於西川嘉陵峨嵋山中,學道三十年,忽聞石壁中有聲呼我之名;及視,不見。
如此者數日。
忽有天雷震碎石壁,得天書三卷,名曰《遁甲天書》。
上卷名『天遁』,中卷名『地遁』,下卷名『人遁』。
天遁能騰雲跨風,飛升太虛;地遁能穿山透石;人遁能雲遊四海,藏形變身,飛劍擲刀,取人首級。
大王位極人臣,何不退步,跟貧道往峨嵋山中修行?當以三卷天書相授。」
操曰:「我亦久思急流勇退,奈朝廷未得其人耳。」
慈笑曰:「益州劉玄德乃帝室之胄,何不讓此位與之?不然,貧道當飛劍取汝之頭也。」
操大怒曰:「此正是劉備細作!」
喝左右拿下。
慈大笑不止。
操令十數獄卒,捉下拷之。
獄卒著力痛打,看左慈時,卻——熟睡,全無痛楚。
操怒,命取大枷,鐵釘釘了,鐵鎖鎖了,送入牢中監收,令人看守。
只見枷鎖盡落,左慈卧於地上,並無傷損。
連監禁七日,不與飲食。
及看時,慈端坐於地上,麵皮轉紅。
獄卒報知曹操,操取出問之。
慈曰:「我數十年不食,亦不妨;日食千羊,亦能盡。」
操無可奈何。
是日,諸官皆至王宮大宴。
正行酒間,左慈足穿木履,立於筵前。
眾官驚怪。
左慈曰:「大王今日水陸俱備,大宴群臣,四方異物極多,內中欠少何物,貧道願取之。」
操曰:「我要龍肝作羹,汝能取否?」
慈曰:「有何難哉!」
取墨筆於粉牆上畫一條龍,以袍袖一拂,龍腹自開。
左慈於龍腹中提出龍肝一副,鮮血尚流。
操不信,叱之曰:「汝先藏於袖中耳!」
慈曰:「即今天寒,草木枯死;大王要甚好花,隨意所欲。」
操曰:「吾只要牡丹花。」
慈曰:「易耳。」
令取大花盆放筵前。
以水-之。
頃刻發出牡丹一株,開放雙花。
眾官大驚,邀慈同坐而食。
少刻,庖人進魚膾。
慈曰:「膾必松江鱸魚者方美,」
操曰:「千里之隔,安能取之?」
慈曰:「此亦何難取!」
教把釣竿來,於堂下魚池中釣之。
頃刻釣出數十尾大鱸魚,放在殿上。
操曰:「吾池中原有此魚。」
慈曰:「大王何相欺耶?天下鱸魚只兩腮,惟松江鱸魚有四腮:此可辨也。」
眾官視之,果是四腮。
慈曰:「烹松江鱸魚,須紫芽姜方可。」
操曰:「汝亦能取之否?」
慈曰:「易耳。」
令取金盆一個,慈以衣覆之。
須臾,得紫芽姜滿盆,進上操前。
操以手取之,忽盆內有書一本,題曰《孟德新書》。
操取視之,一字不差。
操大疑,慈取桌上玉杯,滿斟佳釀進操曰:「大王可飲此酒,壽有千年。」
操曰:「汝可先飲。」
慈遂拔冠上玉簪,於杯中一畫,將酒分為兩半;自飲一半,將一半奉操。
操叱之。
慈擲杯於空中,化成一白鳩,繞殿而飛。
眾官仰面視之,左慈不知所往。
左右忽報:「左慈出宮門去了。」
操曰:「如此妖人,必當除之!否則必將為害。」
遂命許褚引三百鐵甲軍追擒之。
褚上馬引軍趕至城門,望見左慈穿木履在前,慢步而行。
褚飛馬追之,卻只追不上。
直趕到一山中,有牧羊小童,趕著一群羊而來,慈走入羊群內。
褚取箭射之,慈即不見。
褚盡殺群羊而回。
牧羊小童守羊而哭,忽見羊頭在地上作人言,喚小童曰:「汝可將羊頭都湊在死羊腔子上。」
小童大驚,掩面而走。
忽聞有人在後呼曰:「不須驚走,還汝活羊。」
小童回顧,見左慈已將地上死羊湊活,趕將來了。
小童急欲問時,左慈已拂袖而去。
其行如飛,倏忽不見。
小童歸告主人,主人不敢隱諱,報知曹操。
操畫影圖形,各處捉拿左慈。
三日之內,城裡城外,所捉眇一目、跛一足、白藤冠、青懶衣、穿木履先生,都一般模樣者,有三四百個。
鬨動街市。
操令眾將,將豬羊血潑之,押送城南教場。
曹操親自引甲兵五百人圍住,盡皆斬之。
人人頸腔內各起一道青氣,到上天聚成一處,化成一個左慈,向空招白鶴一隻騎坐,拍手大笑曰:「土鼠隨金虎,奸雄一旦休!」
操令眾將以弓箭射之。
忽然狂風大作,走石揚沙;所斬之屍,皆跳起來,手提其頭,奔上演武廳來打曹操。
文官武將,掩面驚倒,各不相顧。
正是:奸雄權勢能傾國,道士仙機更異人。
未知曹操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69回 卜周易管輅知機 討漢賊五臣死節
卻說當日曹操見黑風中群屍皆起,驚倒於地。
須臾風定,群屍皆不見。
左右扶操回宮,驚而成疾。
後人有詩讚左慈曰:「飛步凌雲遍九州,獨憑遁甲自遨遊。
等閑施設神仙術,點悟曹瞞不轉頭。」
曹操染病,服藥無愈。
適太史丞許芝,自許昌來見操。
操令芝卜易。
芝曰:「大王曾聞神卜管輅否?」
操曰:「頗聞其名,未知其術。
汝可詳言之。」
芝曰:「管輅字公明,平原人也。
容貌粗丑,好酒疏狂。
其父曾為琅琊即丘長。
輅自幼便喜仰視星辰,夜不肯寐,父母不能禁止。
常雲家雞野鵠,尚自知時,何況為人在世乎?與鄰兒共戲,輒畫地為天文,分佈日月星辰。
及稍長,即深明《周易》,仰觀風角,數學通神,兼善相術。
琅琊太守單子春聞其名,召輅相見。
時有坐客百餘人,皆能言之士。
輅謂子春曰:輅年少膽氣未堅,先請美酒三升,飲而後言。
子春奇之,遂與酒三升。
飲畢,輅問子春:今欲與輅為對者,若府君四座之士耶?子春曰:吾自與卿旗鼓相當。
於是與輅講論易理。
輅——而談,言言精奧。
子春反覆辯難,輅對答如流。
從曉至暮,酒食不行。
子春及眾賓客,無不嘆服。
於是天下號為神童。
後有居民郭恩者,兄弟三人,皆得-疾,請輅卜之。
輅曰:卦中有君家本墓中女鬼,非君伯母即叔母也。
昔飢荒之年,謀數升米之利,推之落井,以大石壓破其頭,孤魂痛苦,自訴於天,故君兄弟有此報。
不可禳也。
郭恩等涕泣伏罪。
安平太守王基,知輅神卜,延輅至家。
適信都令妻常患頭風,其子又患心痛,因請輅卜之。
輅曰:此堂之西角有二死屍: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
頭在壁內,腳在壁外。
持矛者主刺頭,故頭痛;持弓箭者主刺胸腹,故心痛。
乃掘之。
入地八尺,果有二棺。
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木俱已朽爛。
輅令徙骸骨去城外十里埋之,妻與子遂無恙。
館陶令諸葛原,遷新興太守,輅往送行。
客言輅能覆射。
諸葛原不信,暗取燕卵、蜂窠、蜘蛛三物,分置三盒之中,令輅卜之。
卦成,各寫四句於盒上。
其一曰:含氣須變,依乎宇堂;雌雄以形,羽翼舒張:此燕卵也。
其二曰:家室倒懸,門戶眾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窠也。
其三曰:觳觫長足,吐絲成羅;尋網求食,利在昏夜:此蜘蛛也。
滿座驚駭。
鄉中有老婦失牛,求卜之。
輅判曰:北溪之濱,七人宰烹;急往追尋,皮肉尚存。
老婦果往尋之:七人於茅舍后煮食,皮肉猶存。
婦告本郡太守劉",捕七人罪之。
因問老婦曰:汝何以知之?婦告以管輅之神卜。
劉"不信,請輅至府,取印囊及山雞毛藏於盒中,令卜之。
輅卜其一曰:內方外圓,五色成文;含寶守信,出則有章:此印囊也。
其二曰:岩岩有鳥,錦體朱衣;羽翼玄黃,鳴不失晨:此山雞毛也。
劉"大驚,遂待為上賓。
一日,出郊閑行,見一少年耕于田中,輅立道傍,觀之良久,問曰:「少年高姓、貴庚?答曰:姓趙,名顏,年十九歲矣。
敢問先生為誰?輅曰:吾管輅也。
吾見汝眉間有死氣,三日內必死。
汝貌美,可惜無壽。
趙顏回家,急告其父。
父聞之,趕上管輅,哭拜於地曰:請歸救吾子!輅曰:「此乃天命也,安可禳乎?父告曰:老夫止有此子,望乞垂救!趙顏亦哭求。
輅見其父子情切,乃謂趙顏曰:汝可備凈酒一瓶,鹿脯一塊,來日齎往南山之中,大樹之下,看盤石上有二人弈棋:一人向南坐,穿白袍,其貌甚惡;一人向北坐,穿紅袍,其貌甚美。
汝可乘其弈興濃時,將酒及鹿脯跑進之。
待其飲食畢,汝乃哭拜求壽,必得益算矣。
但切勿言是吾所教。
老人留輅在家。
次日,趙顏攜酒脯杯盤入南山之中。
約行五六里,果有二人於大松樹下盤石上著棋,全然不顧。
趙顏跪進酒脯。
二人貪著棋,不覺飲酒已盡。
趙顏哭拜於地而求壽,二人大驚。
穿紅袍者曰:此必管子之言也。
吾二人既受其私,必須憐之。
穿白袍者,乃於身邊取出簿籍檢看,謂趙顏曰:汝今年十九歲,當死。
吾今於十字上添一九字,汝壽可至九十九。
回見管輅,教再休泄漏天機;不然,必致天譴。
穿紅者出筆添訖,一陣香風過處,二人化作二白鶴,衝天而去。
趙顏歸問管輅。
輅曰:穿紅者,南斗也;穿白者,北斗也。
顏曰:吾聞北斗九星,何止一人?輅曰:散而為九,合而為一也。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今已添注壽算,子復何憂?父子拜謝。
自此管輅恐泄天機,更不輕為人卜。
此人現在平原,大王欲知休咎,何不召之?」
操大喜,即差人往平原召輅。
輅至,參拜訖,操令卜之。
輅答曰:「此幻術耳,何必為憂?」
操心安,病乃漸可。
操令卜天下之事。
輅卜曰;「三八縱橫,黃豬遇虎;定軍之南,傷折一股。」
又令卜傳祚修短之數。
輅卜曰:「獅子宮中,以安神位;王道鼎新,子孫極貴。」
操問其詳。
輅曰:「茫茫天數,不可預知。
待后自驗。」
操欲封輅為太史。
輅曰:「命薄相窮,不稱此職,不敢受也。」
操問其故,答曰:「輅額無主骨,眼無守睛;鼻無樑柱,腳無天根;背無三甲,腹無三壬:只可泰山治鬼,不能治生人也。」
操曰:「汝相吾若何?」
輅曰:「位極人臣,又何必相?」
再三問之,輅但笑而不答。
操令輅遍相文武官僚。
輅曰:「皆治世之臣也。」
操問休咎,皆不肯盡言。
後人有詩讚曰:「平原神卜管公明,能算南辰北斗星。
八封幽微通鬼竅,六爻玄奧究天庭。
預知相法應無壽,自覺心源極有靈。
可惜當年奇異術,後人無復授遺經。」
操令卜東吳、西蜀二處。
輅設卦云:「東吳主亡一大將,西蜀有兵犯界。」
操不信。
忽合淝報來:「東吳陸口守將魯肅身故。」
操大驚,便差人往漢中探聽消息。
不數日,飛報劉玄德遣張飛、馬超兵屯下辨取關。
操大怒,便欲自領大兵再入漢中,令管輅卜之。
輅曰:「大王未可妄動,來春許都必有火災。」
操見輅言累驗,故不敢輕動,留居鄴郡。
使曹洪領兵五萬,往助夏侯淵、張-同守東川;又差夏侯-領兵三萬,於許都來往巡警,以備不虞;又教長史王必總督御林軍馬。
主簿司馬懿曰;「王必嗜酒性寬,恐不堪任此職。」
操曰:「王必是孤披荊棘厲艱難時相隨之人,忠而且勤,心如鐵石,最足相當。」
遂委王必領御林軍馬屯於許都東華門外。
時有一人,姓耿,名紀,字季行,洛陽人也;舊為丞相府掾,后遷侍中少府,與司直韋晃甚厚;見曹操進封王爵,出入用天子車服,心甚不平。
時建安二十三年春正月。
耿紀與韋晃密議曰:「操賊奸惡日甚,將來必為篡逆之事。
吾等為漢臣,豈可同惡相濟?」
韋晃曰:「吾有心腹人,姓金,名-,乃漢相金日-之後,素有討操之心;更兼與王必甚厚。
若得同謀,大事濟矣。」
耿紀曰:「他既與王必交厚,豈肯與我等同謀乎?」
韋晃曰:「且往說之,看是如何。」
於是二人同至金-宅中-接入後堂,坐定。
晃曰:「德偉與王長史甚厚,吾二人特來告求。」
-曰:「所求何事?」
晃曰:「吾聞魏王早晚受禪,將登大寶,公與王長史必高遷。
望不相棄,曲賜提攜,感德非淺!」
-拂袖而起。
適從者奉茶至,便將茶潑於地上。
晃佯驚曰:「德偉故人,何薄情也?」
-曰:「吾與汝交厚,為汝等是漢朝臣宰之後;今不思報本,欲輔造反之人,吾有何面目與汝為友!」
耿紀曰:「奈天數如此,不得不為耳!」
-大怒。
耿紀、韋晃見-果有忠義之心,乃以實情相告曰:「吾等本欲討賊,來求足下。
前言特相試耳。」
-曰:「吾累世漢臣,安能從賊!公等欲扶漢室,有何高見?」
晃曰:「雖有報國之心,未有討賊之計。」
-曰:「吾欲裡應外合,殺了王必,奪其兵權,扶助鑾輿。
更結劉皇叔為外援,操賊可滅矣。」
二人聞之,撫掌稱善-曰:「我有心腹二人,與操賊有殺父之仇,現居城外,可用為羽翼。」
耿紀問是何人-曰:「太醫吉平之子:長名吉邈,字文然;次名吉穆,字思然。
操昔日為董承衣帶詔事,曾殺其父;二子逃竄遠鄉,得免於難。
今已潛歸許都,若使相助討賊,無有不從。」
耿紀、韋晃大喜。
金-即使人密喚二吉。
須臾,二人至-具言其事。
二人感憤流淚,怨氣衝天,誓殺國賊。
金-曰:「正月十五日夜間,城中大張燈火,慶賞元宵。
耿少府、韋司直,你二人各領家僮,殺到王必營前;只看營中火起,分兩路殺入;殺了王必,徑跟我入內,請天子登五鳳樓,召百官面諭討賊。
吉文然兄弟於城外殺入,放火為號,各要揚聲,叫百姓誅殺國賊,截住城內救軍;待天子降詔,招安已定,便進兵殺投鄴郡擒曹操,即發使齎詔召劉皇叔。
今日約定,至期二更舉事。
勿似董承自取其禍。」
五人對天說誓,歃血為盟,各自歸家,整頓軍馬器械,臨期而行。
且說耿紀、韋晃二人,各有家僮三四百,預備器械。
吉邈兄弟,亦聚三百人口,只推圍獵,安排已定。
金-先期來見王必,言:「方今海宇稍安,魏王威震天下;今值元宵令節,不可不放燈火以示太平氣象。」
王必然其言,告諭城內居民,盡張燈結綵,慶賞佳節。
至正月十五夜,天色晴霽,星月交輝,六街三市,競放花燈。
真箇金吾不禁,玉漏無催!王必與御林諸將在營中飲宴。
二更以後,忽聞營中吶喊,人報營后火起。
王必慌忙出帳看時,只見火光亂滾;又聞喊殺連天,知是營中有變,急上馬出南門,正遇耿紀,一箭射中肩膊,幾乎墜馬,遂望西門而走。
背後有軍趕來。
王必著忙,棄馬步行。
至金-門首,慌叩其門。
原來金-一面使人於營中放火,一面親領家僮隨後助戰,只留婦女在家。
時家中聞王必叩門之聲,只道金-歸來-妻從隔門便問曰:「王必那廝殺了么?」
王必大驚,方悟金-同謀,徑投曹休家,報知金-、耿紀等同謀反。
休急披掛上馬,引千餘人在城中拒敵。
城內四下火起,燒著五鳳樓,帝避於深宮。
曹氏心腹爪牙,死據宮門。
城中但聞人叫:「殺盡曹賊,以扶漢室!」
原來夏侯-奉曹操命,巡警許昌,領三萬軍,離城五里屯紮;是夜,遙望見城中火起,便領大軍前來,圍住許都,使一枝軍入城接應曹休。
直混殺至天明。
耿紀、韋晃等無人相助。
人報金-、二吉皆被殺死。
耿紀、韋晃奪路殺出城門,正遇夏侯-大軍圍住,活捉去了。
手下百餘人皆被殺。
夏侯-入城,救滅遺火,盡收五人老小宗族,使人飛報曹操。
操傳令教將耿、韋二人,及五家宗族老小,皆斬於市,並將在朝大小百官,盡行拿解鄴郡,聽候發落。
夏侯-押耿、韋二人至市曹。
耿紀厲聲大叫曰:「曹阿瞞!吾生不能殺汝,死當作厲鬼以擊賊!」
劊子以刀搠其口,流血滿地,大罵不絕而死。
韋晃以面頰頓地曰:「可恨!可恨!」
咬牙皆碎而死。
後人有詩讚曰:「耿紀精忠韋晃賢,各持空手欲扶天。
誰知漢祚相將盡,恨滿心胸喪九泉。」
夏侯-盡殺五家老小宗族,將百官解赴鄴郡。
曹操於教場立紅旗於左、白旗於右,下令曰:「耿紀、韋晃等造反,放火焚許都,汝等亦有出救火者,亦有閉門不出者。
如曾救火者,可立於紅旗下;如不曾救火者,可立於白旗下。」
眾官自思救火者必無罪,於是多奔紅旗之下。
三停內只有一停立於白旗下。
操教盡拿立於紅旗下者。
眾官各言無罪。
操曰:「汝當時之心,非是救火,實欲助賊耳。」
盡命牽出漳河邊斬之,死者三百餘員。
其立於白旗下者,盡皆賞賜,仍令還許都。
時王必已被箭瘡發而死,操命厚葬之。
令曹休總督御林軍馬,鍾繇為相國,華歆為御史大夫。
遂定侯爵六等十八級,關中侯爵十七級,皆金印紫綬;又置關內外侯十六級,銀印龜紐墨綬;五大夫十五級,銅印環紐墨綬。
定爵封官,朝廷又換一班人物。
曹操方悟管輅火災之說,遂重賞輅。
輅不受。
卻說曹洪領兵到漢中,令張-、夏侯淵各據險要。
曹洪親自進兵拒敵。
時張飛自與雷銅守把巴西。
馬超兵至下辨,令吳蘭為先鋒,領軍哨出,正與曹洪軍相遇。
吳蘭欲退,牙將任夔曰:「賊兵初至,若不先挫其銳氣,何顏見孟起乎?」
於是驟馬挺槍搦曹洪戰。
洪自提刀躍馬而出。
交鋒三合,斬夔於馬下,乘勢掩殺。
吳蘭大敗,回見馬超。
超責之曰:「汝不得吾令,何故輕敵致敗?」
吳蘭曰:「任夔不聽吾言,故有此敗?」
馬超曰:「可緊守隘口,勿與交鋒。」
一面申報成都,聽候行止。
曹洪見馬超連日不出,恐有詐謀,引軍退回南鄭。
張-來見曹洪,問曰:「將軍既已斬將,如何退兵?」
洪曰:「吾見馬超不出,恐有別謀。
且我在鄴都,聞神卜管輅有言:當於此地折一員大將。
吾疑此言,故不敢輕進。」
張-大笑曰:「將軍行兵半生,今奈何信卜者之言而惑其心哉!-雖不才,願以本部兵取巴西。
若得巴西,蜀郡易耳。」
洪曰:「巴西守將張飛,非比等閑,不可輕敵。」
張-曰:「人皆怕張飛,吾視之如小兒耳!此去必擒之!」
洪曰:「倘有疏失,若何?」
-曰:「甘當軍令。」
洪勒了文狀,張-進兵。
正是:自古驕兵多致敗,從來輕敵少成功。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70回 猛張飛智取瓦口隘 老黃忠計奪天盪山
卻說張-部兵三萬,分為三寨,各傍山險:一名宕渠寨,一名蒙頭寨。
一名盪石寨。
當日張-於三寨中,各分軍一半去取巴西,留一半守寨。
早有探馬報到巴西,說張-引兵來了。
張飛急喚雷銅商議。
銅曰:「閬中地惡山險,可以埋伏。
將軍引兵出戰,我出奇兵相助,-可擒矣。」
張飛撥精兵五千與雷銅去訖。
飛自引兵一萬,離閬中三十里,與張-兵相遇。
兩軍擺開,張飛出馬,單搦張-挺槍縱馬而出。
戰到二十餘合,-后軍忽然喊起:原來望見山背後有蜀兵旗幡,故此擾亂。
張-不敢戀戰,撥馬回走。
張飛從后掩殺。
前面雷銅又引兵殺出。
兩下夾攻,-兵大敗。
張飛、雷銅連夜追襲,直趕到宕渠山。
張-仍舊分兵守住三寨,多置擂木炮石,堅守不戰。
張飛離宕渠十里下寨,次日引兵搦戰-在山上大吹大擂飲酒,並不下山。
張飛令軍士大罵,-只不出。
飛只得還營。
次日,雷銅又去山下搦戰,-又不出。
雷銅驅軍士上山,山上擂木炮石打將下來。
雷銅急退。
盪石、蒙頭兩寨兵出,殺敗雷銅。
次日,張飛又去搦戰,張-又不出。
飛使軍人百般穢罵,-在山上亦罵。
張飛尋思,無計可施。
相拒五十餘日,飛就在山前扎住大寨,每日飲酒;飲至大醉,坐于山前辱罵。
玄德差人犒軍,見張飛終日飲酒,使者回報玄德。
玄德大驚,忙來問孔明。
孔明笑曰:「原來如此!軍前恐無好酒;成都佳釀極多,可將五十瓮作三車裝,送到軍前與張將軍飲。」
玄德曰:「吾弟自來飲酒失事,軍師何故反送酒與他?」
孔明笑曰:「主公與翼德做了許多年兄弟,還不知其為人耶?翼德自來剛強,然前於收川之時,義釋嚴顏,此非勇夫所為也。
今與張-相拒五十餘日,酒醉之後,便坐山前辱罵,傍若無人:此非貪杯,乃敗張-之計耳。」
玄德曰:「雖然如此,未可託大。
可使魏延助之。」
孔明令魏延解酒赴軍前,車上各插黃旗,大書「軍前公用美酒」。
魏延領命,解酒到寨中,見張飛,傳說主公賜酒。
飛拜受訖,分付魏延、雷銅各引一枝人馬,為左右翼;只看軍中紅旗起,便各進兵;教將酒擺列帳下,令軍士大開旗鼓而飲。
有細作報上山來,張-自來山頂觀望,見張飛坐於帳下飲酒,令二小卒於面前相撲為戲-曰:「張飛欺我太甚!」
傳令今夜下山劫飛寨,令蒙頭、盪石二寨,皆出為左右援。
當夜張-乘著月色微明,引軍從山側而下,徑到寨前。
遙望張飛大明燈燭,正在帳中飲酒。
張-當先大喊一聲,山頭擂鼓為助,直殺入中軍。
但見張飛端坐不動。
張-驟馬到面前,一槍刺倒,卻是一個草人。
急勒馬回時,帳后連珠炮起。
一將當先,攔住去路,睜圓環眼,聲如巨雷:乃張飛也。
挺矛躍馬,直取張。
兩將在火光中,戰到三五十合。
張-只盼兩寨來救,誰知兩寨救兵,已被魏延,雷銅兩將殺退,就勢奪了二寨。
張-不見救兵至,正沒奈何,又見山上火起,已被張飛后軍奪了寨柵。
張-三寨俱失,只得奔瓦口關去了。
張飛大獲勝捷,報入成都。
玄德大喜,方知翼德飲酒是計,只要誘張-下山。
卻說張-退守瓦口關,三萬軍已折了二萬,遣人問曹洪求救。
洪大怒曰:「汝不聽吾言,強要進兵,失了緊要隘口,卻又來求救!」
遂不肯發兵,使人催督張-出戰-心慌,只得定計,分兩軍去關口前山僻埋伏,分付曰:「我詐敗,張飛必然趕來,汝等就截其歸路。」
當日張-引軍前進,正遇雷銅。
戰不數合,張-敗走,雷銅趕來。
西軍齊出,截斷迴路。
張-復回,刺雷銅於馬下。
敗軍回報張飛,飛自來與張-挑戰-又詐敗,張飛不趕-又回戰,不數合,又敗走。
張飛知是計,收軍回寨,與魏延商議曰:「張-用埋伏計,殺了雷銅,又要賺吾,何不將計就計?」
延問曰:「如何?」
飛曰:「我明日先引一軍前往,汝卻引精兵於後,待伏兵出,汝可分兵擊之。
用車十餘乘,各藏柴草,塞住小路,放火燒之。
吾乘勢擒張-,與雷銅報仇。」
魏延領計。
次日,張飛引兵前進。
張-兵又至,與張飛交鋒。
戰到十合,-又詐敗。
張飛引馬步軍趕來,-且戰且走。
引張飛過山峪口,-將后軍為前,復扎住營,與飛又戰,指望兩彪伏兵出,要圍困張飛。
不想伏兵卻被魏延精兵到,趕入峪口,將車輛截住山路,放火燒車,山穀草木皆著,煙迷其徑,兵不得出。
張飛只顧引軍衝突,張-大敗,死命殺開條路,走上瓦口關,收聚敗兵,堅守不出。
張飛和魏延連日攻打關隘不下。
飛見不濟事,把軍退二十里,卻和魏延引數十騎,自來兩邊哨探小路。
忽見男女數人,各背小包,于山僻路攀藤附葛而走。
飛於馬上用鞭指與魏延曰:「奪瓦口關,只在這幾個百姓身上。」
便喚軍士分付:「休要驚恐他,好生喚那幾個百姓來。」
軍士連忙喚到馬前。
飛用好言以安其心,問其何來。
百姓告曰:「某等皆漢中居民,今欲還鄉。
聽知大軍廝殺,塞閉閬中官道;今過蒼溪,從梓潼山檜-川入漢中,還家去。」
飛曰:「這條路取瓦口關遠近若何?」
百姓曰:「從梓潼山小路,卻是瓦口關背後。」
飛大喜,帶百姓入寨中,與了酒食;分付魏延:「引兵扣關攻打,我親自引輕騎出梓潼山攻關后。」
便令百姓引路,選輕騎五百,從小路而進。
卻說張-為救軍不到,心中正悶。
人報魏延在關下攻打。
張-披掛上馬,卻待下山,忽報:「關后四五路火起,不知何處兵來。」
-自領兵來迎。
旗開處,早張飛-大驚,急往小路而走。
馬不堪行。
後面張飛追趕甚急,-棄馬上山,尋徑而逃,方得走脫,隨行只有十餘人。
步行入南鄭見曹洪。
洪見張-只剩下十餘人,大怒曰:「吾教汝休去,汝取下文狀要去;今日折盡大兵,尚不自死,還來做甚!」
喝令左右推出斬之。
行軍司馬郭淮諫曰:「三軍易得,一將難求。
張-雖然有罪,乃魏王所深愛者也,不可便誅。
可再與五千兵徑取葭萌關,牽動其各處之兵,漢中自安矣。
如不成功,二罪俱罰。」
曹洪從之,又與兵五千,教張-取葭萌關-領命而去。
卻說葭萌關守將孟達、霍峻,知張-兵來。
霍峻只要堅守;孟達定要迎敵,引軍下關與張-交鋒,大敗而回。
霍峻急申文書到成都。
玄德聞知,請軍師商議。
孔明聚眾將於堂上,問曰:「今葭萌關緊急,必須閬中取翼德,方可退張-也。」
法正曰:「今翼德兵屯瓦口,鎮守閬中,亦是緊要之地,不可取回。
帳中諸將內選一人去破張。」
孔明笑曰:「張-乃魏之名將,非等閑可及。
除非翼德,無人可當。」
忽一人厲聲而出曰:「軍師何輕視眾人耶!吾雖不才,願斬張-首級,獻於麾下。」
眾視之,乃老將黃忠也。
孔明曰:「漢升雖勇,爭奈年老,恐非張-對手。」
忠聽了,白髮倒豎而言曰:「某雖老,兩臂尚開三石之弓,渾身還有千斤之力:豈不足敵張-匹夫耶!」
孔明曰:「將軍年近七十,如何不老?」
忠趨步下堂,取架上大刀,輪動如飛;壁上硬弓,連拽折兩張。
孔明曰:「將軍要去,誰為副將:」
忠曰:「老將嚴顏,可同我去。
但有疏虞,先納下這白頭。」
玄德大喜,即時令嚴顏、黃忠去與張-交戰。
趙雲諫曰:「今張-親犯葭萌關,軍師休為兒戲。
若葭萌一失,益州危矣。
何故以二老將當此大敵乎?」
孔明曰:「汝以二人老邁,不能成事,吾料漢中必於此二人手內可得。」
趙雲等各各哂笑而退。
卻說黃忠、嚴顏到關上,孟達、霍峻見了,心中亦笑孔明欠調度:「是這般緊要去處,如何只教兩個老的來!」
黃忠謂嚴顏曰:「你可見諸人動靜么?他笑我二人年老,今可建奇功,以服眾心。」
嚴顏曰:「願聽將軍之令。」
兩個商議定了。
黃忠引軍下關,與張-對陣。
張-出馬,見了黃忠,笑曰:「你許大年紀,猶不識羞,尚欲出戰耶!」
忠怒曰:「豎子欺吾年老!吾手中寶刀卻不老!」
遂拍馬向前與-決戰。
二馬相交,約戰二十餘合,忽然背後喊聲起:原來是嚴顏從小路抄在張-軍后。
兩軍夾攻,張-大敗。
連夜趕去,張-兵退八九十里。
黃忠、嚴顏收兵入寨,俱各按兵不動。
曹洪聽知張-輸了一陣,又欲見罪。
郭淮曰:「張-被迫,必投西蜀;今可遣將助之,就如監臨,使不生外心。」
曹洪從之,即遣夏侯-之侄夏侯尚並降將韓玄之弟韓浩,二人引五千兵,前來助戰。
二將即時起行。
到張-寨中,問及軍情,-言:「老將黃忠,甚是英雄,更有嚴顏相助,不可輕敵。」
韓浩曰:「我在長沙知此老賊利害。
他和魏延獻了城池,害吾親兄,今既相遇,必當報仇!」
遂與夏侯尚引新軍離寨前進。
原來黃忠連日哨探,已知路徑。
嚴顏曰:「此去有山,名天盪山,山中乃是曹操屯糧積草之地。
若取得那個去處,斷其糧草,漢中可得也。」
忠曰:「將軍之言,正合吾意。
可與吾如此如此。」
嚴顏依計,自領一枝軍去了。
卻說黃忠聽知夏侯尚、韓浩來,遂引軍馬出營。
韓浩在陣前,大罵黃忠:「無義老賊!」
拍馬挺槍,來取黃忠。
夏侯尚便出夾攻。
黃忠力戰二將,各斗十餘合,黃忠敗走。
二將趕二十餘里,奪了黃忠寨。
忠又草創一營。
次日,夏侯尚、韓浩趕來,忠又出陣,戰數合,又敗走。
二將又趕二十餘里,奪了黃忠營寨,喚張-守后寨-來前寨諫曰:「黃忠連退二日,於中必有詭計。」
夏侯尚叱張-曰:「你如此膽怯,可知屢次戰敗!今再休多言,看吾二人建功!」
張-羞赧而退。
次日,二將又戰,黃忠又敗退二十里;二將迤邐趕上。
次日,二將兵出,黃忠望風而走,連敗數陣,直退在關上。
二將扣關下寨,黃忠堅守不出。
孟達暗暗發書,申報玄德,說:「黃忠連輸數陣,現今退在關上。」
玄德慌問孔明。
孔明曰:「此乃老將驕兵之計也。」
趙雲等不信。
玄德差劉封來關上接應黃忠。
忠與封相見,問劉封曰:「小將軍來助戰何意?」
封曰:「父親得知將軍數敗,故差某來。」
忠笑曰:「此老夫驕兵之計也。
看今夜一陣,可盡復諸營,奪其糧食馬匹。
此是借寨與彼屯輜重耳。
今夜留霍峻守關,孟將軍可與我搬糧草奪馬匹,小將軍看我破敵!」
是夜二更,忠引五千軍開關直下。
原來夏侯尚、韓浩二將連日見關上不出,盡皆懈怠;被黃忠破寨直入,人不及甲,馬不及鞍,二將各自逃命而走,軍馬自相踐踏,死者無數。
比及天明,連奪三寨。
寨中丟下軍器鞍馬無數,盡教孟達搬運入關。
黃忠催軍馬隨後而進,劉封曰:「軍士力困,可以暫歇。」
忠曰:「不入虎袕,焉得虎子?」
策馬先進。
士卒皆努力向前。
張-軍兵,反被自家敗兵衝動,都屯紮不住,望后而走;盡棄了許多寨柵,直奔至漢水傍。
張-尋見夏侯尚、韓浩議曰:「此天盪山,乃糧草之所;更接米倉山,亦屯糧之地:是漢中軍士養命之源。
倘若疏失,是無漢中也。
當思所以保之。」
夏侯尚曰:「米倉山有吾叔夏侯淵分兵守護,那裡正接定軍山,不必憂慮。
天盪山有吾兄夏侯德鎮守,我等宜往投之,就保此山。」
於是張-與二將連夜投天盪山來,見夏侯德,具言前事。
夏侯德曰:「吾此處屯十萬兵,你可引去,復取原寨。」
-曰:「只宜堅守、不可妄動。」
忽聽山前金鼓大震,人報黃忠兵到。
夏侯德大笑曰:「老賊不諳兵法,只恃勇耳!」
-曰:「黃忠有謀,非止勇也。」
德曰:「川兵遠涉而來,連日疲睏,更兼深入戰境,此無謀也!」
-曰:「亦不可輕敵,且宜堅守。」
韓浩曰:「願借精兵三千擊之,當無不克。」
德遂分兵與浩下山。
黃忠整兵來迎。
劉封諫曰:「日已西沉矣,軍皆遠來勞困,且宜暫息。」
忠笑曰:「不然。
此天賜奇功,不取是逆天也。」
言畢,鼓噪大進。
韓浩引兵來戰。
黃忠揮刀直取浩,只一合,斬浩於馬下。
蜀兵大喊,殺上山來。
張-、夏侯尚急引軍來迎。
忽聽山後大喊,火光衝天而起,上下通紅。
夏侯德提兵來救火時,正遇老將嚴顏,手起刀落,斬夏侯德於馬下。
原來黃忠預先使嚴顏引軍埋伏于山僻去處,只等黃忠軍到,卻來放火,柴草堆上,一齊點著,烈焰飛騰,照耀山峪。
嚴顏既斬夏侯德,從山後殺來。
張-、夏侯尚前後不能相顧,只得棄天盪山,望定軍山投奔夏侯淵去了。
黃忠、嚴顏守住天盪山,捷音飛報成都。
玄德聞之,聚眾將慶喜。
法正曰:「昔曹操降張魯,定漢中,不因此勢以圖巴、蜀,乃留夏侯淵、張-二將屯守,而自引大軍北還:此失計也。
今張-新敗,天盪失守,主公若乘此時,舉大兵親往征之,漢中可定也。
既定漢中,然後練兵積粟,觀釁伺隙,進可討賊,退可自守。
此天與之時,不可失也。」
玄德、孔明皆深然之。
遂傳令趙雲、張飛為先鋒,玄德與孔明親自引兵十萬,擇日圖漢中;傳檄各處,嚴加提備。
時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吉日。
玄德大軍出葭萌關下營,召黃忠、嚴顏到寨,厚賞之。
玄德曰:「人皆言將軍老矣,惟軍師獨知將軍之能。
今果立奇功。
但今漢中定軍山,乃南鄭保障,糧草積聚之所;若得定軍山,陽平一路,無足憂矣。
將軍還敢取定軍山否?黃忠慨然應諾,便要領兵前去。
孔明急止之曰:「老將軍雖然英勇,然夏侯淵非張-之比也。
淵深通韜略,善曉兵機,曹操倚之為西涼藩蔽:先曾屯兵長安,拒馬孟起;今又屯兵漢中。
操不託他人,而獨托淵者,以淵有將才也。
今將軍雖勝張-,未卜能勝夏侯淵。
吾欲酌量著一人去荊州,替回關將軍來,方可敵之。」
忠奮然答曰:「昔廉頗年八十,尚食斗米、肉十斤,諸侯畏其勇,不敢侵犯趙界,何況黃忠未及七十乎?軍師言吾老,吾今並不用副將,只將本部兵三千人去,立斬夏侯淵首級,納於麾下。」
孔明再三不容。
黃忠只是要去。
孔明曰:「既將軍要去,吾使一人為監軍同去,若何?」
正是:請將須行激將法,少年不若老年人。
未知其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第071回 占對山黃忠逸待勞 據漢水趙雲寡勝眾
卻說孔明分付黃忠:「你既要去,吾教法正助你。
凡事計議而行。
吾隨後撥人馬來接應。」
黃忠應允,和法正領本部兵去了。
孔明告玄德曰:「此老將不著言語激他,雖去不能成功。
他今既去,須撥人馬前去接應。」
乃喚趙云:「將一枝人馬,從小路出奇兵接應黃忠:若忠勝,不必出戰;倘忠有失,即去救應。」
又遣劉封、孟達:「領三千兵于山中險要去處,多立旌旗,以壯我兵之聲勢,令敵人驚疑。」
三人各自領兵去了。
又差人往下辨,授計與馬超,令他如此而行。
又差嚴顏往巴西閬中守隘,替張飛、魏延來同取漢中。
卻說張-與夏侯尚來見夏侯淵,說:「天盪山已失,折了夏侯德、韓浩。
今聞劉備親自領兵來取漢中,可速奏魏王,早發精兵猛將,前來策應。」
夏侯淵便差人報知曹洪。
洪星夜前到許昌,稟知曹操。
操大驚,急聚文武,商議發兵救漢中。
長史劉曄進曰:「漢中若失,中原震動。
大王休辭勞苦,必須親自征討。」
操自悔曰:「恨當時不用卿言,以致如此!」
忙傳令旨,起兵四十萬親征。
時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也。
曹操兵分三路而進:前部先鋒夏侯-,操自領中軍,使曹休押后,三軍陸續起行。
操騎白馬金鞍,玉帶錦衣;武士手執大紅羅銷金傘蓋,左右金瓜銀鉞,鐙棒戈矛,打日月龍鳳旌旗;護駕龍虎官軍二萬五千,分為五隊,每隊五千,按青、黃、赤、白、黑五色,旗幡甲馬,並依本色:光輝燦爛,極其雄壯。
兵出潼關,操在馬上望見一簇林木,極其茂盛,問近侍曰:「此何處也?」
答曰:「此名藍田。
林木之間,乃蔡邕庄也。
今邕女蔡琰,與其夫董祀居此。」
原來操素與蔡邕相善。
先時其女蔡琰,乃衛仲道之妻;后被北方擄去,於北地生二子,作《胡笳十八拍》,流入中原。
操深憐之,使人持千金入北方贖之。
左賢王懼操之勢,送蔡琰還漢。
操乃以琰配與董祀為妻。
當日到庄前,因想起蔡邕之事,令軍馬先行,操引近侍百餘騎,到庄門下馬。
時董祀出仕於外,止有蔡琰在家,琰聞操至,忙出迎接。
操至堂,琰起居畢,侍立於側。
操偶見壁間懸一碑文圖軸,起身觀之。
問於蔡琰,琰答曰:「此乃曹娥之碑也。
昔和帝時,上虞有一巫者,名曹旰,能婆婆樂神;五月五日,醉舞舟中,墮江而死。
其女年十四歲,繞江啼哭七晝夜,跳入波中;后五日,負父之屍浮於江面;里人葬之江邊。
上虞令度尚奏聞朝廷,表為孝女。
度尚令邯鄲淳作文鐫碑以記其事。
時邯鄲淳年方十三歲,文不加點,一揮而就,立石墓側,時人奇之。
妾父蔡邕聞而往觀,時日已暮,乃於暗中以手摸碑文而讀之,索筆大書八字於其背。
後人鐫石,並鐫此八字。」
操讀八字云:「黃絹幼婦,外孫齏臼。」
操問琰曰:「汝解此意否?」
琰曰:「雖先人遺筆,妾實不解其意。」
操回顧眾謀士曰:「汝等解否?」
眾皆不能答。
於內一人出曰:「某已解其意。」
操視之,乃主簿楊修也。
操曰:「卿且勿言,容吾思之。」
遂辭了蔡琰,引眾出庄。
上馬行三里,忽省悟,笑謂修曰:「卿試言之。」
修曰:「此隱語耳。
黃絹乃顏色之絲也:色傍加絲,是絕字。
幼婦者,少女也:女傍少字,是妙字。
外孫乃女之子也:女傍子字,是好字。
齏臼乃受五辛之器也:受傍辛字,是辭字。
總而言之,是絕妙好辭四字。」
操大驚曰:「正合孤意!」
眾皆嘆羨楊修才識之敏。
不一日,軍至南鄭。
曹洪接著,備言張-之事。
操曰:「非-之罪,勝負乃兵家常事耳。」
洪曰:「目今劉備使黃忠攻打定軍山,夏侯淵知大王兵至,固守未曾出戰。」
操曰:「若不出戰,是示懦也。」
便差人持節到定軍山,教夏侯淵進兵。
劉曄諫曰:「淵性太剛,恐中奸計。」
操乃作手書與之。
使命持節到淵營,淵接入。
使者出書,淵拆視之。
略曰:「凡為將者,當以剛柔相濟,不可徒恃其勇。
若但任勇,則是一夫之敵耳。
吾今屯大軍於南鄭,欲觀卿之妙才,勿辱二字可也。」
夏侯淵覽畢大喜。
打發使命回訖,乃與張-商議曰:「今魏王率大兵屯於南鄭,以討劉備。
吾與汝久守此地,豈能建立功業?來日吾出戰,務要生擒黃忠。」
張-曰:「黃忠謀勇兼備,況有法正相助,不可輕敵。
此間山路險峻,只宜堅守。」
淵曰:「若他人建了功勞,吾與汝有何面目見魏王耶?汝只守山,吾去出戰。」
遂下令曰:「誰敢出哨誘敵?」
夏侯尚曰:「吾願往。」
淵曰:「汝去出哨,與黃忠交戰,只宜輸,不宜贏。
吾有妙計,如此如此。」
尚受令,引三千軍離定軍山大寨前行。
卻說黃忠與法正引兵屯於定軍山口,累次挑戰,夏侯淵堅守不出;欲要進攻,又恐山路危險,難以料敵,只得據守。
是日,忽報山上曹兵下來搦戰。
黃忠恰待引軍出迎,牙將陳式曰:「將軍休動,某願當之。」
忠大喜,遂令陳式引軍一千,出山口列陣。
夏侯尚兵至,遂與交鋒。
不數合,尚詐敗而走。
式趕去,行到半路,被兩山上擂木炮石,打將下來,不能前進。
正欲回時,背後夏侯淵引兵突出,陳式不能抵當,被夏侯淵生擒回寨。
部卒多降。
有敗軍逃得性命,回報黃忠,說陳式被擒。
忠慌與法正商議,正曰:「淵為人輕操,恃勇少謀。
可激勸士卒,拔寨前進,步步為營,誘淵來戰而擒之:此乃反客為主之法。」
忠用其謀,將應有之物,盡賞三軍,歡聲滿谷,願效死戰。
黃忠即日拔寨而進,步步為營;每營住數日,又進。
淵聞之,欲出戰。
張-曰:「此乃反客為主之計,不可出戰,戰則有失。」
淵不從,令夏侯尚引數千兵出戰,直到黃忠寨前。
忠上馬提刀出迎,與夏侯尚交馬,只一合,生擒夏侯尚歸寨。
余皆敗走,回報夏侯淵。
淵急使人到黃忠寨,言願將陳式來換夏侯尚。
忠約定來日陣前相換。
次日,兩軍皆到山谷闊處,布成陣勢。
黃忠、夏侯淵各立馬於本陣門旗之下。
黃忠帶著夏侯尚,夏侯淵帶著陳式,各不與袍鎧,只穿蔽體薄衣。
一聲鼓響,陳式、侯夏尚各望本陣奔回。
夏侯尚比及到陣門時,被黃忠一箭,射中后心。
尚帶箭而回。
淵大怒,驟馬徑取黃忠。
忠正要激淵廝殺。
兩將交馬,戰到二十餘合,曹營內忽然鳴金收兵。
淵慌撥馬而回,被忠乘勢殺了一陣。
淵回陣問押陣官:「為何鳴金?」
答曰:「某見山凹中有蜀兵旗幡數處,恐是伏兵,故急招將軍回。」
淵信其說,遂堅守不出。
黃忠逼到定軍山下,與法正商議。
正以手指曰:「定軍山西,巍然有一座高山,四下皆是險道。
此山上足可下視定軍山之虛實。
將軍若取得此山,定軍山只在掌中也。」
忠仰見山頭稍平,山上有些少人馬。
是夜二更,忠引軍士鳴金擊鼓,直殺上山頂。
此山有夏侯淵部將杜襲守把,止有數百餘人。
當時見黃忠大隊擁上,只得棄山而走。
忠得了山頂,正與定軍山相對。
法正曰:「將軍可守在半山,某居山頂。
待夏侯淵兵至,吾舉白旗為號,將軍卻按兵勿動;待他倦怠無備,吾卻舉起紅旗,將軍便下山擊之:以逸待勞,必當取勝。」
忠大喜,從其計。
卻說杜襲引軍逃回,見夏侯淵,說黃忠奪了對山。
淵大怒曰:「黃忠佔了對山,不容我不出戰。」
張-諫曰:「此乃法正之謀也。
將軍不可出戰,只宜堅守。」
淵曰:「佔了吾對山,觀吾虛實,如何不出戰?」
-苦諫不聽。
淵分軍圍住對山,大罵挑戰。
法正在山上舉起白旗;任從夏侯淵百般辱罵,黃忠只不出戰。
午時以後,法正見曹兵倦怠,銳氣已墮,多下馬坐息,乃將紅旗招展,鼓角齊鳴,喊聲大震,黃忠一馬當先,馳下山來,猶如天崩地塌之勢。
夏侯淵措手不及,被黃忠趕到麾蓋之下,大喝一聲,猶如雷吼。
淵未及相迎,黃忠寶刀已落,連頭帶肩,砍為兩段。
後人有詩讚黃忠曰:「蒼頭臨大敵,皓首逞神威。
力趁雕弓發,風迎雪刃揮。
雄聲如虎吼,駿馬似龍飛。
獻馘功勛重,開疆展帝畿。」
黃忠斬了夏侯淵,曹兵大潰,各自逃生。
黃忠乘勢去奪定軍山,張-領兵來迎。
忠與陳式兩下夾攻,混殺一陣,張-敗走。
忽然山傍閃出一彪人馬,當住去路;為首一員大將,大叫:「常山趙子龍在此!」
張-大驚,引敗軍奪路望定軍山而走。
只見前面一枝兵來迎,乃杜襲也。
襲曰:「今定軍山已被劉封、孟達奪了。」
-大驚,遂與杜襲引敗兵到漢水紮營;一面令人飛報曹操。
操聞淵死,放聲大哭,方悟管輅所言:「三八縱橫」
,乃建安二十四年也,「黃豬遇虎」
,乃歲在己亥正月也;「定軍之南」
,乃定軍山之南也;「傷折一股」
,乃淵與操有兄弟之親情也。
操令人尋管輅時,不知何處去了。
操深恨黃忠,遂親統大軍,來定軍山與夏侯淵報仇,令徐晃作先鋒。
行到漢水,張-、杜襲接著曹操。
二將曰:「今定軍山已失,可將米倉山糧草移於北山寨中屯積,然後進兵。」
曹操依允。
卻說黃忠斬了夏侯淵首級,來葭萌關上見玄德獻功。
玄德大喜,加忠為征西大將軍,設宴慶賀。
忽牙將張著來報說:「曹操自領大軍二十萬,來與夏侯淵報仇。
目今-在米倉山搬運糧草,移於漢水北山腳下。」
孔明曰:「今操引大兵至此,恐糧草不敷,故勒兵不進;若得一人深入其境,燒其糧草,奪其輜重,則操之銳氣挫矣。」
黃忠曰:「老夫願當此任。」
孔明曰:「操非夏侯淵之比,不可輕敵。」
玄德曰:「夏侯淵雖是總帥,乃一勇夫耳,安及張-?若斬得張-,勝斬夏侯淵十倍也。」
忠奮然曰:「吾願往斬之。」
孔明曰:「你可與趙子龍同領一枝兵去;凡事計議而行,看誰立功。」
忠應允便行。
孔明就令張著為副將同去。
雲謂忠曰:「今操引二十萬眾,分屯十營,將軍在主公前要去奪糧,非小可之事。
將軍當用何策?」
忠曰:「看我先去,如何?」
雲曰:「等我先去。」
忠曰:「我是主將,你是副將,如何先爭?」
雲曰:「我與你都一般為主公出力,何必計較?我二人拈鬮,拈著的先去。」
忠依允。
當時黃忠拈著先去。
雲曰:「既將軍先去,某當相助。
可約定時刻。
如將軍依時而還,某按兵不動;若將軍過時而不還,某即引軍來接應。」
忠曰:「公言是也。」
於是二人約定午時為期。
雲回本寨,謂部將張翼曰:「黃漢升約定明日去奪糧草,若午時不回,我當往助。
吾營前臨漢水,地勢危險;我若去時,汝可謹守寨柵,不可輕動。」
張翼應諾。
卻說黃忠回到寨中,謂副將張著曰;「我斬了夏侯淵,張-喪膽;吾明日領命去劫糧草,只留五百軍守營。
你可助吾。
今夜三更,盡皆飽食;四更離營,殺到北山腳下,先捉張-,后劫糧草。」
張著依令。
當夜黃忠領人馬在前,張著在後,偷過漢水,直到北山之下。
東方日出,見糧積如山。
有些少軍士看守,見蜀兵到,盡棄而走。
黃忠教馬軍一齊下馬,取柴堆於米糧之上。
正欲放火,張-兵到,與忠混戰一處。
曹操聞知,急令除晃接應。
晃領兵前進,將黃忠困於垓心。
張著引三百軍走脫,正要回寨,忽一枝兵撞出,攔住去路;為首大將,乃是文聘;後面曹兵又至,把張著圍住。
卻說趙雲在營中,看看等到午時,不見忠回,急忙披掛上馬,引三千軍向前接應;臨行,謂張翼曰:「汝可堅守營寨。
兩壁廂多設弓弩,以為準備。」
翼連聲應諾。
雲挺槍驟馬直殺往前去。
迎頭一將攔路,乃文聘部將慕容烈也,拍馬舞刀來迎趙雲;被雲手起一槍刺死。
曹兵敗走。
雲直殺入重圍,又一枝兵截住;為首乃魏將焦炳。
雲喝問曰:「蜀兵何在?」
炳曰:「已殺盡矣!」
雲大怒,驟馬一槍,又刺死焦炳。
殺散余兵,直至北山之下,見張-、徐晃兩人圍住黃忠,軍士被困多時。
雲大喝一聲,挺槍驟馬,殺入重圍,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
那槍渾身上下,若舞梨花;遍體紛紛,如飄瑞雪。
張-、徐晃心驚膽戰,不敢迎敵。
雲救出黃忠,且戰且走;所到之處,無人敢阻。
操於高處望見,驚問眾將曰:「此將何人也?」
有識者告曰:「此乃常山趙子龍也。」
操曰:「昔日當陽長坂英雄尚在!」
急傳令曰:「所到之處,不許輕敵。」
趙雲救了黃忠,殺透重圍,有軍士指曰:「東南上圍的,必是副將張著。」
雲不回本寨,遂望東南殺來。
所到之處,但見「常山趙雲」
四字旗號,曾在當陽長坂知其勇者,互相傳說,盡皆逃竄。
雲又救了張著。
曹操見雲東衝西突,所向無前,莫敢迎敵,救了黃忠,又救了張著,奮然大怒,自領左右將士來趕趙雲。
雲已殺回本寨。
部將張翼接著,望見後面塵起,知是曹兵追來,即謂雲曰:「追兵漸近,可令軍士閉上寨門,上敵樓防護。」
雲喝曰:「休閉寨門!汝豈不知吾昔在當陽長坂時,單槍匹馬,覷曹兵八十三萬如草芥!今有軍有將,又何懼哉!」
遂撥弓弩手於寨外壕中埋伏;將營內旗槍,盡皆倒偃,金鼓不鳴。
雲匹馬單槍,立於營門之外。
卻說張-、徐晃領兵追至蜀寨,天色已暮;見寨中偃旗息鼓,又見趙雲匹馬單槍,立於營外,寨門大開,二將不敢前進。
正疑之間,曹操親到,急催督眾軍向前。
眾軍聽令,大喊一聲,殺奔營前;見趙雲全然不動,曹兵翻身就回。
趙雲把槍一招,壕中弓弩齊發。
時天色昏黑,正不知蜀兵多少。
操先撥回馬走。
只聽得後面喊聲大震,鼓角齊鳴,蜀兵趕來。
曹兵自相踐踏,擁到漢水河邊,落水死者,不知其數。
趙雲、黃忠、張著各引兵一枝,追殺甚急。
操正奔走間,忽劉封、孟達率二枝兵,從米倉山路殺來,放火燒糧草。
操棄了北山糧草,忙回南鄭。
徐晃、張-紮腳不住,亦棄本寨而走。
趙雲佔了曹寨,黃忠奪了糧草,漢水所得軍器無數,大獲勝捷,差人去報玄德。
玄德遂同孔明前至漢水,問趙雲的部卒曰:「子龍如何廝殺?」
軍士將子龍救黃忠、拒漢水之事,細述一遍。
玄德大喜,看了山前山後險峻之路,欣然謂孔明曰:「子龍一身都是膽也!」
後人有詩讚曰:「昔日戰長坂,威風猶未減。
突陣顯英雄,被圍施勇敢。
鬼哭與神號,天驚並地慘。
常山趙子龍,一身都是膽!」
於是玄德號子龍為虎威將軍,大勞將士,歡宴至晚。
忽報曹操復遣大軍從斜谷小路而進,來取漢水。
玄德笑曰:「操此來無能為也。
我料必得漢水矣。」
乃率兵於漢水之西以迎之。
曹操命徐晃為先鋒,前來決戰。
帳前一人出曰:「某深知地理,願助徐將軍同去破蜀。」
操視之,乃巴西宕渠人也,姓王,名平,字子均;現充牙門將軍。
操大喜,遂命王平為副先鋒,相助徐晃。
操屯兵於定軍山北。
徐晃、王平引軍至漢水,晃令前軍渡水列陣。
平曰:「軍若渡水,倘要急退,如之奈何?」
晃曰:「昔韓信背水為陣,所謂致之死地而後生也。」
平曰:「不然。
昔者韓信料敵人無謀而用此計;今將軍能料趙雲、黃忠之意否?」
晃曰:「汝可引步軍拒敵,看我引馬軍破之。」
遂令搭起浮橋,隨即過河來戰蜀兵。
正是:魏人妄意宗韓信,蜀相那知是子房。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72回 諸葛亮智取漢中 曹阿瞞兵退斜谷
卻說徐晃引軍渡漢水,王平苦諫不聽,渡過漢水紮營。
黃忠、趙雲告玄德曰:「某等各引本部兵去迎曹兵。」
玄德應允。
二人引兵而行。
忠謂雲曰:「今徐晃恃勇而來,且休與敵;待日暮兵疲,你我分兵兩路擊之可也。」
云然之,各引一軍據住寨柵。
徐晃引兵從辰時搦戰,直至申時,蜀兵不動。
晃盡教弓弩手向前,望蜀營射去。
黃忠謂趙雲曰:「徐晃令弓弩射者,其軍必將退也:可乘時擊之。」
言未已,忽報曹兵后隊果然退動。
於是蜀營鼓聲大震:黃忠領兵左出,趙雲領兵右出。
兩下夾攻,徐晃大敗,軍士逼入漢水,死者無數。
晃死戰得脫,回營責王平曰:「汝見吾軍勢將危,如何不救?」
平曰:「我若來救,此寨亦不能保。
我曾諫公休去,公不肯所,以致此敗。」
晃大怒,欲殺王平。
平當夜引本部軍就營中放起火來,曹兵大亂,徐晃棄營而走。
王平渡漢水來投趙雲,雲引見玄德。
王平盡言漢水地理。
玄德大喜曰:「孤得王子均,取漢中無疑矣。」
遂命王平為偏將軍,領嚮導使。
卻說徐晃逃回見操,說:「王平反去降劉備矣!」
操大怒,親統大軍來奪漢水寨柵。
趙雲恐孤軍難立,遂退於漢水之西。
兩軍隔水相拒,玄德與孔明來觀形勢。
孔明見漢水上流頭,有一帶土山,可伏千餘人;乃回到營中,喚趙雲分付:「汝可引五百人,皆帶鼓角,伏於土山之下;或半夜,或黃昏,只聽我營中炮響:炮響一番,擂鼓一番。
只不要出戰。」
子龍受計去了。
孔明卻在高山上暗窺。
次日,曹兵到來搦戰,蜀營中一人不出,弓弩亦都不發。
曹兵自回。
當夜更深,孔明見曹營燈火方息,軍士歇定,遂放號炮。
子龍聽得,令鼓角齊鳴。
曹兵驚慌,只疑劫寨。
及至出營,不見一軍。
方才回營欲歇,號炮又響,鼓角又鳴,吶喊震地,山谷應聲。
曹兵徹夜不安。
一連三夜,如此驚疑,操心怯,拔寨退三十里,就空闊處紮營。
孔明笑曰:「曹操雖知兵法,不知詭計。」
遂請玄德親渡漢水,背水結營。
玄德問計,孔明曰:「可如此如此。」
曹操見玄德背水下寨,心中疑惑,使人來下戰書。
孔明批來日決戰。
次日,兩軍會於中路五界山前,列成陣勢。
操出馬立於門旗下,兩行布列龍鳳旌旗,擂鼓三通,喚玄德答話。
玄德引劉封、孟達並川中諸將而出。
操揚鞭大罵曰:「劉備忘恩失義,反叛朝廷之賊!」
玄德曰:「吾乃大漢宗親,奉詔討賊。
汝上弒母后,自立為王,僭用天子鑾輿,非反而何?」
操怒,命徐晃出馬來戰,劉封出迎。
交戰之時,玄德先走入陣。
封敵晃不住,撥馬便走。
操下令:「捉得劉備,便為西川之主。」
大軍齊吶喊殺過陣來。
蜀兵望漢水而逃,盡棄營寨;馬匹軍器,丟滿道上。
曹軍皆爭取。
操急鳴金收軍。
眾將曰:「某等正待捉劉備,大王何故收軍?」
操曰:「吾見蜀兵背漢水安營,其可疑一也;多棄馬匹軍器,其可疑二也。
可急退軍,休取衣物。」
遂下令曰:「妄取一物者立斬。
火速退兵。」
曹兵方回頭時,孔明號旗舉起:玄德中軍領兵便出,黃忠左邊殺來,趙雲右邊殺來。
曹兵大潰而逃,孔明連夜追趕。
操傳令軍回南鄭,只見五路火起,原來魏延、張飛得嚴顏代守閬中,分兵殺來,先得了南鄭。
操心驚,望陽平關而走。
玄德大兵追至南鄭褒州。
安民已畢,玄德問孔明曰:「曹操此來,何敗之速也?」
孔明曰:「操平生為人多疑,雖能用兵,疑則多敗。
吾以疑兵勝之。」
玄德曰:「今操退守陽平關,其勢已孤,先生將何策以退之?」
孔明曰?「亮已算定了。」
便差張飛、魏延分兵兩路去截曹操糧道,令黃忠、趙雲分兵兩路去放火燒山。
四路軍將,各引嚮導官軍去了。
卻說曹操退守陽平關,令軍哨探。
回報曰:「今蜀兵將遠近小路,盡皆塞斷;砍柴去處,盡放火燒絕。
不知兵在何處。」
操正疑惑間,又報張飛、魏延分兵劫糧。
操問曰:「誰敢敵張飛?」
許褚曰:「某願往!」
操令許褚引一千精兵,去陽平關路上護接糧草。
解糧官接著,喜曰:「若非將軍到此,糧不得到陽平矣。」
遂將車上的酒肉,獻與許褚。
褚痛飲,不覺大醉,便乘酒興,催糧車行。
解糧官曰:「日已暮矣,前褒州之地,山勢險惡,未可過去。」
褚曰:「吾有萬夫之勇,豈懼他人哉!今夜乘著月色,正好使糧車行走。」
許褚當先,橫刀縱馬,引軍前進。
二更已后,往褒州路上而來。
行至半路,忽山凹里鼓角震天,一枝軍當住。
為首大將,乃張飛也,挺矛縱馬,直取許褚。
褚舞刀來迎,卻因酒醉,敵不住張飛;戰不數合,被飛一矛刺中肩膀,翻身落馬;軍士急忙救起,退後便走。
張飛盡奪糧草車輛而回。
卻說眾將保著許褚,回見曹操。
操令醫士療治金瘡,一面親自提兵來與蜀兵決戰。
玄德引軍出迎。
兩陣對圓,玄德令劉封出馬。
操罵曰:「賣履小兒,常使假子拒敵!吾若喚黃須兒來,汝假子為肉泥矣!」
劉封大怒,挺槍驟馬,徑取曹操。
操令徐晃來迎,封詐敗而走。
操引兵追趕。
蜀兵營中,四下炮響,鼓角齊鳴。
操恐有伏兵,急教退軍。
曹兵自相踐踏,死者極多,奔回陽平關,方才歇定。
蜀兵趕到城下:東門放火,西門吶喊;南門放火,北門擂鼓。
操大懼,棄關而走。
蜀兵從后追襲。
操正走之間,前面張飛引一枝兵截住,趙雲引一枝兵從背後殺來,黃忠又引兵從褒州殺來。
操大敗。
諸將保護曹操,奪路而走。
方逃至斜谷界口,前面塵頭忽起,一枝兵到。
操曰:「此軍若是伏兵,吾休矣!」
及兵將近,乃操次子曹彰也。
彰字子文,少善騎射;膂力過人,能手格猛獸。
操嘗戒之曰:「汝不讀書而好弓馬,此匹夫之勇,何足貴乎?」
彰曰:「大丈夫當學衛青、霍去病,立功沙漠,長驅數十萬眾,縱橫天下;何能作博士耶?」
操嘗問諸子之志。
彰曰:「好為將。」
操問:「為將何如?」
彰曰:「披堅執銳,臨難不顧,身先士卒;賞必行,罰必信。」
操大笑。
建安二十三年,代郡烏桓反,操令彰引兵五萬討之;臨行戒之曰:「居家為父子,受事為君臣。
法不徇情,爾宜深戒。」
彰到代北,身先戰陣,直殺至桑乾,北方皆平;因聞操在陽平敗陣,故來助戰。
操見彰至,大喜曰:「我黃須兒來,破劉備必矣!」
遂勒兵復回,於斜谷界口安營。
有人報玄德,言曹彰到。
玄德問曰:「誰敢去戰曹彰?」
劉封曰:「某願往。」
孟達又說要去。
玄德曰:「汝二人同去,看誰成功。」
各引兵五千來迎:「劉封在先,孟達在後,曹彰出馬與封交戰,只三合,封大敗而回。
孟達引兵前進,方欲交鋒,只見曹兵大亂。
原來馬超、吳蘭兩軍殺來,曹兵驚動。
孟達引兵夾攻。
馬超士勀,蓄銳日久,到此耀武揚威,勢不可當。
曹兵敗走。
曹彰正遇吳蘭,兩個交鋒,不數合,曹彰一戟刺吳蘭於馬下。
三軍混戰。
操收兵於斜谷界口扎住。
操屯兵日久,欲要進兵,又被馬超拒守;欲收兵回,又恐被蜀兵恥笑,心中猶豫不決。
適庖官進雞湯。
操見碗中有雞肋,因而有感於懷。
正沉吟間,夏侯-入帳,稟請夜間口號。
操隨口曰:「雞肋!雞肋!」
-傳令眾官,都稱「雞肋」。
行軍主簿楊修,見傳「雞肋」
二字,便教隨行軍士,各收拾行裝,準備歸程。
有人報知夏侯-大驚,遂請楊修至帳中問曰:「公何收拾行裝?」
修曰:「以今夜號令,便知魏王不日將退兵歸也:雞肋者,食之無肉,棄之有味。
今進不能勝,退恐人笑,在此無益,不如早歸:來日魏王必班師矣。
故先收拾行裝,免得臨行慌亂。」
夏侯-曰:「公真知魏王肺腑也!」
遂亦收拾行裝。
於是寨中諸將,無不準備歸計。
當夜曹操心亂,不能穩睡,遂手提鋼斧,繞寨私行。
只見夏侯-寨內軍士,各準備行裝。
操大驚,急回帳召-問其故-曰:「主簿楊德祖先知大王欲歸之意。」
操喚楊修問之,修以雞肋之意對。
操大怒曰:「汝怎敢造言亂我軍心!」
喝刀斧手推出斬之,將首級號令於轅門外。
原來楊修為人恃才放曠,數犯曹操之忌:操嘗造花園一所;造成,操往觀之,不置褒貶,只取筆於門上書一「活」
字而去。
人皆不曉其意。
修曰:「門內添活字,乃闊字也。
丞相嫌園門闊耳。」
於是再築牆圍,改造停當,又請操觀之。
操大喜,問曰:「誰知吾意?」
左右曰:「楊修也。」
操雖稱美,心甚忌之。
又一日,塞北送酥一盒至。
操自寫「一合酥」
三字於盒上,置之案頭。
修入見之,竟取匙與眾分食訖。
操問其故,修答曰:「盒上明書一人一口酥,豈敢違丞相之命乎?」
操雖喜笑,而心惡之。
操恐人暗中謀害己身,常分付左右:「吾夢中好殺人;凡吾睡著,汝等切勿近前。」
一日,晝寢帳中,落被於地,一近侍慌取覆蓋。
操躍起拔劍斬之,復上床睡;半晌而起,佯驚問:「何人殺吾近侍?」
眾以實對。
操痛哭,命厚葬之。
人皆以為操果夢中殺人;惟修知其意,臨葬時指而嘆曰:「丞相非在夢中,君乃在夢中耳!」
操聞而愈惡之。
操第三子曹植,愛修之才,常邀修談論,終夜不息。
操與眾商議,欲立植為世子,曹丕知之,密請朝歌長吳質入內府商議;因恐有人知覺,乃用大簏藏吳質於中,只說是絹匹在內,載入府中。
修知其事,徑來告操。
操令人於丕府門伺察之。
丕慌告吳質,質曰:「無憂也:明日用大簏裝絹再入以惑之。」
丕如其言,以大簏載絹入。
使者搜看簏中,果絹也,回報曹操。
操因疑修譖害曹丕,愈惡之。
操欲試曹丕、曹植之才幹。
一日,令各出鄴城門;卻密使人分付門吏,令勿放出。
曹丕先至,門吏阻之,丕只得退回。
植聞之,問於修。
修曰:「君奉王命而出,如有阻當者,竟斬之可也。」
植然其言。
及至門,門吏阻住。
植叱曰:「吾奉王命,誰敢阻當!」
立斬之。
於是曹操以植為能。
後有人告操曰:「此乃楊修之所教也。」
操大怒,因此亦不喜植。
修又嘗為曹植作答教十餘條,但操有問,植即依條答之。
操每以軍國之事問植,植對答如流。
操心中甚疑。
后曹丕暗買植左右,偷答教來告操。
操見了大怒曰:「匹夫安敢欺我耶!」
此時已有殺修之心;今乃借惑亂軍心之罪殺之。
修死年三十四歲。
後人有詩曰:「聰明楊德祖,世代繼簪纓。
筆下龍蛇走,胸中錦繡成。
開談驚四座,捷對冠群英。
身死因才誤,非關欲退兵。」
曹操既殺楊修,佯怒夏侯-,亦欲斬之。
眾官告免。
操乃叱退夏侯-,下令來日進兵。
次日,兵出斜谷界口,前面一軍相迎,為首大將乃魏延也。
操招魏延歸降,延大罵。
操令龐德出戰。
二將正斗間,曹寨內火起。
人報馬超劫了中后二寨。
操拔劍在手曰:「諸將退後者斬!」
眾將努力向前,魏延詐敗而走。
操方麾軍回戰馬超,自立馬於高阜處,看兩軍爭戰。
忽一彪軍撞至面前,大叫:「魏延在此!」
拈弓搭箭,射中曹操。
操翻身落馬。
延棄弓綽刀,驟馬上山坡來殺曹操。
刺斜里閃出一將,大叫:「休傷吾主!」
視之,乃龐德也。
德奮力向前,戰退魏延,保操前行。
馬超已退。
操帶傷歸寨:原來被魏延射中人中,折卻門牙兩個,急令醫士調治。
方憶楊修之言,隨將修屍收回厚葬,就令班師;卻教龐德斷後。
操卧於氈車之中,左右虎賁軍護衛而行。
忽報斜谷山上兩邊火起,伏兵趕來。
曹兵人人驚恐。
正是:依稀昔日潼關厄,彷彿當年赤壁危。
未知曹操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73回 玄德進位漢中王 雲長攻拔襄陽郡
卻說曹操退兵至斜谷,孔明料他必棄漢中而走,故差馬超等諸將,分兵十數路,不時攻劫。
因此操不能久住;又被魏延射了一箭,急急班師。
三軍銳氣墮盡。
前隊才行,兩下火起,乃是馬超伏兵追趕。
曹兵人人喪膽。
操令軍士急行,曉夜奔走無停;直至京兆,方始安心。
且說玄德命劉封、孟達、王平等,攻取上庸諸郡,申耽等聞操已棄漢中而走,遂皆投降,玄德安民已定,大賞三軍,人心大悅。
於是眾將皆有推尊玄德為帝之心;未敢徑啟,卻來稟告諸葛軍師,孔明曰:「吾意已有定奪了。」
隨引法正等入見玄德,曰:「今曹操專權,百姓無主;主公仁義著於天下,今已撫有兩川之地,可以應天順人,即皇帝位,名正言順,以討國賊。
事不宜遲,便請擇吉。」
玄德大驚曰:「軍師之言差矣。
劉備雖然漢之宗室,乃臣子也;若為此事,是反漢矣。」
孔明曰:「非也。
方今天下分崩,英雄並起,各霸一方,四海才德之士,舍死亡生而事其上者,皆欲攀龍附鳳,建立功名也。
今主公避嫌守義,恐失眾人之望。
願主公熟思之。」
玄德曰:「要吾僭居尊位,吾必不敢。
可再商議長策。」
諸將齊言曰:「主公若只推卻,眾心解矣。」
孔明曰:「主公平生以義為本,未肯便稱尊號。
今有荊襄、兩川之地,可暫為漢中王。」
玄德曰:「汝等雖欲尊吾為王,不得天子明詔,是僭也。」
孔明曰:「今宜從權,不可拘執常理。」
張飛大叫曰:「異姓之人,皆欲為君何況哥哥乃漢朝宗派!莫說漢中王,就稱皇帝,有何不可!」
玄德叱曰:「汝勿多言!」
孔明曰:「主公宜從權變,先進位漢中王,然後表奏天子,未為遲也。」
玄德再三推辭不過,只得依允。
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築壇於沔陽,方圓九里,分佈五方,各設旌旗儀仗。
群臣皆依次序排列。
許靖、法正請玄德登壇,進冠冕璽綬訖,面南而坐,受文武官員拜賀為漢中王。
子劉禪,立為王世子。
封許靖為太傅,法正為尚書令;諸葛亮為軍師,總理軍國重事。
封關羽、張飛、趙雲、馬超、黃忠為五虎大將,魏延為漢中太守。
其餘各擬功勛定爵。
玄德既為漢中王,遂修表一道,差人齎赴許都。
表曰:「備以具臣之才,荷上將之任,總督三軍,奉辭於外;不能掃除寇難,靖匡王室,久使陛下聖教陵遲,六合之內,否而未泰:惟憂反側,-如疾首。
曩者董卓,偽為亂階。
自是之後,群凶縱橫,殘剝海內。
賴陛下聖德威臨,人臣同應,或忠義奮討,或上天降罰,暴逆並殪,以漸冰消。
惟獨曹操,久未梟除,侵擅國權,恣心極亂。
臣昔與車騎將軍董承,圖謀討操,機事不密,承見陷害。
臣播越失據,忠義不果,遂得使操窮凶極逆:主后戮殺,皇子鴆害。
雖糾合同盟,念在奮力;懦弱不武,歷年未效。
常恐殞沒,辜負國恩;寤寐永嘆,夕惕若厲。
今臣群僚以為:在昔虞書敦敘九族,庶明勵翼;帝王相傳,此道不廢;周監二代,並建諸姬,實賴晉、鄭夾輔之力;高祖龍興,尊王子弟,大啟九國,卒斬諸呂,以安大宗。
今操惡直醜正,實繁有徒,包藏禍心,篡盜已顯;既宗室微弱,帝族無位,斟酌古式,依假權宜:上臣為大司馬、漢中王。
臣伏自三省:受國厚恩,荷任一方,陳力未效,所獲已過,不宜復忝高位,以重罪謗。
群僚見逼,迫臣以義。
臣退惟寇賊不梟,國難未已;宗廟傾危,社稷將墜:誠臣憂心碎首之日。
若應權通變,以寧靜聖朝,雖赴水火,所不得辭。
輒順眾議,拜受印璽,以崇國威。
仰惟爵號,位高寵厚;俯思報效,憂深責重。
驚怖惕息,如臨於谷。
敢不儘力輸誠,獎勵六師,率齊群義,應天順時,以寧社稷。
謹拜表以聞。」
表到許都,曹操在鄴郡聞知玄德自立漢中王,大怒曰:「織席小兒,安敢如此!吾誓滅之!」
即時傳令,盡起傾國之兵,赴兩川與漢中王決雌雄。
一人出班諫曰:「大王不可因一時之怒,親勞車駕遠征。
臣有一計,不須張弓只箭,令劉備在蜀自受其禍;待其兵衰力盡,只須一將往征之,便可成功。」
操視其人,乃司馬懿也。
操喜問曰:「仲達有何高見?」
懿曰:「江東孫權,以妹嫁劉備,而又乘間竊取回去;劉備又據占荊州不還:彼此俱有切齒之恨。
今可差一舌辯之士,齎書往說孫權,使興兵取荊州;劉備必發兩川之兵以救荊州。
那時大王興兵去取漢川,令劉備首尾不能相救,勢必危矣。」
操大喜,即修書令滿寵為使,星夜投江東來見孫權。
權知滿寵到,遂與謀士商議。
張昭進曰:「魏與吳本無仇;前因聽諸葛之說詞,致兩家連年征戰不息,生靈遭其塗炭。
今滿伯寧來,必有講和之意,可以禮接之。」
權依其言,令眾謀士接滿寵入城相見。
禮畢,權以賓禮待寵。
寵呈上操書,曰:「吳、魏自來無仇,皆因劉備之故,致生釁隙。
魏王差某到此,約將軍攻取荊州,魏王以兵臨漢川,首尾夾擊。
破劉之後,共分疆土,誓不相侵。」
孫權覽書畢,設筵相待滿寵,送歸館舍安歇。
權與眾謀士商議。
顧雍曰:「雖是說詞,其中有理。
今可一面送滿寵回,約會曹操,首尾相擊;一面使人過江探雲長動靜,方可行事。」
諸葛瑾曰:「某聞雲長自到荊州,劉備娶與妻室,先生一子,次生一女。
其女尚幼,未許字人。
某願往與主公世子求婚。
若雲長肯許,即與雲長計議共破曹操;若雲長不肯,然後助曹取荊州。」
孫權用其謀,先送滿寵回許都;卻遣諸葛瑾為使,投荊州來。
入城見雲長,禮畢。
雲長曰:「子瑜此來何意?」
瑾曰:「特來求結兩家之好:吾主吳侯有一子,甚聰明;聞將軍有一女,特來求親。
兩家結好,并力破曹。
此誠美事,請君侯思之。」
雲長勃然大怒曰:「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不看汝弟之面,立斬汝首!再休多言!」
遂喚左右逐出。
瑾抱頭鼠竄,回見吳侯;不敢隱匿,遂以實告。
權大怒曰:「何太無禮耶!」
便喚張昭等文武官員,商議取荊州之策。
步騭曰:「曹操久欲篡漢,所懼者劉備也;今遣使來令吳興兵吞蜀,此嫁禍於吳也。」
權曰:「孤亦欲取荊州久矣。」
騭曰:「今曹仁現屯兵於襄陽、樊城,又無長江之險,旱路可取荊州;如何不取,卻令主公動兵?只此便見其心。
主公可遣使去許都見操,令曹仁旱路先起兵取荊州,雲長必掣荊州之兵而取樊城。
若雲長一動,主公可遣一將,暗取荊州,一舉可得矣。」
權從其議,即時遣使過江,上書曹操,陳說此事。
操大喜,發付使者先回,隨遣滿寵往樊城助曹仁,為參謀官,商議動兵;一面馳檄東吳,令領兵水路接應,以取荊州。
卻說漢中王令魏延總督軍馬,守御東川。
遂引百官回成都。
差官起造宮庭,又置館舍,自成都至白水,共建四百餘處館舍亭郵。
廣積糧草。
多造軍器,以圖進取中原。
細作人探聽得曹操結連東吳,欲取荊州,即飛報入蜀。
漢中王忙請孔明商議。
孔明曰:「某已料曹操必有此謀;然吳中謀士極多,必教操令曹仁先興兵矣。」
漢中王曰:「依此如之奈何?」
孔明曰:「可差使命就送官誥與雲長,令先起兵取樊城,使敵軍膽寒,自然瓦解矣。」
漢中王大喜,即差前部司馬費詩為使,齎捧誥命投荊州來。
雲長出郭,迎接入城。
至公廨禮畢,雲長問曰:「漢中王封我何爵?」
詩曰:「五虎大將之首。」
雲長問:「那五虎將?」
詩曰:「關、張、趙、馬、黃是也。」
雲長怒曰:「翼德吾弟也;孟起世代名家;子龍久隨吾兄,即吾弟也:位與吾相併,可也。
黃忠何等人,敢與吾同列?大丈夫終不與老卒為伍?」
遂不肯受印。
詩笑曰:「將軍差矣。
昔蕭何、曹參與高祖同舉大事,最為親近,而韓信乃楚之亡將也;然信位為王,居蕭、曹之上,未聞蕭、曹以此為怨。
今漢中王雖有五虎將之封,而與將軍有兄弟之義,視同一體。
將軍即漢中王,漢中王即將軍也。
豈與諸人等哉?將軍受漢中王厚恩,當與同休戚、共禍福,不宜計較官號之高下。
願將軍熟思之。」
雲長大悟,乃再拜曰:「某之不明,非足下見教,幾誤大事。」
即拜受印綬。
費詩方出王旨,令雲長領兵取樊城。
雲長領命,即時便差傅士仁、糜芳二人為先鋒,先引一軍於荊州城外屯紮;一面設宴城中,款待費詩。
飲至二更,忽報城外寨中火起。
雲長急披掛上馬,出城看時,乃是傅士仁、糜芳飲酒,帳后遺火,燒著火炮,滿營撼動,把軍器糧草,盡皆燒毀。
雲長引兵救撲,至四更方才火滅。
雲長入城,召傅士仁、糜芳責之曰:「吾令汝二人作先鋒,不曾出師,先將許多軍器糧草燒毀,火炮打死本部軍人。
如此誤事,要你二人何用?」
叱令斬之。
費詩告曰:「未曾出師,先斬大將,于軍不利。
可暫免其罪。」
雲長怒氣不息,叱二人曰:「吾不看費司馬之面,必斬汝二人之首!」
乃喚武士各杖四十,摘去先鋒印綬,罰糜芳守南郡,傅士仁守公安;且曰:「若吾得勝回來之日,稍有差池,二罪俱罰!」
二人滿面羞慚,喏喏而去。
雲長便令廖化為先鋒,關平為副將,自總中軍,馬良、伊籍為參謀,一同征進。
先是,有胡華之子胡班,到荊州來投降關公;公念其舊日相救之情,甚愛之;令隨費詩入川,見漢中王受爵。
費詩辭別關公,帶了胡班,自回蜀中去了。
且說關公是日祭了「帥」
字大旗,假寐於帳中。
忽見一豬,其大如牛,渾身黑色,奔入帳中,徑咬雲長之足。
雲長大怒,急拔劍斬之,聲如裂帛。
霎然驚覺,乃是一夢。
便覺左足陰陰疼痛,心中大疑。
喚關平至,以夢告之。
平對曰:「豬亦有龍象。
龍附足,乃升騰之意,不必疑忌。」
雲長聚多官於帳下,告以夢兆。
或言吉祥者,或言不祥者,眾論不一。
雲長曰:「吾大丈夫,年近六旬,即死何憾!」
正言間,蜀使至,傳漢中王旨,拜雲長為前將軍,假節鉞,都督荊襄九郡事。
雲長受命訖,眾官拜賀曰:「此足見豬龍之瑞也。」
於是雲長坦然不疑,遂起兵奔襄陽大路而來。
曹仁正在城中,忽報雲長自領兵來。
仁大驚,欲堅守不出,副將翟元曰:「今魏王令將軍約會東吳取荊州;今彼自來,是送死也,何故避之!」
參謀滿寵諫曰:「吾素知雲長勇而有謀,未可輕敵。
不如堅守,乃為上策。」
驍將夏侯存曰:「此書生之言耳。
豈不聞水來土掩,將至兵迎?我軍以逸待勞,自可取勝。」
曹仁從其言,令滿寵守樊城,自領兵來迎雲長。
雲長知曹兵來,喚關平、廖化二將,受計而往。
與曹兵兩陣對圓,廖化出馬搦戰。
翟元出迎。
二將戰不多時,化詐敗,撥馬便走,翟元從后追殺,荊州兵退二十里。
次日,又來搦戰。
夏侯存、翟元一齊出迎,荊州兵又敗,又追殺二十餘里。
忽聽得背後喊聲大震,鼓角齊鳴。
曹仁急命前軍速回,背後關平、廖化殺來,曹兵大亂。
曹仁知是中計,先掣一軍飛奔襄陽;離城數里,前面綉旗招-,雲長勒馬橫刀,攔住去路。
曹仁膽戰心驚,不敢交鋒,望襄陽斜路而走。
雲長不趕。
須臾,夏侯存軍至,見了雲長,大怒,便與雲長交鋒,只一合,被雲長砍死。
翟元便走,被關平趕上,一刀斬之。
乘勢追殺,曹兵大半死於襄江之中。
曹仁退守樊城。
雲長得了襄陽,賞軍撫民。
隨軍司馬王甫曰:「將軍一鼓而下襄陽,曹兵雖然喪膽,然以愚意論之:今東吳呂蒙屯兵陸口,常有吞併荊州之意;倘率兵徑取荊州,如之奈何?」
雲長曰:「吾亦念及此。
汝便可提調此事:去沿江上下,或二十里,或三十里,選高阜處置一烽火台,每台用五十軍守之;倘吳兵渡江,夜則明火,晝則舉煙為號。
吾當親往擊之。」
王甫曰:「糜芳、傅士仁守二隘口,恐不竭力;必須再得一人以總督荊州。」
雲長曰:「吾已差治中潘浚守之,有何慮焉?」
甫曰:「潘浚平生多忌而好利,不可任用。
可差軍前都督糧料官趙累代之。
趙累為人忠城廉直。
若用此人,萬無一失。」
雲長曰:「吾素知潘浚為人。
今既差定,不必更改。
趙累現掌糧料,亦是重事。
汝勿多疑,只與我築烽火台去。」
王甫怏怏拜辭而行。
雲長令關平準備船隻渡襄江,攻打樊城。
卻說曹仁折了二將,退守樊城,謂滿寵曰:「不聽公言,兵敗將亡,失卻襄陽,如之奈何?」
寵曰:「雲長虎將,足智多謀,不可輕敵,只宜堅守。」
正言間,人報雲長渡江而來,攻打樊城。
仁大驚,寵曰:「只宜堅守。」
部將呂常奮然曰:「某乞兵數千,願當來軍於襄江之內。」
寵諫曰:「不可。」
呂常怒曰:「據汝等文官之言,只宜堅守,何能退敵?豈不聞兵法云:軍半渡可擊。
今雲長軍半渡襄江,何不擊之?若兵臨城下,將至壕邊,急難抵當矣。」
仁即與兵二千,令呂常出樊城迎戰。
呂常來至江口,只見前面綉旗開處,雲長橫刀出馬。
呂常卻欲來迎,後面眾軍見雲長神威凜凜,不戰先走,呂常喝止不住。
雲長混殺過來,曹兵大敗,馬步軍折其大半,殘敗軍奔入樊城。
曹仁急差人求救,使命星夜至長安,將書呈上曹操,言:「雲長破了襄陽,現圍樊城甚急。
望撥大將前來救援。」
曹操指班部內一人而言曰:「汝可去解樊城之圍。」
其人應聲而出。
眾視之,乃于禁也。
禁曰:「某求一將作先鋒,領兵同去。」
操又問眾人曰:「誰敢作先鋒?」
一人奮然出曰:「某願施犬馬之勞,生擒關某,獻於麾下。」
操觀之大喜。
正是:未見東吳來伺隙,先看北魏又添兵。
未知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第074回 龐令明抬櫬決死戰 關雲長放水淹七軍
卻說曹操欲使于禁赴樊城救援,問眾將誰敢作先鋒。
一人應聲願往。
操視之,乃龐德也。
操大喜曰:「關某威震華夏,未逢對手;今遇令明,真勁敵也。」
遂加于禁為征南將軍,加寵德為征西都先鋒,大起七軍,前往樊城。
這七軍,皆北方強壯之士。
兩員領軍將校:一名董衡,一名董超;當日引各頭目參拜于禁。
董衡曰:「今將軍提七枝重兵,去解樊城之厄,期在必勝,乃用龐德為先鋒,豈不誤事?」
禁驚問其故。
衡曰:「龐德原系馬超手下副將,不得已而降魏;今其故主在蜀,職居五虎上將;況其親兄龐柔亦在西川為官,今使他為先鋒,是潑油救火也。
將軍何不啟知魏王,別換一人去?」
禁聞此語,遂連夜入府啟知曹操。
操省悟,即喚龐德至階下,令納下先鋒印。
德大驚曰:「某正欲與大王出力,何故不肯見用?」
操曰:「孤本無猜疑;但今馬超現在西川,汝兄龐柔亦在西川,俱佐劉備。
孤縱不疑,奈眾口何?」
龐德聞之,免冠頓首,流血滿面而告曰:「某自漢中投降大王,每感厚恩,雖肝腦塗地,不能補報;大王何疑於德也?德昔在故鄉時,與兄同居,嫂甚不賢,德乘醉殺之;兄恨德入骨髓,誓不相見,恩已斷矣。
故主馬超,有勇無謀,兵敗地亡,孤身入川,今與德各事其主,舊義已絕。
德感大王恩遇,安敢萌異志?惟大王察之。」
操乃扶起龐德,撫慰曰:「孤素知卿忠義,前言特以安眾人之心耳。
卿可努力建功。
卿不負孤,孤亦必不負卿也。」
德拜謝回家,令匠人造一木櫬。
次日,請諸友赴席,列櫬於堂。
眾親友見之,皆驚問曰:「將軍出師,何用此不祥之物?」
德舉杯謂親友曰:「吾受魏王厚恩,誓以死報。
今去樊城與關某決戰,我若不能殺彼,必為彼所殺;即不為彼所殺,我亦當自殺。
故先備此櫬,以示無空回之理。」
眾皆嗟嘆。
德喚其妻李氏與其子龐會出,謂其妻曰:「吾今為先鋒,義當效死疆場。
我若死,汝好生看養吾兒;吾兒有異相,長大必當與吾報仇也。」
妻子痛哭送別,德令扶櫬而行。
臨行,謂部將曰:「吾今去與關某死戰,我若被關某所殺,汝等即取吾屍置此櫬中;我若殺了關某,吾亦即取其首,置此櫬內,回獻魏王。」
部將五百人皆曰:「將軍如此忠勇,某等敢不竭力相助!」
於是引軍前進。
有人將此言報知曹操。
操喜曰:「龐德忠勇如此,孤何憂焉!」
賈詡曰:「龐德恃血氣之勇,欲與關某決死戰,臣竊慮之。」
操然其言,急令人傳旨戒龐德曰:「關某智勇雙全,切不可輕敵。
可取則取,不可取則宜謹守。」
龐德聞命,謂眾將曰:「大王何重視關某也?吾料此去,當挫關某三十年之聲價。」
禁曰:「魏王之言,不可不從。」
德奮然趲軍前至樊城,耀武揚威,鳴鑼擊鼓。
卻說關公正坐帳中,忽探馬飛報:「曹操差於禁為將,領七枝精壯兵到來。
前部先鋒龐德,軍前抬一木櫬,口出不遜之言,誓欲與將軍決一死戰。
兵離城止三十里矣。」
關公聞言,勃然變色,美髯飄動,大怒曰:「天下英雄,聞吾之名,無不畏服;龐德豎子,何敢藐視吾耶!關平一面攻打樊城,吾自去斬此匹夫,以雪吾恨!」
平曰:「父親不可以泰山之重,與頑石爭高下。
辱子願代父去戰龐德。」
關公曰:「汝試一往,吾隨後便來接應。」
關平出帳,提刀上馬,領兵來迎龐德。
兩陣對圓,魏營一面皂旗上大書「南安龐德」
四個白字。
龐德青袍銀鎧,鋼刀白馬,立於陣前;背後五百軍兵緊隨,步卒數人肩抬木櫬而出。
關平大罵龐德:「背主之賊!」
龐德問部卒曰:「此何人也?」
或答曰:「此關公義子關平也。」
德叫曰:「吾奉魏王旨,來取汝父之首!汝乃疥癩小兒,吾不殺汝!快喚汝父來!」
平大怒,縱馬舞刀,來取龐德。
德橫刀來迎。
戰三十合,不分勝負,兩家各歇。
早有人報知關公。
公大怒,令廖化去攻樊城,自己親來迎敵龐德。
關平接著,言與龐德交戰,不分勝負。
關公隨即橫刀出馬,大叫曰:「關雲長在此,龐德何不早來受死!」
鼓聲響處,龐德出馬曰:「吾奉魏王旨,特來取汝首!恐汝不信,備櫬在此。
汝若怕死,早下馬受降!」
關公大罵曰:「量汝一匹夫,亦何能為!可惜我青龍刀斬汝鼠賊!」
縱馬舞刀,來取龐德。
德輪刀來迎。
二將戰有百餘合,精神倍長。
兩軍各看得痴獃了。
魏軍恐龐德有失,急令鳴金收軍。
關平恐父年老,亦急鳴金。
二將各退。
龐德歸寨,對眾曰:「人言關公英雄,今日方信也。」
正言間,于禁至。
相見畢,禁曰:「聞將軍戰關公,百合之上,未得便宜,何不且退軍避之?」
德奮然曰:「魏王命將軍為大將,何太弱也?吾來日與關某共決一死,誓不退避!」
禁不敢阻而回。
卻說關公回寨,謂關平曰:「龐德刀法慣熟,真吾敵手。」
平曰:「俗雲初生之犢不懼虎,父親縱然斬了此人,只是西羌一小卒耳;倘有疏虞,非所以重伯父之託也。」
關公曰:「吾不殺此人,何以雪恨?吾意已決,再勿多言!」
次日,上馬引兵前進。
龐德亦引兵來迎。
兩陣對圓,二將齊出,更不打話,出馬交鋒。
斗至五十餘合,龐德撥回馬,拖刀而走。
關公隨後追趕。
關平恐有疏失,亦隨後趕去。
關公口中大罵:「龐賊!欲使拖刀計,吾豈懼汝?」
原來龐德虛作拖刀勢,卻把刀就鞍鞽掛住,偷拽雕弓,搭上箭,射將來。
關平眼快,見龐德拽弓,大叫:「賊將休放冷箭!」
關公急睜眼看時,弓弦響處,箭早到來;躲閃不及,正中左臂。
關平馬到,救父回營。
龐德勒回馬輪刀趕來,忽聽得本營鑼聲大震。
德恐后軍有失,急勒馬回。
原來於禁見龐德射中關公,恐他成了大功,滅己威風,故鳴金收軍。
龐德回馬,問:「何故鳴金?」
于禁曰:「魏王有戒:關公智勇雙全。
他雖中箭,只恐有詐,故鳴金收軍。」
德曰:「若不收軍,吾已斬了此人也。」
禁曰:「緊行無好步,當緩圖之。」
龐德不知于禁之意,只懊悔不已。
卻說關公回營,拔了箭頭。
幸得箭射不深,用金瘡葯敷之。
關公痛恨龐德,謂眾將曰:「吾誓報此一箭之仇!」
眾將對曰:「將軍且暫安息幾日,然後與戰未遲。」
次日,人報龐德引軍搦戰。
關公就要出戰。
眾將勸住。
龐德令小軍毀罵。
關平把住隘口,分付眾將休報知關公。
龐德搦戰十餘日,無人出迎,乃與于禁商議曰:「眼見關公箭瘡舉發,不能動止;不若乘此機會,統七軍一擁殺入寨中,可救樊城之圍。」
于禁恐龐德成功,只把魏王戒旨相推,不肯動兵。
龐德累欲動兵,于禁只不允,乃移七軍轉過山口,離樊城北十里,依山下寨,禁自領兵截斷大路,令龐德屯兵於谷后,使德不能進兵成功。
卻說關平見關公箭瘡已合,甚是喜悅。
忽聽得于禁移七軍於樊城之北下寨,未知其謀,即報知關公。
公遂上馬,引數騎上高阜處望之,見樊城城上旗號不整,軍士慌亂;城北十里山谷之內,屯著軍馬;又見襄江水勢甚急,看了半響,喚嚮導官問曰:「樊城北十里山谷,是何地名?」
對曰:「罾口川也。」
關公喜曰:「于禁必為我擒矣。」
將士問曰:「將軍何以知之?」
關公曰:「魚入罾口,豈能久乎?」
諸將未信。
公回本寨。
時值八月秋天,驟雨數日。
公令人預備船筏,收拾水具。
關平問曰:「陸地相持,何用水具?」
公曰:「非汝所知也。
于禁七軍不屯於廣易之地,而聚於罾口川險隘之處;方今秋雨連綿,襄江之水必然泛漲;吾已差人堰住各處水口,待水發時,乘高就船,放水一淹,樊城罾口川之兵皆為魚鱉矣。」
關平拜服。
卻說魏軍屯於罾口川,連日大雨不止,督將成何來見於禁曰:「大軍屯於川口,地勢甚低;雖有土山,離營稍遠。
即今秋雨連綿,軍士艱辛。
近有人報說荊州兵移於高阜處,又於漢水口預備戰筏;倘江水泛漲,我軍危矣,宜早為計。」
于禁叱曰:「匹夫惑吾軍心耶!再有多言者斬之!」
成何羞慚而退,卻來見龐德,說此事。
德曰:「汝所見甚當。
於將軍不肯移兵,吾明日自移軍屯於他處。」
計議方定,是夜風雨大作。
龐德坐於帳中,只聽得萬馬爭奔,征鼙震地。
德大驚,急出帳上馬看時,四面八方,大水驟至;七軍亂竄,隨波逐浪者,不計其數。
平地水深丈余,于禁、龐德與諸將各登小山避水。
比及平明,關公及眾將皆搖旗鼓噪,乘大船而來。
于禁見四下無路,左右止有五六十人,料不能逃,口稱願降。
關公令盡去衣甲,拘收入船,然後來擒龐德。
時龐德並二董及成何,與步卒五百人,皆無衣甲,立在堤上。
見關公來,龐德全無懼怯,奮然前來接戰。
關公將船四面圍定,軍士一齊放箭,射死魏兵大半。
董衡、董超見勢已危,乃告龐德曰:「軍士折傷大半,四下無路,不如投降。」
龐德大怒曰:「吾受魏王厚恩,豈肯屈節於人!」
遂親斬董衡、董超於前,厲聲曰:「再說降者,以此二人為例!」
於是眾皆奮力禦敵。
自平明戰至日中,勇力倍增。
關公催四面急攻,矢石如雨。
德令軍士用短兵接戰。
德回顧成何曰:「吾聞勇將不怯死以苟免,壯士不毀節而求生。
今日乃我死日也。
汝可努力死戰。」
成何依令向前,被關公一箭射落水中。
眾軍皆降,止有龐德一人力戰。
正遇荊州數十人,駕小船近堤來,德提刀飛身一躍,早上小船,立殺十餘人,余皆棄船赴水逃命。
龐德一手提刀,一手使短棹,欲向樊城而走。
只見上流頭,一將撐大筏而至,將小船撞翻,龐德落於水中。
船上那將跳下水去,生擒龐德上船。
眾視之,擒龐德者,乃周倉也。
倉素知水性,又在荊州住了數年,愈加慣熟;更兼力大,因此擒了龐德。
于禁所領七軍,皆死於水中。
其會水者料無去路,亦皆投降。
後人有詩曰:「夜半征鼙響震天,襄樊平地作深淵。
關公神算誰能及,華夏威名萬古傳。」
關公回到高阜去處,升帳而坐。
群刀手押過於禁來。
禁拜伏於地,乞哀請命。
關公曰:「汝怎敢抗吾?」
禁曰:「上命差遣,身不由己。
望君侯憐憫,誓以死報。」
公綽髯笑曰:「吾殺汝,猶殺狗彘耳,空污刀斧!」
令人縛送荊州大牢內監候:「待吾回,別作區處。」
發落去訖。
關公又令押過龐德。
德睜眉怒目,立而不跪,關公曰:「汝兄現在漢中;汝故主馬超,亦在蜀中為大將。
汝如何不早降?」
德大怒曰:「吾寧死於刀下,豈降汝耶!」
罵不絕口。
公大怒,喝令刀斧手推出斬之。
德引頸受刑。
關公憐而葬之。
於是乘水勢未退,復上戰船,引大小將校來攻樊城。
卻說樊城周圍,白浪滔天,水勢益甚,城垣漸漸浸塌,男女擔土搬磚,填塞不住。
曹軍眾將,無不喪膽,慌忙來告曹仁曰:「今日之危,非力可救;可趁敵軍未至,乘舟夜走,雖然失城,尚可全身。」
仁從其言。
方欲備船出走,滿寵諫曰:「不可。
山水驟至,豈能長存?不旬日即當自退。
關公雖未攻城,已遣別將在郟下。
其所以不敢輕進者,慮吾軍襲其後也。
今若棄城而去,黃河以南,非國家之有矣。」
願將軍固守此城,以為保障。」
仁拱手稱謝曰:「非伯寧之教,幾誤大事。」
乃騎白馬上城,聚眾將發誓曰:「吾受魏王命,保守此城;但有言棄城而去者斬!」
諸將皆曰:「某等願以死據守!」
仁大喜,就城上設弓弩數百,軍士晝夜防護,不敢懈怠。
老幼居民,擔土石填塞城垣。
旬日之內,水勢漸退。
關公自擒魏將于禁等,威震天下,無不驚駭。
忽次子關興來寨內省親。
公就令興齎諸官立功文書去成都見漢中王,各求升遷。
興拜辭父親,徑投成都去訖。
卻說關公分兵一半,直抵郟下。
公自領兵四面攻打樊城。
當日關公自到北門,立馬揚鞭,指而問曰:「汝等鼠輩,不早來降,更待何時?」
正言間,曹仁在敵樓上,見關公身上止披掩心甲,斜袒著綠袍,乃急招五百弓弩手,一齊放箭。
公急勒馬回時,右臂上中一弩箭,翻身落馬。
正是:水裡七軍方喪膽,城中一箭忽傷身。
未知關公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75回 關雲長刮骨療毒 呂子明白衣渡江
卻說曹仁見關公落馬,即引兵衝出城來;被關平一陣殺回,救關公歸寨,拔出臂箭。
原來箭頭有葯,毒已入骨,右臂青腫,不能運動。
關平慌與眾將商議曰:「父親若損此臂,安能出敵?不如暫回荊州調理。」
於是與眾將入帳見關公。
公問曰:「汝等來有何事?」
眾對曰:「某等因見君侯右臂損傷,恐臨敵致怒,衝突不便。
眾議可暫班師回荊州調理。」
公怒曰:「吾取樊城,只在目前;取了樊城,即當長驅大進,徑到許都,剿滅操賊,以安漢室。
豈可因小瘡而誤大事?汝等敢慢吾軍心耶!」
平等默然而退。
眾將見公不肯退兵,瘡又不痊,只得四方訪問名醫。
忽一日,有人從江東駕小舟而來,直至寨前。
小校引見關平。
平視其人:方巾闊服,臂挽青囊;自言姓名,乃沛國譙郡人,姓華,名輪,字元化。
因聞關將軍乃天下英雄,今中毒箭,特來醫治。
平曰:「莫非昔日醫東吳周泰者乎?」
佗曰:「然。」
平大喜,即與眾將同引華佗入帳見關公。
時關公本是臂疼,恐慢軍心,無可消遣,正與馬良弈棋;聞有醫者至,即召入。
禮畢,賜坐。
茶罷,佗請臂視之。
公袒下衣袍,伸臂令佗看視。
佗曰:「此乃弩箭所傷,其中有烏頭之葯,直透入骨;若不早治,此臂無用矣。」
公曰:「用何物治之?」
佗曰:「某自有治法,但恐君侯懼耳。」
公笑曰:「吾視死如歸,有何懼哉?」
佗曰:「當於靜處立一標柱,上釘大環,請君侯將臂穿於環中,以繩系之,然後以被蒙其首。
吾用尖刀割開皮肉,直至於骨,颳去骨上箭毒,用藥敷之,以線縫其口,方可無事。
但恐君侯懼耳。」
公笑曰:「如此,容易!何用柱環?」
令設酒席相待。
公飲數杯酒畢,一面仍與馬良弈棋,伸臂令佗割之。
佗取尖刀在手,令一小校捧一大盆於臂下接血。
佗曰:「某便下手,君侯勿驚。」
公曰:「任汝醫治,吾豈比世間俗子懼痛者耶!」
佗乃下刀,割開皮肉,直至於骨,骨上已青;佗用刀刮骨,悉悉有聲。
帳上帳下見者,皆掩面失色。
公飲酒食肉,談笑弈棋,全無痛苦之色。
須臾,血流盈盆。
佗刮盡其毒,敷上藥,以線縫之。
公大笑而起,謂眾將曰:「此臂伸舒如故,並無痛矣。
先生真神醫也!」
佗曰:「某為醫一生,未嘗見此。
君侯真天神也!」
後人有詩曰:「治病須分內外科,世間妙藝苦無多。
神威罕及惟關將,聖手能醫說華佗。」
關公箭瘡既愈,設席款謝華佗。
佗曰:「君侯箭瘡雖治,然須愛護。
切勿怒氣傷觸。
過百日後,平復如舊矣。」
關公以金百兩酬之。
佗曰:「某聞君侯高義,特來醫治,豈望報乎!」
堅辭不受,留葯一帖,以敷瘡口,辭別而去。
卻說關公擒了于禁,斬了龐德,威名大震,華夏皆驚。
探馬報到許都,曹操大驚,聚文武商議曰:「某素知雲長智勇蓋世,今據荊襄,如虎生翼。
于禁被擒,龐德被斬,魏兵挫銳;倘彼率兵直至許都,如之奈何?孤欲遷都以避之。」
司馬懿諫曰:「不可。
于禁等被水所淹,非戰之故;於國家大計,本無所損。
今孫、劉失好,雲長得志,孫權必不喜;大王可遣使去東吳陳說利害,令孫權暗暗起兵躡雲長之後,許事平之日,割江南之地以封孫權,則樊城之危自解矣。」
主簿蔣濟曰:「仲達之言是也。
今可即發使往東吳,不必遷都動眾。」
操依允,遂不遷都;因嘆謂諸將曰:「于禁從孤三十年,何期臨危反不如龐德也!今一面遣使致書東吳,一面必得一大將以當雲長之銳。」
言未畢,階下一將應聲而出曰:「某願往。」
操視之,乃徐晃也。
操大喜,遂撥精兵五萬,令徐晃為將,呂建副之,克日起兵,前到陽陵坡駐紮;看東南有應,然後征進。
卻說孫權接得曹操書信,覽畢,欣然應允,即修書發付使者先回,乃聚文武商議。
張昭曰:「近聞雲長擒于禁,斬龐德,威震華夏,操欲遷都以避其鋒。
今樊城危急,遣使求救,事定之後,恐有反覆。」
權未及發言,忽報呂蒙乘小舟自陸口來,有事面稟。
權召入問之,蒙曰:「今雲長提兵圍樊城,可乘其遠出,襲取荊州。」
權曰:「孤欲北取徐州,如何?」
蒙曰:「今操遠在河北,未暇東顧,徐州守兵無多,往自可克;然其地勢利於陸戰,不利水戰,縱然得之,亦難保守。
不如先取荊州,全據長江,別作良圖。」
權曰:「孤本欲取荊州,前言特以試卿耳。
卿可速為孤圖之。
孤當隨後便起兵也。」
呂蒙辭了孫權,回至陸口,早有哨馬報說:「沿江上下,或二十里,或三十里,高阜處各有烽火台。」
又聞荊州軍馬整肅,預有準備,蒙大驚曰:「若如此,急難圖也。
我一時在吳侯面前勸取荊州,今卻如何處置?」
尋思無計,乃託病不出,使人回報孫權。
權聞呂蒙患病,心甚怏怏。
陸遜進言曰:「呂子明之病,乃詐耳,非真病也。」
權曰:「伯言既知其詐,可往視之。」
陸遜領命,星夜至陸口寨中,來見呂蒙,果然面無病色。
遜曰:「某奉吳侯命,敬探子明貴恙。」
蒙曰:「賤軀偶病,何勞探問。」
遜曰:「吳侯以重任付公,公不乘時而動,空懷鬱結,何也?」
蒙目視陸遜,良久不語。
遜又曰:「愚有小方,能治將軍之疾,未審可用否?」
蒙乃屏退左右而問曰:「伯言良方,乞早賜教。」
遜笑曰:「子明之疾,不過因荊州兵馬整肅,沿江有烽火台之備耳。
予有一計,令沿江守吏,不能舉火;荊州之兵,束手歸降,可乎?」
蒙驚謝曰:「伯言之語,如見我肺腑。
願聞良策。」
陸遜曰:「雲長倚恃英雄,自料無敵,所慮者惟將軍耳。
將軍乘此機會,託疾辭職,以陸口之任讓之他人,使他人卑辭讚美關公,以驕其心,彼必盡撤荊州之兵,以向樊城。
若荊州無備,用一旅之師,別出奇計以襲之,則荊州在掌握之中矣。」
蒙大喜曰:「真良策也!」
由是呂蒙託病不起,上書辭職。
陸遜回見孫權,具言前計。
孫權乃召呂蒙還建業養病。
蒙至,入見權,權問曰:「陸口之任,昔周公謹薦魯子敬以自代,后子敬又薦卿自代,今卿亦須薦一才望兼隆者,代卿為妙。」
蒙曰:「若用望重之人,雲長必然提備。
陸遜意思深長,而未有遠名,非雲長所忌;若即用以代臣之任,必有所濟。」
權大喜,即日拜陸遜為偏將軍、右都督,代蒙守陸口。
遜謝曰:「某年幼無學,恐不堪重任。」
權曰:「子明保卿,必不差錯。
卿毋得推辭。」
遜乃拜受印綬,連夜往陸口;交割馬步水三軍已畢,即修書一封,具名馬、異錦、酒禮等物,遣使齎赴樊城見關公。
時公正將息箭瘡,按兵不動。
忽報:「江東陸口守將呂蒙病危,孫權取回調理,近拜陸遜為將,代呂蒙守陸口。
今遜差人齎書具禮,特來拜見。」
關公召入,指來使而言曰:「仲謀見識短淺,用此孺子為將!」
來使伏地告曰:「陸將軍呈書備禮:一來與君侯作賀,二來求兩家和好。
幸乞笑留。」
公拆書視之,書詞極其卑謹。
關公覽畢,仰面大笑,令左右收了禮物,發付使者回去。
使者回見陸遜曰:「關公欣喜,無復有憂江東之意。」
遜大喜,密遣人探得關公果然撤荊州大半兵赴樊城聽調,只待箭瘡痊可,便欲進兵。
遜察知備細,即差人星夜報知孫權,孫權召呂蒙商議曰:「今雲長果撤荊州之兵,攻取樊城,便可設計襲取荊州。
卿與吾弟孫皎同引大軍前去,何如?」
孫皎字叔明,乃孫權叔父孫靜之次子也。
蒙曰:「主公若以蒙可用則獨用蒙;若以叔明可用則獨用叔明。
豈不聞昔日周瑜、程普為左右都督,事雖決於瑜,然普自以舊臣而居瑜下,頗不相睦;后因見瑜之才,方始敬服?今蒙之才不及瑜,而叔明之親勝於普,恐未必能相濟也。」
權大悟,遂拜呂蒙為大都督,總制江東諸路軍馬;令孫皎在後接應糧草。
蒙拜謝,點兵三萬,快船八十餘只,選會水者扮作商人,皆穿白衣,在船上搖櫓,卻將精兵伏於【舟-】【舟鹿】船中。
次調韓當、蔣欽、朱然、潘璋、周泰、徐盛、丁奉等七員大將,相繼而進。
其餘皆隨吳侯為合后救應。
一面遣使致書曹操,令進兵以襲雲長之後;一面先傳報陸遜,然後發白衣人,駕快船往潯陽江去。
晝夜趲行,直抵北岸。
江邊烽火台上守台軍盤問時,吳人答曰:「我等皆是客商,因江中阻風,到此一避。」
隨將財物送與守台軍士。
軍士信之,遂任其停泊江邊。
約至二更,【舟-】【舟鹿】中精兵齊出,將烽火台上官軍縛倒,暗號一聲,八十餘船精兵俱起,將緊要去處墩台之軍,盡行捉入船中,不曾走了一個。
於是長驅大進,徑取荊州,無人知覺。
將至荊州,呂蒙將沿江墩台所獲官軍,用好言撫慰,各各重賞,令賺開城門,縱火為號。
眾軍領命,呂蒙便教前導。
比及半夜,到城下叫門。
門吏認得是荊州之兵,開了城門。
眾軍一聲喊起,就城門裡放起號火。
吳兵齊入,襲了荊州。
呂蒙便傳令軍中:「如有妄殺一人,妄取民間一物者,定按軍法。」
原任官吏,並依舊職。
將關公家屬另養別宅,不許閑人攪擾。
一面遣人申報孫權。
一日大雨,蒙上馬引數騎點看四門。
忽見一人取民間箸笠以蓋鎧甲,蒙喝左右執下問之,乃蒙之鄉人也。
蒙曰:「汝雖系我同鄉,但吾號令已出,汝故犯之,當按軍法。」
其人泣告曰:「其恐雨濕官鎧,故取遮蓋,非為私用。
乞將軍念同鄉之情!」
蒙曰:「吾固知汝為覆官鎧,然終是不應取民間之物。」
叱左右推下斬之。
梟首傳示畢,然後收其屍首,泣而葬之。
自是三軍震肅。
不一日,孫權領眾至。
呂蒙出郭迎接入衙。
權慰勞畢,仍命潘浚為治中,掌荊州事;監內放出於禁,遣歸曹操;安民賞軍,設宴慶賀。
權謂呂蒙曰:「今荊州已得,但公安傅士仁、南郡糜芳,此二處如何收復?」
言未畢,忽一人出曰:「不須張弓只箭,某憑三寸不爛之舌,說公安傅士仁來降,可乎?」
眾視之,乃虞翻也。
權曰:「仲翔有何良策,可使傅士仁歸降?」
翻曰:「某自幼與士仁交厚;今若以利害說之,彼必歸矣。」
權大喜,遂令虞翻領五百軍,徑奔公安來。
卻說傅士仁聽知荊州有失,急令閉城堅守。
虞翻至,見城門緊閉,遂寫書拴於箭上,射入城中。
軍士拾得,獻與傅士仁。
士仁拆書視之,乃招降之意。
覽畢,想起「關公去日恨吾之意,不如早降。」
即令大開城門,請虞翻入城。
二人禮畢,各訴舊情。
翻說吳侯寬洪大度,禮賢下土;士仁大喜,即同虞翻齎印綬來荊州投降。
孫權大悅,仍令去守公安。
呂蒙密謂權曰:「今雲長未獲,留士仁於公安,久必有變;不若使往南郡招糜芳歸降。」
權乃召傅士仁謂曰:「糜芳與卿交厚,卿可招來歸降,孤自當有重賞。」
傅士仁慨然領諾,遂引十餘騎,徑投南郡招安糜芳。
正是:今日公安無守志,從前王甫是良言。
未知此去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76回 徐公明大戰沔水 關雲長敗走麥城
卻說糜芳聞荊州有失,正無計可施。
忽報公安守將傅士仁至,芳忙接入城,問其事故。
士仁曰:「吾非不忠。
勢危力困,不能支持,我今已降東吳。
將軍亦不如早降。」
芳曰:「吾等受漢中王厚恩,安忍背之?「士仁曰:「關公去日,痛恨吾二人;倘一日得勝而回,必無輕恕。
公細察之。」
芳曰:「吾兄弟久事漢中王,豈可一朝相背?」
正猶豫間,忽報關公遣使至,接入廳上。
使者曰:「關公軍中缺糧,特來南郡、公安二處取白米十萬石,令二將軍星夜解去軍前交割。
如遲立斬。」
芳大驚,顧謂傅士仁曰:「今荊州已被東吳所取,此糧怎得過去?」
士仁厲聲曰:「不必多疑!」
遂拔劍斬來使於堂上。
芳驚曰:「公如何斬之?」
士仁曰:「關公此意,正要斬我二人。
我等安可束手受死?公今不早降東吳,必被關公所殺。」
正說間,忽報呂蒙引兵殺至城下。
芳大驚,乃同傅士仁出城投降。
蒙大喜,引見孫權。
權重賞二人。
安民已畢,大犒三軍。
時曹操在許都,正與眾謀士議荊州之事,忽報東吳遣使奉書至。
操召人,使者呈上書信。
操拆視之,書中具言吳兵將襲荊州,求操夾攻雲長;且囑勿泄漏,使雲長有備也。
操與眾謀士商議,主簿董昭曰:「今樊城被困,引頸望救,不如令人將書射入樊城,以寬軍心;且使關公知東吳將襲荊州。
彼恐荊州有失,必速退兵,卻令徐晃乘勢掩殺,可獲全功。」
操從其謀,一面差人催徐晃急戰;一面親統大兵,徑往洛陽之南陽陵坡駐紮,以救曹仁。
卻說徐晃正坐帳中,忽報魏王使至。
晃接入問之,使曰:「今魏王引兵,已過洛陽;令將軍急戰關公,以解樊城之困。」
正說間,探馬報說:「關平屯兵在偃城,廖化屯兵在四冢:前後一十二個寨柵,連絡不絕。」
晃即差副將徐商、呂建假著徐晃旗號,前赴偃城與關平交戰。
晃卻自引精兵五百,循沔水去襲偃城之後。
且說關平聞徐晃自引兵至,遂提本部兵迎敵。
兩陣對圓,關平出馬,與徐商交鋒,只三合,商大敗而走;呂建出戰,五六合亦敗走。
平乘勝追殺二十餘里,忽報城中火起。
平知中計,急勒兵回救偃城。
正遇一彪軍擺開,徐晃立馬在門旗下,高叫曰:「關平賢侄,好不知死!汝荊州已被東吳奪了,猶然在此狂為!」
平大怒,縱馬輪刀,直取徐晃;不三四合,三軍喊叫,偃城中火光大起。
平不敢戀戰,殺條大路,徑奔四冢寨來。
廖化接著。
化曰:「人言荊州已被呂蒙襲了,軍心驚慌,如之奈何?」
平曰:「此必訛言也。
軍士再言者斬之。」
忽流星馬到,報說正北第一屯被徐晃領兵攻打。
平曰:「若第一屯有失,諸營豈得安寧?此間皆靠沔水,賊兵不敢到此。
吾與汝同去救第一屯。」
廖化喚部將分付曰:「汝等堅守營寨,如有賊到,即便舉火。」
部將曰:「四冢寨鹿角十重,雖飛鳥亦不能入,何慮賊兵!」
於是關平、廖化盡起四冢寨精兵,奔至第一屯住紮。
關平看見魏兵屯於淺山之上,謂廖化曰:「徐晃屯兵,不得地利,今夜可引兵劫寨。」
化曰:「將軍可分兵一半前去,某當謹守本寨。」
是夜,關平引一枝兵殺入魏寨,不見一人。
平知是計,火速退時,左邊徐商,右邊呂建,兩下夾攻。
平大敗回營,魏兵乘勢追殺前來,四面圍住。
關平、廖化支持不住,棄了第一屯,徑投四冢寨來。
早望見寨中火起。
急到寨前,只見皆是魏兵旗號。
關平等退兵,忙奔樊城大路而走。
前面一軍攔住,為首大將,乃是徐晃也。
平、化二人奮力死戰,奪路而走,回到大寨,來見關公曰:「今徐晃奪了偃城等處;又兼曹操自引大軍,分三路來救樊城;多有人言荊州已被呂蒙襲了。」
關公喝曰:「此敵人訛言,以亂我軍心耳!東吳呂蒙病危,孺子陸遜代之,不足為慮!」
言未畢,忽報徐晃兵至。
公令備馬。
平諫曰:「父體未痊,不可與敵。」
公曰:「徐晃與吾有舊,深知其能;若彼不退,吾先斬之,以警魏將。」
遂披掛提刀上馬,奮然而出。
魏軍見之,無不驚懼。
公勒馬問曰:「徐公明安在?」
魏營門旗開處,徐晃出馬,欠身而言曰:「自別君侯,倏忽數載,不想君侯鬚髮已蒼白矣!憶昔壯年相從,多蒙教誨,感謝不忘。
今君侯英風震於華夏,使故人聞之,不勝嘆羨!茲幸得一見,深慰渴懷。」
公曰:「吾與公明交契深厚,非比他人;今何故數窮吾兒耶?」
晃回顧眾將,厲聲大叫曰:「若取得雲長首級者,重賞千金!」
公驚曰:「公明何出此言?」
晃曰:「今日乃國家之事,某不敢以私廢公。」
言訖,揮大斧直取關公。
公大怒,亦揮刀迎之。
戰八十餘合,公雖武藝絕輪,終是右臂少力。
關平恐公有失,火急鳴金,公撥馬回寨。
忽聞四下里喊聲大震。
原來是樊城曹仁聞曹操救兵至,引軍殺出城來,與徐晃會合,兩下夾攻,荊州兵大亂。
關公上馬,引眾將急奔襄江上流頭。
背後魏兵追至。
關公急渡過襄江,望襄陽而奔。
忽流星馬到,報說:「荊州已被呂蒙所奪,家眷被陷。」
關公大驚。
不敢奔襄陽,提兵投公安來。
探馬又報:「公安傅士仁已降東吳了。」
關公大怒。
忽催糧人到,報說:「公安傅士仁往南郡,殺了使命,招糜芳都降東吳去了。」
關公聞言,怒氣沖塞,瘡口迸裂,昏絕於地。
眾將救醒,公顧謂司馬王甫曰:「悔不聽足下之言,今日果有此事!」
因問:「沿江上下,何不舉火?」
探馬答曰:「呂蒙使水手盡穿白衣,扮作客商渡江,將精兵伏於【舟-】【舟鹿】之中,先擒了守台士卒,因此不得舉火。」
公跌足嘆曰:「吾中奸賊之謀矣!有何面目見兄長耶!」
管糧都督趙累曰:「今事急矣,可一面差人往成都求救,一面從旱路去取荊州。」
關公依言,差馬良、伊籍齎文三道,星夜赴成都求救;一面引兵來取荊州,自領前隊先行,留廖化、關平斷後。
卻說樊城圍解,曹仁引眾將來見曹操,泣拜請罪。
操曰:「此乃天數,非汝等之罪也。」
操重賞三軍,親至四冢寨周圍閱視,顧謂眾將曰:「荊州兵圍塹鹿角數重,徐公明深入其中,竟獲全功。
孤用兵三十餘年,未敢長驅徑入敵圍。
公明真膽識兼優者也!」
眾皆嘆服。
操班師還於摩陂駐紮。
徐晃兵至,操親出寨迎之,見晃軍皆按隊伍而行,並無差亂。
操大喜曰:「徐將軍真有周亞夫之風矣!」
遂封徐晃為平南將軍,同夏侯尚守襄陽,以遏關公之師。
操因荊州未定,就屯兵於摩陂,以候消息。
卻說關公在荊州路上,進退無路,謂趙累曰:「目今前有吳兵,後有魏兵,吾在其中,救兵不至,如之奈何?」
累曰:「昔呂蒙在陸口時,嘗致書君侯,兩家約好,共誅操賊,今卻助操而襲我,是背盟也。
君侯暫駐軍於此,可差人遺書呂蒙責之,看彼如何對答。」
關公從其言,遂修書遣使赴荊州來。
卻說呂蒙在荊州,傳下號令:凡荊州諸郡,有隨關公出征將士之家,不許吳兵攪擾,按月給與糧米;有患病者,遣醫治療。
將士之家,感其恩惠,安堵不動。
忽報關公使至,呂蒙出郭迎接入城,以賓禮相待。
使者呈書與蒙。
蒙看畢,謂來使曰:「蒙昔日與關將軍結好,乃一己之私見;今日之事,乃上命差遣,不得自主。
煩使者回報將軍,善言致意。」
遂設宴款待,送歸館驛安歇。
於是隨征將士之家,皆來問信;有附家書者,有口傳音信者,皆言家門無恙,衣食不缺。
使者辭別呂蒙,蒙親送出城。
使者回見關公,具道呂蒙之語,並說:「荊州城中,君侯寶眷並諸將家屬,俱各無恙,供給不缺。」
公大怒曰:「此奸賊之計也!我生不能殺此賊,死必殺之,以雪吾恨!」
喝退使者。
使者出寨,眾將皆來探問家中之事;使者具言各家安好,呂蒙極其恩恤,並將書信傳送各將。
各將欣喜,皆無戰心。
關公率兵取荊州,軍行之次,將士多有逃回荊州者。
關公愈加恨怒,遂催軍前進。
忽然喊聲大震,一彪軍攔住,為首大將,乃蔣欽也,勒馬挺槍大叫曰:「雲長何不早降!」
關公罵曰:「吾乃漢將,豈降賊乎!」
拍馬舞刀,直取蔣欽。
不三合,欽敗走。
關公提刀追殺二十餘里,喊聲忽起,左邊山谷中韓當領軍衝出,右邊山谷中周泰引軍衝出,蔣欽回馬復戰,三路夾攻。
關公急撒軍回走。
行無數里,只見南山岡上人煙聚集,一面白旗招-,上寫「荊州土人」
四字,眾人都叫本處人速速投降。
關公大怒,欲上岡殺之。
山崦內又有兩軍撞出:左邊丁奉,右邊徐盛;併合蔣欽等三路軍馬,喊聲震地,鼓角喧天,將關公困在核心。
手下將士,漸漸消疏。
比及殺到黃昏,關公遙望四山之上,皆是荊州土兵,呼兄喚弟,覓子尋爺,喊聲不住。
軍心盡變,皆應聲而去。
關公止喝不住,部從止有三百餘人。
殺至三更,正東上喊聲連天,乃是關平、廖化分兩路兵殺入重圍,救出關公。
關平告曰:「軍心亂矣,必得城池暫屯,以待援兵。
麥城雖小,足可屯紮。」
關公從之,催促殘軍前至麥城,分兵緊守四門,聚將士商議。
趙累曰:「此處相近上庸,現有劉封、孟達在彼把守,可速差人往求救兵。
若得這枝軍馬接濟,以待川兵大至,軍心自安矣。」
正議間,忽報吳兵已至,將城四面圍定。
公問曰:「誰敢突圍而出,往上庸求救?」
廖化曰:「某願往。」
關平曰:「我護送汝出重圍。」
關公即修書付廖化藏於身畔。
飽食上馬,開門出城。
正遇吳將丁奉截往。
被關平奮力衝殺,奉敗走,廖化乘勢殺出重圍。
投上庸去了。
關平入城,堅守不出。
且說劉封、孟達自取上庸,太守申耽率眾歸降,因此漢中王加劉封為副將軍,與孟達同守上庸。
當日探知關公兵敗,二人正議間,忽報廖化至。
封令請人問之。
化曰:「關公兵敗,現困於麥城,被圍至急。
蜀中援兵,不能旦夕即至。
特命某突圍而出,來此求救。
望二將軍速起上庸之兵,以救此危。
倘稍遲延,公必陷矣。」
封曰:「將軍且歇,容某計議。」
化乃至館驛安歇,專候發兵。
劉封謂孟達曰:「叔父被困,如之奈何?」
達曰:「東吳兵精將勇;且荊州九郡,俱已屬彼,止有麥城,乃彈丸之地;又聞曹操親督大軍四五十萬,屯於摩陂:量我等山城之眾,安能敵得兩家之強兵?不可輕敵。」
封曰:「吾亦知之。
奈關公是吾叔父,安忍坐視而下救乎?」
達笑曰:「將軍以關公為叔,恐關公未必以將軍為侄也。
某聞漢中王初嗣將軍之時,關公即不悅。
後漢中王登位之後,欲立後嗣,問於孔明,孔明曰:『此家事也,問關、張可矣,』漢中王遂遣人至荊州問關公,關公以將軍乃螟蛉之子,不可僭立,勸漢中王遠置將軍於上庸山城之地,以杜後患。
此事人人知之,將軍豈反不知耶?何今日猶沾沾以叔侄之義,而欲冒險輕動乎?」
封曰:「君言雖是,但以何詞卻之?」
達曰:「但言山城初附,民心未定,不敢造次興兵,恐失所守。」
封從其言。
次日,請廖化至,言此山城初附之所,未能分兵相救。
化大驚,以頭叩地曰:「若如此,則關公休矣!」
達曰:「我今即往,一杯之水,安能救一車薪之火乎?將軍速回,靜候蜀兵至可也。」
化大慟告求,劉封、孟達皆拂袖而入。
廖化知事不諧,尋思須告漢中王求救,遂上馬大罵出城,望成都而去。
卻說關公在麥城盼望上庸兵到,卻不見動靜;手下止有五六百人,多半帶傷;城中無糧,甚是苦楚。
忽報城下一人教休放箭,有話來見君侯。
公令放入,問之,乃諸葛瑾也。
禮畢茶罷,瑾曰:「今奉吳侯命,特來勸諭將軍。
自古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今將軍所統漢上九郡,皆已屬他人類;止有孤城一區,內無糧草,外無救兵,危在旦夕。
將軍何不從瑾之言,歸順吳侯,復鎮荊襄,可以保全家眷。
幸君侯熟思之。」
關公正色而言曰:「吾乃解良一武夫,蒙吾主以手足相待,安肯背義投敵國乎?城若破,有死而已。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身雖殞,名可垂於竹帛也。
汝勿多言,速請出城,吾欲與孫權決一死戰!」
瑾曰:「吳侯欲與君侯結秦晉之好,同力破曹,共扶漢室,別無他意。
君侯何執迷如是?」
言未畢,關平拔劍而前,欲斬諸葛瑾。
公止之曰:「彼弟孔明在蜀,佐汝伯父,今若殺彼,傷其兄弟之情也。」
遂令左右逐出諸葛瑾。
瑾滿面羞慚,上馬出城,回見吳侯曰:「關公心如鐵石,不可說也。」
孫權曰:「真忠臣也!似此如之奈何?』呂范曰:「某請卜其休咎。」
權即令卜之。
范揲蓍成象,乃「地水師卦」
,更有玄武臨應,主敵人遠奔。
權問呂蒙曰:「卦主敵人遠奔,卿以何策擒之?」
蒙笑曰:「卦象正合某之機也。
關公雖有衝天之翼,飛不出吾羅網矣!」
正是:龍游溝壑遭蝦戲,鳳入牢籠被鳥欺。
畢竟呂蒙之計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77回 玉泉山關公顯聖 洛陽城曹操感神
卻說孫權求計於呂蒙。
蒙曰:「吾料關某兵少,必不從大路而逃,麥成正北有險峻小路,必從此路而去。
可令朱然引精兵五千,伏於麥城之北二十里;彼軍至,不可與敵,只可隨後掩殺。
彼軍定無戰心,必奔臨沮。
卻令潘璋引精兵五百,伏於臨沮山僻小路,關某可擒矣。
今遣將士各門攻打,只空北門,待其出走。」
權聞計,令呂范再卜之。
卦成,范告曰:「此卦主敵人投西北而走,今夜亥時必然就擒。」
權大喜,遂令朱然、潘璋領兩枝精兵,各依軍令埋伏去訖。
且說關公在麥城,計點馬步軍兵,止剩三百餘人;糧草又盡。
是夜,城外吳兵招喚各軍姓名,越城而去者甚多。
救兵又不見到。
心中無計,謂王甫曰:「吾悔昔日不用公言!今日危急,將復何如?」
甫哭告曰:「今日之事,雖子牙復生,亦無計可施也。」
趙累曰:「上庸救兵不至,乃劉封、孟達按兵不動之故。
何不棄此孤城,奔入西川,再整兵來,以圖恢復?」
公曰:「吾亦欲如此。」
遂上城觀之。
見北門外敵軍不多,因問本城居民:「此去往北,地勢若何?」
答曰:「此去皆是山僻小路,可通西川。」
公曰:「今夜可走此路……王甫諫曰:「小路有埋伏,可走大路。」
公曰:「雖有埋伏,吾何懼哉!」
即下令馬步官軍:嚴整裝束,準備出城。
甫哭曰:「君侯於路,小心保重!某與部卒百餘人,死據此城;城雖破,身不降也!專望君侯速來救援!」
公亦與泣別。
遂留周倉與王甫同守麥城,關公自與關平、趙累引殘卒二百餘人,突出北門。
關公橫刀前進,行至初更以後,約走二十餘里,只見山凹處,金鼓齊鳴,喊聲大震,一彪軍到,為首大將朱然,驟馬挺槍叫曰:「雲長休走!趁早投降,免得一死!」
公大怒,拍馬輪刀來戰。
朱然便走,公乘勢追殺。
一棒鼓響,四下伏兵皆起。
公不敢戰,望臨沮小路而走,朱然率兵掩殺。
關公所隨之兵,漸漸稀少。
走不得四五里,前面喊聲又震,火光大起,潘璋驟馬舞刀殺來。
公大怒,輪刀相迎,只三合,潘璋敗走。
公不敢戀戰,急望山路而走。
背後關平趕來,報說趙累已死於亂軍中。
關公不勝悲惶,遂令關平斷後,公自在前開路,隨行止剩得十餘人。
行至決石,兩下是山,山邊皆蘆葦敗草,樹木叢雜。
時已五更將盡。
正走之間,一聲喊起,兩下伏兵盡出,長鉤套索,一齊並舉,先把關公坐下馬絆倒。
關公翻身落馬,被潘璋部將馬忠所獲。
關平知父被擒,火速來救;背後潘璋、朱然率兵齊至,把關平四下圍住。
平孤身獨戰,力盡亦被執。
至天明,孫權聞關公父子已被擒獲,大喜,聚眾將於帳中。
少時,馬忠簇擁關公至前。
權曰:「孤久慕將軍盛德,欲結秦晉之好,何相棄耶?公平昔自以為天下無敵,今日何由被吾所擒?將軍今日還服孫權否?」
關公厲聲罵曰:「碧眼小兒,紫髯鼠輩!吾與劉皇叔桃園結義,誓扶漢室,豈與汝叛漢之賊為伍耶!我今誤中奸計,有死而已,何必多言!」
權回顧眾官曰:「雲長世之豪傑,孤深愛之。
今欲以禮相待,勸使歸降,何如?」
主簿左咸曰:「不可。
昔曹操得此人時,封侯賜爵,三日一小宴,五日¸大宴,上馬一提金,下馬一提銀:如此恩禮,畢竟留之不住,聽其斬關殺將而去,致使今日反為所逼,幾欲遷都以避其鋒。
今主公既已擒之,若不即除,恐貽後患。」
孫權沉吟半晌,曰:「斯言是也。」
遂命推出。
於是關公父子皆遇害。
時建安二十四年冬十二月也。
關公亡年五十八歲。
後人有詩嘆曰:「漢末才無敵,雲長獨出群:神威能奮武,儒雅更知文。
天日心如鏡,《春秋》義薄雲。
昭然垂萬古,不止冠三分。」
又有詩曰:「人傑惟追古解良,士民爭拜漢雲長。
桃園一日兄和弟,俎豆千秋帝與王。
氣挾風雷無匹敵,志垂日月有光芒。
至今廟貌盈天下,古木寒鴉幾夕陽。」
關公既歿,坐下赤兔馬被馬忠所獲,獻與孫權。
權即賜馬忠騎坐。
其馬數日不食草料而死。
卻說王甫在麥城中,骨顫肉驚,乃問周倉曰:「昨夜夢見主公渾身血污,立於前;急問之,忽然驚覺。
不知主何吉凶?」
正說間,忽報吳兵在城下,將關公父子首級招安。
王甫、周倉大驚,急登城視之,果關公父子首級也。
王甫大叫一聲,墮城而死。
周倉自刎而亡。
於是麥城亦屬東吳。
卻說關公一魂不散,蕩蕩悠悠,直至一處,乃荊門州當陽縣一座山,名為玉泉山。
山上有一老僧,法名普凈,原是汜水關鎮國寺中長老;后因雲遊天下,來到此處,見山明水秀,就此結草為庵,每日坐禪參道,身邊只有一小行者,化飯度日。
是夜月白風清,三更已后,普凈正在庵中默坐,忽聞空中有人大呼曰:「還我頭來!」
普凈仰面諦視,只見空中一人,騎赤兔馬,提青龍刀,左有一白面將軍、右有一黑臉虯髯之人相隨,一齊按落雲頭,至玉泉山頂。
普凈認得是關公,遂以手中麈尾擊其戶曰:「雲長安在?」
關公英魂頓悟,即下馬乘風落於庵前,叉手問曰:「吾師何人?願求法號。」
普凈曰:「老僧普凈,昔日汜水關前鎮國寺中,曾與君侯相會,今日豈遂忘之耶?」
公曰:「向蒙相救,銘感不忘。
今某己遇禍而死,願求清誨,指點迷途。」
普凈曰:「昔非今是,一切休論;後果前因,彼此不爽。
今將軍為呂蒙所害,大呼還我頭來,然則顏良、文丑,五關六將等眾人之頭,又將向誰索耶?「於是關公恍然大悟,稽首皈依而去。
后往往於玉泉山顯聖護民,鄉人感其德,就于山頂上建廟,四時致祭。
後人題一聯於其廟云:「赤面秉赤心、騎赤兔追風,馳驅時無忘赤帝,青燈觀青史、仗青龍偃月,隱微處不愧青天。」
卻說孫權既害了關公,遂盡收荊襄之地,賞稿三軍,設宴大會諸將慶功;置呂蒙於上位,顧謂眾將曰:「孤久不得荊州,今唾手而得,皆子明之功也。」
蒙再三遜謝。
權曰:「昔周郎雄略過人,破曹操於赤壁,不幸早夭,魯子敬代之。
子敬初見孤時,便及帝王大略,此一快也;曹操東下,諸人皆勸孤降,子敬獨勸孤召公瑾逆而擊之,此二快也;惟勸吾借荊州與劉備,是其一短。
今子明設計定謀,立取荊州,勝子敬、周郎多矣!」
於是親酌酒賜呂蒙。
呂蒙接酒欲飲,忽然擲杯於地,一手揪住孫權,厲聲大罵曰:「碧眼小兒!紫髯鼠輩!還識我否?」
眾將大驚,急救時,蒙推倒孫權,大步前進,坐於孫權位上,兩眉倒豎,雙眼圓睜,大喝曰:「我自破黃巾以來,縱橫天下三十餘年,今被汝一旦以奸計圖我,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當追呂賊之魂!我乃漢壽亭侯關雲長也。」
權大驚,慌忙率大小將士,皆下拜。
只見呂蒙倒於地上,七竅流血而死。
眾將見之,無不恐懼。
權將呂蒙屍首,具棺安葬,贈南郡太守、孱陵侯;命其子呂霸襲爵。
孫權自此感關公之事,驚訝不已。
忽報張昭自建業而來。
權召入問之。
昭曰:「今主公損了關公父子,江東禍不遠矣!此人與劉備桃園結義之時,誓同生死。
今劉備已有兩川之兵;更兼諸葛亮之謀,張、黃、馬、趙之勇。
備若知雲長父子遇害,必起傾國之兵,奮力報仇,恐東吳難與敵也。」
權聞之大驚,跌足曰:「孤失計較也!似此如之奈何?」
昭曰:「主公勿憂。
某有一計,令西蜀之兵不犯東吳,荊州如磐石之安。」
權問何計。
昭曰:「今曹操擁百萬之眾,虎視華夏,劉備急欲報仇,必與操約和。
若二處連兵而來,東吳危矣。
不如先遣人將關公首級,轉送與曹操,明教劉備知是操之所使,必痛恨於操,西蜀之兵,不向吳而向魏矣。
吾乃觀其勝負,於中取事。
此為上策。」
權從其言,隨遣使者以木匣盛關公首級,星夜送與曹操。
時操從摩陂班師回洛陽,聞東吳送關公首級至,喜曰:「雲長已死,吾夜眠貼席矣。」
階下一人出曰:「此乃東吳移禍之計也。」
操視之,乃主簿司馬懿也。
操問其故,懿曰:「昔劉、關、張三人桃園結義之時,誓同生死。
今東吳害了關公,懼其復仇,故將首級獻與大王,使劉備遷怒大王,不攻吳而攻魏,他卻於中乘便而圖事耳。」
操曰:「仲達之言是也。
孤以何策解之?」
懿曰:「此事極易。
大王可將關公首級,刻一香木之軀以配之,葬以大臣之禮;劉備知之,必深恨孫權,儘力南征。
我卻觀其勝負!蜀勝則擊吳,吳勝則擊蜀。
二處若得一處,那一處亦不久也。」
操大喜,從其計,遂召吳使入。
呈上木匣,操開匣視之,見關公面如平日。
操笑曰:「雲長公別來無恙!」
言未訖,只見關公口開目動,鬚髮皆張,操驚倒。
眾官急救,良久方醒,顧謂眾官曰:「關將軍真天神也!」
吳使又將關公顯聖附體、罵孫權追呂蒙之事告操。
操愈加恐懼,遂設牲醴祭祀,刻沉香木為軀,以王侯之禮,葬於洛陽南門外,令大小官員送殯,操自拜祭,贈為荊王,差官守墓;即遣吳使回江東去訖。
卻說漢中王自東川回成都,法正奏曰:「王上先夫人去世;孫夫人又南歸。
未必再來。
人輪之道,不可廢也,必納王妃,以襄內政。」
漢中王從之,法正復奏曰:「吳懿有一妹,美而且賢。
嘗聞有相者,相此女后必大貴。
先曾許劉焉之子劉瑁,瑁早夭。
其女至今寡居,大王可納之為妃。」
漢中王曰:「劉瑁與我同宗,於理不可。」
法正曰:「論其親疏,何異晉文之與懷嬴乎?」
漢中王乃依允,遂納吳氏為王妃。
後生二子:長劉永,字公壽;次劉理,字奉孝。
且說東西兩川,民安國富,田禾大成。
忽有人自荊州來,言東吳求婚於關公,關公力拒之。
孔明曰:「荊州危矣!可使人替關公回。」
正商議間,荊州捷報使命,絡繹而至。
不一日,關興到,具言水淹七軍之事。
忽又報馬到來,報說關公於江邊多設墩台,提防甚密,萬無一失。
因此玄德放心。
忽一日,玄德自覺渾身肉顫,行坐不安;至夜,不能寧睡,起坐內室,秉燭看書,覺神思昏迷,伏几而卧;就室中起一陣冷風,燈滅復明,抬頭見一人立於燈下。
玄德問曰:「汝何人,夤度至吾內室?」
其人不答。
玄德疑怪,自起視之,乃是關公,於燈影下往來躲避。
玄德曰:「賢弟別來無恙!夜深至此,必有大故。
吾與汝情同骨肉,因何迴避?」
關公泣告曰:「願兄起兵,以雪弟恨!」
言訖,冷風驟起,關公不見。
玄德忽然驚覺,乃是一夢。
時正三鼓。
玄德大疑,急出前殿,使人請孔明來。
孔明入見,玄德細言夢警。
孔明曰:「此乃王上心思關公,故有此夢。
何必多疑?」
玄德再三疑慮,孔明以善言解之。
孔明辭出,至中門外,迎見許靖。
靖曰:「某才赴軍師府下報一機密,聽知軍師入宮,特來至此。」
孔明曰:「有何機密?」
靖曰:「某適聞外人傳說,東吳呂蒙已襲荊州,關公已遇害!故特來密報軍師。」
孔明曰:「吾夜觀天象,見將星落於荊楚之地,已知雲長必然被禍,但恐王上憂慮,故未敢言。」
二人正說之間,忽然殿內轉出一人,扯住孔明衣袖而言曰:「如此凶信,公何瞞我!」
孔明視之,乃玄德也。
孔明、許靖奏曰:「適來所言,皆傳聞之事,未足深信。
願王上寬懷,勿生憂慮。」
玄德曰:「孤與雲長,誓同生死;彼若有失,孤豈能獨生耶!」
孔明、許靖正勸解之間,忽近侍奏曰:「馬良、伊籍至。」
玄德急召入問之。
二人具說荊州已失,關公兵敗求救,呈上表章。
未及拆觀,侍臣又奏荊州廖化至。
玄德急召入。
化哭拜於地,細奏劉封、孟達不發救兵之事。
玄德大驚曰:「若如此,吾弟休矣!」
孔明曰:「劉封、孟達如此無禮,罪不容誅!王上寬心,亮親提一旅之師,去救荊襄之急。」
玄德泣曰:「雲長有失,孤斷不獨生!孤來日自提一軍去救雲長!」
遂一面差人赴閬中報知翼德,一面差人會集人馬。
未及天明,一連數次,報說關公夜走臨沮,為吳將所獲,義不屈節,父子歸神。
玄德聽罷,大叫一聲,昏絕於地。
正是:為念當年同誓死,忍教今日獨捐生!未知玄德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78回 治風疾神醫身死 傳遺命奸雄數終
卻說漢中王聞關公父子遇害,哭倒於地;眾文武急救,半晌方醒,扶入內殿。
孔明勸曰:「王上少憂。
自古道死生有命;關公平日剛而自矜,故今日有此禍。
王上且宜保養尊體,徐圖報仇。」
玄德曰:「孤與關、張二弟桃園結義時,誓同生死。
今雲長已亡,孤豈能獨享富貴乎!」
言未已,只見關興號慟而來。
玄德見了,大叫一聲,又哭絕於地。
眾官救醒。
一日哭絕三五次,三日水漿不進,只是痛哭;淚濕衣襟,斑斑成血。
孔明與眾官再三勸解。
玄德曰:「孤與東吳,誓不同日月也!」
孔明曰:「聞東吳將關公首級獻與曹操,操以王侯禮祭葬之。」
玄德曰:「此何意也?」
孔明曰:「此是東吳欲移禍於曹操,操知其謀,故以厚禮葬關公,令王上歸怨於吳也。」
玄德曰:「吾今即提兵問罪於吳,以雪吾恨!」
孔明諫曰:「不可。
方今吳欲令我伐魏,魏亦欲令我伐吳,各懷譎計,伺隙而乘。
王上只宜按兵不動,且與關公發喪。
待吳、魏不和,乘時而伐之,可也。」
眾官又再三勸諫,玄德方才進膳,傳旨川中大小將士,盡皆掛孝。
漢中王親出南門招魂祭奠,號哭終日。
卻說曹操在洛陽,自葬關公后,每夜合眼便見關公。
操甚驚懼,問於眾官。
眾官曰:「洛陽行宮舊殿多妖,可造新殿居之。」
操曰:「吾欲起一殿,名建始殿。
恨無良工。」
賈詡曰:「洛陽良工有蘇越者,最有巧思。」
操召入,令畫圖像。
蘇越畫成九間大殿,前後廊廡樓閣,呈與操。
操視之曰:「汝畫甚合孤意,但恐無棟樑之材。」
蘇越曰:「此去離城三十里,有一潭,名躍龍潭;前有一祠,名躍龍祠。
祠傍有一株大梨樹,高十餘丈,堪作建始殿之梁。」
操大喜,即令人工到彼砍伐。
次日,回報此樹鋸解不開,斧砍不入,不能斬伐。
操不信,自領數百騎,直至躍龍祠前下馬,仰觀那樹,亭亭如華蓋,直侵雲漢,並無曲節。
操命砍之,鄉老數人前來諫曰:「此樹已數百年矣,常有神人居其上,恐未可伐。」
操大怒曰:「吾平生遊歷,普天之下,四十餘年,上至天子,下及庶人,無不懼孤;是何妖神,敢違孤意!」
言訖,拔所佩劍親自砍之,錚然有聲,血濺滿身。
操愕然大驚,擲劍上馬,回至宮內。
是夜二更,操睡卧不安,坐於殿中,隱几而寐。
忽見一人披髮仗劍,身穿皂衣,直至面前,指操喝曰:「吾乃梨樹之神也。
汝蓋建始殿,意欲篡逆,卻來伐吾神木!吾知汝數盡,特來殺汝!」
操大驚,急呼:「武士安在?」
皂衣人仗劍砍操。
操大叫一聲,忽然驚覺,頭腦疼痛不可忍。
急傳旨遍求良醫治療,不能痊可。
眾官皆憂。
華歆入奏曰:「大王知有神醫華輪否?」
操曰:「即江東醫周泰者乎?」
歆曰:「是也。」
操曰:「雖聞其名,未知其術。」
歆曰:「華佗字元化,沛國譙郡人也。
其醫術之妙,世所罕有。
但有患者,或用藥,或用針,或用灸,隨手而愈。
若患五臟六腑之疾,葯不能效者,以麻肺湯飲之,令病者如醉死,卻用尖刀剖開其腹,以葯湯洗其臟腑,病人略無疼痛。
洗畢,然後以藥線縫口,用藥敷之;或一月,或二十日,即平復矣:其神妙如此!一日,佗行於道上,聞一人聲吟之聲。
佗曰:此飲食不下之病。
問之果然。
佗令取蒜齏汁三升飲之,吐蛇一條,長二三尺,飲食即下。
廣陵太守陳登,心中煩懣,面赤,不能飲食,求佗醫治。
佗以葯飲之,吐蟲三升,皆赤頭,首尾動搖。
登問其故,佗曰:此因多食魚腥,故有此毒。
今日雖可,三年之後,必將複發,不可救也。
后陳登果三年而死。
又有一人眉間生一瘤,癢不可當,令佗視之。
佗曰:內有飛物。
人皆笑之。
佗以刀割開,一黃雀飛去,病者即愈。
有一人被犬咬足指,隨長肉二塊,一痛一癢,俱不可忍。
佗曰:痛者內有針十個,癢者內有黑白棋子二枚。
人皆不信。
佗以刀割開,果應其言。
此人真扁鵲,倉公之流也!現居金城,離此不遠,大王何不召之?」
操即差人星夜請華佗入內,令診脈視疾。
佗曰:「大王頭腦疼痛,因患風而起。
病根在腦袋中,風涎不能出,枉服湯藥,不可治療。
某有一法:先飲麻肺湯,然後用利斧砍開腦袋,取出風涎,方可除根。」
操大怒曰:「汝要殺孤耶!」
佗曰:「大王曾聞關公中毒箭,傷其右臂,某刮骨療毒,關公略無懼色;今大王小可之疾,何多疑焉?」
操曰:「臂痛可刮,腦袋安可砍開?汝必與關公情熟,乘此機會,欲報仇耳!」
呼左右拿下獄中,拷問其情。
賈詡諫曰:「似此良醫,世罕其匹,未可廢也。」
操叱曰:「此人慾乘機害我,正與吉平無異!」
急令追拷。
華佗在獄,有一獄卒,姓吳,人皆稱為「吳押獄」。
此人每日以酒食供奉華佗。
佗感其恩,乃告曰:「我今將死,恨有《青囊書》未傳於世。
感公厚意,無可為報;我修一書,公可遣人送與我家,取《青囊書》來贈公,以繼吾術。」
吳押獄大喜曰:「我若得此書,棄了此役,醫治天下病人,以傳先生之德。」
佗即修書付吳押獄。
吳押獄直至金城,問佗之妻取了《青囊書》;回至獄中,付與華佗檢看畢,佗即將書贈與吳押獄。
吳押獄持回家中藏之。
旬日之後,華佗竟死於獄中。
吳押獄買棺殯殮訖,脫了差役回家,欲取《青囊書》看習,只見其妻正將書在那裡焚燒。
吳押獄大驚,連忙搶奪,全卷已被燒毀,只剩得一兩葉。
吳押獄怒罵其妻。
妻曰:「縱然學得與華佗一般神妙,只落得死於牢中,要他何用!」
吳押獄嗟嘆而止。
因此《青囊書》不曾傳於世,所傳者止閹雞豬等小法,乃燒剩一兩葉中所載也。
後人有詩嘆曰:「華佗仙術比長桑,神識如窺垣一方。
惆悵人亡書亦絕,後人無復見青囊!」
卻說曹操自殺華佗之後,病勢愈重,又憂吳、蜀之事。
正慮間,近臣忽奏東吳遣使上書。
操取書拆視之,略曰:「臣孫權久知天命已歸王上,伏望早正大位,遣將剿滅劉備,掃平兩川,臣即率群下納土歸降矣。」
操觀畢大笑,出示群臣曰:「是兒欲使吾居爐火上耶!」
侍中陳群等奏曰:「漢室久已衰微,殿下功德巍巍,生靈仰望。
今孫權稱臣歸命,此天人之應,異氣齊聲。
殿下宜應天順人,早正大位。」
操笑曰:「吾事漢多年,雖有功德及民,然位至於王,名爵已極,何敢更有他望?苟天命在孤,孤為周文王矣。」
司馬懿曰:「今孫權既稱臣歸附,王上可封官賜爵,令拒劉備。」
操從之,表封孫權為驃騎將軍、南昌侯,領荊州牧。
即日遣使齎誥敕赴東吳去訖。
操病勢轉加。
忽一夜夢三馬同槽而食,及曉,問賈詡曰:「孤向日曾夢三馬同槽,疑是馬騰父子為禍;今騰已死,昨宵復夢三馬同槽。
主何吉凶?」
詡曰:「祿馬,吉兆也。
祿馬歸於曹,王上何必疑乎?」
操因此不疑。
後人有詩曰:「三馬同槽事可疑,不知已植晉根基。
曹瞞空有奸雄略,豈識朝中司馬師?」
是夜,操卧寢室,至三更,覺頭目昏眩,乃起,伏几而卧。
忽聞殿中聲如裂帛,操驚視之,忽見伏皇后、董貴人、二皇子,並伏完、董承等二十餘人,渾身血污,立於愁雲之內,隱隱聞索命之聲。
操急拔劍望空砍去,忽然一聲響亮,震塌殿宇西南一角。
操驚倒於地,近侍救出,遷於別宮養病。
次夜,又聞殿外男女哭聲不絕。
至曉,操召群臣入曰:「孤在戎馬之中,三十餘年,未嘗信怪異之事。
今日為何如此?」
群臣奏曰:「大王當命道士設醮修禳。」
操嘆曰:「聖人云:獲罪於天,無所禱也。
孤天命已盡,安可救乎?」
遂不允設醮。
次日,覺氣衝上焦,目不見物,急召夏侯-商議-至殿門前,忽見伏皇后、董貴人、二皇子、伏完、董承等,立在陰雲之中-大驚昏倒,左右扶出,自此得病。
操召曹洪、陳群、賈詡、司馬懿等,同至卧榻前,囑以後事。
曹洪等頓首曰:「大王善保玉體,不日定當霍然。」
操曰:「孤縱橫天下三十餘年,群雄皆滅,止有江東孫權,西蜀劉備,未曾剿除。
孤今病危,不能再與卿等相敘,特以家事相托。
孤長子曹昂,劉氏所生,不幸早年歿於宛城;今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
孤平生所愛第三子植,為人虛華少誠實,嗜酒放縱,因此不立。
次子曹彰,勇而無謀;四子曹熊,多病難保。
惟長子曹丕,篤厚恭謹,可繼我業。
卿等宜輔佐之。」
曹洪等涕泣領命而出。
操令近侍取平日所藏名香,分賜諸侍妾,且囑曰:「吾死之後,汝等須勤習女工,多造絲履,賣之可以得錢自給。」
又命諸妾多居於銅雀台中,每日設祭,必令女伎奏樂上食。
又遺命於彰德府講武城外,設立疑冢七十二:「勿令後人知吾葬處,恐為人所發掘故也。」
囑畢,長嘆一聲,淚如雨下。
須臾,氣絕而死。
壽六十六歲。
時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也。
後人有《鄴中歌》一篇嘆曹操云:「鄴則鄴城水漳水,定有異人從此起:雄謀韻事與文心,君臣兄弟而父子;英雄未有俗胸中,出沒豈隨人眼底?功首罪魁非兩人,遺臭流芳本一身;文章有神霸有氣,豈能苟爾化為群?橫流築台距太行,氣與理勢相低昂;安有斯人不作逆,小不為霸大不王?霸王降作兒女鳴,無可奈何中不平;向帳明知非有益,分香未可謂無情。
嗚呼!古人作事無巨細,寂寞豪華皆有意;書生輕議冢中人,冢中笑爾書生氣!」
卻說曹操身亡,文武百官盡皆舉哀;一面遣人赴世子曹丕、鄢陵侯曹彰、臨淄侯曹植、蕭懷侯曹熊處報喪。
眾官用金棺銀槨將操入殮,星夜舉靈櫬赴鄴郡來。
曹丕聞知父喪,放聲痛哭,率大小官員出城十里,伏道迎櫬入城,停於偏殿。
官僚掛孝,聚哭於殿上。
忽一人挺身而出曰:「請世子息哀,且議大事。」
眾視之,乃中庶子司馬孚也。
孚曰:「魏王既薨,天下震動;當早立嗣王,以安眾心。
何但哭泣耶?」
群臣曰:「世子宣嗣位,但未得天子詔命,豈可造次而行?」
兵部尚書陳矯曰:「王薨於外,愛子私立,彼此生變,則社稷危矣。」
遂拔劍割下袍袖,厲聲曰:「即今日便請世子嗣位。
眾官有異議者,以此袍為例!」
百官悚懼。
忽報華歆自許昌飛馬而至,眾皆大驚。
須臾華歆入,眾問其來意,歆曰:「今魏王薨逝,天下震動,何不早請世子嗣位?」
眾官曰:「正因不及候詔命,方議欲以王后卞氏慈旨立世子為王。」
歆曰:「吾已於漢帝處索得詔命在此。」
眾皆踴躍稱賀。
歆於懷中取出詔命開讀。
原來華歆諂事魏,故草此詔,威逼獻帝降之;帝只得聽從,故下詔即封曹丕為魏王、丞相、冀州牧。
丕即日登位,受大小官僚拜舞起居。
正宴會慶賀間,忽報鄢陵侯曹彰,自長安領十萬大軍來到。
丕大驚,遂問群臣曰:「黃須小弟;平日性剛,深通武藝。
今提兵遠來,必與孤爭王位也。
如之奈何?」
忽階下一人應聲出曰:「臣請往見鄢陵侯,以片言折之。」
眾皆曰:「非大夫莫能解此禍也。」
正是:試看曹氏丕彰事,幾作袁家譚尚爭。
未知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第079回 兄逼弟曹植賦詩 侄陷叔劉封伏法
卻說曹丕聞曹彰提兵而來,驚問眾官;一人挺身而出,願往折服之。
眾視其人,乃諫議大夫賈逵也。
曹丕大喜,即命賈逵前往。
逵領命出城,迎見曹彰。
彰問曰:「先王璽綬安在?」
逵正色而言曰:「家有長子,國有儲君。
先王璽綬,非君侯之所宜問也。」
彰默然無語,乃與賈逵同入城。
至宮門前,逵問曰:「君侯此來,欲奔喪耶?欲爭位耶?」
彰曰:「吾來奔喪,別無異心。」
逵曰:「既無異心,何故帶兵入城?」
彰即時叱退左右將士,隻身入內,拜見曹丕。
兄弟二人,相抱大哭。
曹彰將本部軍馬盡交與曹丕。
丕令彰回鄢陵自守,彰拜辭而去。
於是曹丕安居王位,改建安二十五年為延康元年;封賈詡為太尉,華歆為相國,王朗為御史大夫;大小官僚,盡皆升賞。
謚曹操曰武王,葬於鄴郡高陵,令于禁董治陵事。
禁奉命到彼,只見陵屋中白粉壁上,圖畫關雲長水淹七軍擒獲于禁之事:畫雲長儼然上坐,龐德憤怒不屈,于禁拜伏於地,哀求乞命之狀。
原來曹丕以于禁兵敗被擒,不能死節,既降敵而復歸,心鄙其為人,故先令人圖畫陵屋粉壁,故意使之往見以愧之。
當下於禁見此畫像,又羞又惱,氣憤成病,不久而死。
後人有詩嘆曰:「三十年來說舊交,可憐臨難不忠曹。
知人未向心中識,畫虎今從骨里描。」
卻說華歆奏曹丕曰:「鄢陵侯已交割軍馬,赴本國去了;臨淄侯植、蕭懷侯熊,二人竟不來奔喪,理當問罪,丕從之,即分遣二使往二處問罪。
不一日,蕭懷使者回報:「蕭懷侯曹熊懼罪,自縊身死。」
丕令厚葬之,追贈蕭懷王。
又過了一日,臨淄使者回報,說:「臨淄侯日與丁儀、丁-兄弟二人酣飲,悖慢無禮,聞使命至,臨淄侯端坐不動;丁儀罵曰:昔者先王本欲立吾主為世子,被讒臣所阻;今王喪未遠,便問罪於骨肉,何也?丁-又曰:據吾主聰明冠世,自當承嗣大位,今反不得立。
汝那廟堂之臣,何不識人才若此!臨淄侯因怒,叱武士將臣亂棒打出。」
丕聞之,大怒,即令許褚領虎衛軍三千,火速至臨淄擒曹植等一千人來。
褚奉命,引軍至臨淄城。
守將攔阻,褚立斬之,直入城中,無一人敢當鋒銳,徑到府堂。
只見曹植與丁儀、丁-等盡皆醉倒。
褚皆縛之,載於車上,並將府下大小屬官,盡行拿解鄴郡,聽候曹丕發落。
丕下令,先將丁儀、丁-等盡行誅戳。
丁儀字正禮,丁-字敬禮,沛郡人,乃一時文士;及其被殺,人多惜之。
卻說曹丕之母卞氏,聽得曹熊縊死,心甚悲傷;忽又聞曹植被擒,其黨丁儀等已殺,大驚。
急出殿,召曹丕相見。
丕見母出殿,慌來拜謁。
卞氏哭謂丕曰:「汝弟植平生嗜酒疏狂,蓋因自恃胸中之才,故爾放縱。
汝可念同胞之情,存其性命。
吾至九泉亦瞑目也。」
丕曰:「兒亦深愛其才,安肯害他?今正欲戒其性耳。
母親勿憂。」
卞氏灑淚而入,丕出偏殿,召曹植入見。
華歆問曰:「適來莫非太后勸殿下勿殺子建乎?」
丕曰:「然。」
歆曰:「子建懷才抱智,終非池中物;若不早除,必為後患。」
丕曰:「母命不可違。」
歆曰:「人皆言子建出口成章,臣未深信。
主上可召入,以才試之。
若不能,即殺之;若果能,則貶之,以絕天下文人之口。」
丕從之。
須臾,曹植入見,惶恐伏拜請罪。
丕曰:「吾與汝情雖兄弟,義屬君臣,汝安敢恃才蔑禮?昔先君在日,汝常以文章誇示於人,吾深疑汝必用他人代筆。
吾今限汝行七步吟詩一首。
若果能,則免一死;若不能,則從重治罪,決不姑恕!」
植曰:「願乞題目。」
時殿上懸一水墨畫,畫著兩隻牛,斗於土牆之下,一牛墜井而亡。
丕指畫曰:「即以此畫為題。
詩中不許犯著二牛斗牆下,一牛墜井死字樣。」
植行七步,其詩已成。
詩曰:「兩肉齊道行,頭上帶凹骨。
相遇塊山下,郯起相搪突。
二敵不俱剛,一肉卧土窟。
非是力不如,盛氣不泄畢。」
曹丕及群臣皆驚。
丕又曰:「七步成章,吾猶以為遲。
汝能應聲而作詩一首否?」
植曰:「願即命題。」
丕曰:「吾與汝乃兄弟也。
以此為題。
亦不許犯著『兄弟』字樣。」
植略不思索,即口佔一首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丕聞之,潸然淚下。
其母卞氏,從殿後出曰:「兄何逼弟之甚耶?」
丕慌忙離坐告曰:「國法不可廢耳。」
於是貶曹植為安鄉侯。
植拜辭上馬而去。
曹丕自繼位之後,法令一新,威逼漢帝,甚於其父。
早有細作報入成都。
漢中王聞之,大驚,即與文武商議曰:「曹操已死,曹丕繼位,威逼天子,更甚於操。
東吳孫權,拱手稱臣。
孤欲先伐東吳,以報雲長之仇;次討中原,以除亂賊。」
言未畢,廖化出班,哭拜於地曰:「關公父子遇害,實劉封、孟達之罪。
乞誅此二賊。」
玄德便欲遣人擒之。
孔明諫曰:「不可。
且宜緩圖之,急則生變矣。
可升此二人為郡守,分調開去,然後可擒。」
玄德從之,遂遣使升劉封去守綿竹。
原來彭-與孟達甚厚,聽知此事,急回家作書,遣心腹人馳報孟達。
使者方出南門外,被馬超巡視軍捉獲,解見馬超。
超審知此事,即往見彭-接入,置酒相待。
酒至數巡,超以言挑之曰:「昔漢中王待公甚厚,今何漸薄也?」
-因酒醉,恨罵曰:「老革荒悖,吾必有以報之!」
超又探曰:「某亦懷怨心久矣。」
-曰:「公起本部軍,結連孟達為外合,某領川兵為內應,大事可圖也。」
超曰:「先生之言甚當。
來日再議。」
超辭了彭-,即將人與書解見漢中王,細言其事。
玄德大怒,即令擒彭-下獄,拷問其情-在獄中,悔之無及。
玄德問孔明曰:「彭-有謀反之意,當何以治之?」
孔明曰:「-雖狂士,然留之久必生禍。」
於是玄德賜彭-死於獄-既死,有人報知孟達。
達大驚,舉止失措。
忽使命至,調劉封回守綿竹去訖。
孟達慌請上庸、房陵都尉申耽、申儀弟兄二人商議曰:「我與法孝直同有功於漢中王;今孝直已死,而漢中王忘我前功,乃欲見害,為之奈何?「耽曰:「某有一計,使漢中王不能加害於公。」
達大喜,急問何計。
耽曰:「吾弟兄欲投魏久矣,公可作一表,辭了漢中王,投魏王曹丕,丕必重用。
吾二人亦隨後來降也。」
達猛然省悟,即寫表一通,付與來使;當晚引五十餘騎投魏去了。
使命持表回成都,奏漢中王,言孟達投魏之事。
先主大怒。
覽其表曰:「臣達伏惟殿下將建伊、呂之業,追桓、文之功,大事草創,假勢吳、楚,是以有為之士,望風歸順。
臣委質以來,愆戾山積;臣猶自知,況於君乎?今王朝英俊鱗集,臣內無輔佐之器,外無將領之才,列次功臣,誠足自愧!臣聞范蠡識微,浮於五湖;舅犯謝罪,逡巡河上。
夫際會之間,請命乞身,何哉?欲潔去就之分也。
況臣卑鄙,無元功巨勛,自繫於時,竊慕前賢,早思遠恥。
昔申生至孝,見疑於親;子胥至忠,見誅於君;蒙恬拓境而被大刑,樂毅破齊而遭讒佞。
臣每讀其書,未嘗不感慨流涕;而親當其事,益用傷悼!邇者,荊州覆敗,大臣失節,百無一還;惟臣尋事,自致房陵、上庸,而復乞身,自放於外。
伏想殿下聖恩感悟,愍臣之心,悼臣之舉。
臣誠小人,不能始終。
知而為之,敢謂非罪?臣每聞交絕無惡聲,去臣無怨辭,臣過奉教於君子,願君王勉之,臣不勝惶恐之至!」
玄德看畢,大怒曰:「匹夫叛吾,安敢以文辭相戲耶!」
即欲起兵擒之。
孔明曰:「可就遣劉封進兵,令二虎相併;劉封或有功,或敗績,必歸成都,就而除之,可絕兩害。
玄德從之,遂遣使到綿竹,傳諭劉封。
封受命,率兵來擒孟達。
卻說曹丕正聚文武議事,忽近臣奏曰:「蜀將孟達來降。」
丕召入問曰:「汝此來,莫非詐降乎?」
達曰:「臣為不救關公之危,漢中王欲殺臣,因此懼罪來降,別無他意。」
!曹丕尚未准信,忽報劉封引五萬兵來取襄陽,單搦孟達廝殺。
丕曰:「汝既是真心,便可去襄陽取劉封首級來,孤方准信。」
達曰:「臣以利害說之,不必動兵,令劉封亦來降也。」
丕大喜,遂加孟達為散騎常侍、建武將軍、平陽亭侯,領新城太守,去守襄陽、樊城。
原來夏侯尚、徐晃已先在襄陽,正將收取上庸諸部。
孟達到了襄陽,與二將禮畢,探得劉封離城五十里下寨。
達即修書一封,使人齎赴蜀寨招降劉封。
劉封覽書大怒曰:「此賊誤吾叔侄之義,又間吾父子之親,使吾為不忠不孝之人也!」
遂扯碎來書,斬其使,次日,引軍前來搦戰。
孟達知劉封扯書斬使,勃然大怒,亦領兵出迎。
兩陣對圓,封立馬於門旗下。
以刀指罵曰:「背國反賊,安敢亂言!」
孟達曰:「汝死已臨頭上,還自執迷不省!」
封大怒,拍馬輪刀,直奔孟達。
戰不三合,達敗走,封乘虛追殺二十餘里,一聲喊起,伏兵盡出,左邊夏侯尚殺來,右邊徐晃殺來,孟達回身復戰。
三軍夾攻,劉封大敗而走,連夜奔回上庸,背後魏兵趕來。
劉封到城下叫門,城上亂箭射下。
申耽在敵樓上叫曰:「吾已降了魏也!」
封大怒,欲要攻城,背後追軍將至,封立腳不住,只得望房陵而奔,見城上已盡插魏旗。
申儀在敵樓上將旗一-,城后一彪軍出,旗上大書「右將軍徐晃」。
封抵敵不住,急望西川而走。
晃乘勢追殺。
劉封部下只剩得百餘騎。
到了成都,入見漢中王,哭拜於地,細奏前事。
玄德怒曰:「辱子有何面目復來見吾!」
封曰:「叔父之難,非兒不救,因孟達諫阻故耳。」
玄德轉怒曰:「汝須食人食、穿人衣,非土木偶人!安可聽讒賊所阻!」
命左右推出斬之。
漢中王既斬劉封,后聞孟達招之,毀書斬使之事,心中頗悔;又哀痛關公,以致染病。
因此按兵不動。
且說魏王曹丕,自即王位,將文武官僚,盡皆升賞;遂統甲兵三十萬,南巡沛國譙縣,大饗先塋。
鄉中父老,揚塵遮道,奉觴進酒,效漢高祖還沛之事。
人報大將軍夏侯-病危,丕即還鄴郡。
時-已卒,不為掛孝,以厚禮殉葬。
是歲八月間,報稱石邑縣鳳凰來儀,臨淄城麒麟出現,黃龍現於鄴郡。
於是中郎將李伏、太史丞許芝商議:種種瑞徵,乃魏當代漢之兆,可安排受禪之禮,令漢帝將天下讓於魏王。
遂同華歆、王朗、辛毗、賈詡、劉-、劉曄、陳矯、陳群、桓階等一班文武官僚,四十餘人,直入內殿,來奏漢獻帝,請禪位於魏王曹丕。
正是:魏家社稷今將建,漢代江山忽已移。
未知獻帝如何回答,且看下文分解——
第080回 曹丕廢帝篡炎劉 漢王正位續大統
卻說華歆等一班文武,入見獻帝。
歆奏曰:「伏睹魏王,自登位以來,德布四方,仁及萬物,越古超今,雖唐、虞無以過此。
群臣會議,言漢祚已終,望陛下效堯、舜之道,以山川社稷,禪與魏王,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則陛下安享清閑之福,祖宗幸甚!生靈幸甚!臣等議定,特來奏請。」
帝國奏大驚,半晌無言,覷百官而哭曰:「朕想高祖提三尺劍,斬蛇起義,平秦滅楚,創造基業,世統相傳,四百年矣。
朕雖不才,初無過惡,安忍將祖宗大業,等閑棄了?汝百官再從公計議。」
華歆引李伏、許芝近前奏曰:「陛下若不信,可問此二人。」
李伏奏曰:「自魏王即位以來,麒麟降生,鳳凰來儀,黃龍出現,嘉禾蔚生,甘露下降。
此是上天示瑞,魏當代漢之象也。」
許芝又奏曰:「臣等職掌司天,夜觀乾象,見炎漢氣數已終,陛下帝墾隱匿不明;魏國乾象,極天際地,言之難盡。
更兼上應圖讖,其讖曰:鬼在邊,委相連;當代漢,無可言。
言在東,午在西;兩日並光上下移。
以此論之,陛下可早禪位。
鬼在邊,委相連,是魏字也;言在東,午在西,乃許字也;兩日並光上下移,乃昌字也:此是魏在許昌應受漢禪也。
願陛下察之。」
帝曰:「祥瑞圖讖,皆虛妄之事;奈何以虛妄之事,而遽欲朕舍祖宗之基業乎?」
王朗奏曰:「自古以來,有興必有廢,有盛必有衰,豈有不亡之國、不敗之家乎?漢室相傳四百餘年,延至陛下,氣數已盡,宜早退避,不可遲疑;遲則生變矣。」
帝大哭,入後殿去了。
百官哂笑而退。
次日,官僚又集於大殿,令宦官入請獻帝。
帝憂懼不敢出。
曹后曰:「百官請陛下設朝,陛下何故推阻?」
帝泣曰:「汝兄欲篡位,令百官相逼,朕故不出。」
曹后大怒曰:「吾兄奈何為此亂逆之事耶!」
言未已,只見曹洪、曹休帶劍而入,請帝出殿。
曹后大罵曰:「俱是汝等亂賊,希圖富貴,共造逆謀!吾父功蓋寰區,威震天下,然且不敢篡竊神器。
今吾兄嗣位未幾,輒思篡漢,皇天必不祚爾!」
言罷,痛哭入宮。
左右侍者皆-欷流涕。
曹洪、曹休力請獻帝出殿。
帝被逼不過,只得更衣出前殿。
華歆奏曰:「陛下可依臣等昨日之議,免遭大禍。」
帝痛哭曰:「卿等皆食漢祿久矣;中間多有漢朝功臣子孫,何忍作此不臣之事?」
歆曰:「陛下若不從眾議,恐旦夕蕭牆禍起。
非臣等不忠於陛下也。」
帝曰:「誰敢弒朕耶?」
歆厲聲曰:「天下之人,皆知陛下無人君之福,以致四方大亂!若非魏王在朝,弒陛下者,何止一人?陛下尚不知恩報德,直欲令天下人共伐陛下耶?」
帝大驚,拂袖而起,王朗以目視華歆。
歆縱步向前,扯住龍袍,變色而言曰:「許與不許,早發一言!」
帝戰慄不能答,曹洪、曹休拔劍大呼曰:「符寶郎何在?」
祖弼應聲出曰:「符寶郎在此!」
曹洪索要玉璽。
祖弼叱曰:「玉璽乃天子之寶,安得擅索!」
洪喝令武士推出斬之。
祖弼大罵不絕口而死。
後人有詩讚曰:「姦宄專權漢室亡,詐稱禪位效虞唐。
滿朝百辟皆尊魏,僅見忠臣符寶郎。」
帝顫慄不已。
只見階下披甲持戈數百餘人,皆是魏兵。
帝泣謂群臣曰:「朕願將天下禪於魏王,幸留殘喘,以終天年。」
賈詡曰:「魏王必不負陛下。
陛下可急降詔,以安眾心。」
帝只得令陳群草禪國之詔,令華歆齎捧詔璽,引百官直至魏王宮獻納。
曹丕大喜。
開讀詔曰:「朕在位三十二年,遭天下盪覆,幸賴祖宗之靈,危而復存。
然今仰瞻天象,俯察民心,炎精之數既終,行運在乎曹氏。
是以前王既樹神武之跡,今王又光耀明德,以應其期。
曆數昭明,信可知矣。
夫大道之行,天下為公;唐堯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無窮,朕竊慕焉,今其追踵堯典,禪位於丞相魏王。
王其毋辭!」
曹丕聽畢,便欲受詔。
司馬懿諫曰:「不可。
雖然詔璽已至,殿下宜且上表謙辭,以絕天下之謗。」
丕從之,令王朗作表,自稱德薄,請別求大賢以嗣天位。
帝覽表,心甚驚疑,謂群臣曰:「魏王謙遜,如之奈何?」
華歆曰:「昔魏武王受王爵之時,三辭而詔不許,然後受之,今陛下可再降詔,魏王自當允從。」
帝不得已,又令桓階草詔,遣高廟使張音,持節奉璽至魏王宮。
曹丕開讀詔曰:「咨爾魏王,上書謙讓。
朕竊為漢道陵遲,為日已久;幸賴武王操,德膺符運,奮揚神武,芟除凶暴,清定區夏。
今王丕纘承前緒,至德光昭,聲教被四海,仁風扇八區;天之曆數,實在爾躬。
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勛禪以天下;大禹有疏導之績,而重華禪以帝位。
漢承堯運,有傳聖之義,加順靈-,紹天明命,使行御史大夫張音,持節奉皇帝璽綬。
王其受之!」
曹丕接詔欣喜,謂賈詡曰:「雖二次有詔,然終恐天下後世,不免篡竊之名也。」
詡曰:「此事極易,可再命張音齎回璽綬,卻教華歆令漢帝築一壇,名受禪壇;擇吉日良辰,集大小公卿,盡到壇下,令天子親奉璽綬,禪天下與王,便可以釋群疑而絕眾議矣。」
丕大喜,即令張音齎回璽綬,仍作表謙辭。
音回奏獻帝。
帝問群臣曰:「魏王又讓,其意若何?」
華歆奏曰:「陛下可築一壇,名曰受禪壇,集公卿庶民,明白禪位;則陛下子子孫孫,必蒙魏恩矣。」
帝從之,乃遣太常院官,卜地於繁陽,築起三層高壇,擇於十月庚午日寅時禪讓。
至期,獻帝請魏王曹丕登壇受禪,壇下集大小官僚四百餘員,御林虎賁禁軍三十餘萬,帝親捧玉璽奉曹丕。
丕受之。
壇下群臣跪聽冊曰:「咨爾魏王!昔者唐堯禪位於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於常,惟歸有德。
漢道陵遲,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亂滋昏,群凶恣逆,宇內顛覆。
賴武王神武,拯茲難於四方,惟清區夏,以保綏我宗廟;豈予一人獲-,俾九服實受其賜。
今王欽承前緒,光於乃德;恢文武之大業,昭爾考之弘烈。
皇靈降瑞,人神告徵;誕惟亮采,師錫朕命。
全曰爾度克協於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遜爾位。
於戲!天之曆數在爾躬,君其-順大禮,饗萬國以肅承天命!」
讀冊已畢,魏王曹丕即受八般大禮,登了帝位。
賈詡引大小官僚朝於壇下。
改延康元年為黃初元年。
國號大魏。
丕即傳旨,大赦天下。
謚父曹操為太祖武皇帝,華歆奏曰:「『天無二日,民無二主』。
漢帝既禪天下,理宜退就藩服。
乞降明旨,安置劉氏於何地?」
言訖,扶獻帝跪於壇下聽旨。
丕降旨封帝為山陽公,即日便行。
華歆按劍指帝,厲聲而言曰:「立一帝,廢一帝,古之常道!今上仁慈,不忍加害,封汝為山陽公。
今日便行,非宣召不許入朝!」
獻帝含淚拜謝,上馬而去。
壇下軍民人等見之,傷感不已。
丕謂群臣曰:「舜、禹之事,朕知之矣!」
群臣皆呼萬歲。
後人觀此受禪壇,有詩嘆曰:「兩漢經營事頗難,一朝失卻舊江山。
黃初欲學唐虞事,司馬將來作樣看。」
百官請曹丕答謝天地。
丕方下拜,忽然壇前捲起一陣怪風,飛砂走石,急如驟雨,對面不見;壇上火燭,盡皆吹滅。
丕驚倒於壇上,百官急救下壇,半晌方醒。
侍臣扶入宮中,數日不能設朝。
后病稍可,方出殿受群臣朝賀。
封華歆為司徒,王朗為司空;大小官僚,一一升賞。
不疾未痊,疑許昌宮室多妖,乃自許昌幸洛陽,大建宮室。
早有人到成都,報說曹丕自立為大魏皇帝,於洛陽蓋造宮殿;且傳言漢帝已遇害。
漢中王聞知,痛哭終日,下令百官掛孝,遙望設祭,上尊謚曰「孝愍皇帝」。
玄德因此憂慮,致染成疾,不能理事,政務皆托與孔明。
孔明與太傅許靖、光祿大夫譙周商議,言天下不可一日無君,欲尊漢中王為帝。
譙周曰:「近有祥風慶雲之瑞;成都西北角有黃氣數十丈,沖霄而起;帝星見於畢、胃、昴之分,煌煌如月。
此正應漢中王當即帝位,以繼漢統,更復何疑?」
於是孔明與許靖,引大小官僚上表,請漢中王即皇帝位。
漢中王覽表,大驚曰:「卿等欲陷孤為不忠不義之人耶?」
孔明奏曰:「非也。
曹丕篡漢自立,王上乃漢室苗裔,理合繼統以延漢祀。」
漢中王勃然變色曰:「孤豈效逆賊所為!」
拂袖而起,入於後宮。
眾官皆散。
三日後,孔明又引眾官入朝,請漢中王出。
眾皆拜伏於前。
許靖奏曰:「今漢天子已被曹丕所弒,王上不即帝位,興師討逆,不得為忠義也。
今天下無不欲王上為君,為孝愍皇帝雪恨。
若不從臣等所議,是失民望矣。」
漢中王曰:「孤雖是景帝之孫,並未有德澤以佈於民;今一旦自立為帝,與篡竊何異!」
孔明苦勸數次,漢中王堅執不從。
孔明乃設一計,謂眾官曰:如此如此。
於是孔明託病不出。
漢中王聞孔明病篤,親到府中,直入卧榻邊,問曰:「軍師所感何疾?」
孔明答曰:「憂心如焚,命不久矣!」
漢中王曰:「軍師所憂何事?」
連問數次,孔明只推病重,瞑目不答。
漢中王再三請問。
孔明喟然嘆曰:「臣自出茅廬,得遇大王,相隨至今,言聽計從;今幸大王有兩川之地,不負臣夙昔之言。
目今曹丕篡位,漢祀將斬,文武官僚,咸欲奉大王為帝,滅魏興劉,共圖功名;不想大王堅執不肯,眾官皆有怨心,不久必盡散矣。
若文武皆散,吳、魏來攻,兩川難保。
臣安得不憂乎?」
漢中王曰:「吾非推阻,恐天下人議論耳。」
孔明曰:「聖人云:名不正則言不順,今大王名正言順,有何可議?豈不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
漢中王曰:「待軍師病可,行之未遲。」
孔明聽罷,從榻上躍然而起,將屏風一擊,外面文武眾官皆入,拜伏於地曰:「王上既允,便請擇日以行大禮。」
漢中王視之,乃是太傅許靖、安漢將軍糜竺、青衣侯向舉、陽泉侯劉豹、別駕趙祚、治中楊洪、議曹杜瓊、從事張爽、太常卿賴恭、光祿卿黃權、祭酒何宗、學士尹默、司業譙周、大司馬殷純、偏將軍張裔、少府王謀、昭文博士伊籍、從事郎秦宓等眾也。
漢中王驚曰:「陷孤於不義,皆卿等也!」
孔明曰:「王上既允所請,便可築壇擇吉,恭行大禮。」
即時送漢中王還宮,一面令博士許慈、諫議郎孟光掌禮,築壇於成都武擔之南。
諸事齊備,多官整設鑾駕,迎請漢中王登壇致祭。
譙周在壇上,高聲朗讀祭文曰:「惟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朔,越十二日丁巳,皇帝備,敢昭告於皇天后土:漢有天下,曆數無疆。
曩者王莽篡盜,光武皇帝震怒致誅,社稷復存。
今曹操阻兵殘忍,戮殺主后,罪惡滔天;操子丕,載肆凶逆,竊據神器。
群下將士,以為漢祀墮廢,備宜延之,嗣武二祖,躬行天罰。
備懼無德忝帝位,詢於庶民,外及遐荒君長,僉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業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無主。
率土式望,在備一人。
備畏天明命,又懼高、光之業,將墜於地,謹擇吉日,登壇告祭,受皇帝璽綬,撫臨四方。
惟神饗祚漢家,永綏歷服!」
讀罷祭文,孔明率眾官恭上玉璽。
漢中王受了,捧於壇上,再三推辭曰:「備無才德,請擇有才德者受之。」
孔明奏曰:「王上平定四海,功德昭於天下,況是大漢宗派,宜即正位。
已祭告天神,復何讓焉!」
文武各官,皆呼萬歲。
拜舞禮畢,改元章武元年。
立妃吳氏為皇后,長子劉禪為太子;封次子劉永為魯王,三子劉理為梁王;封諸葛亮為丞相,許靖為司徒;大小官僚,一一升賞。
大赦天下。
兩川軍民,無不欣躍。
次日設朝,文武官僚拜畢,列為兩班。
先主降詔曰:「朕自桃園與關、張結義,誓同生死。
不幸二弟雲長,被東吳孫權所害;若不報仇,是負盟也。
朕欲起傾國之兵,剪伐東吳,生擒逆賊,以雪此恨!」
言未畢,班內一人拜伏於階下,諫曰:「不可。」
先主視之,乃虎威將軍趙雲也。
正是:君王未及行天討,臣下曾聞進直言。
未知子龍所諫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81回 急兄仇張飛遇害 雪弟恨先主興兵
卻說先主欲起兵東征,趙雲諫曰:「國賊乃曹操,非孫權也。
今曹丕篡漢,神人共怒。
陛下可早圖關中,屯兵渭河上流,以討凶逆,則關東義士,必裹糧策馬以迎王師;若舍魏以伐吳,兵勢一交,豈能驟解。
願陛下察之。」
先主曰:「孫權害了朕弟;又兼傅士仁、糜芳、潘璋、馬忠皆有切齒之仇:啖其肉而滅其族,方雪朕恨!卿何阻耶?」
雲曰:「漢賊之仇,公也;兄弟之仇,私也。
願以天下為重。」
先主答曰:「朕不為弟報仇,雖有萬里江山,何足為貴?」
遂不聽趙雲之諫,下令起兵伐吳;且發使往五溪,借番兵五萬,共相策應;一面差使往閬中,遷張飛為車騎將軍,領司隸校尉,封西鄉侯,兼閬中牧。
使命齎詔而去。
卻說張飛在閬中,聞知關公被東吳所害,旦夕號泣,血濕衣襟。
諸將以酒解勸,酒醉,怒氣愈加。
帳上帳下,但有犯者即鞭撻之;多有鞭死者。
每日望南切齒睜目怒恨,放聲痛哭不已。
忽報使至,慌忙接入,開讀詔旨。
飛受爵望北拜畢,設酒款待來使。
飛曰:「吾兄被害,仇深似海;廟堂之臣,何不早奏興兵?」
使者曰:「多有勸先滅魏而後伐吳者。」
飛怒曰:「是何言也!昔我三人桃園結義,誓同生死;今不幸二兄半途而逝,吾安得獨享富貴耶!吾當面見天子,願為前部先鋒,掛孝伐吳,生擒逆賊,祭告二兄,以踐前盟!」
言訖,就同使命望成都而來。
卻說先主每日自下教場操演軍馬,克日興師,御駕親征。
於是公卿都至丞相府中見孔明,曰:「今天子初臨大位,親統軍伍,非所以重社稷也。
丞相秉鈞衡之職,何不規諫?」
孔明曰:「吾苦諫數次,只是不聽。
今日公等隨我入教場諫去。」
當下孔明引百官來奏先主曰:「陛下初登寶位,若欲北討漢賊,以伸大義於天下,方可親統六師;若只欲伐吳,命一上將統軍伐之可也,何必親勞聖駕?」
先主見孔明苦諫,心中稍回。
忽報張飛到來,先主急召入。
飛至演武廳拜伏於地,抱先主足而哭。
先主亦哭。
飛曰:「陛下今日為君,早忘了桃園之誓!二兄之仇,如何不報?」
先主曰:「多官諫阻,未敢輕舉。」
飛曰:「他人豈知昔日之盟?若陛下不去,臣舍此軀與二兄報仇!若不能報時,臣寧死不見陛下也!」
先主曰:「朕與卿同往:卿提本部兵自閬州而出,朕統精兵會於江州,共伐東吳,以雪此恨!」
飛臨行,先主囑曰:「朕素知卿酒後暴怒,鞭撻健兒,而復令在左右:此取禍之道也。
今後務宜寬容,不可如前。」
飛拜辭而去。
次日,先主整兵要行。
學士秦宓奏曰:「陛下舍萬乘之軀,而徇小義,古人所不取也。
願陛下思之。」
先主曰:「雲長與朕,猶一體也。
大義尚在,豈可忘耶?」
宓伏地不起曰:「陛下不從臣言,誠恐有失。」
先主大怒曰:「朕欲興兵,爾何出此不利之言!」
叱武士推出斬之,宓面不改色,回顧先主而笑曰:「臣死無恨,但可惜新創之業,又將顛覆耳!」
眾官皆為秦宓告免。
先主曰:「暫且囚下,待朕報仇回時發落。」
孔明聞知,即上表救秦宓。
其略曰:「臣亮等竊以吳賊逞奸詭之計,致荊州有覆亡之禍;隕將星於鬥牛,折天柱於楚地:此情哀痛,誠不可忘。
但念遷漢鼎者,罪由曹操;移劉祚者,過非孫權。
竊謂魏賊若除,則吳自賓服。
願陛下納秦宓金石之言,以養士卒之力,別作良圖,則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先主看畢,擲表於地曰:「朕意已決,無得再諫!」
遂命丞相諸葛亮保太子守兩川;驃騎將軍馬超並弟馬岱,助鎮北將軍魏延守漢中,以當魏兵;虎威將軍趙云為后應,兼督糧草;黃權、程畿為參謀;馬良、陳震掌理文書;黃忠為前部先鋒;馮習、張南為副將;傅彤、張翼為中軍護尉;趙融、廖淳為合后。
川將數百員,並五溪番將等,共兵七十五萬,擇定章武元年七月丙寅日出師。
卻說張飛回到閬中,下令軍中;限三日內製辦白旗白甲,三軍掛孝伐吳。
次日,帳下兩員末將范疆、張達,入帳告曰:「白旗白甲,一時無措,須寬限方可。
飛大怒曰:「吾急欲報仇,恨不明日便到逆賊之境,汝安敢違我將令!」
叱武士縛於樹上,各鞭背五十。
鞭畢,以手指之曰:「來日俱要完備!若違了限,即殺汝二人示眾!」
打得二人滿口出血。
回到營中商議,范疆曰:「今日受了刑責,著我等如何辦得?其人性暴如火,倘來日不完,你我皆被殺矣!」
張達曰:「比如他殺我,不如我殺他。」
疆曰:「怎奈不得近前。」
達曰:「我兩個若不當死,則他醉於床上;若是當死,則他不醉。」
二人商議停當。
卻說張飛在帳中,神思昏亂,動止恍惚,乃問部將曰:「吾今心驚肉顛,坐卧不安,此何意也?」
部將答曰:「此是君侯思念關公,以致如此。」
飛令人將酒來,與部將同飲,不覺大醉,卧於帳中。
范、張二賊,探知消息,初更時分,各藏短刀,密入帳中,詐言欲稟機密重事,直至床前。
原來張飛每睡不合眼;當夜寢於帳中,二賊見他須豎目張,本不敢動手。
因聞鼻息如雷,方敢近前,以短刀刺入飛腹。
飛大叫一聲而亡。
時年五十五歲。
後人有詩嘆曰:「安喜曾聞鞭督郵,黃巾掃盡佐炎劉。
虎牢關上聲先震,長坂橋邊水逆流。
義釋嚴顏安蜀境,智欺張-定中州。
伐吳未克身先死,秋草長遺閬地愁。」
卻說二賊當夜割了張飛首級,便引數十人連夜投東吳去了。
次日,軍中聞知,起兵追之不及。
時有張飛部將吳班,向自荊州來見先主,先主用為牙門將,使佐張飛守閬中。
當下吳班先發表章,奏知天子;然後令長子張苞具棺槨盛貯,令弟張紹守閬中,苞自來報先主。
時先主已擇期出師。
大小官僚,皆隨孔明送十里方回。
孔明回至成都,怏怏不樂,顧謂眾官曰:「法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東行也。」
卻說先主是夜心驚肉顫,寢卧不安。
出帳仰觀天文,見西北一星,其大如斗,忽然墜地。
先主大疑,連夜令人求問孔明。
孔明回奏曰:「合損一上將。
三日之內,必有驚報。」
先主因此按兵不動。
忽侍臣奏曰:「閬中張車騎部將吳班,差人齎表至。」
先主頓足曰:「噫!三弟休矣!」
及至覽表,果報張飛凶信。
先主放聲大哭,昏絕於地。
眾官救醒。
次日,人報一隊軍馬驟風而至。
先主出營觀之。
良久,見一員小將,白袍銀鎧,滾鞍下馬,伏地而哭,乃張苞也。
苞曰:「范疆、張達殺了臣父,將首級投吳去了!」
先主哀痛至甚,飲食不進。
群臣苦諫曰:「陛下方欲為二弟報仇,何可先自摧殘龍體?」
先主方才進膳,遂謂張苞曰:「卿與吳班,敢引本部軍作先鋒,為卿父報仇否?」
苞曰:「為國為父,萬死不辭!」
先主正欲遣苞起兵,又報一彪軍風擁而至。
先主令侍臣探之。
須臾,侍臣引一小將軍,白袍銀鎧,入營伏地而哭。
先主視之,乃關興也。
先主見了關興,想起關公,又放聲大哭。
眾官苦勸。
先主曰:「朕想布衣時,與關、張結義,誓同生死;今朕為天子,正欲與兩弟同享富貴,不幸俱死於非命!見此二侄,能不斷腸!」
言訖又哭。
眾官曰:「二小將軍且退。
容聖上將息龍體。」
侍臣奏曰:「陛下年過六旬,不宜過於哀痛。」
先主曰:「二弟俱亡,朕安忍獨生!」
言訖,以頭頓地而哭。
多官商議曰:「今天子如此煩惱,將何解勸?」
馬良曰:「主上親統大兵伐吳,終日號泣,于軍不利。」
陳震曰:「吾聞成都青城山之西,有一隱者,姓李,名意。
世人傳說此老已三百餘歲,能知人之生死吉凶,乃當世之神仙也。
何不奏知天子,召此老來,問他吉凶,勝如吾等之言。」
遂入奏先主。
先主從之,即遣陳震齎詔,往青城山宣召。
震星夜到了青城,令鄉人引入出谷深處,遙望仙庄,清雲隱隱,瑞氣非凡。
忽見一小童來迎曰:「來者莫非陳孝起乎?」
震大驚曰:「仙童如何知我姓字!」
童子曰:「吾師昨者有言:今日必有皇帝詔命至;使者必是陳孝起。」
震曰:「真神仙也!人言信不誣矣!」
遂與小童同入仙庄,拜見李意,宣天子詔命。
李意推老不行。
震曰:「天子急欲見仙翁一面,幸勿吝鶴駕。」
再三敦請,李意方行。
即至御營,入見先主。
先主見李意鶴髮童顏,碧眼方瞳,灼灼有光,身如古柏之狀,知是異人,優禮相待。
李意曰:「老夫乃荒山村叟,無學無識。
辱陛下宣召,不知有何見諭?」
先主曰:「朕與關、張二弟生死之交,三十餘年矣。
今二弟被害,親統大軍報仇,未知休咎如何。
久聞仙翁通曉玄機,望乞賜教。」
李意曰:「此乃天數,非老夫所知也。」
先主再三求問,意乃索紙筆畫兵馬器械四十餘張,畫畢便一一扯碎。
又畫一大人仰卧於地上,傍邊一人掘土埋之,上寫一大「白」
字,遂稽首而去。
先主不悅,謂群臣曰:「此狂叟也!不足為信。」
即以火焚之,便催軍前進。
張苞入奏曰:「吳班軍馬已至。
小臣乞為先鋒。」
先主壯其志,即取先鋒印賜張苞。
苞方欲掛印,又一少年將奮然出曰:「留下印與我!」
視之,乃關興也。
苞曰:「我已奉詔矣。」
興曰:「汝有何能,敢當此任?」
苞曰:「我自幼習學武藝,箭無虛發。」
先主曰:「朕正要觀賢侄武藝,以定優劣。」
苞令軍士於百步之外,立一面旗,旗上畫一紅心。
苞拈弓取箭,連射三箭,皆中紅心。
眾皆稱善。
關興挽弓在手曰:「射中紅心何足為奇?」
正言間,忽值頭上一行雁過。
興指曰:「吾射這飛雁第三隻。」
一箭射去,那隻雁應弦而落。
文武官僚,齊聲喝采。
苞大怒,飛身上馬,手挺父所使丈八點鋼矛,大叫曰:「你敢與我比試武藝否?」
興亦上馬,綽家傳大砍刀縱馬而出曰:「偏你能使矛!吾豈不能使刀!」
二將方欲交鋒,先主喝曰:「二子休得無禮!」
興、苞二人慌忙下馬,各棄兵器,拜伏請罪。
先主曰:「朕自涿郡與卿等之父結異姓之交,親如骨肉;今汝二人亦是昆仲之分,正當同心協力,共報父仇;奈何自相爭競,失其大義!父喪未遠而猶如此,況日後乎?」
二人再拜伏罪。
先主問曰:「卿二人誰年長?」
苞曰:「臣長關興一歲。」
先主即命興拜苞為兄。
二人就帳前折箭為誓,永相救護。
先主下詔使吳班為先鋒,令張苞、關興護駕。
水陸並進,船騎雙行,浩浩蕩蕩,殺奔吳國來。
卻說范疆、張達將張飛首級,投獻吳侯,細告前事。
孫權聽罷,收了二人,乃謂百官曰:「今劉玄德即了帝位,統精兵七十餘萬,御駕親征,其勢甚大,如之奈何?」
百官盡皆失色,面面相覷。
諸葛瑾出曰:「某食君侯之祿久矣,無可報效,願舍殘生,去見蜀主,以利害說之,使兩國相和,共討曹丕之罪。」
權大喜,即遣諸葛瑾為使,來說先主罷兵。
正是:兩國相爭通使命,一言解難賴行人。
未知諸葛瑾此去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82回 孫權降魏受九錫 先主征吳賞六軍
卻說章武元年秋八月,先主起大軍至夔關,駕屯白帝城。
前隊軍馬已出川口。
近臣奏曰:「吳使諸葛瑾至。」
先主傳旨教休放入。
黃權奏曰:「瑾弟在蜀為相,必有事而來。
陛下何故絕之?當召入,看他言語。
可從則從;如不可,則就借彼口說與孫權,令知問罪有名也。」
先主從之,召瑾入城。
瑾拜伏於地。
先主問曰:「子瑜遠來,有何事故?」
瑾曰:「臣弟久事陛下,臣故不避斧鉞,特來奏荊州之事。
前者,關公在荊州時,吳侯數次求親,關公不允。
后關公取襄陽,曹操屢次致書吳侯,使襲荊州;吳侯本不肯許,因呂蒙與關公不睦,故擅自興兵,誤成大事,今吳侯悔之不及。
此乃呂蒙之罪,非吳侯之過也。
今呂蒙已死,冤讎已息。
孫夫人一向思歸。
今吳侯令臣為使,願送歸夫人,縛還降將,並將荊州仍舊交還,永結盟好,共滅曹丕,以正篡逆之罪。」
先主怒曰:「汝東吳害了朕弟,今日敢以巧言來說乎!」
瑾曰:「臣請以輕重大小之事,與陛下論之:陛下乃漢朝皇叔,今漢帝已被曹丕篡奪,不思剿除;卻為異姓之親,而屈萬乘之尊:是舍大義而就小義也。
中原乃海內之地,兩都皆大漢創業之方,陛下不取,而但爭荊州:是棄重而取輕也。
天下皆知陛下即位,必興漢室,恢復山河;今陛下置魏不問,反欲伐吳:竊為陛下不取。」
先主大怒曰:「殺吾弟之仇,不共戴天!欲朕罷兵,除死方休!不看丞相之面,先斬汝首!今且放汝回去,說與孫權:洗頸就戮!」
諸葛瑾見先主不聽,只得自回江南。
卻說張昭見孫權曰:「諸葛子瑜知蜀兵勢大,故假以請和為辭,欲背吳入蜀。
此去必不回矣。」
權曰:「孤與子瑜,有生死不易之盟;孤不負子瑜,子瑜亦不負孤。
昔子瑜在柴桑時,孔明來吳,孤欲使子瑜留之。
子瑜曰:弟已事玄德,義無二心;弟之不留,猶瑾之不往。
其言足貫神明。
今日豈肯降蜀乎?孤與子瑜可謂神交,非外言所得間也。」
正言間,忽報諸葛瑾回。
權曰:「孤言若何?」
張昭滿面羞慚而退。
瑾見孫權,言先主不肯通和之意。
權大驚曰:「若如此,則江南危矣!」
階下一人進曰:「某有一計,可解此危。」
視之,乃中大夫趙咨也。
權曰:「德度有何良策?」
咨曰:「主公可作一表,某願為使,往見魏帝曹丕,陳說利害,使襲漢中,則蜀兵自危矣。」
權曰:「此計最善。
但卿此去,休失了東吳氣象。」
咨曰:「若有些小差失,即投江而死,安有面目見江南人物乎!」
權大喜,即寫表稱臣,令趙咨為使。
星夜到了許都,先見太尉賈詡等並大小官僚。
次日早朝,賈詡出班奏曰:「東吳遣中大夫趙咨上表。」
曹丕笑曰:「此欲退蜀兵故也。」
即令召入。
咨拜伏于丹墀。
丕覽表畢,遂問咨曰:「吳侯乃何如主也:」
咨曰:「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也。」
丕笑曰:「卿褒獎毋乃太甚?」
咨曰:「臣非過譽也。
吳侯納魯肅於凡品,是其聰也;拔呂蒙於行陣,是其明也;獲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荊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據三江虎視天下,是其雄也;屈身於陛下,是其略也:以此論之,豈不為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乎?」
丕又問曰:「吳主頗知學乎?」
咨曰:「吳主浮江萬艘,帶甲百萬,任賢使能,志存經略;少有餘閑,博覽書傳,歷觀史籍,采其大旨,不效書生尋章摘句而已。」
丕曰:「朕欲伐吳,可乎?」
咨曰:「大國有征伐之兵,小國有御備之策。」
丕曰:「吳畏魏乎?」
咨曰:「帶甲百萬,江漢為池,何畏之有?」
丕曰:「東吳如大夫者幾人?」
咨曰:「聰明特達者八九十人;如臣之輩,車載斗量,不可勝數。」
丕嘆曰:「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卿可以當之矣。」
於是即降詔,命太常卿邢貞齎冊封孫權為吳王,加九錫。
趙咨謝恩出城。
大夫劉曄諫曰:「今孫權懼蜀兵之勢,故來請降。
以臣愚見:蜀、吳交兵,乃天亡之也;今若遣上將提數萬之兵,渡江襲之,蜀攻其外,魏攻其內,吳國之亡,不出旬日。
吳亡則蜀孤矣。
闀下何不早圖之?」
丕曰:「孫權既以禮服朕,朕若攻之,是沮天下欲降者之心;不若納之為是。」
劉曄又曰:「孫權雖有雄才,乃殘漢驃騎將軍、南昌侯之職。
官輕則勢微,尚有畏中原之心;若加以王位,則去陛下一階耳。
今陛下信其詐降,崇其位號以封殖之,是與虎添翼也。」
丕曰:「不然。
朕不助吳,亦不助蜀。
待看吳、蜀交兵,若滅一國,止存一國,那時除之,有何難哉?朕意已決,卿勿復言。」
遂命太常卿邢貞同趙咨捧執冊錫,徑至東吳。
卻說孫權聚集百官,商議御蜀兵之策。
忽報魏帝封主公為王,禮當遠接,顧雍諫曰:「主公宜自稱上將軍、九州伯之位,不當受魏帝封爵。」
權曰:「當日沛公受項羽之封,蓋因時也;何故卻之?」
遂率百官出城迎接。
邢貞自恃上國天使,入門不下車。
張昭大怒,厲聲曰:「禮無不敬,法無不肅,而君敢自尊大,豈以江南無方寸之刃耶?」
邢貞慌忙下車,與孫權相見,並車入城。
忽車后一人放聲哭曰:「吾等不能奮身捨命,為主並魏吞蜀,乃令主公受人封爵,不亦辱乎!」
眾視之,乃徐盛也。
邢貞聞之,嘆曰:「江東將相如此,終非久在人下者也!」
卻說孫權受了封爵,眾文武官僚拜賀已畢,命收拾美玉明珠等物,遣人齎進謝恩。
早有細作報說蜀主引本國大兵,及蠻王沙摩柯番兵數萬,又有洞溪漢將杜路、劉寧二枝兵,水陸並進,聲勢震天。
水路軍已出巫口,旱路軍已到秭歸。
時孫權雖登王位,奈魏主不肯接應,乃問文武曰:「蜀兵勢大,當復如何?」
眾皆默然。
權嘆曰:「周郎之後有魯肅,魯肅之後有呂蒙,今呂蒙已亡,無人與孤分憂也!」
言未畢,忽班部中一少年將,奮然而出,伏地奏曰:「臣雖年幼,頗習兵書。
願乞數萬之兵,以破蜀兵。」
權視之,乃孫桓也。
桓字叔武,其父名河,本姓俞氏,孫策愛之,賜姓孫,因此亦系吳王宗族。
河生四子,桓居其長,弓馬熟嫻,常從吳王征討,累立奇功,官授武衛都尉;時年二十五歲。
權曰:「汝有何策勝之?」
桓曰:「臣有大將二員:一名李異,一名謝旌,俱有萬夫不當之勇。
乞數萬之眾,往擒劉備。」
權曰:「侄雖英勇,爭奈年幼;必得一人相助,方可。」
虎威將軍朱然出曰:「臣願與小將軍同擒劉備。」
權許之,遂點水陸軍五萬,封孫桓為左都督,朱然為右都督,即日起兵。
哨馬探得蜀兵已至宜都下寨,孫桓引二萬五千軍馬,屯於宜都界口,前後分作三營,以拒蜀兵。
卻說蜀將吳班領先鋒之印,自出川以來,所到之處,望風而降,兵不血刃,直到宜都;探知孫桓在彼下寨,飛奏先主。
時先主已到秭歸,聞奏怒曰:「量此小兒,安敢與朕抗耶!」
關興奏曰:「既孫權令此子為將,不勞陛下遣大將,臣願往擒之。」
先主曰:「朕正欲觀汝壯氣。」
即命關興前往。
興拜辭欲行,張苞出曰:「既關興前去討賊,臣願同行。」
先主曰:「二侄同行甚妙,但須謹慎,不可造次。」
二人拜辭先主,會合先鋒,一同進兵,列成陣勢。
孫桓聽知蜀兵大至,合寨多起。
兩陣對圓,桓領李異、謝旌立馬於門旗之下,見蜀營中,擁出二員大將,皆銀盔銀鎧,白馬白旗:上首張苞挺丈八點鋼矛,下首關興橫著大砍刀。
苞大罵曰:「孫桓豎子!死在臨時,尚敢抗拒天兵乎!」
桓亦罵曰:「汝父已作無頭之鬼;今汝又來討死,好生不智!」
張苞大怒,挺槍直取孫桓。
桓背後謝旌,驟馬來迎。
兩將戰有三十餘合,旌敗走,苞乘勝趕來。
李異見謝旌敗了,慌忙拍馬輪蘸金斧接戰。
張苞與戰二十餘合,不分勝負。
吳軍中裨將譚雄,見張苞英勇,李異不能勝,卻放一冷箭,正射中張苞所騎之馬。
那馬負痛奔回本陣,未到門旗邊,撲地便倒,將張苞掀在地上。
李異急向前輪起大斧,望張苞腦袋便砍。
忽一道紅光閃處,李異頭早落地,原來關興見張苞馬回,正待接應,忽見張苞馬倒,李異趕來,興大喝一聲,劈李異於馬下,救了張苞。
乘勢掩殺,孫桓大敗。
各自鳴金收軍。
次日,孫桓又引軍來。
張苞、關興齊出。
關興立馬於陣前,單搦孫桓交鋒。
桓大怒,拍馬輪刀,與關興戰三十餘合,氣力不加,大敗回陣。
二小將追殺入營,吳班引著張南、馮習驅兵掩殺。
張苞奮勇當先,殺入吳軍,正遇謝旌,被苞一矛刺死。
吳軍四散奔走。
蜀將得勝收兵,只不見了關興。
張苞大驚曰:「安國有失,吾不獨生!」
言訖,綽槍上馬。
尋不數里,只見關興左手提刀,右手活挾一將。
苞問曰:「此是何人?」
興笑答曰:「吾在亂軍中,正遇仇人,故生擒來。」
苞視之,乃昨日放冷箭的譚雄也。
苞大喜,同回本營,斬首瀝血,祭了死馬。
遂寫表差人赴先主處報捷。
孫桓折了李異、謝旌、譚雄等許多將士,力窮勢孤,不能抵敵,即差人回吳求救。
蜀將張南、馮習謂吳班曰:「目今吳兵勢敗,正好乘虛劫寨。」
班曰:「孫桓雖然折了許多將士,朱然水軍現今結營江上,未曾損折。
今日若去劫寨,倘水軍上岸,斷我歸路,如之奈何?」
南曰:「此事至易:可教關、張二將軍,各引五千軍伏于山谷中;如朱然來救,左右兩軍齊出夾攻,必然取勝。」
班曰:「不如先使小卒詐作降兵,卻將劫寨事告與朱然;然見火起,必來救應,卻令伏兵擊之,則大事濟矣。」
馮習等大喜,遂依計而行。
卻說朱然聽知孫桓損兵折將,正欲來救,忽伏路軍引幾個小卒上船投降。
然問之,小卒曰:「我等是馮習帳下士卒,因賞罰不明,待來投降,就報機密。」
然曰:「所報何事?」
小卒曰:「今晚馮習乘虛要劫孫將軍營寨,約定舉火為號。」
朱然聽畢,即使人報知孫桓。
報事人行至半途,被關興殺了。
朱然一面商議,欲引兵去救應孫桓。
部將崔禹曰:「小卒之言,未可深信。
倘有疏虞,水陸二軍盡皆休矣。
將軍只宜穩守水寨,某願替將軍一行。」
然從之,遂令崔禹引一萬軍前去。
是夜,馮習、張南、吳班分兵三路,直殺入孫桓寨中,四面火起,吳兵大亂,尋路奔走。
且說崔禹正行之間,忽見火起,急催兵前進。
剛才轉過山來,忽山谷中鼓聲大震:左邊關興,右邊張苞,兩路夾攻。
崔禹大驚,方欲奔走,正遇張苞;交馬只一合,被苞生擒而回。
朱然聽知危急,將船往下水退五六十里去了。
孫桓引敗軍逃走,問部將曰:「前去何處城堅糧廣?」
部將曰:「此去正北彝陵城,可以屯兵。」
桓引敗軍急望彝陵而走。
方進得城,吳班等追至,將城四面圍定。
關興、張苞等解崔禹到秭歸來。
先主大喜,傳旨將崔禹斬卻,大賞三軍。
自此威風震動,江南諸將無不膽寒。
卻說孫桓令人求救於吳王,吳王大驚,即召文武商議曰:「今孫桓受困於彝陵,朱然大敗於江中,蜀兵勢大,如之奈何?」
張昭奏曰:「今諸將雖多物故,然尚有十餘人,何慮於劉備?可命韓當為正將,周泰為副將,潘璋為先鋒,凌統為合后,甘寧為救應,起兵十萬拒之。」
權依所奏,即命諸將速行。
此時甘寧已患痢疾,帶病從征。
卻說先主從巫峽建平起,直接彝陵界分,七十餘里,連結四十餘寨;見關興、張苞屢立大功,嘆曰:「昔日從朕諸將,皆老邁無用矣;復有二侄如此英雄,朕何慮孫權乎!」
正言間,忽報韓當、周泰領兵來到。
先主方欲遣將迎敵,近臣奏曰:「老將黃忠,引五六人投東吳去了。」
先主笑曰:「黃漢升非反叛之人也;因朕失口誤言老者無用,彼必不服老,故奮力去相持矣。」
即召關興、張苞曰:「黃漢升此去必然有失。
賢侄休辭勞苦,可去相助。
略有微功,便可令回,勿使有失。」
二小將拜辭先主,引本部軍來助黃忠。
正是:老臣素矢忠君志,年少能成報國功。
未知黃忠此去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83回 戰猇亭先主得仇人 守江口書生拜大將
卻說章武二年春正月,武威后將軍黃忠隨先主伐吳;忽聞先主言老將無用,即提刀上馬,引親隨五六人,徑到彝陵營中。
吳班與張南、馮習接入,問曰:「老將軍此來,有何事故?」
忠曰:「吾自長沙跟天子到今,多負勤勞。
今雖七旬有餘,尚食肉十斤,臂開二石之弓,能乘千里之馬,未足為老。
昨日主上言吾等老邁無用,故來此與東吳交鋒,看吾斬將,老也不老!」
正言間,忽報吳兵前部已到,哨馬臨營。
忠奮然而起,出帳上馬。
馮習等勸曰:「老將軍且休輕進。」
忠不聽,縱馬而去。
吳班令馮習引兵助戰。
忠在吳軍陣前,勒馬橫刀,單搦先鋒潘璋交戰。
璋引部將史跡出馬。
跡欺忠年老,挺槍出戰;斗不三合,被忠一刀斬於馬下。
潘璋大怒,揮關公使的青龍刀,來戰黃忠。
交馬數合,不分勝負。
忠奮力惡戰,璋料敵不過,撥馬便走。
忠乘勢追殺,全勝而回。
路逢關興、張苞。
興曰:「我等奉聖旨來助老將軍;既已立了功,速請回營。」
忠不聽。
次日,潘璋又來搦戰。
黃忠奮然上馬。
興、苞二人要助戰,忠不從;吳班要助戰,忠亦不從;只自引五千軍出迎。
戰不數合,璋拖刀便走。
忠縱馬追之,厲聲大叫曰:「賊將休走!吾今為關公報仇!」
追至三十餘里,四面喊聲大震,伏兵齊出:右邊周泰,左邊韓當,前有潘璋,後有凌統,把黃忠困在垓心。
忽然狂風大起,忠急退時,山坡上馬忠引一軍出,一箭射中黃忠肩窩,險些兒落馬。
吳兵見忠中箭,一齊來攻,忽後面喊聲大起,兩路軍殺來,吳兵潰散,救出黃忠,乃關興、張苞也。
二小將保送黃忠徑到御前營中。
忠年老血衰,箭瘡痛裂,病甚沉重。
先主御駕自來看視,撫其背曰:「令老將軍中傷,朕之過也!」
忠曰:「臣乃一武夫耳,幸遇陛下。
臣今年七十有五,壽亦足矣。
望陛下善保龍體,以圖中原!」
言訖,不省人事。
是夜殞於御營。
後人有詩嘆曰:「老將說黃忠,收川立大功。
重披金鎖甲,雙挽鐵胎弓。
膽氣驚河北,威名鎮蜀中。
臨亡頭似雪,猶自顯英雄。」
先主見黃忠氣絕,哀傷不已,敕具棺槨,葬於成都。
先主嘆曰:「五虎大將,已亡三人。
朕尚不能復仇,深可痛哉!」
乃引御林軍直至-亭,大會諸將,分軍八路,水陸俱進。
水路令黃權領兵,先主自率大軍於旱路進發。
時章武二年二月中旬也。
韓當、周泰聽知先主御駕來征,引兵出迎。
兩陣對圓,韓當、周泰出馬,只見蜀營門旗開處,先主自出,黃羅銷金傘蓋,左右白旌黃鉞,金銀旌節,前後圍繞。
當大叫曰:「陛下今為蜀主,何自輕出?倘有疏虞,悔之何及!」
先主遙指罵曰:「汝等吳狗,傷朕手足,誓不與立於天地之間!」
當回顧眾將曰:「誰敢衝突蜀兵?」
部將夏恂,挺槍出馬。
先主背後張苞挺丈八矛,縱馬而出,大喝一聲,直取夏恂。
恂見苞聲若巨雷,心中驚懼;恰待要走,周泰弟周平見恂抵敵不住,揮刀縱馬而來。
關興見了,躍馬提刀來迎。
張苞大喝一聲,一矛刺中夏恂,倒撞下馬。
周平大驚,措手不及,被關興一刀斬了。
二小將便取韓當、周泰。
韓、周二人,慌退入陣。
先主視之,嘆曰:「虎父無犬子也!」
用御鞭一指,蜀兵一齊掩殺過去,吳兵大敗。
那八路兵,勢如泉涌,殺的那吳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卻說甘寧正在船中養病,聽知蜀兵大至,火急上馬,正遇一彪蠻兵,人皆被發跣足,皆使弓弩長槍,搪牌刀斧;為首乃是番王沙摩柯,生得面如-血,碧眼突出,使一個鐵蒺藜骨朵,腰帶兩張弓,威風抖擻。
甘寧見其勢大,不敢交鋒,撥馬而走;被沙摩柯一箭射中頭顱。
寧帶箭而走,到於富池口,坐於大樹之下而死。
樹上群鴉數百,圍繞其屍。
吳王聞之,哀痛不已,具禮厚葬,立廟祭祀。
後人有詩嘆曰:「吳郡甘興霸,長江錦幔舟。
酬君重知已,報友化仇讎。
劫寨將輕騎,驅兵飲巨甌。
神鴉能顯聖,香火永千秋。」
卻說先主乘勢追殺,遂得-亭。
吳兵四散逃走。
先主收兵,只不見關興。
先主慌令張苞等四面跟尋。
原來關興殺入吳陣,正遇仇人潘璋,驟馬追之。
璋大驚,奔入山谷內,不知所往。
興尋思只在山裡,往來尋覓不見。
看看天晚,迷蹤失路。
幸得星月有光,追至山僻之間,時已二更,到一莊上,下馬叩門。
一老者出問何人。
興曰:「吾是戰將,迷路到此,求一飯充饑。」
老人引入,興見堂內點著明燭,中堂繪畫關公神像。
興大哭而拜。
老人問曰:「將軍何故哭拜?」
興曰:「此吾父也。」
老人聞言,即便下拜。
興曰:「何故供養吾父?」
老人答曰:「此間皆是尊神地方。
在生之日,家家侍奉,何況今日為神乎?老夫只望蜀兵早早報仇。
今將軍到此,百姓有福矣。」
遂置酒食待之,卸鞍喂馬。
三更已后,忽門外又一人擊戶。
老人出而問之,乃吳將潘璋亦來投宿。
恰入草堂,關興見了,按劍大喝曰:「歹賊休走!」
璋回身便出。
忽門外一人,面如重棗,丹鳳眼,卧蠶眉,飄三縷美髯,綠袍金鎧,按劍而入。
璋見是關公顯聖,大叫一聲,神魂驚散;欲待轉身,早被關興手起劍落,斬於地上,取心瀝血,就關公神像前祭祀。
興得了父親的青龍偃月刀,卻將潘璋首級,擐於馬項之下,辭了老人,就騎了潘璋的馬,望本營而來。
老人自將潘璋之屍拖出燒化。
且說關興行無數里,忽聽得人言馬嘶,一彪軍來到;為首一將,乃潘璋部將馬忠也。
忠見興殺了主將潘璋,將首級擐於馬項之下,青龍刀又被興得了,勃然大怒,縱馬來取關興。
興見馬忠是害父仇人,氣沖牛斗,舉青龍刀望忠便砍。
忠部下三百軍并力上前,一聲喊起,將關興圍在垓心。
興力孤勢危。
忽見西北上一彪軍殺來,乃是張苞。
馬忠見救兵到來,慌忙引軍自退。
關興、張苞一處趕來。
趕不數里,前面糜芳、傅士仁引兵來尋馬忠。
兩軍相合,混戰一處。
苞、興二人兵少,慌忙撤退,回至-亭,來見先主,獻上首級,具言此事。
先主驚異,賞犒三軍。
卻說馬忠回見韓當、周泰,收聚敗軍,各分頭守把。
軍士中傷者不計其數。
馬忠引傅士仁、糜芳於江渚屯紮。
當夜三更,軍士皆哭聲不止。
糜芳暗聽之,有一夥軍言曰:「我等皆是荊州之兵,被呂蒙詭計送了主公性命,今劉皇叔御駕親征,東吳早晚休矣。
所恨者,糜芳、傅士仁也。
我等何不殺此二賊,去蜀營投降?功勞不小。」
又一夥軍言曰:「不要性急,等個空兒,便就下手。」
糜芳聽畢,大驚,遂與傅士仁商議曰:「軍心變動,我二人性命難保。
今蜀主所恨者馬忠耳;何不殺了他,將首級去獻蜀主,告稱:我等不得已而降吳,今知御駕前來,特地詣營請罪。」
仁曰:「不可。
去必有禍。」
芳曰:「蜀主寬仁厚德:目今阿斗太子是我外甥,彼但念我國戚之情,必不肯加害。」
二人計較已定,先備了馬。
三更時分,入帳刺殺馬忠,將首級割了,二人帶數十騎,徑投-亭而來。
伏路軍人先引見張南、馮習,具說其事。
次日,到御營中來見先主,獻上馬忠首級,哭告於前曰:「臣等實無反心;被呂蒙詭計,稱言關公已亡,賺開城門,臣等不得已而降。
今聞聖駕前來,特殺此賊。
以雪陛下之恨。
伏乞陛下恕臣等之罪。」
先主大怒曰:「朕自離成都許多時,你兩個如何不來請罪?今日勢危,故來巧言,欲全性命!朕若饒你,至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見關公乎!」
言訖,令關興在御營中,設關公靈位。
先主親捧馬忠首級,詣前祭祀。
又令關興將糜芳、傅士仁剝去衣服,跪於靈前,親自用刀剮之,以祭關公。
忽張苞上帳哭拜於前曰:「二伯父仇人皆已誅戮;臣父冤讎,何日可報?」
先主曰:「賢侄勿憂。
朕當削平江南,殺盡吳狗,務擒二賊,與汝親自醢之,以祭汝父。
「苞泣謝而退。
此時先主威聲大震,江南之人盡皆膽裂,日夜號哭。
韓當、周泰大驚,急奏吳王,具言糜芳、傅士仁殺了馬忠,去歸蜀帝,亦被蜀帝殺了。
孫權心怯,遂聚文武商議。
步騭奏曰:「蜀主所恨者,乃呂蒙、潘璋、馬忠、糜芳、傅士仁也。
今此數人皆亡,獨有范疆、張達二人,現在東吳。
何不擒此二人,並張飛首級,遣使送還,交與荊州,送歸夫人,上表求和,再會前情,共圖滅魏,則蜀兵自退矣。」
權從其言,遂具沉香木匣,盛貯飛首,綁縛范疆、張達,囚於檻車之內,令程秉為使,齎國書,望-亭而來。
卻說先主欲發兵前進。
忽近臣奏曰:「東吳遣使送張車騎之首,並囚范疆、張達二賊至。」
先主兩手加額曰:「此天之所賜,亦由三弟之靈也!「即令張苞設飛靈位。
先主見張飛首級在匣中面不改色,放聲大哭。
張苞自仗利刀,將范疆、張達萬剮凌遲,祭父之靈。
祭畢,先主怒氣不息,定要滅吳。
馬良奏曰:「仇人盡戳,其恨可雪矣。
吳大夫程秉到此,欲還荊州,送回夫人,永結盟好,共圖滅魏,伏候聖旨。」
先主怒曰:「朕切齒仇人,乃孫權也。
今若與之連和,是負二弟當日之盟矣。
今先滅吳,次滅魏。」
便欲斬來使,以絕吳情。
多官苦告方免。
程秉抱頭鼠竄,回奏吳主曰:「蜀不從講和,誓欲先滅東吳,然後伐魏。
眾臣苦諫不聽,如之奈何?「權大驚,舉止失措。
闞澤出班奏曰:「現有擎天之柱,如何不用耶?」
權急問何人。
澤曰:「昔日東吳大事,全任周郎;后魯子敬代之;子敬亡后,決於呂子明;今子明雖喪,現有陸伯言在荊州。
此人名雖儒生,實有雄才,大略,以臣論之,不在周郎之下;前破關公,其謀皆出於伯言。
主上若能用之,破蜀必矣。
如或有失,臣願與同罪。」
權曰:「非德潤之言,孤幾誤大事。」
張昭曰:「陸遜乃一書生耳,非劉備敵手;恐不可用。」
顧雍亦曰:「陸遜年幼望輕,恐諸公不服;若不服則生禍亂,必誤大事。」
來騭亦曰:「遜才堪治郡耳;若托以大事,非其宜也。」
闞澤大呼曰:「若不用陸伯言,則東吳休矣!臣願以全家保之!」
權曰:「孤亦素知陸伯言乃奇才也!孤意已決,卿等勿言。」
於是命召陸遜。
遜本名陸議,后改名遜,字伯言,乃吳郡吳人也;漢城門校尉陸紆之孫,九江都尉陸駿之子;身長八尺,面如美玉;官領鎮西將軍。
當下奉召而至,參拜畢,權曰:「今蜀兵臨境,孤特命卿總督軍馬,以破劉備。」
遜曰:「江東文武,皆大王故舊之臣;臣年幼無才,安能制之?」
權曰:「闞德潤以全家保卿,孤亦素知卿才。
今拜卿為大都督,卿勿推辭。」
遜曰:「倘文武不服,何如?」
權取所佩劍與之曰:「如有不聽號令者,先斬後奏。」
遜曰:「荷蒙重託,敢不拜命;但乞大王於來日會聚眾官,然後賜臣。」
闞澤曰:「古之命將,必築壇會眾,賜白旄黃鉞、印綬兵符,然後威行令肅。
今大王宜遵此禮,擇日築壇,拜伯言為大都督,假節鉞,則眾人自無不服矣。」
權從之,命人連夜築壇完備,大會百官,請陸遜登壇,拜為大都督、右護軍鎮西將軍,進封婁候,賜以寶劍印綬,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荊楚諸路軍馬。
吳王囑之曰:「閫以內,孤主之;閫以外,將軍制之。」
遜領命下壇,令徐盛、丁奉為護衛,即日出師;一面調諸路軍馬,水陸並進。
文書到-亭,韓當、周泰大驚曰:「主上如何以一書生總兵耶?」
比及遜至,眾皆不服。
遜升帳議事,眾人勉強參賀。
遜曰:「主上命吾為大將,督軍破蜀。
軍有常法,公等各宜遵守。
違者王法無親,勿致後悔。」
眾皆默然。
周泰曰:「目今安東將軍孫桓,乃主上之侄,現困於彝陵城中,內無糧草,外無救兵;請都督早施良策,救出孫桓,以安主上之心。」
遜曰:「吾素知孫安東深得軍心,必能堅守,不必救之。
待吾破蜀后,彼自出矣。」
眾皆暗笑而退。
韓當謂周泰曰:「命此孺子為將,東吳休矣!公見彼所行乎?」
泰曰:「吾聊以言試之,早無一計,安能破蜀也!」
次日,陸遜傳下號令,教諸將各處關防,牢守隘口,不許輕敵。
眾皆笑其懦,不肯堅守。
次日,陸遜升帳喚諸將曰:「吾欽承王命,總督諸軍,昨已三令五申,令汝等各處堅守;俱不遵吾令,何也?」
韓當曰:「吾自從孫將軍平定江南,經數百戰;其餘諸將,或從討逆將軍,或從當今大王,皆披堅執銳,出生入死之士。
今主上命公為大都督,令退蜀兵,宜早定計,調撥軍馬,分頭征進,以圖大事;乃只令堅守勿戰,豈欲待天自殺賊耶?吾非貪生怕死之人,奈何使吾等墮其銳氣?」
於是帳下諸將,皆應聲而言曰:「韓將軍之言是也。
吾等情願決一死戰!」
陸遜聽畢,掣劍在手,厲聲曰:「仆雖一介書生,今蒙主上托以重任者,以吾有尺寸可取,能忍辱負重故也。
汝等只各守隘口,牢把險要,不許妄動,如違令者皆斬!」
眾皆憤憤而退。
卻說先主自-亭布列軍馬,直至川口,接連七百里,前後四十營寨,晝則旌旗蔽日,夜則火光耀天。
忽細作報說:「東吳用陸遜為大都督,總制軍馬。
遜令諸將各守險要不出。」
先主問曰:「陸遜何如人也?』馬良奏曰:「遜雖東吳一書生,然年幼多才,深有謀略;前襲荊州,皆系此人之詭計。」
先主大怒曰:「豎子詭計,損朕二弟,今當擒之!」
便傳令進兵。
馬良諫曰:「陸遜之才,不亞周郎,未可輕敵。」
先主曰:「朕用兵老矣,豈反不如一黃口孺子耶!」
遂親領前軍,攻打諸處關津隘口。
韓當見先主兵來,差人投知陸遜。
遜恐韓當妄動,急飛馬自來觀看,正見韓當立馬于山上;遠望蜀兵漫山遍野而來,軍中隱隱有黃羅蓋傘。
韓當接著陸遜,並馬而觀。
當指曰:「軍中必有劉備,吾欲擊之。」
遜曰:「劉備舉兵東下,連勝十餘陣,銳氣正盛;今只乘高守險,不可輕出,出則不利。
但宜獎勵將士,廣布守御之策,以觀其變。
今彼馳騁於平原廣野之間,正自得志;我堅守不出,彼求戰不得,必移屯于山林樹木間。
吾當以奇計勝之。」
韓當口雖應諾,心中只是不服,先主使前隊搦戰,辱罵百端。
遜令塞耳休聽,不許出迎,親自遍歷諸關隘口,撫慰將士,皆令堅守。
先主見吳軍不出,心中焦操。
馬良曰:「陸遜深有謀略。
今陛下遠來攻戰,自春歷夏;彼之不出,欲待我軍之變也。
願陛下察之。」
先主曰:「彼有何謀?但怯敵耳。
向者數敗,今安敢再出!」
先鋒馮習奏曰:「即今天氣炎熱,軍屯於赤火之中,取水深為不便。」
先主遂命各營,皆移于山林茂盛之地,近溪傍澗;待過夏到秋,并力進兵。
馮習遂奉旨,將諸寨皆移於林木陰密之處。
馬良奏曰:「我軍若動,倘吳兵驟至,如之奈何?」
先主曰:「朕令吳班引萬餘弱兵,近吳寨平地屯住;朕親選八千精兵,伏于山谷之中。
若陸遜知朕移營,必乘勢來擊,卻令吳班詐敗;遜若追來,朕引兵突出,斷其歸路,小子可擒矣。」
文武皆賀曰:「陛下神機妙算,諸臣不及也!」
馬良曰:「近聞諸葛丞相在東川點看各處隘口,恐魏兵入寇。
陛下何不將各營移居之地,畫成圖本,問於丞相?」
先主曰:「朕亦頗知兵法,何必又問丞相?」
良曰:「古雲兼聽則明,偏聽則蔽。
望陛下察之。」
先主曰:「卿可自去各營,畫成四至八道圖本,親到東川去向丞相。
如有不便,可急來報知。」
馬良領命而去。
於是先主移兵於林木陰密處避暑。
早有細作報知韓當、周泰。
二人聽得此事,大喜,來見陸遜曰:「目今蜀兵四十餘營,皆移于山林密處,依溪傍澗,就水歇涼。
都督可乘虛擊之。」
正是:蜀主有謀能設伏,吳兵好勇定遭擒。
未知陸遜可聽其言否,且看下文分解——
第084回 陸遜營燒七百里 孔明巧布八陣圖
卻說韓當、周泰探知先主移營就涼,急來報知陸遜。
遜大喜,遂引兵自來觀看動靜;只見平地一屯,不滿萬餘人,大半皆是老弱之眾,大書「先鋒吳班」
旗號。
周泰曰:「吾視此等兵如兒戲耳。
願同韓將軍分兩路擊之。
如其不勝,甘當軍令。」
陸遜看了良久,以鞭指曰:「前面山谷中。
隱隱有殺氣起;其下必有伏兵,故於平地設此弱兵,以誘我耳。
諸公切不可出。」
眾將聽了,皆以為懦。
次日,吳班引兵到關前搦戰,耀武揚威,辱罵不絕;多有解衣卸甲,赤身裸體,或睡或坐。
徐盛、丁奉入帳稟陸遜曰:「蜀兵欺我太甚!某等願出擊之!」
遜笑曰:「公等但恃血氣之勇,未知孫、吳妙法,此彼誘敵之計也:三日後必見其詐矣。」
徐盛曰:「三日後,彼移營已定,安能擊之乎?」
遜曰:「吾正欲令彼移營也。」
諸將哂笑而退。
過三日後,會諸將於關上觀望,見吳班兵已退去。
遜指曰:「殺氣起矣。
劉備必從山谷中出也。」
言未畢,只見蜀兵皆全裝慣束,擁先主而過。
吳兵見了,盡皆膽裂。
遜曰:「吾之不聽諸公擊班者,正為此也。
今伏兵已出,旬日之內,必破蜀矣。」
諸將皆曰:「破蜀當在初時,今連營五六百里,相守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已固守,安能破乎?」
遜曰:「諸公不知兵法。
備乃世之梟雄,更多智謀,其兵始集,法度精專;今守之久矣,不得我便,兵疲意阻,取之正在今日。」
諸將方才嘆服。
後人有詩讚曰:「虎帳談兵按六韜,安排香餌釣鯨鰲。
三分自是多英俊,又顯江南陸遜高。」
卻說陸遜已定了破蜀之策,遂修箋遣使奏聞孫權,言指日可以破蜀之意。
權覽畢,大喜曰:「江東復有此異人,孤何憂哉!諸將皆上書言其懦,孤獨不信,今觀其言,果非懦也。」
於是大起吳兵來接應。
卻說先主於-亭盡驅水軍,順流而下,沿江屯紮水寨,深入吳境。
黃權諫曰:「水軍沿江而下,進則易,退則難。
臣願為前驅。
陛下宜在後陣,庶萬無一失。」
先主曰:「吳賊膽落,朕長驅大進,有何礙乎?」
眾官苦諫,先主不從。
遂分兵兩路:命黃權督江北之兵,以防魏寇;先主自督江南諸軍,夾江分立營寨,以圖進取。
細作探知,連夜報知魏主,言蜀兵伐吳,樹柵連營,縱橫七百餘里,分四十餘屯,皆傍山林下寨;今黃權督兵在江北岸,每日出哨百餘里,不知何意。
魏主聞之,仰面笑曰:「劉備將敗矣!」
群臣請問其故。
魏主曰:「劉玄德不曉兵法;豈有連營七百里,而可以拒敵者乎?包原隰險阻屯兵者,此兵法之大忌也。
玄德必敗於東吳陸遜之手,旬日之內,消息必至矣。」
群臣猶未信,皆請撥兵備之。
魏主曰:「陸遜若勝,必盡舉吳兵去取西川;吳兵遠去,國中空虛,朕虛托以兵助戰,令三路一齊進兵,東吳唾手可取也。」
眾皆拜服。
魏主下令,使曹仁督一軍出濡須,曹休督一軍出洞口,曹真督一軍出南郡:「三路軍馬會合日期,暗襲東吳。
朕隨後自來接應。」
調遣已定。
不說魏兵襲吳。
且說馬良至川,入見孔明,呈上圖本而言曰:「今移營夾江,橫佔七百里,下四十餘屯,皆依溪傍澗,林木茂盛之處。
皇上令良將圖本來與丞相觀之。」
孔明看訖,拍案叫苦曰:「是何人教主上如此下寨?可斬此人!」
馬良曰:「皆主上自為,非他人之謀。」
孔明嘆曰:「漢朝氣數休矣!」
良問其故。
孔明曰:「包原隰險阻而結營,此兵家之大忌。
倘彼用火攻,何以解救?又,豈有連營七百里而可拒敵乎?禍不遠矣!陸遜拒守不出,正為此也。
汝當速去見天子,改屯諸營,不可如此。」
良曰:「倘今吳兵已勝,如之奈何?」
孔明曰:「陸遜不敢來追,成都可保無虞。」
良曰:「遜何故不追?」
孔明曰:「恐魏兵襲其後也。
主上若有失,當投白帝城避之。
吾入川時,已伏下十萬兵在魚腹浦矣。」
良大驚曰:「某於魚腹浦往來數次,未嘗見一卒,丞相何作此詐語?」
孔明曰:「後來必見,不勞多問。」
馬良求了表章,火速投御營來。
孔明自回成都,調撥軍馬救應。
卻說陸遜見蜀兵懈怠,不復提防,升帳聚大小將士聽令曰:「吾自受命以來,未嘗出戰。
今觀蜀兵,足知動靜,故欲先取江南岸一營。
誰敢去取?」
言未畢,韓當、周泰、凌統等應聲而出曰:「某等願往。」
遜教皆退不用,獨喚階下末將淳于丹曰:「吾與汝五千軍,去取江南第四營:蜀將傅彤所守。
今晚就要成功。
吾自提兵接應。」
淳于丹引兵去了,又喚徐盛、丁奉曰:「汝等各領兵三千,屯於寨外五里,如淳于丹敗回,有兵趕來,當出救之,卻不可追去。」
二將自引軍去了。
卻說淳于丹於黃昏時分,領兵前進,到蜀寨時,已三更之後。
丹令眾軍鼓噪而入。
蜀營內傅彤引軍殺出,挺槍直取淳于丹;丹敵不住,撥馬便回。
忽然喊聲大震,一彪軍攔住去路:為首大將趙融。
丹奪路而走,折兵大半,正走之間,山後一彪蠻兵攔住:為首番將沙摩柯。
丹死戰得脫,背後三路軍趕來。
比及離營五里,吳軍徐盛、丁奉二人兩下殺來,蜀兵退去,救了淳于丹回營。
丹帶箭入見陸遜請罪。
遜曰:「非汝之過也。
吾欲試敵人之虛實耳。
破蜀之計,吾已定矣。」
徐盛、丁奉曰:「蜀兵勢大,難以破之,空自損兵折將耳。」
遜笑曰:「吾這條計,但瞞不過諸葛亮耳。
天幸此人不在,使我成大功也。」
遂集大小將士聽令:使朱然於水路進兵,來日午後東南風大作,用船裝載茅草,依計而行;韓當引一軍攻江北岸,周泰引一軍攻江南岸,每人手執茅草一把,內藏硫黃焰硝,各帶火種,各執槍刀,一齊而上,但到蜀營,順風舉火;蜀兵四十屯,只燒二十屯,每間一屯燒一屯。
各軍預帶乾糧,不許暫退,晝夜追襲,只擒了劉備方止。
眾將聽了軍令,各受計而去。
卻說先主正在御營尋思破吳之計,忽見帳前中軍旗幡,無風自倒。
乃問程畿曰:「此為何兆?」
畿曰:「夜今莫非吳兵來劫營?」
先主曰:「昨夜殺盡,安敢再來?」
畿曰:「倘是陸遜試敵,奈何?」
正言間,人報山上遠遠望見吳兵盡沿山望東去了。
先主曰:「此是疑兵。」
令眾休動,命關興、張苞各引五百騎出巡。
黃昏時分,關興回奏曰:「江北營中火起。」
先主急令關興往江北,張苞往江南,探看虛實:「倘吳兵到時,可急回報。」
二將領命去了。
初更時分,東南風驟起。
只見御營左屯火發。
方欲救時,御營右屯又火起。
風緊火急,樹木皆著,喊聲大震。
兩屯軍馬齊出,奔離御營中,御營軍自相踐踏,死者不知其數。
後面吳兵殺到,又不知多少軍馬。
先主急上馬,奔馮習營時,習營中火光連天而起。
江南、江北,照耀如同白日。
馮習慌上馬引數十騎而走,正逢吳將徐盛軍到,敵住廝殺。
先主見了,撥馬投西便走。
徐盛舍了馮習,引兵追來。
先主正慌,前面又一軍攔住,乃是吳將丁奉,兩下夾攻。
先主大驚,四面無路。
忽然喊聲大震,一彪軍殺入重圍,乃是張苞,救了先主,引御林軍奔走。
正行之間,前面一軍又到,乃蜀將傅彤也,合兵一處而行。
背後吳兵追至。
先主前到一山,名馬鞍山。
張苞、傅彤請先主上的山時,山下喊聲又起:陸遜大隊人馬,將馬鞍山圍住。
張苞、傅彤死據山口。
先主遙望遍野火光不絕,死屍重疊,塞江而下。
次日,吳兵又四下放火燒山,軍士亂竄,先主驚慌。
忽然火光中一將引數騎殺上山來,視之,乃關興也。
興伏地請曰:「四下火光逼近,不可久停。
陛下速奔白帝城,再收軍馬可也。」
先主曰:「誰敢斷後?」
傅彤奏曰:「臣願以死當之!」
當日黃昏,關興在前,張苞在中,留傅彤斷後,保著先主,殺下山來。
吳兵見先主奔走,皆要爭功,各引大軍,遮天蓋地,往西追趕,先主令軍士盡脫袍鎧,塞道而焚,以斷後軍。
正奔走間,喊聲大震,吳將朱然引一軍從江岸邊殺來,截住去路。
先主叫曰:「朕死於此矣!」
關興、張苞縱馬衝突,被亂箭射回,各帶重傷,不能殺出。
背後喊聲又起,陸遜引大軍從山谷中殺來。
先主正慌急之間,此時天色已微明,只見前面喊聲震天,朱然軍紛紛落澗,滾滾投岩:一彪軍殺人,前來救駕。
先主大喜,視之,乃常山趙子龍也。
時趙雲在川中江州,聞吳、蜀交兵,遂引軍出;忽見東南一帶火光衝天,雲心驚,遠遠探視,不想先主被困,雲奮勇衝殺而來。
陸遜聞是趙雲,急令軍退。
雲正殺之間,忽遇朱然,便與交鋒;不一合,一槍刺朱然於馬下,殺散吳兵,救出先主,望白帝城而走。
先主曰:「朕雖得脫,諸將士將奈何?」
雲曰:「敵軍在後,不可久遲。
陛下且入白帝城歇息,臣再引兵去救應諸將。」
此時先主僅存百餘人入白帝城。
後人有詩讚陸遜曰:「持矛舉火破連營,玄德窮奔白帝城。
一旦威名驚蜀魏,吳王寧不敬書生。」
卻說傅彤斷後,被吳軍八面圍住。
丁奉大叫曰:「川兵死者無數,降者極多,汝主劉備已被擒獲,今汝力窮勢孤,何不早降!」
傅彤叱曰:「吾乃漢將,安肯降吳狗乎!」
挺槍縱馬,率蜀軍奮力死戰,不下百餘合,往來衝突,不能得脫。
彤長嘆曰:「吾今休矣!」
言訖,口中吐血,死於吳軍之中。
後人贊傅彤詩曰:「彝陵吳蜀大交兵,陸遜施謀用火焚。
至死猶然罵吳狗,傅彤不愧漢將軍。」
蜀祭酒程畿,匹馬奔至江邊,招呼水軍赴敵,吳兵隨後追來,水軍四散奔逃。
畿部將叫曰:「吳兵至矣!程祭酒快走罷!」
畿怒曰:「吾自從主上出軍,未嘗赴敵而逃!」
言未畢,吳兵驟至,四下無路,畿拔劍自刎。
後人有詩讚曰:「慷慨蜀中程祭酒,身留一劍答君王。
臨危不改平生志,博得聲名萬古香。」
時吳班、張南久圍彝陵城,忽馮習到,言蜀兵敗,遂引軍來救先主,孫桓方才得脫。
張、馮二將正行之間,前面吳兵殺來,背後孫桓從彝陵城殺出,兩下夾攻。
張南、馮習奮力衝突,不能得脫,死於亂軍之中。
後人有詩讚曰:「馮習忠無二,張南義少雙。
沙場甘戰死,史冊共流芳。」
吳班殺出重圍,又遇吳兵追趕;幸得趙雲接著,救回白帝城去了。
時有蠻王沙摩柯,匹馬奔走,正逢周泰,戰二十餘合,被泰所殺。
蜀將杜路,劉寧盡皆降吳。
蜀營一應糧草器仗,尺寸不存。
蜀將川兵,降者無數。
時孫夫人在吳,聞-亭兵敗,訛傳先主死於軍中,遂驅車至江邊,望西遙哭,投江而死。
後人立廟江濱,號曰梟姬祠。
尚論者作詩嘆之曰:「先主兵歸白帝城,夫人聞難獨捐生。
至今江畔遺碑在,猶著千秋烈女名。」
卻說陸遜大獲全功,引得勝之兵,往西追襲。
前離夔關不遠,遜在馬上看見前面臨山傍江,一陣殺氣,衝天而起;遂勒馬回顧眾將曰:「前面必有埋伏,三軍不可輕進。」
即倒退十餘里,於地勢空闊處,排成陣勢,以禦敵軍;即差哨馬前去探視。
回報並無軍屯在此,遜不信,下馬登高望之,殺氣復起。
遜再令人仔細探視,哨馬回報,前面並無一人一騎。
遜見日將西沉,殺氣越加,心中猶豫,令心腹人再往探看。
回報江邊止有亂石八九十堆,並無人馬。
遜大疑,令尋土人問之。
須臾,有數人到。
遜問曰:「何人將亂石作堆?如何亂石堆中有殺氣衝起?」
土人曰:「此處地名魚腹浦。
諸葛亮入川之時,驅兵到此,取石排成陣勢於沙灘之上。
自此常常有氣如雲,從內而起。」
陸遜聽罷,上馬引數十騎來看石陣,立馬于山坡之上,但見四面八方,皆有門有戶。
遜笑曰:「此乃惑人之術耳,有何益焉!」
遂引數騎下山坡來,直入石陣觀看。
部將曰:「日暮矣,請都督早回。」
遜方欲出陣,忽然狂風大作,一霎時,飛沙走石,遮天蓋地。
但見怪石嵯峨,槎-似劍;橫沙立土,重疊如山;江聲浪涌,有如劍鼓之聲。
遜大驚曰:「吾中諸葛之計也!」
急欲回時,無路可出。
正驚疑間,忽見一老人立於馬前,笑曰:「將軍欲出此陣乎?」
遜曰:「願長者引出。」
老人策杖徐徐而行,徑出石陣,並無所礙,送至山坡之上。
遜問曰:「長者何人?」
老人答曰:「老夫乃諸葛孔明之岳父黃承彥也。
昔小婿入川之時,於此布下石陣,名八陣圖。
反覆八門,按遁甲休、生、傷、杜、景、死、驚、開。
每日每時,變化無端,可比十萬精兵。
臨去之時,曾分付老夫道:後有東吳大將迷於陣中,莫要引他出來。
老夫適于山岩之上,見將軍從死門而入,料想不識此陣,必為所迷。
老夫平生好善,不忍將軍陷沒於此,故特自生門引出也。」
遜曰:「公曾學此陣法否?」
黃承彥曰:「變化無窮,不能學也。」
遜慌忙下馬拜謝而回。
后杜工部有詩曰:「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
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
陸遜回寨,嘆曰:「孔明真卧龍也!吾不能及!」
於是下令班師。
左右曰:「劉備兵敗勢窮,困守一城,正好乘勢擊之;今見石陣而退,何也?」
遜曰:「吾非懼石陣而退;吾料魏主曹丕,其奸詐與父無異,今知吾追趕蜀兵,必乘虛來襲。
吾若深入西川,急難退矣。」
遂令一將斷後,遜率大軍而回。
退兵未及二日,三處人來飛報:「魏兵曹仁出濡須,曹休出洞口,曹真出南郡:三路兵馬數十萬,星夜至境,未知何意。」
遜笑曰:「不出吾之所料。
吾已令兵拒之矣。」
正是:雄心方欲吞西蜀,勝算還須御北朝。
未知如何退兵,且看下文分解——
第085回 劉先主遺詔託孤兒 諸葛亮安居平五路
卻說章武二年夏六月,東吳陸遜大破蜀兵於-亭彝陵之地;先主奔回白帝城,趙雲引兵據守。
忽馬良至,見大軍已敗,懊悔不及,將孔明之言,奏知先主。
先主嘆曰:「朕早聽丞相之言,不致今日之敗!今有何面目復回成都見群臣乎!」
遂傳旨就白帝城住紮,將館驛改為永安宮。
人報馮習、張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歿於王事,先主傷感不已。
又近臣奏稱:「黃權引江北之兵,降魏去了。
陛下可將彼家屬送有司問罪。」
先主曰:「黃權被吳兵隔斷在江北岸,欲歸無路,不得已而降魏:是朕負權,非權負朕也,何必罪其家屬?」
仍給祿米以養之。
卻說黃權降魏,諸將引見曹丕,丕曰:「卿今降朕,欲追慕於陳、韓耶?」
權泣而奏曰:「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令臣督諸軍於江北,被陸遜絕斷。
臣歸蜀無路,降吳不可,故來投陛下。
敗軍之將,免死為幸,安敢追慕於古人耶!」
丕大喜,遂拜黃權為鎮南將軍。
權堅辭不受。
忽近臣奏曰:「有細作人自蜀中來,說蜀主將黃權家屬盡皆誅戮。」
權曰:「臣與蜀主,推誠相信,知臣本心,必不肯殺臣之家小也。」
丕然之。
後人有詩責黃權曰:「降吳不可卻降曹,忠義安能事兩朝?堪嘆黃權惜一死,紫陽書法不輕饒。」
曹丕問賈詡曰:「朕欲一統天下,先取蜀乎?先取吳乎?」
詡曰:「劉備雄才,更兼諸葛亮善能治國;東吳孫權,能識虛實,陸遜現屯兵於險要,隔江泛湖,皆難卒謀。
以臣觀之,諸將之中,皆無孫權、劉備敵手。
雖以陛下天威臨之,亦未見萬全之勢也。
只可持守,以待二國之變。」
丕曰:「朕已遣三路大兵伐吳,安有不勝之理?」
尚書劉曄曰:「近東吳陸遜,新破蜀兵七十萬,上下齊心,更有江湖之阻,不可卒制,陸遜多謀,必有準備。」
丕曰:「卿前勸朕伐吳,今又諫阻,何也?」
曄曰:「時有不同也。
昔東吳累敗於蜀,其勢頓挫,故可擊耳;今既獲全勝,銳氣百倍,未可攻也。」
丕曰:「朕意已決,卿勿復言。」
遂引御林軍親往接應三路兵馬。
早有哨馬報說東吳已有準備:令呂范引兵拒住曹休,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真,朱桓引兵當住濡須以拒曹仁。
劉曄曰:「既有準備,去恐無益。」
丕不從,引兵而去。
卻說吳將朱桓,年方二十七歲,極有膽略,孫權甚愛之;時督軍於濡須,聞曹仁引大軍去取羨溪,桓遂盡撥軍守把羨溪去了,止留五千騎守城。
忽報曹仁令大將常雕同諸葛虔、王雙、引五萬精兵飛奔濡須城來。
眾軍皆有懼色。
桓按劍而言曰:「勝負在將,不在兵之多寡。
兵法云: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勝於客兵。
今曹仁千里跋涉,人馬疲睏。
吾與汝等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險,以逸待勞,以主制客:此乃百戰百勝之勢。
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耶!」
於是傳令,教眾軍偃旗息鼓,只作無人守把之狀。
且說魏將先鋒常雕,領精兵來取濡須城,遙望城上並無軍馬。
雕催軍急進,離城不遠,一聲炮響,旌旗齊豎。
朱桓橫刀飛馬而出,直取常雕。
戰不三合,被桓一刀斬常雕於馬下。
吳兵乘勢衝殺一陣,魏兵大敗,死者無數。
朱桓大勝,得了無數旌旗軍器戰馬。
曹仁領兵隨後到來,卻被吳兵從羨溪殺出。
曹仁大敗而退,回見魏主,細奏大敗之事。
丕大驚。
正議之間,忽探馬報:「曹真、夏侯尚圍了南郡,被陸遜伏兵於內,諸葛瑾伏兵於外,內外夾攻,因此大敗。」
言未畢,忽探馬又報:」
曹休亦被呂范殺敗。」
丕聽知三路兵敗,乃喟然嘆曰:「朕不聽賈詡、劉曄之言,果有此敗!」
時值夏天,大疫流行,馬步軍十死六七,遂引軍回洛陽。
吳、魏自此不和。
卻說先主在永安宮,染病不起,漸漸沉重,至章武三年夏四日,先主自知病入四肢,又哭關、張二弟,其病癒深:兩目昏花。
厭見侍從之人,乃叱退左右,獨卧於龍榻之上。
忽然陰風驟起,將燈吹搖,滅而復明,只見燈影之下,二人侍立。
先主怒曰:「朕心緒不寧,教汝等且退,何故又來!」
叱之不退。
先主起而視之,上首乃雲長,下首乃翼德也。
先主大驚曰:「二弟原來尚在?」
雲長曰:「臣等非人,乃鬼也。
上帝以臣二人平生不失信義,皆敕命為神。
哥哥與兄弟聚會不遠矣。」
先主扯定大哭。
忽然驚覺,二弟不見。
即喚從人問之,時正三更。
先主嘆曰:「朕不久於人世矣!」
遂遣使往成都,請丞相諸葛亮,尚書令李嚴等,星夜來永安宮,聽受遺命。
孔明等與先主次子魯王劉永、梁王劉理,來永安宮見帝,留太子劉禪守成都。
且說孔明到永安宮,見先主病危,慌忙拜伏於龍榻之下。
先主傳旨,請孔明坐於龍榻之側。
撫其背曰:「朕自得丞相,幸成帝業;何期智識淺陋,不納丞相之言,自取其敗。
悔恨成疾,死在旦夕。
嗣子孱弱,不得不以大事相托。」
言訖,淚流滿面。
孔明亦涕泣曰:「願陛下善保龍體,以副下天之望!」
先主以目遍視,只見馬良之弟馬謖在傍,先主令且退。
謖退出,先主謂孔明曰:「丞相觀馬謖之才何如?」
孔明曰:「此人亦當世之英才也。」
先主曰:「不然。
朕觀此人,言過其實,不可大用。
丞相宜深察之。」
分付畢,傳旨召諸臣入殿,取紙筆寫了遺詔,遞與孔明而嘆曰:「朕不讀書,粗知大略。
聖人云: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朕本待與卿等同滅曹賊,共扶漢室;不幸中道而別。
煩丞相將詔付與太子禪,令勿以為常言。
凡事更望丞相教之!」
孔明等泣拜於地曰:「願陛下將息龍體!臣等盡施犬馬之勞,以報陛下知遇之恩也。」
先主命內侍扶起孔明,一手掩淚,一手執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
孔明曰:「有何聖諭!」
先主泣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國,終定大事。
若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為成都之主。」
孔明聽畢,汗流遍體,手足失措,泣拜於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盡忠貞之節,繼之以死乎!」
言訖,叩頭流血。
先主又請孔明坐於榻上,喚魯王劉永、梁王劉理近前,分付曰:「爾等皆記朕言:朕亡之後,爾兄弟三人,皆以父事丞相,不可怠慢。」
言罷,遂命二王同拜孔明。
二王拜畢,孔明曰:「臣雖肝腦塗地,安能報知遇之恩也!」
先主謂眾官曰:「朕已託孤於丞相,令嗣子以父事之。
卿等俱不可怠慢,以負朕望。」
又囑趙雲曰:「朕與卿於患難之中,相從到今,不想於此地分別。
卿可想朕故交,早晚看覷吾子,勿負朕言。」
雲泣拜曰:「臣敢不效犬馬之勞!」
先主又謂眾官曰:「卿等眾官,朕不能一一分囑,願皆自愛。」
言畢,駕崩,壽六十三歲。
時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也。
后杜工部有詩嘆曰:「蜀主窺吳向三峽,崩年亦在永安宮。
翠華想像空山外,玉殿虛無野寺中。
古廟杉松巢水鶴,歲時伏臘走村翁。
武侯祠屋長鄰近,一體君臣祭祀同。」
先主駕崩,文武官僚,無不哀痛。
孔明率眾官奉梓宮還成都。
太子劉禪出城迎接靈柩,安於正殿之內。
舉哀行禮畢,開讀遺詔。
詔曰:「朕初得疾,但下痢耳;後轉生雜病,殆不自濟。
朕聞人年五十,不稱夭壽。
今朕年六十有餘,死復何恨?但以卿兄弟為念耳。
勉之!勉之!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
惟賢惟德,可以服人;卿父德薄,不足效也。
卿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勿怠!勿忘!卿兄弟更求聞達。
至囑!至囑!」
群臣讀詔已畢。
孔明曰:「國不可一日無君,請立嗣君,以承漢統。」
乃立太子禪即皇帝位,改元建興。
加諸葛亮為武鄉侯,領益州牧。
葬先主於惠陵,謚曰昭烈皇帝。
尊皇后吳氏為皇太后;謚甘夫人為昭烈皇后,糜夫人亦追謚為皇后。
升賞群臣,大赦天下。
早有魏軍探知此事,報入中原。
近臣奏知魏主。
曹丕大喜曰:「劉備已亡,朕無憂矣。
何不乘其國中無主,起兵伐之?」
賈詡諫曰:「劉備雖亡,必託孤於諸葛亮。
亮感備知遇之恩,必傾心竭力,扶持嗣主。
陛下不可倉卒伐之。」
正言間,忽一人從班部中奮然而出曰:「不乘此時進兵,更待何時?」
眾視之,乃司馬懿也。
丕大喜,遂問計於懿。
懿曰:「若只起中國之兵,急難取勝。
須用五路大兵,四面夾攻,令諸葛亮首尾不能救應,然後可圖。」
丕問何五路,懿曰:「可修書一封,差使往遼東鮮卑國,見國王軻比能,賂以金帛,令起遼西羌兵十萬,先從旱路取西平關:此一路也。
再修書遣使齎官誥賞賜,直入南蠻,見蠻王孟獲,令起兵十萬,攻打益州、永昌、——、越-四郡,以擊西川之南:此二路也。
再遣使入吳修好,許以割地,令孫權起兵十萬,攻兩川峽口,徑取涪城:此三路也。
又可差使至降將孟達處,起上庸兵十萬,西攻漢中:此四路也。
然後命大將軍曹真為大都督,提兵十萬,由京兆徑出陽平關取西川;此五路也。
共大兵五十萬,五路並進,諸葛亮便有呂望之才,安能當此乎?」
丕大喜,隨即密遣能言官四員為使前去;又命曹真為大都督,領兵十萬,徑取陽平關。
此時張遼等一班舊將,皆封列侯、俱在冀、徐、青及合淝等處,據守關津隘口,故不復調用。
卻說蜀漢後主劉禪,自即位以來,舊臣多有病亡者,不能細說。
凡一應朝廷選法,錢糧、詞訟等事,皆聽諸葛丞相裁處。
時後主未立皇后,孔明與群臣上言曰:「故車騎將軍張飛之女甚賢,年十七歲,可納為正宮皇后。」
後主即納之。
建興元年秋八月,忽有邊報說:「魏調五路大兵,來取西川;第一路,曹真為大都督,起兵十萬,取陽平關;第二路,乃反將孟達,起上庸兵十萬,犯漢中;第三路,乃東吳孫權,起精兵十萬,取峽口入川;第四路,乃蠻王孟獲,起蠻兵十萬,犯益州四郡;第五路,乃番王軻比能,起羌兵十萬,犯西平關。
此五路軍馬,甚是利害。」
已先報知丞相,丞相不知為何,數日不出視事。
後主聽罷大驚,即差近侍齎旨,宣召孔明入朝。
使命去了半日,回報:「丞相府下人言,丞相染病不出。」
後主轉慌;次日,又命黃門侍郎董允、諫議大夫杜瓊,去丞相卧榻前,告此大事。
董、杜二人到丞相府前,皆不得入。
杜瓊曰:「先帝託孤於丞相,今主上初登寶位,被曹丕五路兵犯境,軍情至急,丞相何故推病不出?」
良久,門吏傳丞相令,言:「病體稍可,明早出都堂議事。」
董、杜二人嘆息而回。
次日,多官又來丞相府前伺候。
從早至晚,又不見出。
多官惶惶,只得散去。
杜瓊入奏後主曰:「請陛下聖駕,親往丞相府問計。」
後主即引多官入宮,啟奏皇太后。
太后大驚,曰:「丞相何故如此?有負先帝委託之意也!我當自往。」
董允奏曰:「娘娘未可輕往。
臣料丞相必有高明之見。
且待主上先往。
如果怠慢,請娘娘於太廟中,召丞相問之未遲。」
太后依奏。
次日,後主車駕親至相府。
門吏見駕到,慌忙拜伏於地而迎。
後主問曰:「丞相在何處?」
門吏曰:「不知在何處。
只有丞相鈞旨,教擋住百官,勿得輒入。」
後主乃下車步行,獨進第三重門,見孔明獨倚竹杖,在小池邊觀魚。
後主在後立久,乃徐徐而言曰:「丞相安樂否?」
孔明回顧,見是後主,慌忙棄杖,拜伏於地曰:「臣該萬死!」
後主扶起,問曰:「今曹丕分兵五路,犯境甚急,相父緣何不肯出府視事?」
孔明大笑,扶後主入內室坐定,奏曰:「五路兵至,臣安得不知,臣非觀魚,有所思也。」
後主曰:「如之奈何?」
孔明曰:「羌王軻比能,蠻王孟獲,反將孟達,魏將曹真;此四路兵,臣已皆退去了也。
止有孫權這一路兵,臣已有退之之計,但須一能言之人為使。
因未得其人,故熟思之。
陛下何必憂乎?」
後主聽罷,又驚又喜,曰:「相父果有鬼神不測之機也!願聞退兵之策。」
孔明曰:「先帝以陛下付託與臣,臣安敢旦夕怠慢。
成都眾官,皆不曉兵法之妙,貴在使人不測,豈可泄漏於人?老臣先知西番國王軻比能,引兵犯西平關;臣料馬超積祖西川人氏,素得羌人之心,羌人以超為神威天將軍,臣已先遣一人,星夜馳檄,令馬超緊守西平關,伏四路奇兵,每日交換,以兵拒之:此一路不必憂矣。
又南蠻孟獲,兵犯四郡,臣亦飛檄遣魏延領一軍左出右入,右出左入,為疑兵之計:蠻兵惟憑勇力,其心多疑,若見疑兵,必不敢進:此一路又不足憂矣。
又知孟達引兵出漢中;達與李嚴曾結生死之交;臣回成都時,留李嚴守永安宮;臣已作一書、只做李嚴親筆,令人送與孟達;達必然推病不出,以慢軍心:此一路又不足憂矣。
又知曹真引兵犯陽平關;此地險峻,可以保守,臣已調趙雲引一軍守把關隘,並不出戰;曹真若見我軍不出,不久自退矣。
此四路兵俱不足憂。
臣尚恐不能全保,又密調關興、張苞二將,各引兵三萬,屯於緊要之處,為各路救應。
此數處調遣之事,皆不曾經由成都,故無人知覺。
只有東吳這一路兵,未必便動:如見四路兵勝,川中危急,必來相攻;若四路不濟,安肯動乎?臣料孫權想曹丕三路侵吳之怨,必不肯從其言。
雖然如此,須用一舌辯之士,徑往東吳,以利害說之,則先退東吳;其四路之兵,何足憂乎?但未得說吳之人,臣故躊躇。
何勞陛下聖駕來臨?」
後主曰:「太后亦欲來見相父。
今朕聞相父之言,如夢初覺。
復何憂哉!」
孔明與後主共飲數杯,送後主出府。
眾官皆環立於門外,見後主面有喜色。
後主別了孔明,上御車回朝。
眾皆疑惑不定。
孔明見眾官中,一人仰天而笑,面亦有喜色。
孔明視之,乃義陽新野人,姓鄧,名芝,字伯苗,現為戶部尚書;漢司馬鄧禹之後。
孔明暗令人留住鄧芝。
多官皆散,孔明請芝到書院中,問芝曰:「今蜀、魏、吳鼎分三國,欲討二國,一統中興,當先伐何國?」
芝曰:「以愚意論之:魏雖漢賊,其勢甚大,急難搖動,當徐徐緩圖;今主上初登寶位,民心未安,當與東吳連合,結為唇齒,一洗先帝舊怨,此乃長久之計也。
未審丞相鈞意若何?」
孔明大笑曰:「吾思之久矣,奈未得其人。
今日方得也!」
芝曰:「丞相欲其人何為?」
孔明曰:「吾欲使人往結東吳。
公既能明此意,必能不辱君命。
使吳之任,非公不可。」
芝曰:「愚才疏智淺,恐不堪當此任。」
孔明曰:「吾來日奏知天子,便請伯苗一行,切勿推辭。」
芝應允而退。
至次日,孔明奏准後主,差鄧芝往說東吳。
芝拜辭,望東吳而來。
正是:吳人方見干戈息,蜀使還將玉帛通。
未知鄧芝此去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86回 難張溫秦宓逞天辯 破曹丕徐盛用火攻
卻說東吳陸遜,自退魏兵之後,吳王拜遜為輔國將軍,江陵侯,領荊州牧,自此軍權皆歸於遜。
張昭、顧雍啟奏吳王,請自改元。
權從之,遂改為黃武元年。
忽報魏主遣使至,權召入。
使命陳說:「蜀前使人求救於魏,魏一時不明,故發兵應之;今已大悔,欲起四路兵取川,東吳可來接應。
若得蜀土,各分一半。」
權聞言,不能決,乃問於張昭、顧雍等。
昭曰:「陸伯言極有高見,可問之。」
權即召陸遜至。
遜奏曰:「曹丕坐鎮中原,急不可圖;今若不從,必為仇矣。
臣料魏與吳皆無諸葛亮之敵手。
今且勉強應允,整軍預備,只探聽四路如何。
若四路兵勝,川中危急,諸葛亮首尾不能救,主上則發兵以應之,先取成都,深為上策;如四路兵敗,別作商議。」
權從之,乃謂魏使曰:「軍需未辦,擇日便當起程。」
使者拜辭而去。
權令人探得西番兵出西平關,見了馬超,不戰自退;南蠻孟獲起兵攻四郡,皆被魏延用疑兵計殺退回洞去了;上庸孟達兵至半路,忽然染病不能行;曹真兵出陽平關,趙子龍拒住各處險道,果然「一將守關,萬夫莫開」。
曹真屯兵於斜穀道,不能取勝而回。
孫權知了此信,乃謂文武曰:「陸伯言真神算也。
孤苦妄動,又結怨於西蜀矣。」
忽報西蜀遣鄧芝到。
張昭曰:「此又是諸葛亮退兵之計,遣鄧芝為說客也。」
權曰:「當何以答之?」
昭曰:「先於殿前立一大鼎,貯油數百斤,下用炭燒。
待其油沸,可選身長面大武士一千人,各執刀在手,從宮門前直擺至殿上,卻喚芝入見。
休等此人開言下說詞,責以酈食其說齊故事,效此例烹之,看其人如何對答。」
權從其言,遂立油鼎,命武士立於左右,各執軍器,召鄧芝入。
芝整衣冠而入。
行至宮門前,只見兩行武士,威風凜凜,各持鋼刀、大斧、長戟、短劍,直列至殿上。
芝曉其意,並無懼色,昂然而行。
至殿前,又見鼎鑊內熱油正沸。
左右武士以目視之,芝但微微而笑。
近臣引至簾前,鄧芝長揖不拜。
權令捲起珠簾,大喝曰:「何不拜!」
芝昂然而答曰:「上國天使,不拜小邦之主。」
權大怒曰:「汝不自料,欲掉三寸之舌,效酈生說齊乎!可速入油鼎。」
芝大笑曰:「人皆言東吳多賢,誰想懼一儒生!」
權轉怒曰:「孤何懼爾一匹夫耶?」
芝曰:「既不懼鄧伯苗,何愁來說汝等也?」
權曰:「爾欲為諸葛亮作說客,來說孤絕魏向蜀,是否?」
芝曰:「吾乃蜀中一儒生,特為吳國利害而來。
乃設兵陳鼎,以拒一使,何其局量之不能容物耶!」
權聞言惶愧,即叱退武士,命芝上殿,賜坐而問曰:「吳、魏之利害若何?願先生教我。」
芝曰:「大王欲與蜀和,還是欲與魏和?」
權曰:「孤正欲與蜀主講和;但恐蜀主年輕識淺,不能全始全終耳。」
芝曰:「大王乃命世之英豪,諸葛亮亦一時之俊傑;蜀有山川之險,吳有三江之固:若二國連和,共為唇齒,進則可以兼吞天下,退則可以鼎足而立。
今大王若委贄稱臣於魏,魏必望大王朝覲,求太子以為內侍;如其不從,則興兵來攻,蜀亦順流而進取:如此則江南之地,不復為大王有矣。
若大王以愚言為不然,愚將就死於大王之前,以絕說客之名也。」
言訖,撩衣下殿,望油鼎中便跳。
權急命止之,請入後殿,以上賓之禮相待。
權曰:「先生之言,正合孤意。
孤今欲與蜀主連和,先生肯為我介紹乎!」
芝曰:「適欲烹小臣者,乃大王也;今欲使小臣者,亦大王也。
大王猶自狐疑未定,安能取信於人?」
權曰:「孤意已決,先生勿疑。」
於是吳王留住鄧芝,集多官問曰:「孤掌江南八十一州,更有荊楚之地,反不如西蜀偏僻之處也。
蜀有鄧芝,不辱其主;吳並無一人入蜀,以達孤意。」
忽一人出班奏曰:「臣願為使。」
眾視之,乃吳郡吳人,姓張,名溫,字惠恕,現為中郎將。
權曰:「恐卿到蜀見諸葛亮,不能達孤之情。」
溫曰:「孔明亦人耳,臣何畏彼哉?」
權大喜,重賞張溫,使同鄧芝入川通好。
卻說孔明自鄧芝去后,奏後主曰:「鄧芝此去,其事必成。
吳地多賢,定有人來答禮。
陛下當禮貌之,令彼回吳,以通盟好。
吳若通和,魏必不敢加兵於蜀矣。
吳、魏寧靖,臣當征南,平定蠻方,然後圖魏。
魏削則東吳亦不能久存,可以復一統之基業也。」
後主然之。
忽報東吳遣張溫與鄧芝入川答禮。
後主聚文武于丹墀,令鄧芝、張溫入。
溫自以為得志,昂然上殿,見後主施禮。
後主賜錦墩,坐於殿左,設御宴待之。
後主但敬禮而已。
宴罷,百官送張溫到館舍。
次日,孔明設宴相待。
孔明謂張溫曰:「先帝在日,與吳不睦,今已晏駕。
當今主上,深慕吳王,欲捐舊忿,永結盟好,并力破魏。
望大夫善言回奏。」
張溫領諾。
酒至半酣,張溫喜笑自若,頗有傲慢之意。
次日,後主將金帛賜與張溫,設宴於城南郵亭之上,命眾官相送。
孔明殷勤勸酒。
正飲酒間,忽一人乘醉而入,昂然長揖,入席就坐。
溫怪之,乃問孔明曰:「此何人也?」
孔明答曰:「姓秦,名宓,字子-,現為益州學士。」
溫笑曰:「名稱學士,未知胸中曾學事否?」
宓正色而言曰:「蜀中三尺小童,尚皆就學,何況於我?」
溫曰:「且說公何所學?」
宓對曰:「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無所不通;古今興廢,聖賢經傳,無所不覽。」
溫笑曰:「公既出大言,請即以天為問:天有頭乎?」
宓曰:「有頭。」
溫曰:「頭在何方?」
宓曰:「在西方。
《詩》云:『乃眷西顧。
』以此推之,頭在西方也。」
溫又問:「天有耳乎?」
宓答曰:「天處高而聽卑。
《詩》云:『鶴鳴九皋,聲聞於天。
』無耳何能聽?」
溫又問:「天有足乎?」
宓曰:「有足。
《詩》云:『天步艱難。
』無足何能步?」
溫又問:「天有姓乎?⾀宓曰:「豈得無姓!」
溫曰:「何姓?」
宓答曰:「姓劉。」
溫曰:「何以知之?」
宓曰:「天子姓劉,以故知之。」
溫又問曰:「日生於東乎?」
宓對曰:「雖生於東,而沒於西。」
此時秦宓語言清朗,答問如流,滿座皆驚。
張溫無語,宓乃問曰:「先生東吳名士,既以天事下問,必能深明天之理。
昔混沌既分,陰陽剖判;輕清者上浮而為天,重濁者下凝而為地;至共工氏戰敗,頭觸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缺: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天既輕清而上浮,何以傾其西北乎?又未知輕清之外,還是何物?願先生教我。」
張溫無言可對,乃避席而謝曰:「不意蜀中多出俊傑!恰聞講論,使仆頓開茅塞。」
孔明恐溫羞愧,故以善言解之曰:「席間問難,皆戲談耳。
足下深知安邦定國之道,何在唇齒之戲哉!」
溫拜謝。
孔明又令鄧芝入吳答禮,就與張溫同行。
張、鄧二人拜辭孔明,望東吳而來。
卻說吳王見張溫入蜀未還,乃聚文武商議。
忽近臣奏曰:「蜀遣鄧芝同張溫入國答禮。」
權召入。
張溫拜於殿前,備稱後主、孔明之德,願求永結盟好,特遣鄧尚書又來答禮。
權大喜,乃設宴待之。
權問鄧芝曰:「若吳、蜀二國同心滅魏,得天下太平,二主分治,豈不樂乎?」
芝答曰:「天無二日,民無二王。
如滅魏之後,未識天命所歸何人。
但為君者,各修其德;為臣者,各盡其忠:則戰爭方息耳。」
權大笑曰:「君之誠款,乃如是耶!」
遂厚贈鄧芝還蜀。
自此吳、蜀通好。
卻說魏國細作人探知此事,火速報入中原。
魏主曹丕聽知,大怒曰:「吳、蜀連和,必有圖中原之意也。
不若朕先伐之。」
於是大集文武,商議起兵伐吳。
此時大司馬曹仁、太尉賈詡已亡。
侍中辛毗出班奏曰:「中原之地,土闊民稀,而欲用兵,未見其利。
今日之計,莫若養兵屯田十年,足食足兵,然後用之,則吳、蜀方可破也。」
丕怒曰:「此迂儒之論也!今吳、蜀連和,早晚必來侵境,何暇等待十年!」
即傳旨起兵伐吳。
司馬懿奏曰:「吳有長江之險,非船莫渡。
陛下必御駕親征,可選大小戰船,從蔡、穎而入淮,取壽春,至廣陵,渡江口,徑取南徐:此為上策。」
丕從之。
於是日夜並工,造龍舟十隻,長二十餘丈,可容二千餘人,收拾戰船三千餘只。
魏黃初五年秋八月,會聚大小將士,令曹真為前部,張遼、張-、文聘、徐晃等為大將先行,許褚、呂虔為中軍護衛,曹休為合后,劉曄、蔣濟為參謀官。
前後水陸軍馬三十餘萬,克日起兵。
封司馬懿為尚書僕射,留在許昌,凡國政大事,並皆聽懿決斷。
不說魏兵起程。
卻說東吳細作探知此事,報入吳國。
近臣慌奏吳王曰:「今魏王曹丕,親自乘駕龍舟,提水陸大軍三十餘萬,從蔡、穎出淮,必取廣陵渡江,來下江南。
甚為利害。」
孫權大驚,即聚文武商議。
顧雍曰:「今主上既與西蜀連和,可修書與諸葛孔明,令起兵出漢中,以分其勢;一面遣一大將,屯兵南徐以拒之。」
權曰:「非陸伯言不可當此大任。
雍曰:「陸伯言鎮守荊州,不可輕動。」
權曰:「孤非不知,奈眼前無替力之人。」
言未盡,一人從班部內應聲而出曰:「臣雖不才,願統一軍以當魏兵。
若曹丕親渡大江,臣必主擒以獻殿下;若不渡江,亦殺魏兵大半,今魏兵不敢正視東吳。」
權視之,乃徐盛也。
權大喜曰:「如得卿守江南一帶,孤何憂哉!」
遂封徐盛為安東將軍,總鎮都督建業、南徐軍馬。
盛謝恩,領命而退;即傳令教眾官軍多置器械,多設旌旗,以為守護江岸之計。
忽一人挺身出曰:「今日大王以重任委託將軍,欲破魏兵以擒曹丕,將軍何不早發軍馬渡江,於淮南之地迎敵?直待曹丕兵至,恐無及矣。」
盛視之,乃吳王侄孫韶也。
韶字公禮,官授揚威將軍,曾在廣陵守御;年幼負氣,極有膽勇。
盛曰:「曹丕勢大;更有名將為先鋒,不可渡江迎敵。
待彼船皆集於北岸,吾自有計破之。」
韶曰:「吾手下自有三千軍馬,更兼深知廣陵路勢,吾願自去江北,與曹丕決一死戰。
如不勝,甘當軍令。」
盛不從。
韶堅執要去,盛只是不肯,韶再三要行。
盛怒曰:「汝如此不聽號令,吾安能制諸將乎?」
叱武士推出斬之。
刀斧手擁孫韶出轅門之外,立起皂旗。
韶部將飛報孫權。
權聽知,急上馬來救。
武士恰待行刑,孫權早到,喝散刀斧手,救了孫韶。
韶哭奏曰:「臣往年在廣陵,深知地利;不就那裡與曹丕廝殺,直待他下了長江,東吳指日休矣!」
權徑入營來。
徐盛迎接入帳,奏曰:「大王命臣為都督,提兵拒魏;今揚威將軍孫韶,不遵軍法,違令當斬,大王何故赦之?」
權曰:「韶倚血氣之壯,誤犯軍法,萬希寬恕。」
盛曰:「法非臣所立,亦非大王所立,乃國家之典刑也。
若以親而免之,何以令眾乎?」
權曰:「韶犯法,本應任將軍處治;奈此子雖本姓俞氏,然孤兄甚愛之,賜姓孫;於孤頗有勞績。
今若殺之,負兄義矣。」
盛曰:「且看大王之面,寄下死罪。」
權令孫韶拜謝。
韶不肯拜,厲聲而言曰:「據吾之見,只是引軍去破曹丕!便死也不服你的見識!」
徐盛變色。
權叱退孫韶,謂徐盛曰:「便無此子,何損於兵?今後勿再用之。」
言訖自回。
是夜,人報徐盛說:「孫韶引本部三千精兵,潛地過江去了。」
盛恐有失,於吳王面上不好看,乃喚丁奉授以密計,引三千兵渡江接應。
卻說魏主駕龍舟至廣陵,前部曹真已領兵列於大江之岸。
曹丕問曰:「江岸有多少兵?」
真曰:「隔岸遠望,並不見一人,亦無旌旗營寨。」
丕曰:「此必詭計也。
朕自往觀其虛實。」
於是大開江道,放龍舟直至大江,泊於江岸。
船上建龍鳳日月五色旌旗,儀鑾簇擁,光耀射目。
曹丕端坐舟中,遙望江南,不見一人,回顧劉曄、蔣濟曰:「可渡江否?」
曄曰:「兵法實實虛虛。
彼見大軍至,如何不作整備?陛下未可造次。
且待三五日,看其動靜,然後發先鋒渡江以探之。」
丕曰:「卿言正合朕意。」
是日天晚,宿於江中。
當夜月黑,軍士皆執燈火,明耀天地,恰如白晝。
遙望江南,並不見半點兒火光。
丕問左右曰:「此何故也?」
近臣奏曰:「想聞陛下天兵來到,故望風逃竄耳。」
丕暗笑。
及至天曉,大霧迷漫,對面不見。
須臾風起,霧散雲收,望見江南一帶皆是連城:城樓上槍刀耀日,遍城盡插旌旗號帶。
頃刻數次人來報:「南徐沿江一帶,直至石頭城,一連數百里,城郭舟車,連綿不絕,一夜成就。」
曹丕大驚。
原來徐盛束縛蘆葦為人,盡穿青衣,執旌旗,立於假城疑樓之上。
魏兵見城上許多人馬,如何不膽寒?丕嘆曰:「魏雖有武士千群,無所用之。
江南人物如此,未可圖也!」
正驚訝間,忽然狂風大作,白浪滔天,江水濺濕龍袍,大船將覆。
曹真慌令文聘撐小舟急來救駕。
龍舟上人立站不住。
文聘跳上龍舟,負丕下得小舟,奔入河港。
忽流星馬報道:「趙雲引兵出陽平關,徑取長安。」
丕聽得,大驚失色,便教回軍。
眾軍各自奔走。
背後吳兵追至。
丕傳旨教盡棄御用之物而走。
龍舟將次入淮,忽然鼓角齊鳴,喊聲大震,刺斜里一彪軍殺到:為首大將,乃孫韶也。
魏兵不能抵當,折其大半,淹死者無數。
諸將奮力救出魏主。
魏主渡淮河,行不三十里,淮河中一帶蘆葦,預灌魚油,盡皆火著;順風而下,風勢甚急,火焰漫空,絕住龍舟。
丕大驚,急下小船傍岸時,龍舟上早已火著。
丕慌忙上馬。
岸上一彪軍殺來;為首一將,乃丁奉也。
張遼急拍馬來迎,被奉一箭射中其腰,卻得徐晃救了,同保魏主而走,折軍無數。
背後孫韶、丁奉奪得馬匹、車仗、船隻、器械不計其數。
魏兵大敗而回。
吳將徐盛全獲大功,吳王重加賞賜。
張遼回到許昌,箭瘡迸裂而亡,曹丕厚葬之,不在話下。
卻說趙雲引兵殺出陽平關之次,忽報丞相有文書到,說益州耆帥雍-結連蠻王孟獲,起十萬蠻兵,侵掠四郡;因此宣雲回軍,令馬超堅守陽平關,丞相欲自南征。
趙雲乃急收兵而回。
此時孔明在成都整飭軍馬,親自南征。
正是:方見東吳敵北魏,又看西蜀戰南蠻。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87回 征南寇丞相大興師 抗天兵蠻王初受執
卻說諸葛丞相在於成都,事無大小,皆親自從公決斷。
兩川之民,忻樂太平,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又幸連年大熟,老幼鼓腹謳歌,凡遇差徭,爭先早辦。
因此軍需器械應用之物,無不完備;米滿倉廒,財盈府庫。
建興三年,益州飛報:蠻王孟獲,大起蠻兵十萬,犯境侵掠。
建寧太守雍-,乃漢朝什方侯雍齒之後,今結連孟獲造反——郡太守朱褒、越-郡太守高定,二人獻了城。
止有永昌太守王伉不肯反。
現今雍-、朱褒、高定三人部下人馬,皆與孟獲為嚮導官,攻打永昌郡。
今王伉與功曹呂凱,會集百姓,死守此城,其勢甚急。
孔明乃入朝奏後主曰:「臣觀南蠻不服,實國家之大患也。
臣當自領大軍,前去征討。」
後主曰「東有孫權,北有曹丕,今相父棄朕而去,倘吳、魏來攻,如之奈何?」
孔明曰:「東吳方與我國講和,料無異心;若有異心,李嚴在白帝城,此人可當陸遜也。
曹丕新敗,銳氣已喪,未能遠圖;且有馬超守把漢中諸處關口,不必憂也。
臣又留關興、張苞等分兩軍為救應,保陛下萬無一失。
今臣先去掃蕩蠻方,然後北伐,以圖中原,報先帝三顧之恩,託孤之重。」
後主曰:「朕年幼無知,惟相父斟酌行之。」
言未畢,班部內一人出曰:「不可!不可!」
眾視之,乃南陽人也,姓王,名連,字文儀,現為諫議大夫。
連諫曰:「南方不毛之地,瘴疫之鄉;丞相秉鈞衡之重任,而自遠征,非所宜也。
且雍-等乃疥癬之疾,丞相只須遣一大將討之,必然成功。」
孔明曰:「南蠻之地,離國甚遠,人多不習王化,收伏甚難,吾當親去征之。
可剛可柔,別有斟酌,非可容易託人。」
王連再三苦勸,孔明不從。
是日,孔明辭了後主,令蔣琬為參軍,費-為長史,董厥、樊建二人為掾史;趙雲、魏延為大將,總督軍馬;王平、張翼為副將;並川將數十員:共起川兵五十萬,前望益州進發。
忽有關公第三子關索,入軍來見孔明曰:「自荊州失陷,逃難在鮑家莊養病。
每要赴川見先帝報仇,瘡痕未合,不能起行。
近已安痊,打探得系吳仇人已皆誅戮,徑來西川見帝,恰在途中遇見征南之兵,特來投見。」
孔明聞之,嗟訝不已;一面遣人申報朝廷,就令關索為前部先鋒,一同征南。
大隊人馬,各依隊伍而行。
飢餐渴飲,夜住曉行;所經之處,秋毫無犯。
卻說雍-聽知孔明自統大軍而來,即與高定、朱褒商議,分兵三路:高定取中路,雍-在左,朱褒在右;三路各引兵五六萬迎敵。
於是高定令鄂煥為前部先鋒。
煥身長九尺,面貌醜惡,使一枝方天戟,有萬夫不當之勇:領本部兵,離了大寨,來迎蜀兵。
卻說孔明統大軍已到益州界分。
前部先鋒魏延,副將張翼、王平,才入界口,正遇鄂煥軍馬。
兩陣對圓,魏延出馬大罵曰:「反賊早早受降!」
鄂煥拍馬與魏延交鋒。
戰不數合,延詐敗走,煥隨後趕來。
走不數里,喊聲大震。
張翼、王平兩路軍殺來,絕其後路。
延復回,三員將并力拒戰,生擒鄂煥。
解到大寨,入見孔明。
孔明令去其縛,以酒食待之。
問曰:「汝是何人部將?」
煥曰:「某是高定部將。」
孔明曰:「吾知高定乃忠義之士,今為雍-所惑,以致如此。
吾今放汝回去,令高太守早早歸降,免遭大禍。」
鄂煥拜謝而去,回見高定,說孔明之德。
定亦感激不已。
次日,雍-至寨。
禮畢,-曰:「如何得鄂煥回也?」
定曰:「諸葛亮以義放之。」
-曰:「此乃諸葛亮反間之計:欲令我兩人不和,故施此謀也。」
定半信不信,心中猶豫。
忽報蜀將搦戰,-自引三萬兵出迎。
戰不數合,-撥馬便走。
延率兵大進,追殺二十餘里。
次日,雍-又起兵來迎。
孔明一連三日不出。
至第四日,雍-、高定分兵兩路,來取蜀寨。
卻說孔明令魏延兩路伺候;果然雍-、高定兩路兵來,被伏兵殺傷大半,生擒者無數,都解到大寨來。
雍-的人,囚在一邊;高定的人,囚在一邊。
卻令軍士謠說:「但是高定的人免死,雍-的人盡殺。」
眾軍皆聞此言。
少時,孔明令取雍-的人到帳前,問曰:「汝等皆是何人部從?」
眾偽曰:「高定部下人也。」
孔明教皆免其死,與酒食賞勞,令人送出界首,縱放回寨。
孔明又喚高定的人問之。
眾皆告曰:「吾等實是高定部下軍士。」
孔明亦皆免其死,賜以酒食;卻揚言曰:「雍-今日使人投降,要獻汝主並朱褒首級以為功勞,吾甚不忍。
汝等既是高定部下軍,吾放汝等回去,再不可背反。
若再擒來,決不輕恕。」
眾皆拜謝而去;回到本寨,入見高定,說知此事。
定乃密遣人去雍-寨中探聽,卻有一般放回的人,言說孔明之德;因此雍-部軍,多有歸順高定之心。
雖然如此,高定心中不穩,又令一人來孔明寨中探聽虛實。
被伏路軍捉來見孔明。
孔明故意認做雍-的人,喚入帳中問曰:「汝元帥既約下獻高定、朱褒二人首級,因何誤了日期?汝這廝不精細,如何做得細作!」
軍士含糊答應。
孔明以酒食賜之,修密書一封,付軍士曰:「汝持此書付雍-,教他早早下手,休得誤事。」
細作拜謝而去,回見高定,呈上孔明之書,說雍-如此如此。
定看書畢,大怒曰:「吾以真心待之,彼反欲害吾,情理難容!」
使喚鄂煥商議。
煥曰:「孔明乃仁人,背之不祥。
我等謀反作惡,皆雍-之故;不如殺-以投孔明。」
定曰:「如何下手?」
煥曰:「可設一席,令人去請雍。
彼若無異心,必坦然而來;若其不來,必有異心。
我主可攻其前,某伏於寨后小路候之;-可擒矣。」
高定從其言,設席請雍-果疑前日放回軍士之言,懼而不來。
是夜高定引兵殺投雍-寨中。
原來有孔明放回免死的人,皆想高定之德,乘時助戰。
雍-軍不戰自亂-上馬望山路而走。
行不二里,鼓聲響處,一彪軍出,乃鄂煥也:挺方天戟,驟馬當先。
雍-措手不及,被煥一戟刺於馬下,就梟其首級-部下軍士皆降高定。
定引兩部軍來降孔明,獻雍-首級於帳下。
孔明高坐於帳上,喝令左右推轉高定,斬首報來。
定曰:「某感丞相大恩,今將雍-首級來降,何故斬也?」
孔明大笑曰:「汝來詐降。
敢瞞吾耶!」
定曰:「丞相何以知吾詐降?」
孔明於匣中取出一緘,與高定曰:「朱褒已使人密獻降書,說你與雍-結生死之交,豈肯一旦便殺此人?吾故知汝詐也。」
定叫屈曰:「朱褒乃反間之計也。
丞相切不可信!」
孔明曰:「吾亦難憑一面之詞。
汝若捉得朱褒,方表真心。」
定曰:「丞相休疑。
某去擒朱褒來見丞相,若何?」
孔明曰:「若如此,吾疑心方息也。」
高定即引部將鄂煥並本部兵,殺奔朱褒營來。
比及離寨約有十里,山後一彪軍到,乃朱褒也。
褒見高定軍來,慌忙與高定答話。
定大罵曰:「汝如何寫書與諸葛丞相處,使反間之計害吾耶?」
褒目瞪口呆,不能回答。
忽然鄂煥於馬後轉過,一戟刺朱褒於馬下。
定厲聲而言曰:「如不順者皆戮之!」
於是眾軍一齊拜降。
定引兩部軍來見孔明,獻朱褒首級於帳下。
孔明大笑曰:「吾故使汝殺此二賊,以表忠心。」
遂命高定為益州太守,總攝三郡;令鄂煥為牙將。
三路軍馬已平。
於是永昌太守王伉出城迎接孔明。
孔明入城已畢,問曰:「誰與公守此城,以保無虞?」
伉曰:「某今日得此郡無危者,皆賴永昌不韋人,姓呂,名凱,字季平。
皆此人之力。」
孔明遂請目凱至。
凱入見,禮畢。
孔明曰:「久聞公乃永昌高士,多虧公保守此城。
今欲平蠻方,公有何高見?」
呂凱遂取一圖,呈與孔明曰:「某自歷仕以來,知南人慾反久矣,故密遣人入其境,察看可屯兵交戰之處,畫成一圖,名曰《平蠻指掌圖》。
今敢獻與明公。
明公試觀之,可為征蠻之一助也。」
孔明大喜,就用呂凱為行軍教授,兼嚮導官。
於是孔明提兵大進,深入南蠻之境。
正行軍之次,忽報天子差使命至。
孔明請入中軍,但見一人素袍白衣而進,乃馬謖也——為兄馬良新亡,因此掛孝——謖曰:「奉主上敕命,賜眾軍酒帛。」
孔明接詔已畢,依命一一給散,遂留馬謖在帳敘話。
孔明問曰:「吾奉天子詔,削平蠻方;久聞幼常高見,望乞賜教。」
謖曰:「愚有片言,望丞相察之;南蠻恃其地遠山險,不服久矣;雖今日破之,明日復叛。
丞相大軍到彼,必然平服;但班師之日,必用北伐曹丕;蠻兵若知內虛,其反必速。
夫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
願丞相但服其心足矣。」
孔明嘆曰:「幼常足知吾肺腑也!」
於是孔明遂令馬謖為參軍,即統大兵前進。
卻說蠻王孟獲,聽知孔明智破雍-等,遂聚三洞元帥商議。
第一洞乃金環三結元帥,第二洞乃董荼那元帥,第三洞乃阿會喃元帥。
三洞元帥入見孟獲。
獲曰:「今諸葛丞相領大軍來侵我境界,不得不并力敵之。
汝三人可分兵三路而進。
如得勝者,便為洞主。」
於是分金環三結取中路,董荼那取左路,阿會喃取右路:各引五萬蠻兵,依令而行。
卻說孔明正在寨中議事,忽哨馬飛報,說三洞元帥分兵三路到來。
孔明聽畢,即喚趙雲、魏延至,卻都不分付;更喚王平、馬忠至,囑之曰:「今蠻兵三路而來,吾欲令子龍、文長去;此二人不識地理,未敢用之。
王平可往左路迎敵,馬忠可往右路迎敵。
吾卻使子龍、文長隨後接應。
今日整頓軍馬,來日平明進發。」
二人聽令而去。
又喚張嶷、張翼分付曰:「汝二人同領一軍,往中路迎敵。
今日整點軍馬,來日與王平、馬忠約會而進。
吾欲令子龍、文長去取,奈二人不識地理,故未敢用之。」
張嶷、張翼聽令去了。
趙雲、魏延見孔明不用,各有慍色。
孔明曰:「吾非不用汝二人,但恐以中年涉險,為蠻人所算,失其銳氣耳。」
趙雲曰:「倘我等識地理,若何?」
孔明曰:「汝二人只宜小心,休得妄動。」
二人怏怏而退。
趙雲請魏延到自己寨內商議曰:「吾二人為先鋒,卻說不識地理而不肯用。
今用此後輩,吾等豈不羞乎?」
延曰:「吾二人只今就上馬,親去探之;捉住土人,便教引進,以敵蠻兵,大事可成。」
雲從之,遂上馬徑取中路而來。
方行不數里,遠遠望見塵頭大起。
二人上山坡看時,果見數十騎蠻兵,縱馬而來。
二人兩路衝出。
蠻兵見了,大驚而走。
趙雲、魏延各生擒幾人,回到本寨,以酒食待之,卻細問其故。
蠻兵告曰:「前面是金環三結元帥大寨,正在山口。
寨邊東西兩路,卻通五溪洞並董荼那、阿會喃各寨之後。」
趙雲、魏延聽知此話,遂點精兵五千,教擒來蠻兵引路。
比及起軍時,已是二更天氣;月明星朗,趁著月色而行。
剛到金環三結大寨之時,約有四更,蠻兵方起造飯,準備天明廝殺。
忽然趙雲、魏延兩路殺入,蠻兵大亂。
趙雲直殺入中軍,正逢金環三結元帥;交馬只一合,被雲一槍刺落馬下,就梟其首級。
余軍潰散。
魏延便分兵一半,望東路抄董荼那寨來。
趙雲分兵一半,望西路抄阿會喃寨來。
比及殺到蠻兵大寨之時,天已平明。
先說魏延殺奔董荼那寨來。
董荼那聽知寨後有軍殺至,便引兵出寨拒敵。
忽然寨前門一聲喊起,蠻兵大亂。
原來王平軍馬早已到了。
兩下夾攻,蠻兵大敗。
董荼那奪路走脫,魏延追趕不上。
卻說趙雲引兵殺到阿會喃寨后之時,馬忠已殺至寨前。
兩下夾攻,蠻兵大敗,阿會喃乘亂走脫。
各自收軍,回見孔明。
孔明問曰:「三洞蠻兵,走了兩洞之主;金環三結元帥首級安在?」
趙雲將首級獻功。
眾皆言曰:「董荼那、阿會喃皆棄馬越嶺而去,因此趕他不上。」
孔明大笑曰:「二人吾已擒下了。」
趙、魏二人並諸將皆不信。
少頃,張嶷解董荼那到,張翼解阿會喃到。
眾皆驚訝。
孔明曰:「吾觀呂凱圖本,已知他各人下的寨子,故以言激子龍、文長之銳氣,故教深入重地,先破金環三結,隨即分兵左右寨后抄出,以王平、馬忠應之。
非子龍、文長不可當此任也。
吾料董荼那、阿會喃必從便徑往山路而走,故遣張嶷、張翼以伏兵待之,令關索以兵接應,擒此二人。」
諸將皆拜伏曰:「丞相機算,神鬼莫測!」
孔明令押過董荼那、阿會喃至帳下,盡去其縛,以酒食衣服賜之,令各自歸洞,勿得助惡。
二人泣拜,各投小路而去。
孔明謂諸將曰:「來日孟獲必然親自引兵廝殺,便可就此擒之。」
乃喚趙雲、魏延至,付與計策,各引五千兵去了。
又喚王平、關索同引一軍,授計而去。
孔明分撥已畢,坐於帳上待之。
卻說蠻王孟獲在帳中正坐,忽哨馬報來,說三洞元帥,俱被孔明捉將去了;部下之兵,各自潰散。
獲大怒,遂起蠻兵迤邐進發,正遇王平軍馬。
兩陣對圓,王平出馬橫刀望之:只見門旗開處,數百南蠻騎將兩勢擺開。
中間孟獲出馬:頭頂嵌寶紫金冠,身披纓絡紅錦袍,腰系碾玉獅子帶,腳穿鷹嘴抹綠靴,騎一匹捲毛赤兔馬,懸兩口松紋鑲寶劍,昂然觀望,回顧左右蠻將曰:「人每說諸葛亮善能用兵;今觀此陣,旌旗雜亂,隊伍交錯;刀槍器械,無一可能勝吾者:始知前日之言謬也。
早知如此,吾反多時矣。
誰敢去擒蜀將:以振軍威?」
言未盡,一將應聲而出,名喚忙牙長;使一口截頭大刀,騎一匹黃驃馬,來取王平。
二將交鋒,戰不數合,王平便走。
孟獲驅兵大進,迤邐追趕。
關索略戰又走,約退二十餘里。
孟獲正追殺之間,忽然喊聲大起,左有張嶷,右有張翼,兩路兵殺出,截斷歸路。
王平、關索復兵殺回。
前後夾攻,蠻兵大敗。
孟獲引部將死戰得脫,望錦帶山而逃。
背後三路兵追殺將來。
獲正奔走之間,前面喊聲大起,一彪軍攔住:為首大將乃常山趙子龍也。
獲見了大驚,慌忙奔錦帶山小路而走。
子龍衝殺一陣,蠻兵大敗,生擒者無數。
孟獲止與數十騎奔入山谷之中,背後追兵至近,前面路狹,馬不能行,乃棄了馬匹,爬山越嶺而逃。
忽然山谷中一聲鼓響,乃是魏延受了孔明計策,引五百步軍,伏於此處,孟獲抵敵不住,被魏延生擒活捉了。
從騎皆降。
魏延解孟獲到大寨來見孔明。
孔明早已殺牛宰羊,設宴在寨;卻教帳中排開七重圍子手,刀槍劍戟,燦若霜雪;又執御賜黃金鉞斧,曲柄傘蓋,前後羽葆鼓吹,左右排開御林軍,布列得十分嚴整。
孔明端坐於帳上,只見蠻兵紛紛穰穰,解到無數。
孔明喚到帳中,盡去其縛,撫諭曰:「汝等皆是好百姓,不幸被孟獲所拘,今受驚'。
吾想汝等父母、兄弟、妻子必倚門而望;若聽知陣敗,定然割肚牽腸,眼中流血。
吾今盡放汝等回去,以安各人父母、兄弟、妻子之心。」
言訖,各賜酒食米糧而遣之。
蠻兵深感其恩,泣拜而去。
孔明教喚武士押過孟獲來。
不移時,前推后擁,縛至帳前。
獲跪與帳下。
孔明曰:「先帝待汝不薄,汝何敢背反?」
獲曰:「兩川之地,皆是他人所佔土地,汝主倚強奪之,自稱為帝。
吾世居此處,汝等無禮,侵我土地:何為反耶?」
孔明曰:「吾今擒汝,汝心服否?」
獲曰:「山僻路狹,誤遭汝手,如何肯服!」
孔明曰:「汝既不服,吾放汝去,若何?」
獲曰:「汝放我回去,再整軍馬,共決雌雄;若能再擒吾,吾方服也。」
孔明即令去其縛。
與衣服穿了,賜以酒食,給與鞍馬,差人送出路,徑望本寨而去。
正是:寇入掌中還放去,人居化外未能降。
未知再來交戰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88回 渡瀘水再縛番王 識詐降三擒孟獲
卻說孔明放了孟獲,眾將上帳問曰:「孟獲乃南蠻渠魁,今幸被擒,南方便定;丞相何故放之?」
孔明笑曰:「吾擒此人,如囊中取物耳。
直須降伏其心,自然平矣。」
諸將聞言,皆未肯信。
當日孟獲行至瀘水,正遇手下敗殘的蠻兵,皆來尋探。
眾兵見了孟獲,且驚且喜,拜問曰:「大王如何能勾回來?」
獲曰:「蜀人監我在帳中,被我殺死十餘人,乘夜黑而走;正行間,逢著一哨馬軍,亦被我殺之,奪了此馬:因此得脫。」
眾皆大喜,擁孟獲渡了瀘水,下住寨柵,會集各洞酋長,陸續招聚原放回的蠻兵,約有十餘萬騎。
此時董荼那、阿會喃已在洞中。
孟獲使人去請,二人懼怕,只得也引洞兵來。
獲傳令曰:「吾已知諸葛亮之計矣,不可與戰,戰則中他詭計。
彼川兵遠來勞苦,況即日天炎,彼兵豈能久住?吾等有此瀘水之險,將船筏盡拘在南岸,一帶皆築土城,深溝高壘,看諸葛亮如何施謀!」
眾酋長從其計,盡拘船筏於南岸,一帶築起土城:有依山傍崖之地,高豎敵樓;樓上多設弓弩炮石,準備久處之計。
糧草皆是各洞供運。
孟獲以為萬全之策,坦然不憂。
卻說孔明提兵大進,前軍已至瀘水,哨馬飛報說:「瀘水之內,並無船筏;又兼水勢甚急,隔岸一帶築起土城,皆有蠻兵守把。」
時值五月,天氣炎熱,南方之地,分外炎酷,軍馬衣甲,皆穿不得。
孔明自至瀘水邊觀畢,回到本寨,聚諸將至帳中,傳令曰:「今孟獲兵屯瀘水之南,深溝高壘,以拒我兵;吾既提兵至此,如何空回?汝等各各引兵,依山傍樹,揀林木茂盛之處,與我將息人馬。」
乃遣呂凱離瀘水百里,揀陰涼之地,分作四個寨子;使王平、張嶷、張翼、關索各守一寨,內外皆搭草棚,遮蓋馬匹,將士乘涼,以避暑氣。
參軍蔣琬看了,入問孔明曰:「某看呂凱所造之寨甚不好,正犯昔日先帝敗於東吳時之地勢矣,倘蠻兵偷渡瀘水,前來劫寨,若用火攻,如何解救?」
孔明笑曰:「公勿多疑,吾自有妙算。」
蔣琬等皆不曉其意。
忽報蜀中差馬岱解暑葯並糧米到。
孔明令入。
岱參拜畢,一面將米葯分派四寨。
孔明問曰:「汝將帶多少軍來?」
馬岱曰:「有三千軍。」
孔明曰:「吾軍累戰疲睏,欲用汝軍,未知肯向前否?」
岱曰:「皆是朝廷軍馬,何分彼我?丞相要用,雖死不辭。」
孔明曰:「今孟獲拒住瀘水,無路可渡。
吾欲先斷其糧道,令彼軍自亂。」
岱曰:「如何斷得?」
孔明曰:「離此一百五十里,瀘水下流沙口,此處水慢,可以扎筏而渡。
汝提本部三千軍渡水,直入蠻洞,先斷其糧,然後會合董荼那、阿會喃兩個洞主,便為內應。
不可有誤。」
馬岱欣然去了,領兵前到沙口,驅兵渡水;因見水淺,大半不下筏,只裸衣而過,半渡皆倒;急救傍岸,口鼻出血而死。
馬岱大驚,連夜回告孔明。
孔明隨喚嚮導土人問之。
土人曰:「目今炎天,毒聚瀘水,日間甚熱,毒氣正發,有人渡水,必中其毒;或飲此水,其人必死。
若要渡時。
須待夜靜水冷,毒氣不起,飽食渡之,方可無事。」
孔明遂令土人引路,又選精壯軍五六百,隨著馬岱,來到瀘水沙口,紮起木筏,半夜渡水,果然無事,岱領著二千壯軍,令土人引路,徑取蠻洞運糧總路口夾山峪而來。
那夾山峪,兩下是山,中間一條路,止容一人一馬而過。
馬岱佔了夾山峪,分撥軍士,立起寨柵。
洞蠻不知,正解糧到,被岱前後截住,奪糧百餘車,蠻人報入孟獲大寨中。
此時孟獲在寨中,終日飲酒取樂,不理軍務,謂眾酋長曰:「吾若與諸葛亮對敵,必中奸計。
今靠此瀘水之險,深溝高壘以待之;蜀人受不過酷熱,必然退走。
那時吾與汝等隨後擊之,便可擒諸葛亮也。」
言訖,呵呵大笑。
忽然班內一酋長曰:「沙口水淺,倘蜀兵透漏過來,深為利害;當分軍守把。」
獲笑曰:「汝是本處土人,如何不知?吾正要蜀兵來渡此水,渡則必死於水中矣。」
酋長又曰:「倘有土人說與夜渡之法,當復何如?」
獲曰:「不必多疑。
吾境內之人,安肯助敵人耶?」
正言之間,忽報蜀兵不知多少,暗渡瀘水,絕斷了夾山糧道,打著「平北將軍馬岱」
旗號。
獲笑曰:「量此小輩,何足道哉!」
即遣副將忙牙長,引三千兵投夾山峪來。
卻說馬岱望見蠻兵已到,遂將二千軍擺在山前。
兩陣對圓,忙牙長出馬,與馬岱交鋒,只一合,被岱一刀,斬於馬下。
蠻兵大敗走回,來見孟獲,細言其事。
獲喚諸將問曰:「誰敢去敵馬岱?」
言未畢,董荼那出曰:「某願往。」
孟獲大喜,遂與三千兵而去。
獲又恐有人再渡瀘水,即遣阿會喃引三千兵,去守把沙口。
卻說董荼那引蠻兵到了夾山峪下寨,馬岱引兵來迎。
部內軍有認得是董荼那,說與馬岱如此如此。
岱縱馬向前大罵曰:「無義背恩之徒!吾丞相饒汝性命,今又背反,豈不自羞!」
董荼那滿面慚愧,無言可答,不戰而退。
馬岱掩殺一陣而回。
董荼那回見孟獲曰:「馬岱英雄,抵敵不住。」
獲大怒曰:「吾知汝原受諸葛亮之恩,今故不戰而退,正是賣陣之計!」
喝教推出斬了。
眾酋長再三哀告,方才免死,叱武士將董荼那打了一百大棍,放歸本寨。
諸多酋長皆來告董荼那曰:「我等雖居蠻方,未嘗敢犯中國;中國亦不曾侵我。
今因孟獲勢力相逼,不得已而造反。
想孔明神機莫測,曹操、孫權尚自懼之,何況我等蠻方乎?況我等皆受其活命之恩,無可為報。
今欲舍一死命,殺孟獲去投孔明,以免洞中百姓塗炭之苦。」
董荼那曰:「未知汝等心下若何?」
內有原蒙孔明放回的人,一齊同聲應曰:「願往!」
於是董荼那手執鋼刀,引百餘人,直奔大寨而來,時孟獲大醉於帳中。
董荼那引眾人持刀而入,帳下有兩將侍立。
董荼那以刀指曰:「汝等亦受諸葛丞相活命之恩,宜當報效。」
二將曰:「不須將軍下手,某當生擒孟獲,去獻丞相。」
於是一齊入帳,將孟獲執縛已定,押到瀘水邊,駕船直過北岸,先使人報知孔明。
卻說孔明已有細作探知此事,於是密傳號令,教各寨將士,整頓軍器,方教為首酋長解孟獲入來,其餘皆回本寨聽候。
董荼那先入中軍見孔明,細說其事。
孔明重加賞勞,用好言撫慰,遣董荼那引眾酋長去了,然後令刀斧手推孟獲入。
孔明笑曰:「汝前者有言:但再擒得,便肯降服。
今日如何?」
獲曰:「此非汝之能也;乃吾手下之人自相殘害,以致如此。
如何肯服!」
孔明曰:「吾今再放汝去,若何?」
孟獲曰:「吾雖蠻人,頗知兵法;若丞相端的肯放吾回洞中,吾當率兵再決勝負。
若丞相這番再擒得我,那時傾心吐膽歸降,並不敢改移也。」
孔明曰:「這番生擒,如又不服,必無輕恕。」
令左右去其繩索,仍前賜以酒食,列坐於帳上。
孔明曰:「吾自出茅廬,戰無不勝,攻無不取。
汝蠻邦之人,何為不服?」
獲默然不答。
孔明酒後,喚孟獲同上馬出寨,觀看諸營寨柵所屯糧草,所積軍器。
孔明指謂孟獲曰:「汝不降吾,真愚人也。
吾有如此之精兵猛將,糧草兵器,汝安能勝吾哉?汝若早降,吾當奏聞天子,令汝不失王位,子子孫孫,永鎮蠻邦。
意下若何?」
獲曰:「某雖肯降,怎奈洞中之人未肯心服。
若丞相肯放回去,就當招安本部人馬,同心合膽,方可歸順。」
孔明忻然,又與孟獲回到大寨。
飲酒至晚,獲辭去;孔明親自送至瀘水邊,以船送獲歸寨。
孟獲來到本寨,先伏刀斧手於帳下,差心腹人到董荼那、阿會喃寨中,只推孔明有使命至,將二人賺到大寨帳下,盡皆殺之,棄屍於澗。
孟獲隨即遣親信之人,守把隘口,自引軍出了夾山峪,要與馬岱交戰,卻並不見一人;及問土人,皆言昨夜盡搬糧草,復渡瀘水,歸大寨去了。
獲再回洞中,與親弟孟優商議曰:「如今諸葛亮之虛實,吾已盡知,汝可去如此如此。」
孟優領了兄計,引百餘蠻兵,搬載金珠、寶貝、象牙、犀角之類,渡了瀘水,徑投孔明大寨而來;方才過了河時,前面鼓角齊鳴,一彪軍擺開:為首大將乃馬岱也。
孟優大驚。
岱問了來情,令在外廂,差人來報孔明。
孔明正在帳中與馬謖、呂凱、蔣琬、費-等共議平蠻之事,忽帳下一人,報稱孟獲差弟孟優來進寶貝。
孔明回顧馬謖曰:「汝知其來意否?」
謖曰:「不敢明言。
容某暗寫於紙上,呈與丞相,看合鈞意否?」
孔明從之。
馬謖寫訖,呈與孔明。
孔明看畢,撫掌大笑曰:「擒孟獲之計,吾已差派下也。
汝之所見,正與吾同。」
遂喚趙雲入,向耳畔分付如此如此;又喚魏延入,亦低言分付;又喚王平、馬忠、關索入,亦密密地分付。
各人受了計策,皆依令而去,方召孟優入帳,優再拜於帳下曰:「家兄孟獲,感丞相活命之恩,無可奉獻,輒具金珠寶貝若干,權為賞軍之資。
續后別有進貢天子禮物。」
孔明曰:「汝兄今在何處?」
優曰:「為感丞相天恩,徑往銀坑山中收拾寶物去了,少時便回來也。」
孔明曰:「汝帶多少人來?」
優曰:「不敢多帶。
只是隨行百餘人,皆運貨物者。」
孔明盡教入帳看時,皆是青眼黑面,黃髮紫須,耳帶金環,-頭跣足,身長力大之士。
孔明就令隨席而坐,教諸將勸酒,殷勤相待。
卻說孟獲在帳中專望迴音,忽報有二人回了;喚入問之,具說:「諸葛亮受了禮物大喜,將隨行之人,皆喚入帳中,殺牛宰羊,設宴相待。
二大王令某密報大王:今夜二更,裡應外合,以成大事。」
孟獲聽知甚喜,即點起三萬蠻兵,分為三隊。
獲喚各洞酋長分付曰:「各軍盡帶火具。
今晚到了蜀寨時,放火為號。
吾當自取中軍,以擒諸葛亮。」
諸多蠻將,受了計策,黃昏左側,各渡瀘水而來。
孟獲帶領心腹蠻將百餘人,徑投孔明大寨,於路並無一軍阻當。
前至寨門,獲率眾將驟馬而入,乃是空寨,並不見一人。
獲撞入中軍,只見帳中燈燭熒煌,孟優並番兵盡皆醉倒。
原來孟優被孔明教馬謖、呂凱二人管待,令樂人搬做雜劇,殷勤勸酒,酒內下藥,盡皆昏倒,渾如醉死之人。
孟獲入帳問之,內有醒者,但指口而已。
獲知中計,急救了孟優等一干人;卻待奔回中隊,前面喊聲大震,火光驟起,蠻兵各自逃竄。
一彪軍殺到,乃是蜀將王平。
獲大驚,急奔左隊時,火光衝天,一彪軍殺到,為首蜀將乃是魏延。
獲慌忙望右隊而來,只見火光又起,又一彪軍殺到,為首蜀將乃是趙雲。
三路軍夾攻將來,四下無路。
孟獲棄了軍士,匹馬望瀘水面逃。
正見瀘水上數十個蠻兵,駕一小舟,獲慌令近岸。
人馬方才下船,一聲號起,將孟獲縛住。
原來馬岱受了計策,引本部兵扮作蠻兵,撐船在此,誘擒孟獲。
於是孔明招安蠻兵,降者無數。
孔明一一撫慰,並不加害。
就教救滅了余火。
須臾,馬岱擒孟獲至;趙雲擒孟優至;魏延、馬忠、王平、關索擒諸洞酋長至。
孔明指孟獲而笑曰:「汝先令汝弟以禮詐降,如何瞞得過吾!今番又被我擒,汝可服否?」
獲曰:「此乃吾弟貪口腹之故,誤中汝毒,因此失了大事。
吾若自來,弟以兵應之,必然成功。
此乃天敗,非吾之不能也,如何肯服!」
孔明曰:「今已三次,如何不服?」
孟獲低頭無語。
孔明笑曰:「吾再放汝回去。」
孟獲曰:「丞相若肯放吾兄弟回去,收拾家下親丁,和丞相大戰一場。
那時擒得,方才死心塌地而降。」
孔明曰:「再若擒住,必不輕恕。
汝可小心在意,勤攻韜略之書,再整親信之士,早用良策,勿生後悔。」
遂令武士去其繩索,放起孟獲,並孟優及各洞酋長,一齊都放。
孟獲等拜謝去了。
此時蜀兵已渡瀘水。
孟獲等過了瀘水,只見岸口陳兵列將,旗幟紛紛。
獲到營前,馬岱高坐,以劍指之曰:「這番拿住,必無輕放!」
孟獲到了自己寨時,趙雲早已襲了此寨,布列兵馬。
雲坐於大旗下,按劍而言曰:「丞相如此相待,休忘大恩!」
獲喏喏連聲而去。
將出界口山坡,魏延引一千精兵,擺在坡上,勒馬厲聲而言曰:「吾今已深入巢袕,奪汝險要;汝尚自愚迷,抗拒大軍!這回拿住,碎屍萬段,決不輕饒!」
孟獲等抱頭鼠竄,望本洞而去。
後人有詩讚曰:「五月驅兵入不毛,月明瀘水瘴煙高。
誓將雄略酬三顧,豈憚征蠻七縱勞。」
卻說孔明渡了瀘水,下寨已畢,大賞三軍,聚眾將於帳下曰:「孟獲第二番擒來,吾令遍觀各營虛實,正欲令其來劫營也。
吾知孟獲頗曉兵法,吾以兵馬糧草炫耀,實令孟獲看吾破綻,必用火攻。
彼令其弟詐降,欲為內應耳。
吾三番擒之而不殺,誠欲服其心,不欲滅其類也。
吾今明告汝等,勿得辭勞,可用心報國。」
眾將拜伏曰:「丞相智、仁、勇三者足備,雖子牙、張良不能及也。」
孔明曰:「吾今安敢望古人耶?皆賴汝等之力,共成功業耳。」
帳下諸將聽得孔明之言,盡皆喜悅。
卻說孟獲受了三擒之氣,忿忿歸到銀坑洞中,即差心腹人齎金珠寶貝,往八番九十三甸等處,並蠻方部落,借使牌刀獠丁軍健數十萬,克日齊備,各隊人馬,雲推霧擁,俱聽孟獲調用。
伏路軍探知其事,來報孔明,孔明笑曰:「吾正欲令蠻兵皆至,見吾之能也。」
遂上小車而行。
正是:若非洞主威風猛,怎顯軍師手段高!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89回 武鄉侯四番用計 南蠻王五次遭擒
卻說孔明自駕小車,引數百騎前來探路。
前有一河,名曰西洱河,水勢雖慢,並無一隻船筏。
孔明令伐木為筏而渡,其木到水皆沉。
孔明遂問呂凱,凱曰:「聞西洱河上流有一山,其山多竹,大者數圍。
可令人伐之,於河上搭起竹橋,以渡軍馬。」
孔明即調三萬人入山,伐竹數十萬根,順水放下,於河面狹處,搭起竹橋,闊十餘丈。
乃調大軍於河北岸一字兒下寨,便以河為壕塹,以浮橋為門,壘土為城;過橋南岸,一字下三個大營,以待蠻兵。
卻說孟獲引數十萬蠻兵,恨怒而來。
將近西洱河,孟獲引前部一萬刀牌獠丁,直扣前寨搦戰。
孔明頭戴綸巾,身披鶴氅,手執羽扇,乘駟馬車,左右眾將簇擁而出。
孔明見孟獲身穿犀皮甲,頭頂朱紅盔,左手挽牌,右手執刀,騎赤毛牛,口中辱罵;手下萬餘洞丁,各舞刀牌,往來衝突。
孔明急令退回本寨,四面緊閉,不許出戰。
蠻兵皆裸衣赤身,直到寨門前叫罵。
諸將大怒,皆來稟孔明曰:「某等情願出寨決一死戰!」
孔明不許。
諸將再三欲戰,孔明止曰:「蠻方之人,不遵王化,今此一來,狂惡正盛,不可迎也;且宜堅守數日,待其猖獗少懈,吾自有妙計破之。」
於是蜀兵堅守數日。
孔明在高阜處探之,窺見蠻兵已多懈怠,乃聚諸將曰:「汝等敢出戰否?」
眾將欣然要出。
孔明先喚趙雲、魏延入帳,向耳畔低言,分付如此如此。
二人受了計策先進。
卻喚王平、馬忠入帳,受計去了。
又喚馬岱分付曰:「吾今棄此三寨,退過河北;吾軍一退,汝可便拆浮橋,移於下流,卻渡趙雲、魏延軍馬過河來接應。」
岱受計而去。
又喚張翼曰:「吾軍退去,寨中多設燈火。
孟獲知之,必來追趕,汝卻斷其後。」
張翼受計而退。
孔明只教關索護車。
眾軍退去,寨中多設燈火。
蠻兵望見,不敢衝突。
次日平明,孟獲引大隊蠻兵徑到蜀寨之時,只見三個大寨,皆無人馬,於內棄下糧草車仗數百餘輛。
孟優曰:「諸葛棄寨而走,莫非有計否?」
孟獲曰:「吾料諸葛亮棄輜重而去,必因國中有緊急之事:若非吳侵,定是魏伐。
故虛張燈火以為疑兵,棄車仗而去也。
可速追之,不可錯過。」
於是孟獲自驅前部,直到西洱河邊。
望見河北岸上,寨中旗幟整齊如故,燦若雲錦;沿河一帶,又設錦城。
蠻兵哨見,皆不敢進。
獲謂優曰:「此是諸葛亮懼吾追趕,故就河北岸少住,不二日必走矣。」
遂將蠻兵屯於河岸;又使人去山上砍竹為筏,以備渡河;卻將敢戰之兵,皆移於寨前面。
卻不知蜀兵早已入自己之境。
是日,狂風大起。
四壁廂火明鼓響,蜀兵殺到。
蠻兵獠丁,自相衝突,孟獲大驚,急引宗族洞丁殺開條路,徑奔舊寨。
忽一彪軍從寨中殺出,乃是趙雲。
獲慌忙回西洱河,望山僻處而走。
又一彪軍殺出,乃是馬岱。
孟獲只剩得數十個敗殘兵,望山谷中而逃。
見南、北、西三處塵頭火光,因此不敢前進,只得望東奔走,方才轉過山口,見一大林之前,數十從人,引一輛小車;車上端坐孔明,呵呵大笑曰:「蠻王孟獲!天敗至此,吾已等候多時也!」
獲大怒,回顧左右曰:「吾遭此人詭計!受辱三次;今幸得這裡相遇。
汝等奮力前去,連人帶車砍為粉碎!」
數騎蠻兵,猛力向前。
孟獲當先吶喊,搶到大林之前,-踏一聲,踏了陷坑,一齊塌倒。
大林之內,轉出魏延,引數百軍來,一個個拖出,用索縛定。
孔明先到寨中,招安蠻兵,並諸甸酋長洞丁——此時大半皆歸本鄉去了——除死傷外,其餘盡皆歸降。
孔明以酒肉相待,以好言撫慰,盡令放回。
蠻兵皆感嘆而去。
少頃,張翼解孟優至。
孔明誨之曰:「汝兄愚迷,汝當諫之。
今被吾擒了四番,有何面目再見人耶!」
孟優羞慚滿面。
伏地告求免死。
孔明曰:「吾殺汝不在今日。
吾且饒汝性命,勸諭汝兄。」
令武士解其繩索,放起孟優。
優泣拜而去。
不一時,魏延解孟獲至。
孔明大怒曰:「你今番又被吾擒了,有何理說!」
獲曰:「吾今誤中詭計,死不瞑目!」
孔明叱武士推出斬之。
獲全無懼色,回顧孔明曰:「若敢再放吾回去,必然報四番之恨!」
孔明大笑,令左右去其縛,賜酒壓驚,就坐於帳中。
孔明問曰:「吾今四次以禮相待,汝尚然不服,何也?」
獲曰:「吾雖是化外之人,不似丞相專施詭計,吾如何肯服?」
孔明曰:「吾再放汝回去,復能戰乎?」
獲曰:「丞相若再拿住吾,吾那時傾心降服,盡獻本洞之物犒軍,誓不反亂。」
孔明即笑而遣之。
獲忻然拜謝而去。
於是聚得諸洞壯丁數千人,望南迤邐而行。
早望見塵頭起處,一隊兵到;乃是兄弟孟優,重整殘兵,來與兄報仇。
兄弟二人,抱頭相哭,訴說前事。
優曰:「我兵屢敗,蜀兵屢勝,難以抵當。
只可就山陰洞中,退避不出。
蜀兵受不過暑氣,自然退矣。」
獲問曰:「何處可避?」
優曰:「此去西南有一洞,名曰禿龍洞。
洞主朵思大王,與弟甚厚,可投之。」
於是孟獲先教孟優到禿龍洞,見了朵思大王。
朵思慌引洞兵出迎,孟獲入洞,禮畢,訴說前事。
朵思曰:「大王寬心。
若蜀兵到來,令他一人一騎不得還鄉,與諸葛亮皆死於此處!」
獲大喜,問計於朵思。
朵思曰:「此洞中止有兩條路:東北上一路,就是大王所來之路,地勢平坦,土厚水甜,人馬可行;若以木石壘斷洞口,雖有百萬之眾,不能進也。
西北上有一條路,山險嶺惡,道路窄狹;其中雖有小路,多藏毒蛇惡蠍;黃昏時分,煙瘴大起,直至已,午時方收,惟未、申、酉三時,可以往來;水不可飲,人馬難行。
此處更有四個毒泉:一名啞泉,其水頗甜,人若飲之,則不能言,不過旬日必死;二曰滅泉,此水與湯無異,人若沐浴,則皮肉皆爛,見骨必死;三曰黑泉,其水微清,人若濺之在身,則手足皆黑而死;四曰柔泉,其水如冰,人若飲之,咽喉無暖氣,身軀軟弱如綿而死。
此處蟲鳥皆無,惟有漢伏波將軍曾到;自此以後,更無一人到此。
今壘斷東北大路,令大王穩居敝洞,若蜀兵見東路截斷,必從西路而入;於路無水,若見此四泉,定然飲水,雖百萬之眾,皆無歸矣。
何用刀兵耶!」
孟獲大喜,以手加額曰:「今日方有容身之地!」
又望北指曰:「任諸葛神機妙算,難以施設!四泉之水,足以報敗兵之恨也!」
自此,孟獲、孟優終日與朵思大王筵宴。
卻說孔明連日不見孟獲兵出,遂傳號令教大軍離西洱河,望南進發。
此時正當六月炎天,其熱如火。
有後人詠南方苦熱詩曰:「山澤欲焦枯,火光覆太虛。
不知天地外,暑氣更何如!」
又有詩曰:「赤帝施權柄,陰雲不敢生。
雲蒸孤鶴喘,海熱巨鰲驚。
忍舍溪邊坐?慵拋竹里行。
如何沙塞客,擐甲復長征!」
孔明統領大軍,正行之際,忽哨馬飛報:「孟獲退往禿龍洞中不出,將洞口要路壘斷,內有兵把守;山惡嶺峻,不能前進。」
孔明請呂凱問之,凱曰:「某曾聞此洞有條路,實不知詳細。」
蔣琬曰:「孟獲四次遭擒,既已喪膽,安敢再出?況今天氣炎熱,軍馬疲乏,征之無益;不如班師回國。」
孔明曰:「若如此,正中孟獲之計也。
吾軍一退,彼必乘勢追之。
今已到此,安有復回之理!」
遂令王平領數百軍為前部;卻教新降蠻兵引路,尋西北小徑而入。
前到一泉,人馬皆渴,爭飲此水。
王平探有此路,回報孔明。
比及到大寨之時,皆不能言,但指口而已。
孔明大驚,知是中毒,遂自駕小車,引數十人前來看時,見一潭清水,深不見底,水氣凜凜,軍不敢試。
孔明下車,登高望之,四壁峰嶺,鳥雀不聞,心中大疑。
忽望見遠遠山岡之上,有一古廟。
孔明攀藤附葛而到,見一石屋之中,塑一將軍端坐,旁有石碑,乃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廟:因平蠻到此,土人立廟祀之。
孔明再拜曰:「亮受先帝託孤之重,今承聖旨,到此平蠻;欲待蠻方既平,然後伐魏吞吳,重安漢室。
今軍士不識地理,誤飲毒水,不能出聲。
萬望尊神,念本朝恩義,通靈顯聖,護佑三軍!」
祈禱已畢,出廟尋土人問之。
隱隱望見對山一老叟扶杖而來,形容甚異。
孔明請老叟入廟,禮畢,對坐於石上。
孔明問曰:「丈者高姓?」
老叟曰:「老夫久聞大國丞相隆名,幸得拜見。
蠻方之人,多蒙丞相活命,皆感恩不淺。」
孔明問泉水之故,老叟答曰:「軍所飲水,乃啞泉之水也,飲之難言,數日而死。
此泉之外,又有三泉:東南有一泉,其水至冷,人若飲水,咽喉無暖氣,身軀軟弱而死,名曰柔泉;正南有一泉,人若濺之在身,手足皆黑而死,名曰黑泉;西南有一泉,沸如熱湯,人若浴之,皮肉盡脫而死,名曰滅泉。
敝處有此四泉,毒氣所聚,無葯可治,又煙瘴甚起,惟未、申、酉三個時辰可往來;余者時辰,皆瘴氣密布,觸之即死。」
孔明曰:「如此則蠻方不可平矣。
蠻方不平,安能并吞吳、魏,再興漢室?有負先帝託孤之重,生不如死也!」
老叟曰:「丞相勿憂。
老夫指引一處,可以解之。」
孔明曰:「老丈有何高見,望乞指教。」
老叟曰:「此去正西數里,有一山谷,入內行二十里,有一溪名曰萬安溪。
上有一高士,號為萬安隱者;此人不出溪有數十餘年矣。
其草庵後有一泉,名安樂泉。
人若中毒,汲其水飲之即愈。
有人或生疥癩,或感瘴氣,於萬安溪內浴之,自然無事,更兼庵前有一等草,名曰薤葉芸香。
人若口含一葉,則瘴氣不染。
丞相可速往求之。」
孔明拜謝,問曰:「承丈者如此活命之德,感刻不勝。
願聞高姓。」
老叟入廟曰:「吾乃本處山神,奉伏波將軍之命,特來指引。」
言訖、喝開廟后石壁而入。
孔明驚訝不已,再拜廟神,尋舊路上車,回到大寨。
次日,孔明備信香、禮物,引王平及眾啞軍,連夜望山神所言去處,迤邐而進。
入山谷小徑,約行二十餘里,但見長松大柏,茂竹奇花,環繞一庄;籬落之中,有數間茅屋,聞得馨香噴鼻。
孔明大喜,到庄前扣戶,有一小童出。
孔明方欲通姓名,早有一人,竹冠草履,白袍皂絛,碧眼黃髮,忻然出曰:「來者莫非漢丞相否?」
孔明笑曰:「高士何以知之?」
隱者曰:「久聞丞相大纛南征,安得不知!」
遂邀孔明入草堂。
禮畢,分賓主坐定。
孔明告曰:「亮受昭烈皇帝託孤之重,今承嗣君聖旨,領大軍至此,欲服蠻邦,使歸王化。
不期孟獲潛入洞中,軍士誤飲啞泉之水。
夜來蒙伏波將軍顯聖,言高士有葯泉,可以治之。
望乞矜念,賜神水以救眾兵殘生。」
隱者曰:「量老夫山野廢人,何勞丞相枉駕。
此泉就在庵后。」
教取來飲。
於是童子引王平等一起啞軍,來到溪邊,汲水飲之;隨即吐出惡涎,便能言語。
童子又引眾軍到萬安溪中沐浴。
隱者於庵中進柏子茶、松花菜,以待孔明。
隱者告曰:「此間蠻洞多毒蛇惡蠍,柳花飄入溪泉之間,水不可飲;但掘地為泉,汲水飲之方可。」
孔明求薤葉芸香,隱者令眾軍盡意採取:「各人口含一葉,自然瘴氣不侵。」
孔明拜求隱者姓名,隱者笑曰:「某乃孟獲之兄孟節是也。」
孔明愕然。
隱者又曰:「丞相休疑,容伸片言:某一父母所生三人:長即老夫孟節,次孟獲,又次孟優。
父母皆亡。
二弟強惡,不歸王化。
某屢諫不從,故更名改姓,隱居於此。
今辱弟造反,又勞丞相深入不毛之地,如此生受,孟節合該萬死,故先於丞相之前請罪。」
孔明嘆曰:「方信盜跖、下惠之事,今亦有之。」
遂與孟節曰:「吾申奏天子,立公為王,可乎?」
節曰:「為嫌功名而逃於此,豈復有貪富貴之意!」
孔明乃具金帛贈之。
孟節堅辭不受。
孔明嗟嘆不已,拜別而回。
後人有詩曰:「高士幽棲獨閉關,武侯曾此破諸蠻。
至今古木無人境,猶有寒煙鎖舊山。」
孔明回到大寨之中,令軍士掘地取水。
掘下二十餘丈,並無滴水;凡掘十餘處,皆是如此。
軍心驚慌。
孔明夜半焚香告天曰:「臣亮不才,仰承大漢之福,受命平蠻。
今途中乏水,軍馬枯渴。
倘上天不絕大漢,即賜甘泉!若氣運已終,臣亮等願死於此處!」
是夜祝罷,平明視之,皆得滿井甘泉。
後人有詩曰:「為國平蠻統大兵,心存正道合神明。
耿恭拜井甘泉出,諸葛虔誠水夜生。」
孔明軍馬既得甘泉,遂安然由小徑直入禿龍洞前下寨。
蠻兵探知,來報孟獲曰:「蜀兵不染瘴疫之氣,又無枯渴之患,諸泉皆不應。」
朵思大王聞知不信,自與孟獲來高山望之。
只見蜀兵安然無事,大桶小擔,搬運水漿,飲馬造飯。
朵思見之,毛髮聳然,回顧孟獲曰:「此乃神兵也!」
獲曰:「吾兄弟二人與蜀兵決一死戰,就殞于軍前,安肯束手受縛!」
朵思曰:「若大王兵敗,吾妻子亦休矣。
當殺牛宰馬,大賞洞丁,不避水火,直衝蜀寨,方可得勝。」
於是大賞蠻兵。
正欲起程,忽報洞后迤西銀冶洞二十一洞主楊鋒引三萬兵來助戰。
孟獲大喜曰:「鄰兵助我,我必勝矣!」
即與朵思大王出洞迎接。
楊鋒引兵入曰:「吾有精兵三萬,皆披鐵甲,能飛山越嶺,足以敵蜀兵百萬;我有五子,皆武藝足備。
願助大王。」
鋒令五子入拜,皆彪軀虎體,威風抖擻。
孟獲大喜,遂設席相待楊鋒父子。
酒至半酣,鋒曰:「軍中少樂,吾隨軍有蠻姑,善舞刀牌,以助一笑。」
獲忻然從之。
須臾,數十蠻姑,皆披髮跣足,從帳外舞跳而入,群蠻拍手以歌和之。
楊鋒令二子把盞。
二子舉杯詣孟獲、孟優前。
二人接杯,方欲飲酒,鋒大喝一聲,二子早將孟獲、孟優執下座來。
朵思大王卻待要走,已被楊鋒擒了。
蠻姑橫截於帳上,誰敢近前。
獲曰:「免死狐悲,物傷其類。
吾與汝皆是各洞之主,往日無冤,何故害我?」
鋒曰:「吾兄弟子侄皆感諸葛丞相活命之恩,無可以報。
今汝反叛,何不擒獻!」
於是各洞蠻兵,皆走回本鄉。
楊鋒將孟獲、孟優、朵思等解赴孔明寨來。
孔明令入,楊鋒等拜於帳下曰:「某等子侄皆感丞相恩德,故擒孟獲、孟優等呈獻。」
孔明重賞之,令驅孟獲入。
孔明笑曰:「汝今番心服乎?」
獲曰:「非汝之能,乃吾洞中之人,自相殘害,以致如此。
要殺便殺,只是不服!」
孔明曰:「汝賺吾入無水之地,更以啞泉、滅泉、黑泉、柔泉如此之毒,吾軍無恙,豈非天意乎?汝何如此執迷?」
獲又曰:「吾祖居銀坑山中,有三江之險,重關之固。
汝若就彼擒之,吾當子子孫孫,傾心服事。」
孔明曰:「吾再放汝回去,重整兵馬,與吾共決勝負;如那時擒住,汝再不服,當滅九族。」
叱左右去其縛,放起孟獲。
獲再拜而去。
孔明又將孟優並朵思大王皆釋其縛,賜酒食壓驚。
二人悚懼,不敢正視。
孔明令鞍馬送回。
正是:深臨險地非容易,更展奇謀豈偶然!未知孟獲整兵再來,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90回 驅巨善六破蠻兵 燒藤甲七擒孟獲
卻說孔明放了孟獲等一干人,楊鋒父子皆封官爵,重賞洞兵。
楊鋒等拜謝而去。
孟獲等連夜奔回銀坑洞。
那洞外有三江:乃是瀘水、甘南水、西城水。
三路水會合,故為三江。
其洞北近平坦三百餘里,多產萬物。
洞西二百里,有鹽井。
西南二百里,直抵瀘、甘。
正南三百里,乃是梁都洞,洞中有山,環抱其洞;山上出銀礦,故名為銀坑山。
山中置宮殿樓台,以為蠻王巢袕。
其中建一祖廟,名曰「家鬼」。
四時殺牛宰馬享祭,名為「卜鬼」。
每年常以蜀人並外鄉之人祭之。
若人患病,不肯服藥,只禱師巫,名為「葯鬼」。
其處無刑法,但犯罪即斬。
有女長成,卻於溪中沐浴,男女自相混淆,任其自配,父母不禁,名為「學藝」。
年歲雨水均調,則種稻穀;倘若不熟,殺蛇為羹,煮象為飯。
每方隅之中,上戶號曰「洞主」
,次曰「酋長」。
每月初一、十五兩日,皆在三江城中買賣,轉易貨物。
其風俗如此。
卻說孟獲在洞中,聚集宗黨千餘人,謂之曰:「吾屢受辱於蜀兵,立誓欲報之。
汝等有何高見?」
言未畢,一人應曰:「吾舉一人,可破諸葛亮。」
眾視之,乃孟獲妻弟,現為八番部長,名曰帶來洞主。
獲大喜,急問何人。
帶來洞主曰:「此去西南八納洞,洞主木鹿大王,深通法術:出則騎象,能呼風喚雨,常有虎豹豺狼、毒蛇惡蠍跟隨。
手下更有三萬神兵,甚是英勇。
大王可修書具禮,某親往求之。
此人若允,何懼蜀兵哉!」
獲忻然,令國舅齎書而去。
卻令朵思大王守把三江城,以為前面屏障。
卻說孔明提兵直至三江城,遙望見此城三面傍江,一面通旱;即遣魏延、趙雲同領一軍,於旱路打城。
軍到城下時,城上弓弩齊發:原來洞中之人,多習弓弩,一弩齊發十矢,箭頭上皆用毒藥;但有中箭者,皮肉皆爛,見五臟而死。
趙雲、魏延不能取勝,回見孔明,言葯箭之事。
孔明自乘小車,到軍前看了虛實,回到寨中,令軍退數里下寨。
蠻兵望見蜀兵遠退,皆大笑作賀,只疑蜀兵懼怯而退,因此夜間安心穩睡,不去哨探。
卻說孔明約軍退後,即閉寨不出。
一連五日,並無號令。
黃昏左側,忽起微風。
孔明傳令曰:「每軍要衣襟一幅,限一更時分應點。
無者立斬。」
諸將皆不知其意,眾軍依令預備。
初更時分,又傳令曰:「每軍衣襟一幅,包土一包。
無者立斬。」
眾軍亦不知其意,只得依令預備。
孔明又傳令曰:「諸軍包土,俱在三江城下交割。
先到者有賞。」
眾軍聞令,皆包凈土,飛奔城下。
孔明令積土為蹬道,先上城者為頭功。
於是蜀兵十餘萬,並降兵萬餘,將所包之土,一齊棄於城下。
一霎時,積土成山,接連城上。
一聲暗號,蜀兵皆上城。
蠻兵急放弩時,大半早被執下,余者棄城而走。
朵思大王死於亂軍之中。
蜀將督軍分路剿殺。
孔明取了三江城,所得珍寶,皆賞三軍。
敗殘蠻兵逃回見孟獲說:「朵思大王身死。
失了三江城。」
獲大驚。
正慮之間,人報蜀兵已渡江,現在本洞前下寨。
孟獲甚是慌張。
忽然屏風后一人大笑而出曰:「既為男子,何無智也?我雖是一婦人,願與你出戰。」
獲視之,乃妻祝融夫人也。
夫人世居南蠻,乃祝融氏之後;善使飛刀,百發百中。
孟獲起身稱謝。
夫人忻然上馬,引宗黨猛將數百員、生力洞兵五萬,出銀坑宮闕,來與蜀兵對敵。
方才轉過洞口,一彪軍攔住:為首蜀將,乃是張嶷。
蠻兵見之,卻早兩路擺開。
祝融夫人背插五口飛刀,手挺丈八長標,坐下捲毛赤兔馬。
張嶷見之,暗暗稱奇。
二人驟馬交鋒。
戰不數合,夫人撥馬便走。
張嶷趕去,空中一把飛刀落下。
嶷急用手隔,正中左臂,翻身落馬。
蠻兵發一聲喊,將張嶷執縛去了。
馬忠聽得張嶷被執,急出救時,早被蠻兵捆住。
望見祝融夫人挺標勒馬而立,忠忿怒向前去戰,坐下馬絆倒,亦被擒了。
都解入洞中來見孟獲。
獲設席慶賀。
夫人叱刀斧手推出張嶷、馬忠要斬。
獲止曰:「諸葛亮放吾五次,今番若殺彼將,是不義也。
且囚在洞中,待擒住諸葛亮,殺之未遲。」
夫人從其言,笑飲作樂。
卻說敗殘兵來見孔明,告知其事。
孔明即喚馬岱、趙雲、魏延三人受計,各自領軍前去。
次日,蠻兵報入洞中,說趙雲搦戰。
祝融夫人即上馬出迎。
二人戰不數合,雲撥馬便走。
夫人恐有埋伏,勒兵而回。
魏延又引軍來搦戰,夫人縱馬相迎。
正交鋒緊急,延詐敗而逃,夫人只不趕。
次日,趙雲又引軍來搦戰,夫人領洞兵出迎。
二人戰不數合,雲詐敗而走,夫人按標不趕。
欲收兵回洞時,魏延引軍齊聲辱罵,夫人急挺標來取魏延。
延撥馬便走。
夫人忿怒趕來,延驟馬奔入山僻小路。
忽然背後一聲響亮,延回頭視之,夫人仰鞍落馬:原來馬岱埋伏在此,用絆馬索絆倒。
就裡擒縛,解投大寨而來。
蠻將洞兵皆來救時,趙雲一陣殺散。
孔明端坐於帳上,馬岱解祝融夫人到,孔明急令武士去其縛,請在別帳賜酒壓驚,遣使往告孟獲,欲送夫人換張嶷、馬忠二將。
孟獲允諾,即放出張嶷、馬忠,還了孔明。
孔明遂送夫人入洞。
孟獲接入,又喜又惱。
忽報八納洞主到。
孟獲出洞迎接,見其人騎著白象,身穿金珠纓絡,腰懸兩口大刀,領著一班餵養虎豹豺狼之士,簇擁而入。
獲再拜哀告,訴說前事。
木鹿大王許以報仇。
獲大喜,設宴相待。
次日,木鹿大王引本洞兵帶猛獸而出。
趙雲、魏延聽知蠻兵出,遂將軍馬布成陣勢。
二將並轡立於陣前視之,只見蠻兵旗幟器械皆別:人多不穿衣甲,盡裸身赤體,面目醜陋;身帶四把尖刀;軍中不鳴鼓角,但篩金為號;木鹿大王腰掛兩把寶刀,手執蒂鍾,身騎白象,從大旗中而出。
趙雲見了,謂魏延曰:「我等上陣一生,未嘗見如此人物。」
二人正沉吟之際,只見木鹿大王口中不知念甚咒語,手搖蒂鍾。
忽然狂風大作,飛砂走石,如同驟雨;一聲畫角響,虎豹豺狼,毒蛇猛獸,乘風而出,張牙舞爪,沖將過來。
蜀兵如何抵當,往後便退。
蠻兵隨後追殺,直趕到三江界路方回。
趙雲、魏延收聚敗兵,來孔明帳前請罪,細說此事。
孔明笑曰:「非汝二人之罪。
吾未出茅廬之時,先知南蠻有驅虎豹之法。
吾在蜀中已辦下破此陣之物也:隨軍有二十輛車,俱封記在此。
今日且用一半;留下一半,後有別用。」
遂令左右取了十輛紅油櫃車到帳下,留十輛黑油櫃車在後。
眾皆不知其意。
孔明將櫃打開,皆是木刻彩畫巨獸,俱用五色絨線為毛衣,鋼鐵為牙爪,一個可騎坐十人。
孔明選了精壯軍士一千餘人,領了一百,口內裝煙火之物,藏在軍中。
次日,孔明驅兵大進,佈於洞口。
蠻兵探知,入洞報與蠻王。
木鹿大王自謂無敵,即與孟獲引洞兵而出。
孔明綸巾羽扇,身衣道袍,端坐於車上。
孟獲指曰:「車上坐的便是諸葛亮!若擒住此人,大事定矣!」
木鹿大王口中念咒,手搖蒂鍾。
頃刻之間,狂風大作,猛獸突出。
孔明將羽扇一搖,其風便回吹彼陣中去了,蜀陣中假獸擁出。
蠻洞真獸見蜀陣巨獸口吐火焰,鼻出黑煙,身搖銅鈴,張牙舞爪而來,諸惡獸不敢前進,皆奔回蠻洞,反將蠻兵衝倒無數。
孔明驅兵大進,鼓角齊鳴,望前追殺。
木鹿大王死於亂軍之中。
洞內孟獲宗黨,皆棄宮闕,扒山越嶺而走。
孔明大軍佔了銀坑洞。
次日,孔明正要分兵緝擒孟獲,忽報:「蠻王孟獲妻弟帶來洞主,因勸孟獲歸降,獲不從,今將孟獲並祝融夫人及宗黨數百餘人盡皆擒來,獻與丞相。」
孔明聽知,即喚張嶷、馬忠,分付如此如此。
二將受了計,引二千精壯兵,伏於兩廊。
孔明即令守門將,俱放進來。
帶來洞主引刀斧手解孟獲等數百人,拜於殿下。
孔明大喝曰:「與吾擒下!」
兩廊壯兵齊出,二人捉一人,盡被執縛。
孔明大笑曰:「量汝些小詭計,如何瞞得過我!汝見二次俱是本洞人擒汝來降,吾不加害;汝只道吾深信,故來詐降,欲就洞中殺吾!」
喝令武士搜其身畔,果然各帶利刀。
孔明問孟獲曰:「汝原說在汝家擒住,方始心服;今日如何?」
獲曰:「此是我等自來送死,非汝之能也。
吾心未服。」
孔明曰:「吾擒住六番,尚然不服,欲待何時耶?」
獲曰:「汝第七次擒住,吾方傾心歸服,誓不反矣。」
孔明曰:「巢袕已破,吾何慮哉!」
令武士盡去其縛,叱之曰:「這番擒住,再若支吾,必不輕恕!」
孟獲等抱頭鼠竄而去。
卻說敗殘蠻兵有千餘人,大半中傷而逃,正遇蠻王孟獲。
獲收了敗兵,心中稍喜,卻與帶來洞主商議曰:「吾今洞府已被蜀兵所佔,今投何地安身?」
帶來洞主曰:「止有一國可以破蜀。」
獲喜曰:「何處可去?」
帶來洞主曰:「此去東南七百里,有一國,名烏戈國。
國主兀突骨,身長丈二,不食五穀,以生蛇惡獸為飯;身有鱗甲,刀箭不能侵。
其手下軍士,俱穿藤甲;其藤生於山澗之中,盤於石壁之上;國人採取,浸於油中,半年方取出曬之;晒乾復浸,凡十餘遍,卻才造成鎧甲;穿在身上,渡江不沉,經水不濕,刀箭皆不能入:因此號為藤甲軍。
今大王可往求之。
若得彼相助,擒諸葛亮如利刀破竹也。」
孟獲大喜,遂投烏戈國,來見兀突骨。
其洞無宇舍,皆居土袕之內。
孟獲入洞,再拜哀告前事。
兀突骨曰:「吾起本洞之兵,與汝報仇。」
獲欣然拜謝。
於是兀突骨喚兩個領兵俘長:一名土安,一名奚泥,起三萬兵,皆穿藤甲,離烏戈國望東北而來。
行至一江,名桃花水,兩岸有桃樹,歷年落葉於水中,若別國人飲之盡死,惟烏戈國人飲之,倍添精神。
兀突骨兵至桃花渡口下寨,以待蜀兵。
卻說孔明令蠻人哨探孟獲消息,回報曰:「孟獲請烏戈國主,引三萬藤甲軍,現屯於桃花渡口。
孟獲又在各番聚集蠻兵,并力拒戰。」
孔明聽說,提兵大進,直至桃花渡口。
隔岸望見蠻兵,不類人形,甚是醜惡;又問土人,言說即日桃葉正落,水不可飲。
孔明退五里下寨,留魏延守寨。
次日,烏戈國主引一彪藤甲軍過河來,金鼓大震。
魏延引兵出迎。
蠻兵卷地而至。
蜀兵以弩箭射到藤甲之上,皆不能透,俱落於地;刀砍槍刺,亦不能入。
蠻兵皆使利刀鋼叉,蜀兵如何抵當,盡皆敗走。
蠻兵不趕而回。
魏延復回,趕到桃花渡口,只見蠻兵帶甲渡水而去;內有睏乏者,將甲脫下,放在水面,以身坐其上而渡。
魏延急回大寨,來稟孔明,細言其事。
孔明請呂凱並土人問之。
凱曰:「某素聞南蠻中有一烏戈國,無人輪者也。
更有藤甲護身,急切難傷。
又有桃葉惡水,本國人飲之,反添精神;別國人飲之即死:如此蠻方,縱使全勝,有何益焉?不如班師早回。」
孔明笑曰:「吾非容易到此,豈可便去!吾明日自有平蠻之策。」
於是令趙雲助魏延守寨,且休輕出。
次日,孔明令土人引路,自乘小車到桃花渡口北岸山僻去處,遍觀地理。
山險嶺峻之處,車不能行,孔明棄車步行。
忽到一山,望見一谷,形如長蛇,皆光峭石壁,並無樹木,中間一條大路。
孔明問土人曰:「此谷何名?」
土人答曰:「此處名為盤蛇谷。
出谷則三江城大路,谷前名塔郎甸。」
孔明大喜曰:「此乃天賜吾成功於此也!」
遂回舊路,上車歸寨,喚馬岱分付曰:「與汝黑油櫃車十輛,須用竹竿千條,櫃內之物,如此如此。
可將本部兵去把住盤蛇谷兩頭,依法而行。
與汝半月限,一切完備。
至期如此施設。
倘有走漏,定按軍法。」
馬岱受計而去。
又喚趙雲分付曰:「汝去盤蛇谷后,三江大路口如此守把。
所用之物,克日完備。」
趙雲受計而去。
又喚魏延分付曰:「汝可引本部兵去桃花渡口下寨。
如蠻兵渡水來敵,汝便棄了寨,望白旗處而走。
限半個月內,須要連輸十五陣,棄七個寨柵。
若輸十四陣,也休來見我。」
魏延領命,心中不樂,怏怏而去。
孔明又喚張翼另引一軍,依所指之處,築立寨柵去了;卻令張嶷、馬忠引本洞所降千人,如此行之。
各人都依計而行。
卻說孟獲與烏戈國主兀突骨曰:「諸葛亮多有巧計,只是埋伏。
今後交戰,分付三軍:但見山谷之中,林木多處,不可輕進。」
兀突骨曰:「大王說的有理。
吾已知道中國人多行詭計。
今後依此言行之。
吾在前面廝殺;汝在背後教道。」
兩人商議已定。
忽報蜀兵在桃花渡口北岸立起營寨。
兀突骨即差二俘長引藤甲軍渡了河,來與蜀兵交戰。
不數合,魏延敗走。
蠻兵恐有埋伏,不趕自回。
次日,魏延又去立了營寨。
蠻兵哨得,又引眾軍渡過河來戰。
延出迎之。
不數合,延敗走。
蠻兵追殺十餘里,見四下並無動靜,便在蜀寨中屯住。
次日,二俘長請兀突骨到寨,說知此事。
兀突骨即引兵大進,將魏延追一陣。
蜀兵皆棄甲拋戈而走,只見前有白旗。
延引敗兵,急奔到白旗處,早有一寨,就寨中屯住。
兀突骨驅兵追至,魏延引兵棄寨而走。
蠻兵得了蜀寨。
次日,又望前追殺。
魏延回兵交戰,不三合又敗,只看白旗處而走,又有一寨,延就寨屯住。
次日,蠻兵又至。
延略戰又走。
蠻兵佔了蜀寨。
話休絮煩,魏延且戰且走,已敗十五陣,連棄七個營寨。
蠻兵大進追殺。
兀突骨自在軍前破敵,於路但見林木茂盛之處,便不敢進;卻使人遠望,果見樹陰之中,旌旗招。
兀突骨謂孟獲曰:「果不出大王所料。」
孟獲大笑曰:「諸葛亮今番被吾識破!大王連日勝了他十五陣,奪了七個營寨,蜀兵望風而走。
諸葛亮已是計窮;只此一進,大事定矣!」
兀突骨大喜,遂不以蜀兵為念。
至第十六日,魏延引敗殘兵,來與藤甲軍對敵,兀突骨騎象當先,頭戴日月狼須帽,身披金珠纓絡,兩肋下露出生鱗甲,眼目中微有光芒,手指魏延大罵。
延撥馬便走。
後面蠻兵大進。
魏延引兵轉過了盤蛇谷,望白旗而走。
兀突骨統引兵眾,隨後追殺。
兀突骨望見山上並無草木,料無埋伏,放心追殺。
趕到谷中,見數十輛黑油櫃車在當路。
蠻兵報曰:「此是蜀兵運糧道路,因大王兵至,撇下糧車而走。」
兀突骨大喜,催兵追趕。
將出谷口,不見蜀兵,只見橫木亂石滾下,壘斷谷口。
兀突骨令兵開路而進,忽見前面大小車輛,裝載乾柴,盡皆火起。
兀突骨忙教退兵,只聞后軍發喊,報說谷口已被乾柴壘斷,車中原來皆是火藥,一齊燒著。
兀突骨見無草木,心尚不慌,令尋路而走。
只見山上兩邊亂丟火把,火把到處,地中藥線皆著,就地飛起鐵炮。
滿谷中火光亂舞,但逢藤甲,無有不著。
將兀突骨並三萬藤甲軍,燒得互相擁抱,死於盤蛇谷中。
孔明在山上往下看時,只見蠻兵被火燒的伸拳舒腿,大半被鐵炮打的頭臉粉碎,皆死於谷中,臭不可聞。
孔明垂淚而嘆曰:「吾雖有功於社稷,必損壽矣!」
左右將士,無不感嘆。
卻說孟獲在寨中,正望蠻兵回報。
忽然千餘人笑拜於寨前,言說:「烏戈國兵與蜀兵大戰,將諸葛亮圍在盤蛇谷中了。
特請大王前去接應。
我等皆是本洞之人,不得已而降蜀;今知大王前到,特來助戰。」
孟獲大喜,即引宗黨並所聚番人,連夜上馬;就令蠻兵引路。
方到盤蛇谷時,只見火光甚起,臭氣難聞。
獲知中計,急退兵時,左邊張嶷,右邊馬忠,兩路軍殺出。
獲方欲抵敵,一聲喊起,蠻兵中大半皆是蜀兵,將蠻王宗黨並聚集的番人,盡皆擒了。
孟獲匹馬殺出重圍,望山徑而走。
正走之間,見山凹里一簇人馬,擁出一輛小車;車中端坐一人,綸巾羽扇,身衣道袍,乃孔明也。
孔明大喝曰:「反賊孟獲!今番如何?」
獲急回馬走。
旁邊閃過一將,攔住去路,乃是馬岱。
孟獲措手不及,被馬岱生擒活捉了。
此時王平、張翼已引一軍趕到蠻寨中,將祝融夫人並一應老小皆活捉而來。
孔明歸到寨中,升帳而坐,謂眾將曰:「吾今此計,不得已而用之,大損陰德。
我料敵人必算吾於林木多處埋伏,吾卻空設旌旗,實無兵馬,疑其心也。
吾令魏文長連輸十五陣者,堅其心也。
吾見盤蛇谷止一條路,兩壁廂皆是光石,並無樹木,下面都是沙土,因令馬岱將黑油櫃安排於谷中,車中油櫃內,皆是預先造下的火炮,名曰『地雷』,一炮中藏九炮,三十步埋之,中用竹竿通節,以引藥線;才一發動,山損石裂。
吾又令趙子龍預備草車,安排於谷中。
又于山上準備大木亂石。
卻令魏延賺兀突骨並藤甲軍入谷,放出魏延,即斷其路,隨後焚之。
吾聞:『利於水者必不利於火。
』藤甲雖刀箭不能入,乃油浸之物,見火必著。
蠻兵如此頑皮,非火攻安能取勝?使烏戈國之人不留種類者,是吾之大罪也!」
眾將拜伏曰:「丞相天機,鬼神莫測也!」
孔明令押過孟獲來。
孟獲跪於帳下。
孔明令去其縛,教且在別帳與酒食壓驚。
孔明喚管酒食官至坐榻前,如此如此,分付而去。
卻說孟獲與祝融夫人並孟優、帶來洞主、一切宗黨在別帳飲酒。
忽一人人帳謂孟獲曰:「丞相面羞,不欲與公相見。
特令我來放公回去,再招人馬來決勝負。
公今可速去。」
孟獲垂淚言曰:「七擒七縱,自古未嘗有也。
吾雖化外之人,頗知禮義,直如此無羞恥乎?」
遂同兄弟妻子宗黨人等,皆匍匐跪於帳下,肉袒謝罪曰:「丞相天威,南人不復反矣!」
孔明曰:「公今服乎?」
獲泣謝曰:「某子子孫孫皆感覆載生成之恩,安得不服!」
孔明乃請孟獲上帳,設宴慶賀,就令永為洞主。
所奪之地,盡皆退還。
孟獲宗黨及諸蠻兵,無不感戴,皆欣然跳躍而去。
後人有詩讚孔明曰:「羽扇綸巾擁碧幢,七擒妙策制蠻王。
至今溪洞傳威德,為選高原立廟堂。」
長史費-入諫曰:「今丞相親提士卒,深入不毛,收服蠻方;目今蠻王既已歸服,何不置官吏,與孟獲一同守之?」
孔明曰:「如此有三不易:留外人則當留兵,兵無所食,一不易也;蠻人傷破,父兄死亡,留外人而不留兵,必成禍患,二不易也;蠻人累有廢殺之罪,自有嫌疑,留外人終不相信,三不易也。
今吾不留人,不運糧,與相安於無事而已。」
眾人盡服。
於是蠻方皆感孔明恩德,乃為孔明立生祠,四時享祭,皆呼之為慈父;各送珍珠金寶、丹漆藥材、耕牛戰馬,以資軍用,誓不再反。
南方已定。
卻說孔明犒軍已畢,班師回蜀,令魏延引本部兵為前鋒。
延引兵方至瀘水,忽然陰雲四合,水面上一陣狂風驟起,飛沙走石,軍不能進。
延退兵回報孔明。
孔明遂請孟獲問之。
正是:塞外蠻人方帖服,水邊鬼卒又猖狂。
未知孟獲所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91回 祭瀘水漢相班師 伐中原武侯上表
卻說孔明班師回國,孟獲率引大小洞主酋長及諸部落,羅拜相送。
前軍至瀘水,時值九月秋天,忽然陰雲布合,狂風驟起;兵不能渡,回報孔明。
孔明遂問孟獲,獲曰:「此水原有猖神作禍,往來者必須祭之。」
孔明曰:「用何物祭享?」
獲曰:「舊時國中因猖神作禍,用七七四十九顆人頭並黑牛白羊祭之,自然風恬浪靜,更兼連年豐稔。」
孔明曰:「吾今事已平定,安可妄殺一人?」
遂自到瀘水岸邊觀看。
果見陰風大起,波濤洶湧,人馬皆驚。
孔明甚疑,即尋土人問之。
土人告說:「自丞相經過之後,夜夜只聞得水邊鬼哭神號。
自黃昏直至天曉,哭聲不絕。
瘴煙之內,陰鬼無數。
因此作禍,無人敢渡。」
孔明曰:「此乃我之罪愆也。
前者馬岱引蜀兵千餘,皆死於水中;更兼殺死南人,盡棄此處。
狂魂怨鬼,不能解釋,以致如此。
吾今晚當親自往祭。」
土人曰:「須依舊例,殺四十九顆人頭為祭,則怨鬼自散也。」
孔明曰:「本為人死而成怨鬼,豈可又殺生人耶?吾自有主意。」
喚行廚宰殺牛馬;和面為劑,塑成人頭,內以牛羊等肉代之,名曰饅頭。
當夜於瀘水岸上,設香案,鋪祭物,列燈四十九盞,揚幡招魂;將饅頭等物,陳設於地。
三更時分,孔明金冠鶴氅,親自臨祭,令董厥讀祭文。
其文曰:「維大漢建興三年秋九月一日,武鄉侯、領益州牧、丞相諸葛亮,謹陳祭儀,享於故歿王事蜀中將校及南人亡者陰魂曰:我大漢皇帝,威勝五霸,明繼三王。
昨自遠方侵境,異俗起兵;縱蠆尾以興妖,盜狼心而逞亂。
我奉王命,問罪遐荒;大舉貔貅,悉除螻蟻;雄軍雲集,狂寇冰消;才聞破竹之聲,便是失猿之勢。
但士卒兒郎,儘是九州豪傑;官僚將校,皆為四海英雄:習武從戎,投明事主,莫不同申三令,共展七擒;齊堅奉國之誠,並效忠君之志。
何期汝等偶失兵機,緣落奸計:或為流矢所中,魂掩泉台;或為刀劍所傷,魄歸長夜:生則有勇,死則成名,今凱歌欲還,獻俘將及。
汝等英靈尚在,祈禱必聞:隨我旌旗,逐我部曲,同回上國,各認本鄉,受骨肉之蒸嘗,領家人之祭祀;莫作他鄉之鬼,徒為異域之魂。
我當奏之天子,使汝等各家盡沾恩露,年給衣糧,月賜廩祿。
用茲酬答,以慰汝心。
至於本境土神,南方亡鬼,血食有常,憑依不遠;生者既凜天威,死者亦歸王化,想宜寧帖,毋致號啕。
聊表丹誠,敬陳祭祀。
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讀畢祭文,孔明放聲大哭,極其痛切,情動三軍,無不下淚。
孟獲等眾,盡皆哭泣。
只見愁雲怨霧之中,隱隱有數千鬼魂,皆隨風而散。
於是孔明令左右將祭物盡棄於瀘水之中。
次日,孔明引大軍俱到瀘水南岸,但見雲收霧散,風靜浪平。
蜀兵安然盡渡瀘水,果然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還。
行到永昌,孔明留王伉、呂凱守四郡;發付孟獲領眾自回,囑其勤政馭下,善撫居民,勿失農務。
孟獲涕泣拜別而去。
孔明自引大軍回成都。
後主排鑾駕出郭三十里迎接,下輦立於道傍,以侯孔明。
孔明慌下車伏道而言曰:「臣不能速平南方,使主上懷憂,臣之罪也。」
後主扶起孔明,並車而回,設太平筵會,重賞三軍。
自此遠邦進貢來朝者二百餘處。
孔明奏准後主,將歿於王事者之家,一一優恤。
人心歡悅,朝野清平。
卻說魏主曹丕,在位七年,即蜀漢建興四年也。
丕先納夫人甄氏,即袁紹次子袁熙之婦,前破鄴城時所得。
後生一子,名睿,字元仲,自幼聰明,不甚愛之。
后丕又納安平廣宗人郭永之女為貴妃,甚有顏色;其父嘗曰:「吾女乃女中之王也。」
故號為女王。
自丕納為貴妃,因甄夫人失寵,郭貴妃欲謀為後,卻與幸臣張韜商議。
時丕有疾,韜乃詐稱於甄夫人宮中掘得桐木偶人,上書天子年月日時,為魘鎮之事。
丕大怒,遂將甄夫人賜死,立郭貴妃為後。
因無出,養曹睿為己子。
雖甚愛之,不立為嗣。
睿年至十五歲,弓馬熟嫻。
當年春二月,丕帶睿出獵。
行於山塢之間,趕齣子母二鹿,丕一箭射倒母鹿,回觀小鹿馳於曹睿馬前。
丕大呼曰:「吾兒何不射之?」
睿在馬上泣告曰:「陛下已殺其母,臣安忍復殺其子也。」
丕聞之,擲弓於地曰:「吾兒真仁德之主也!」
於是遂封睿為平原王。
夏五月,丕感寒疾,醫治不痊,乃召中軍大將軍曹真、鎮軍大將軍陳群、撫軍大將軍司馬懿三人入寢宮。
丕喚曹睿至,指謂曹真等曰:「今朕病已沉重,不能復生。
此子年幼,卿等三人可善輔之,勿負朕心。」
三人皆告曰:「陛下何出此言?臣等願竭力以事陛下,至千秋萬歲。」
丕曰:「今年許昌城門無故自崩,乃不祥之兆,朕故自知必死也。」
正言間,內侍奏征東大將軍曹休入宮問安。
丕召入謂曰:「卿等皆國家柱石之臣也,若能同心輔朕之子,朕死亦瞑目矣!」
言訖,墮淚而薨。
時年四十歲,在位七年。
於是曹真、陳群、司馬懿、曹休等,一面舉哀,一面擁立曹睿為大魏皇帝。
謚父丕為文皇帝,謚母甄氏為文昭皇后。
封鍾繇為太傅,曹真為大將軍,曹休為大司馬,華歆為太尉,王朗為司徒,陳群為司空,司馬懿為驃騎大將軍。
其餘文武官僚,各各封贈。
大赦天下。
時雍、涼二州缺人守把,司馬懿上表乞守西涼等處。
曹睿從之,遂封懿提督雍、涼等處兵馬。
領詔去訖。
早有細作飛報入川。
孔明大驚曰:「曹丕已死,孺子曹睿即位,余皆不足慮:司馬懿深有謀略,今督雍、涼兵馬,倘訓練成時,必為蜀中之大患。
不如先起兵伐之。」
參軍馬謖曰:「今丞相平南方回,軍馬疲敝,只宜存恤,豈可復遠征?某有一計,使司馬懿自死於曹睿之手,未知丞相鈞意允否?」
孔明問是何計,馬謖曰:「司馬懿雖是魏國大臣,曹睿素懷疑忌。
何不密遣人往洛陽、鄴郡等處,布散流言,道此人慾反;更作司馬懿告示天下榜文,遍貼諸處。
使曹睿心疑,必然殺此人也。」
孔明從之,即遣人密行此計去了。
卻說鄴城門上。
忽一日見貼下告示一道。
守門者揭了,來奏曹睿。
睿觀之,其文曰:「驃騎大將軍總領雍、涼等處兵馬事司馬懿,謹以信義布告天下:昔太祖武皇帝,創立基業,本欲立陳思王子建為社稷主;不幸奸讒交集,歲久潛龍。
皇孫曹睿,素無德行,妄自居尊,有負太祖之遺意。
今吾應天順人,克日興師,以慰萬民之望。
告示到日,各宜歸命新君。
如不順者,當滅九族!先此告聞,想宜知悉。」
曹睿覽畢,大驚失色,急問群臣。
太尉華歆奏曰:「司馬懿上表乞守雍、涼,正為此也。
先時太祖武皇帝嘗謂臣曰:司馬懿鷹視狼顧,不可付以兵權;久必為國家大禍。
今日反情已萌,可速誅之。」
王朗奏曰:「司馬懿深明韜略,善曉兵機,素有大志;若不早除,久必為禍。」
睿乃降旨,欲興兵御駕親征。
忽班部中閃出大將軍曹真奏曰:「不可。
文皇帝託孤於臣等數人,是知司馬仲達無異志也。
今事未知真假,遽爾加兵,乃逼之反耳。
或者蜀、吳姦細行反間之計,使我君臣自亂,彼卻乘虛而擊,未可知也。
陛下幸察之。」
睿曰:「司馬懿若果謀反,將奈何?」
真曰:「如陛下心疑,可仿漢高偽游雲夢之計。
御駕幸安邑,司馬懿必然來迎;觀其動靜,就車前擒之,可也。」
睿從之,遂命曹真監國,親自領御林軍十萬,徑到安邑。
司馬懿不知其故,欲令天子知其威嚴,乃整兵馬,率甲士數萬來迎。
近臣奏曰:「司馬懿果率兵十餘萬,前來抗拒,實有反心矣。」
睿慌命曹休先領兵迎之。
司馬懿見兵馬前來,只疑車駕親至,伏道而迎。
曹休出曰:「仲達受先帝託孤之重,何故反耶?」
懿大驚失色,汗流遍體,乃問其故。
休備言前事。
懿曰:「此吳、蜀姦細反間之計,欲使我君臣自相殘害,彼卻乘虛而襲。
某當自見天子辨之。」
遂急退了軍馬,至睿車前俯伏泣奏曰:「臣受先帝託孤之重,安敢有異心?必是吳、蜀之奸計。
臣請提一旅之師,先破蜀,后伐吳,報先帝與陛下,以明臣心。」
睿疑慮未決。
華歆奏曰:「不可付之兵權。
可即罷歸田裡。」
睿依言,將司馬懿削職回鄉,命曹休總督雍;涼軍馬。
曹睿駕回洛陽。
卻說細作探知此事,報入川中。
孔明聞之大喜曰:「吾欲伐魏久矣,奈有司馬懿總雍、涼之兵。
今既中計遭貶,吾有何憂!」
次日,後主早朝,大會官僚,孔明出班,上《出師表》一道。
表曰:「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罷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
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
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
若有作姦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費-、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
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得裨補闕漏,有所廣益。
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之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以為督。
愚以為營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穆,優劣得所也。
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
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亮死節之臣也,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
后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
受命以來,夙夜憂慮,恐付託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
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當獎帥三軍,北定中原,庶竭弩鈍,攘除奸凶,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
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允之任也。
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復之言,則責攸之、-、允等之咨,以彰其慢。
陛下亦宜自謀,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
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泣,不知所云。」
後主覽表曰:「相父南征,遠涉艱難;方始回都,坐未安席;今又欲北征,恐勞神思。」
孔明曰:「臣受先帝託孤之重,夙夜未嘗有怠。
今南方已平,可無內顧之憂;不就此時討賊,恢復中原,更待何日?」
忽班部中太史譙周出奏曰:「臣夜觀天象,北方旺氣正盛,星曜倍明,未可圖也。」
乃顧孔明曰:「丞相深明天文,何故強為?」
孔明曰:「天道變易不常,豈可拘執?吾今且駐軍馬於漢中,觀其動靜而後行。」
譙周苦諫不從。
於是孔明乃留郭攸之、董允、費-等為侍中,總攝宮中之事。
又留向寵為大將,總督御林軍馬;蔣琬為參軍;張裔為長史,掌丞相府事;杜瓊為諫議大夫;杜微、楊洪為尚書;孟光、來敏為祭酒;尹默、李-為博士;-正、費詩為秘書;譙周為太史。
內外文武官僚一百餘員,同理蜀中之事。
孔明受詔歸府,喚諸將聽令:前督部——鎮北將軍、領丞相司馬、涼州刺史、都亭侯魏延;前軍都督——領扶風太守張翼;牙門將——裨將軍王平;后軍領兵使——安漢將軍、領建寧太守李恢,副將——定遠將軍、領漢中太守呂義;兼管運糧左軍領兵使——平北將軍、陳倉侯馬岱,副將——飛衛將軍廖化;右軍領兵使——奮威將軍、博陽亭侯馬忠,撫戎將軍、關內侯張嶷;行中軍師——車騎大將軍、都鄉侯劉琰;中監軍——揚武將軍鄧芝;中參軍——安遠將軍馬謖;前將軍——都亭侯袁-;左將軍——高陽侯吳懿;右將軍——玄都侯高翔;后將軍——安樂侯吳班;領長史——綏軍將軍楊儀;前將軍——征南將軍劉巴;前護軍——偏將軍、漢城亭侯許允;左護軍——篤信中郎將丁咸;右護軍——偏將軍劉敏;后護軍——典軍中郎將官-;行參軍——昭武中郎將胡濟;行參軍——諫議將軍閻晏;行參軍——偏將軍爨習;行參軍——裨將軍杜義,武略中郎將杜祺,綏戎都尉盛勃;從事——武略中郎將樊岐;典軍書記——樊建;丞相令史——董厥;帳前左護衛使——龍驤將軍關興;右護衛使——虎翼將軍張苞——以上一應官員,都隨著平北大都督、丞相、武鄉侯、領益州牧、知內外事諸葛亮。
分撥已定,又檄李嚴等守川口以拒東吳。
選定建興五年春三月丙寅日,出師伐魏。
忽帳下一老將,厲聲而進曰:「我雖年邁,尚有廉頗之勇,馬援之雄。
此二古人皆不服老,何故不用我耶?」
眾視之,乃趙雲也。
孔明曰:「吾自平南回都,馬孟起病故,吾甚惜之,以為折一臂也。
今將軍年紀已高,倘稍有參差,動搖一世英名,減卻蜀中銳氣。」
雲厲聲曰:「吾自隨先帝以來,臨陣不退,遇敵則先。
大丈夫得死於疆場者,幸也,吾何恨焉?願為前部先鋒!」
孔明再三苦勸不住。
雲曰:「如不教我為先鋒,就撞死於階下!」
孔明曰:「將軍既要為先鋒,須得一人同去。」
言未盡,一人應曰:「某雖不才,願助老將軍先引一軍前去破敵。」
孔明視之,乃鄧芝也。
孔明大喜,即撥精兵五千。
副將十員,隨趙雲、鄧芝去訖。
孔明出師,後主引百官送於北門外十里。
孔明辭了後主,旌旗蔽野,戈戟如林,率軍望漢中迤邐進發。
卻說邊庭探知此事,報入洛陽。
是日曹睿設朝,近臣奏曰:「邊官報稱:諸葛亮率領大兵三十餘萬,出屯漢中,令趙雲、鄧芝為前部先鋒,引兵入境。」
睿大驚,問群臣曰:「誰可為將,以退蜀兵?」
忽一人應聲而出曰:「臣父死於漢中,切齒之恨,未嘗得報。
今蜀兵犯境,臣願引本部猛將,更乞陛下賜關西之兵,前往破蜀,上為國家效力,下報父仇,臣萬死不恨!」
眾視之,乃夏侯淵之子夏侯-也-字子休,其性最急,又最吝,自幼嗣與夏侯-為子。
后夏侯淵為黃忠所斬,曹操憐之,以女清河公主招-為駙馬,因此朝中欽敬。
雖掌兵權,未嘗臨陣。
當時自請出征,曹睿即命為大都督,調關西諸路軍馬前去迎敵。
司徒王朗諫曰:「不可。
夏侯駙馬素不曾經戰,今付以大任,非其所宜。
更兼諸葛亮足智多謀,深通韌略,不可輕敵。」
夏侯-叱曰:「司徒莫非結連諸葛亮,欲為內應耶?吾自幼從父學習韜略,深通兵法。
汝何欺我年幼?吾若不生擒諸葛亮,誓不回見天子!」
王朗等皆不敢言。
夏侯-辭了魏主,星夜到長安,調關西諸路軍馬二十餘萬,來敵孔明。
正是:欲秉白旄摩將士,卻教黃吻掌兵權。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92回 趙子龍力斬五將 諸葛亮智取三城
卻說孔明率兵前至沔陽,經過馬超墳墓,乃令其弟馬岱掛孝,孔明親自祭之。
祭畢,回到寨中,商議進兵。
忽哨馬報道:「魏主曹睿遣駙馬夏侯-,調關中諸路軍馬,前來拒敵。」
魏延上帳獻策曰:「夏侯-乃膏粱子弟,懦弱無謀。
延願得精兵五干,取路出褒中,循秦嶺以東,當子午谷而投北,不過十日,可到安長。
夏侯-若聞某驟至,必然棄城望橫門邸閣而走。
某卻從東方而來,丞相可大驅士馬,自斜谷而進。
如此行之,則咸陽以西,一舉可定也。」
孔明笑曰:「此非萬全之計也。
汝欺中原無好人物,倘有人進言,于山僻中以兵截殺,非惟五千人受害,亦大傷銳氣。
決不可用。」
魏延又曰:「丞相兵從大路進發,彼必盡起關中之兵,於路迎敵,則曠日持久,何時而得中原?」
孔明曰:「吾從隴右取平坦大路,依法進兵,何憂不勝!」
遂不用魏延之計。
魏延怏怏不悅。
孔明差人令趙雲進兵。
卻說夏侯-在長安聚集諸路軍馬。
時有西涼大將韓德,善使開山大斧,有萬夫不當之勇,引西羌諸路兵八萬到來;見了夏侯-,-重賞之,就遣為先鋒。
德有四子,皆精通武藝,弓馬過人:長子韓瑛,次子韓瑤,三子韓瓊,四子韓班。
韓德帶四子並西羌兵八萬,取路至鳳鳴山,正遇蜀兵。
兩陣對圓。
韓德出馬,四子列於兩邊。
德厲聲大罵曰:「反國之賊,安敢犯吾境界!」
趙雲大怒,挺槍縱馬,單搦韓德交戰。
長子韓瑛,躍馬來迎;戰不三合,被趙雲一槍刺死於馬下。
次子韓瑤見之,縱馬揮刀來戰。
趙雲施逞舊日虎威,抖擻精神迎戰。
瑤抵敵不住。
三子韓瓊,急挺方天戟驟馬前來夾攻。
雲全然不懼,槍法不亂。
四子韓琪,見二兄戰雲不下,也縱馬掄兩口日月刀而來,圍住趙雲。
雲在中央獨戰三將。
少時,韓琪中槍落馬,韓陣中偏將急出救去。
雲拖槍便走。
韓瓊按戟,急取弓箭射之,連放三箭,皆被雲用槍撥落。
瓊大怒,仍綽方天戟縱馬趕來;卻被雲一箭射中面門,落馬而死,韓瑤縱馬舉寶刀便砍趙雲。
雲棄槍於地,閃過寶刀,生擒韓瑤歸陣,復縱馬取槍殺過陣來。
韓德見四子皆喪於趙雲之手,肝膽皆裂,先走入陣去。
西涼兵素知趙雲之名,今見其英勇如昔,誰敢交鋒?趙雲馬到處,陣陣倒退。
趙雲匹馬單槍,往來衝突,如入無人之境。
後人有詩讚曰:「憶昔常山趙子龍,年登七十建奇功。
獨誅四將來沖陣,猶似當陽救主雄。」
鄧芝見趙雲大勝,率蜀兵掩殺,西涼兵大敗而走。
韓德險被趙雲擒住,棄甲步行而逃。
雲與鄧芝收軍回寨。
芝賀曰:「將軍壽已七旬,英勇如昨。
今日陣前力斬四將,世所罕有!」
雲曰:「丞相以吾年邁,不肯見用,吾故聊以自表耳。」
遂差人解韓瑤,申報捷書,以達孔明。
卻說韓德引敗軍回見夏侯-,哭告其事-自統兵來迎趙雲。
探馬報入蜀寨,說夏侯-引兵到。
雲上馬綽槍,引千餘軍,就鳳鳴山前擺成陣勢。
當日,夏侯-戴金盔,坐白馬,手提大砍刀,立在門旗之下。
見趙雲躍馬挺槍,往來馳騁,-欲自戰。
韓德曰:「殺吾四子之仇,如何不報!」
縱馬輪開山大斧,直取趙雲。
雲奮怒挺槍來迎;戰不三合,槍起處,刺死韓德於馬下,急撥馬直取夏侯-慌忙閃入本陣。
鄧芝驅兵掩殺,魏兵又折一陣,退十餘里下寨-連夜與眾將商議曰:「吾久聞趙雲之名,未嘗見面;今日年老,英雄尚在,方信當陽長坂之事。
似此無人可敵,如之奈何?」
參軍程武,乃程昱之子也,進言曰:「某料趙雲有勇無謀,不足為慮。
來日都督再引兵出,先伏兩軍於左右;都督臨陣先退,誘趙雲到伏兵處;都督卻登山指揮四面軍馬,重疊圍住,雲可擒矣。」
-從其言,遂遣董禧引三萬軍伏於左,薛則引三萬軍伏於右。
二人埋伏已定。
次日,夏侯-復整金鼓旗幡,率兵而進。
趙雲、鄧芝出迎。
芝在馬上謂趙雲曰:「昨夜魏兵大敗而走,今日復來,必有詐也。
老將軍防之。」
子龍曰:「量此侞臭小兒,何足道哉!吾今日必當擒之!」
便躍馬而出。
魏將潘遂出迎,戰不三合,撥馬便走。
趙雲趕去,魏陣中八員將一齊來迎。
放過夏侯-先走,八將陸續奔走。
趙雲乘勢追殺,鄧芝引兵繼進。
趙雲深入重地,只聽得四面喊聲大震。
鄧芝急收軍退回,左有董禧,右有薛則,兩路兵殺到。
鄧芝兵少,不能解救。
趙雲被困在垓心,東衝西突,魏兵越厚。
時雲手下止有千餘人,殺到山坡之下,只見夏侯-在山上指揮三軍。
趙雲投東則望東指,投西則望西指,因此趙雲不能突圍,乃引兵殺上山來。
半山中擂木炮石打將下來,不能上山。
趙雲從辰時殺至酉時,不得脫走,只得下馬少歇,且待月明再戰。
卻才卸甲而坐,月光方出,忽四下火光衝天,鼓聲大震,矢石如雨,魏兵殺到,皆叫曰:「趙雲早降!」
雲急上馬迎敵。
四面軍馬漸漸逼近,八方弩箭交射甚急,人馬皆不能向前。
雲仰天嘆曰:「吾不服老,死於此地矣!」
忽東北角上喊聲大起,魏兵紛紛亂竄,一彪軍殺到,為首大將持丈八點鋼矛,馬項下掛一顆人頭。
雲視之,乃張苞也。
苞見了趙雲,言曰:「丞相恐老將軍有夫,特遣某引五千兵接應。
聞老將軍被困,故殺透重圍。
正遇魏將薛則攔路,被某殺之。」
雲大喜,即與張苞殺出西北角來。
只見魏兵棄戈奔走:一彪軍從外吶喊殺人,為首大將提偃月青龍刀,手挽人頭。
雲視之,乃關興也。
興曰:「奉丞相之命,恐老將軍有失,特引五千兵前來接應。
卻才陣上逢著魏將董禧,被吾一刀斬之,梟首在此。
丞相隨後便到也。」
雲曰:「二將軍已建奇功,何不趁今日擒住夏侯-,以定大事?」
張苞聞言,遂引兵去了。
興曰:「我也干功去。」
遂亦引兵去了。
雲回顧左右曰:「他兩個是吾子侄輩,尚且爭先干功;吾乃國家上將,朝廷舊臣,反不如此小兒耶?吾當舍老命以報先帝之恩!」
於是引兵來捉夏侯。
當夜三路兵夾攻,大破魏軍一陣。
鄧芝引兵接應,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夏侯-乃無謀之人,更兼年幼,不曾經戰,見軍大亂,遂引帳下驍將百餘人,望南安郡而走。
眾軍因見無主,盡皆逃竄。
興、苞二將聞夏侯-望南安郡去了,連夜趕來-走入城中,令緊閉城門,驅兵守御。
興、苞二人趕到,將城圍住;趙雲隨後也到:三面攻打。
少時,鄧芝亦引兵到。
一連圍了十日,攻打不下。
忽報丞相留後軍住沔陽,左軍屯陽平,右軍屯石城,自引中軍來到。
趙雲、鄧芝、關興、張苞皆來拜問孔明,說連日攻城不下。
孔明遂乘小車親到城邊周圍看了一遍,回寨升帳而坐。
眾將環立聽令。
孔明曰:「此郡壕深城峻,不易攻也。
吾正事不在此城,汝等如只久攻,倘魏兵分道而出,以取漢中,吾軍危矣。」
鄧芝曰:「夏侯-乃魏之駙馬,若擒此人,勝斬百將。
今困於此,豈可棄之而去?」
孔明曰:「吾自有計。
此處西連天水郡,北抵安定郡,二處太守,不知何人?」
探卒答曰:「天水太守馬遵,安定太守崔諒。」
孔明大喜,乃喚魏延受計,如此如此;又喚關興、張苞受計,如此如此;又喚心腹軍士二人受計,如此行之。
各將領命,引兵而去。
孔明卻在南安城外,令軍運柴草堆於城下,口稱燒城。
魏兵聞知,皆大笑不懼。
卻說安定太守崔諒,在城中聞蜀兵圍了南安,困住夏侯-,十分慌懼,即點軍馬約共四千,守住城池。
忽見一人自正南而來,口稱有機密事。
崔諒喚入問之,答曰:「某是夏侯都督帳下心腹將裴緒。
今奉都督將令,特來求救於天水、安定二郡。
南安甚急,每日城上縱火為號,專望二郡救兵,並不見到;因復差某殺出重圍,來此告急。
可星夜起兵為外應。
都督若見二郡兵到,卻開城門接應也。」
諒曰:「有都督文書否?」
緒貼肉取出,汗已濕透;略教一視,急令手下換了乏馬,便出城望天水而去。
不二日,又有報馬到,告天水太守已起兵救援南安去了,教安定早早接應。
崔諒與府官商議。
多官曰:「若不去救,失了南安,送了夏侯駙馬,皆我兩郡之罪也:只得救之。」
諒即點起人馬,離城而去,只留文官守城。
崔諒提兵向南安大路進發,遙望見火光衝天,催兵星夜前進,離南安尚有五十餘里,忽聞前後喊聲大震,哨馬報道:「前面關興截住去路,背後張苞殺來!」
安定之兵,四下逃竄。
諒大驚,乃領手下百餘人,往小路死戰得脫,奔回安定。
方到城壕邊,城上亂箭射下來。
蜀將魏延在城上叫曰:「吾已取了城也!何不早降?」
原來魏延扮作安定軍,夤夜賺開城門,蜀兵盡入,因此得了安定。
崔諒慌投天水郡來。
行不到一程,前面一彪軍擺開。
大旗之下,一人綸巾羽扇,道袍鶴氅,端坐於車上。
諒視之,乃孔明也,急撥回馬走。
關興、張苞兩路兵追到,只叫:「早降!」
崔諒見四面皆是蜀兵,不得已遂降,同歸大寨。
孔明以上賓相待。
孔明曰:「南安太守與足下交厚否?」
諒曰:「此人乃楊阜之族弟楊陵也;與某鄰郡,交契甚厚。」
孔明曰:「今欲煩足下入城,說楊陵擒夏侯-,可乎?」
諒曰:「丞相若令某去,可暫退軍馬,容某入城說之。」
孔明從其言,即時傳令,教四面軍馬各退二十里下寨。
崔諒匹馬到城邊叫開城門,入到府中,與楊陵禮畢,細言其事。
陵曰:「我等受魏主大恩,安忍背之?可將計就計而行。」
遂引崔諒到夏侯-處,備細說知-曰:「當用何計?」
楊陵曰:「只推某獻城門,賺蜀兵入,卻就城中殺之。」
崔諒依計而行,出城見孔明,說:「楊陵獻城門,放大軍入城,以擒夏侯。
楊陵本欲自捉,因手下勇士不多,未敢輕動。」
孔明曰:「此事至易:今有足下原降兵百餘人,於內暗藏蜀將扮作安定軍馬,帶入城去、先伏於夏侯-府下;卻暗約楊陵,待半夜之時,獻開城門,裡應外合。」
崔諒暗思:「若不帶蜀將去,恐孔明生疑。
且帶入去,就內先斬之,舉火為號,賺孔明入來,殺之可也。」
因此應允。
孔明囑曰:「吾遣親信將關興、張苞隨足下先去,只推救軍殺入城中,以安夏侯-之心;但舉火,吾當親入城去擒之。」
時值黃昏,關興、張苞受了孔明密計,披掛上馬,各執兵器,雜在安定軍中,隨崔諒來到南安城下。
楊陵在城上撐起懸空板,倚定護心欄,問曰:「何處軍馬?」
崔諒曰:「安定救軍來到。」
諒先射一號箭上城,箭上帶著密書曰:「今諸葛亮先遣二將,伏於城中,要裡應外合;且不可驚動,恐泄漏計策。
待入府中圖之。」
楊陵將書見了夏侯-,細言其事-曰:「既然諸葛亮中計,可教刀斧手百餘人,伏於府中。
如二將隨崔太守到府下馬,閉門斬之;卻於城上舉火,賺諸葛亮入城。
伏兵齊出,亮可擒矣。」
安排已畢,楊陵回到城上言曰:「既是安定軍馬,可放入城。」
關興跟崔諒先行,張苞在後。
楊陵下城,在門邊迎接。
興手起刀落,斬楊陵於馬下。
崔諒大驚,急撥馬奔到弔橋邊,張苞大喝曰:「賊子休走!汝等詭計,如何瞞得丞相耶!」
手起一槍,刺崔諒於馬下。
關興早到城上,放起火來。
四面蜀兵齊入。
夏侯-措手不及,開南門并力殺出。
一彪軍攔住,為首大將,乃是王平;交馬只一合,生擒夏侯-於馬上,余皆殺死。
孔明入南安,招諭軍民,秋毫無犯。
眾將各各獻功。
孔明將夏侯-囚於車中。
鄧芝問曰:「丞相何故知崔諒詐也?」
孔明曰:「吾已知此人無降心,故意使入城。
彼必盡情告與夏侯-,欲將計就計而行。
吾見來情,足知其詐,復使二將同去,以穩其心。
此人若有真心,必然阻當;彼忻然同去者,恐吾疑也。
他意中度二將同去,賺入城內殺之未遲;又令吾軍有托,放心而進。
吾已暗囑二將,就城門下圖之。
城內必無準備,吾軍隨後便到。
此出其不意也。」
眾將拜服。
孔明曰:「賺崔諒者,吾使心腹人詐作魏將裴緒也。
吾又去賺天水郡,至今未到,不知何故。
今可乘勢取之。」
乃留吳懿守南安,劉琰守安定,替出魏延軍馬去取天水郡。
卻說天水郡太守馬遵,聽知夏侯-困在南安城中,乃聚文武官商議。
功曹梁緒、主簿尹賞、主記梁虔等曰:「夏侯駙馬乃金枝玉葉,倘有疏虞,難逃坐視之罪。
太守何不盡起本部兵以救之?」
馬遵正疑慮間,忽報夏侯駙馬差心腹將裴緒到。
緒入府,取公文付馬遵,說:「都督求安定、天水兩郡之兵,星夜救應。」
言訖,匆匆而去。
次日又有報馬到,稱說:「安定兵已先去了,教太守火急前來會合。」
馬遵正欲起兵,忽一人自外而入曰:「太守中諸葛亮之計矣!」
眾視之,乃天水冀人也,姓姜名維,字伯約。
父名-,昔日曾為天水郡功曹,因羌人亂,沒於王事。
維自幼博覽群書,兵法武藝,無所不通;奉母至孝,郡人敬之;後為中郎將,就參本郡軍事。
當日姜維謂馬遵曰:「近聞諸葛亮殺敗夏侯-,困於南安,水泄不通,安得有人自重圍之中而出?又且裴緒乃無名下將,從不曾見;況安定報馬,又無公文,以此察之,此人乃蜀將詐稱魏將。
賺得太守出城,料城中無備,必然暗伏一軍於左近,乘虛而取天水也,」
馬遵大悟曰:「非伯約之言,則誤中奸計矣!」
維笑曰:「太守放心。
某有一計,可擒諸葛亮,解南安之危。」
正是:運籌又遇強中手,鬥智還逢意外人。
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93回 姜伯約歸降孔明 武鄉侯罵死王朝
卻說姜維獻計於馬遵曰:「諸葛亮必伏兵於郡后,賺我兵出城,乘虛襲我。
某願請精兵三千,伏於要路。
太守隨後發兵出城,不可遠去,止行三十里便回;但看火起為號,前後來攻,可獲大勝。
如諸葛亮自來,必為某所擒矣。」
遵用其計,付精兵與姜維去訖,然後自與梁虔引兵出城等候;只留梁緒、尹賞守城。
原來孔明果遣趙雲引一軍埋伏于山僻之中,只待天水人馬離城,便乘虛襲之。
當日細作回報趙雲,說天水太守馬遵,起兵出城,只留文官守城。
趙雲大喜,又令人報與張翼、高翔,教於要路截殺馬遵。
此二處兵亦是孔明預先埋伏。
卻說趙雲引五千兵,徑投天水郡城下,高叫曰:「吾乃常山趙子龍也!汝知中計,早獻城池,免遭誅戮!」
城上樑緒大笑曰:「汝中吾姜伯約之計,尚然不知耶?」
雲恰待攻城,忽然喊聲大震,四面火光衝天。
當先一員少年將軍,挺槍躍馬而言曰:「汝見天水姜伯約乎!」
雲挺槍直取姜維。
戰不數合,維精神倍長。
雲大驚,暗忖曰:「誰想此處有這般人物!」
正戰時,兩路軍夾攻來,乃是馬遵、梁虔引軍殺回。
趙雲首尾不能相顧,沖開條路,引敗兵奔走,姜維趕來。
虧得張翼、高翔兩路軍殺出,接應回去。
趙雲歸見孔明,說中了敵人之計。
孔明驚問曰:「此是何人,識吾玄機?」
有南安人告曰:「此人姓姜名維,字伯約,天水冀人也;事母至孝,文武雙全,智勇足備,真當世之英傑也。」
趙雲又誇獎姜維槍法,與他人大不同。
孔明曰:「吾今欲取天水,不想有此人。」
遂起大軍前來。
卻說姜維回見馬遵曰:「趙雲敗去,孔明必然自來。
彼料我軍必在城中。
今可將本部軍馬,分為四枝:某引一軍伏於城東,如彼兵到則截之。
太守與梁虛、尹賞各引一軍城外埋伏。
梁緒率百姓在城上守御。」
分撥已定。
卻說孔明因慮姜維,自為前部,望天水郡進發。
將到城邊,孔明傳令曰:「凡攻城池,以初到之日,激勵三軍,鼓噪直上。
若遲延日久,銳氣盡隳,急難破矣。」
於是大軍徑到城下。
因見城上旗幟整齊,未敢輕攻。
候至半夜,忽然四下火光衝天,喊聲震地,正不知何處兵來。
只見城上亦鼓噪吶喊相應,蜀兵亂竄。
孔明急上馬,有關興;張苞二將保護,殺出重圍。
回頭看時,正東上軍馬,一帶火光,勢若長蛇。
孔明令關興探視,回報曰:「此姜維兵也。」
孔明嘆曰:「兵不在多,在人之調遣耳。
此人真將才也!」
收兵歸寨,思之良久,乃喚安定人問曰:「姜維之母,現在何處?」
答曰:「維母今居冀縣。」
孔明喚魏延分付曰:「汝可引一軍,虛張聲勢,詐取冀縣。
若姜維到,可放入城。」
又問:「此地何處緊要?」
安定人曰:「天水錢糧,皆在上-;若打破上-,則糧道自絕矣。」
孔明大喜,教趙雲引一軍去攻上。
孔明離城三十里下寨。
早有人報入天水郡,說蜀兵分為三路:一軍守此郡,一軍取上-,一軍取冀城。
姜維聞之,哀告馬遵曰:「維母現在冀城,恐母有失。
維乞一軍往救此城,兼保老母。」
馬遵從之,遂令姜維引三千軍去保冀城;梁虔引三千軍去保上。
卻說姜維引兵至冀城,前面一彪軍擺開,為首蜀將,乃是魏延。
二將交鋒數合,延詐敗奔走。
維入城閉門,率兵守護,拜見老母,並不出戰。
趙雲亦放過梁虎入上-城去了。
孔明乃令人去南安郡,取夏侯-至帳下。
孔明曰:「汝懼死乎?」
-慌拜伏乞命。
孔明曰:「目今天水姜維現守冀城,使人持書來說:但得駙馬在,我願歸降。
吾今饒汝性命,汝肯招安姜維否?」
-曰:「情願招安。」
孔明乃與衣服鞍馬,不令人跟隨,放之自去-得脫出寨,欲尋路而走,奈不知路徑。
正行之間,逢數人奔走-問之,答曰:「我等是冀縣百姓;今被姜維獻了城池,歸降諸葛亮,蜀將魏延縱火劫財,我等因此棄家奔走,投上-去也。」
-又問曰:「今守天水城是誰?」
土人曰:「天水城中乃馬太守也。」
-聞之,縱馬望天水而行。
又見百姓攜男抱女遠來,所說皆同-至天水城下叫門,城上人認得是夏侯-,慌忙開門迎接。
馬遵驚拜問之-細言姜維之事;又將百姓所言說了。
遵嘆曰:「不想姜維反投蜀矣!」
梁緒曰:「彼意欲救都督,故以此言虛降。」
-曰:「今維已降,何為虛也?」
正躊躇間,時已初更,蜀兵又來攻城。
火光中見姜維在城下挺槍勒馬,大叫曰:「請夏侯都督答話!」
夏侯-與馬遵等皆到城上,見姜維耀武揚威大叫曰:「我為都督而降,都督何背前言?」
-曰:「汝受魏恩,何故降蜀?有何前言耶?」
維應曰:「汝寫書教我降蜀,何出此言?汝要脫身,卻將我陷了?我今降蜀,加為上將,安有還魏之理?」
言訖,驅兵打城,至曉方退。
原來夜間妝姜維者,乃孔明之計,令部卒形貌相似者,假扮姜維攻城,因火光之中,不辨真偽。
孔明卻引兵來攻冀城。
城中糧少,軍食不敷。
姜維在城上,見蜀軍大車小輛,搬運糧草,入魏延寨中去了。
維引三千兵出城,徑來劫糧。
蜀兵盡棄了糧車,尋路而走。
姜維奪得糧車,欲要入城,忽然一彪軍攔住,為首蜀將張翼也。
二將交鋒,戰不數合,王平引一軍又到,兩下夾攻。
維力窮抵敵不住,奪路歸城;城上早插蜀兵旗號:原來已被魏延襲了。
維殺條路奔天水城,手下尚有十餘騎;又遇張苞殺了一陣,維止剩得匹馬單槍,來到天水城下叫門。
城上軍見是姜維,慌報馬遵。
遵曰:「此是姜維來賺我城門也。」
令城上亂箭射下。
姜維回顧蜀兵至近,遂飛奔上-城來。
城上樑虔見了姜維,大罵曰:「反國之賊,安敢來賺我城池!吾已知汝降蜀矣!」
遂亂箭射下。
姜維不能分說,仰天長嘆,兩眼淚流,撥馬望長安而走。
行不數里,前至一派大樹茂林之處,一聲喊起,數千兵擁出:為首蜀將關興,截住去路。
維人困馬乏,不能抵當,勒回馬便走。
忽然一輛小車從山坡中轉出。
其人頭戴綸巾,身披鶴氅,手搖羽扇,乃孔明也。
孔明喚姜維曰:「伯約此時何尚不降?」
維尋思良久,前有孔明,後有關興,又無去路,只得下馬投降。
孔明慌忙下車而迎,執維手曰:「吾自出茅廬以來,遍求賢者,欲傳授平生之學,恨未得其人。
今遇伯約,吾願足矣。」
維大喜拜謝。
孔明遂同姜維回寨,升帳商議取天水、上-之計。
維曰:「天水城中尹賞、梁緒,與某至厚;當寫密書二封,射入城中,使其內亂,城可得矣。」
孔明從之。
姜維寫了二封密書,拴在箭上,縱馬直至城下,射入城中。
小校拾得,呈與馬遵。
遵大疑,與夏侯-商議曰:「梁緒、尹賞與姜維結連,欲為內應,都督宜早決之。」
-曰:「可殺二人。」
尹賞知此消息,乃謂梁緒曰:「不如納城降蜀,以圖進用。」
是夜,夏侯-數次使人請梁、尹二人說話。
二人料知事急,遂披掛上馬,各執兵器,引本部軍大開城門,放蜀兵入。
夏侯-、馬遵驚慌,引數百人出西門,棄城投羌胡城而去。
梁緒、尹賞迎接孔明入城。
安民已畢,孔明問取上-之計。
梁緒曰:「此城乃某親弟梁虛守之,願招來降。」
孔明大喜。
緒當日到上都喚梁虔出城來降孔明。
孔明重加賞勞,就令梁緒為天水太守,尹賞為冀城令,梁虔為上-令。
孔明分撥已畢,整兵進發。
諸將問曰:「丞相何不去擒夏侯-?」
孔明曰:「吾放夏侯-,如放一鴨耳。
今得伯約,得一鳳也!」
孔明自得三城之後,威聲大震,遠近州郡,望風歸降。
孔明整頓軍馬,盡提漢中之兵,前出祁山,兵臨渭水之西。
細作報入洛陽。
時魏主曹睿太和元年,升殿設朝。
近臣奏曰:「夏侯駙馬已失三郡,逃竄羌中去了。
今蜀兵已到祁山,前軍臨渭水之西,乞早發兵破敵。」
睿大驚,乃問群臣曰:「誰可為朕退蜀兵耶?」
司徒王朗出班奏曰:「臣觀先帝每用大將軍曹真,所到必克;今陛下何不拜為大都督,以退蜀兵?」
睿准奏,乃宣曹真曰:「先帝託孤與卿,今蜀兵入寇中原,卿安忍坐視乎?」
真奏曰:「臣才疏智淺,不稱其職。」
王朗曰:「將軍乃社稷之臣,不可固辭。
老臣雖駑鈍,願隨將軍一往。」
真又奏曰:「臣受大恩,安敢推辭?但乞一人為副將。」
睿曰:「卿自舉之。」
真乃保太原陽曲人,姓郭,名淮,字伯濟,官封射亭侯,領雍州刺史。
睿從之,遂拜曹真為大都督,賜節鉞;命郭淮為副都督,王朗為軍師。
朗時年已七十六歲矣。
選撥東西二京軍馬二十萬與曹真。
真命宗弟曹遵為先鋒,又命蕩寇將軍朱贊為副先鋒。
當年十一月出師,魏主曹睿親自送出西門之外方回。
曹真領大軍來到長安,過渭河之西下寨。
真與王朗、郭淮共議退兵之策。
朗曰:「來日可嚴整隊伍,大展旌旗。
老夫自出,只用一席話,管教諸葛亮拱手而降,蜀兵不戰自退。」
真大喜,是夜傳令:來日四更造飯,平明務要隊伍整齊,人馬威儀,旌旗鼓角,各按次序。
當時使人先下戰書。
次日,兩軍相迎,列成陣勢於祁山之前。
蜀軍見魏兵甚是雄壯,與夏侯-大不相同。
三軍鼓角已罷,司徒王朗乘馬而出。
上首乃都督曹真,下首乃副都督郭淮;兩個先鋒壓住陣角。
探子馬出軍前,大叫曰:「請對陣主將答話!」
只見蜀兵門旗開處,關興、張苞分左右而出,立馬於兩邊;次后一隊隊驍將分列;門旗影下,中央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車中,綸巾羽扇,素衣皂絛,飄然而出。
孔明舉目見魏陣前三個麾蓋,旗上大書姓名:中央白髯老者,乃軍師、司徒王朗。
孔明暗忖曰:「王朗必下說詞,吾當隨機應之。」
遂教推車出陣外,令護軍小校傳曰:「漢丞相與司徒會話。」
王朗縱馬而出。
孔明於車上拱手,朗在馬上欠身答禮。
朗曰:「久聞公之大名,今幸一會。
公既知天命、識時務,何故興無名之兵?」
孔明曰:「吾奉詔討賊,何謂無名?」
朗曰:「天數有變,神器更易,而歸有德之人,此自然之理也。
曩自桓、靈以來,黃巾倡亂,天下爭橫。
降至初平、建安之歲,董卓造逆,-、汜繼虐;袁術僭號於壽春,袁紹稱雄於鄴土;劉表佔據荊州,呂布虎吞徐郡:盜賊蜂起,奸雄鷹揚,社稷有累卵之危,生靈有倒懸之急。
我太祖武皇帝,掃清六合席捲八荒;萬姓傾心,四方仰德。
非以權勢取之,實天命所歸也。
世祖文帝,神文聖武,以膺大統,應天合人,法堯禪舜,處中國以臨萬邦,豈非天心人意乎?今公蘊大才、抱大器,自欲比於管、樂,何乃強欲逆天理、背人情而行事耶?豈不聞古人曰:『順天者昌,逆天者亡。
』今我大魏帶甲百萬,良將千員。
諒腐草之螢光,怎及天心之皓月?公可倒戈卸甲,以禮來降,不失封侯之位。
國安民樂,豈不美哉!」
孔明在車上大笑曰:「吾以為漢朝大老元臣,必有高論,豈期出此鄙言!吾有一言,諸軍靜聽:昔日桓、靈之世,漢統陵替,宦官釀禍;國亂歲凶,四方擾攘。
黃巾之後,董卓、-、汜等接踵而起,遷劫漢帝,殘暴生靈。
因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狼心狗行之輩,滾滾當道,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
以致社稷丘墟,蒼生塗炭。
吾素知汝所行:世居東海之濱,初舉孝廉入仕;理合匡君輔國,安漢興劉;何期反助逆賊,同謀篡位!罪惡深重,天地不容!天下之人,願食汝肉!今幸天意不絕炎漢,昭烈皇帝繼統西川。
吾今奉嗣君之旨,興師討賊。
汝既為諂諛之臣,只可潛身縮首,苟圖衣食;安敢在行伍之前,妄稱天數耶!皓首匹夫!蒼髯老賊!汝即日將歸於九泉之下,何面目見二十四帝乎!老賊速退!可教反臣與吾共決勝負!」
王朗聽罷,氣滿胸膛,大叫一聲,撞死於馬下。
後人有詩讚孔明曰:「兵馬出西秦,雄才敵萬人。
輕搖三寸舌,罵死老奸臣。」
孔明以扇指曹真曰:「吾不逼汝。
汝可整頓軍馬,來日決戰。」
言訖回車。
於是兩軍皆退。
曹真將王朗屍首,用棺木盛貯,送回長安去了。
副都督郭淮曰:「諸葛亮料吾軍中治喪,今夜必來劫寨。
可分兵四路:兩路兵從山僻小路,乘虛去劫蜀寨;兩路兵伏於本寨外,左右擊之。」
曹真大喜曰:「此計與吾相合。」
遂傳令喚曹遵、朱贊兩個先鋒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一萬軍,抄出祁山之後。
但見蜀兵望吾寨而來,汝可進兵去劫蜀寨。
如蜀兵不動,便撤兵回,不可輕進。」
二人受計,引兵而去。
真謂淮曰:「我兩個各引一枝軍,伏於寨外,寨中虛堆柴草,只留數人。
如蜀兵到,放火為號。」
諸將皆分左右,各自準備去了。
卻說孔明歸帳,先喚趙雲、魏延聽令。
孔明曰:「汝二人各引本部軍去劫魏寨。」
魏延進曰:「曹真深明兵法,必料我乘喪劫寨。
他豈不提防?」
孔明笑曰:「吾正欲曹真知吾去劫寨也。
彼必伏兵在祁山之後,待我兵過去,卻來襲我寨;吾故令汝二人,引兵前去,過山腳後路,遠下營寨,任魏兵來劫吾寨。
汝看火起為號,分兵兩路:文長拒住山口;子龍引兵殺回,必遇魏兵,卻放彼走回,汝乘勢攻之,彼必自相掩殺。
可獲全勝。」
二將引兵受計而去。
又喚關興、張苞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一軍,伏於祁山要路;放過魏兵,卻從魏兵來路,殺奔魏寨而去。」
二人引兵受計去了。
又令馬岱、王平、張翼、張嶷四將,伏於寨外,四面迎擊魏兵。
孔明乃虛立寨柵,居中堆起柴草,以備火號;自引諸將退於寨后,以觀動靜。
卻說魏先鋒曹遵、朱贊黃昏離寨,迤邐前進。
二更左側,遙望山前隱隱有軍行動。
曹遵自思曰:「郭都督真神機妙算!」
遂催兵急進。
到蜀寨時,將及三更。
曹遵先殺入寨,卻是空寨,並無一人。
料知中計,急撤軍回。
寨中火起。
朱贊兵到,自相掩殺,人馬大亂。
曹遵與朱贊交馬,方知自相踐踏。
急合兵時,忽四面喊聲大震,王平、馬岱、張嶷、張翼殺到。
曹、朱二人引心腹軍百餘騎,望大路奔走。
忽然鼓角齊鳴,一彪軍截住去路,為首大將乃常山趙子龍也,大叫曰:「賊將那裡去?早早受死!」
曹、朱二人奪路而走。
忽喊聲又起,魏延又引一彪軍殺到。
曹、朱二人大敗,奪路奔回本寨。
守寨軍士,只道蜀兵來劫寨,慌忙放起號火。
左邊曹真殺至,右邊郭淮殺至,自相掩殺。
背後三路蜀兵殺到:中央魏延,左邊關興,右邊張苞,大殺一陣。
魏兵敗走十餘里,魏將死者極多。
孔明全獲大勝,方始收兵。
曹真、郭淮收拾敗軍回寨,商議曰:「今魏兵勢孤,蜀兵勢大,將何策以退之?」
淮曰:「勝負乃兵家常事,不足為憂。
某有一計,使蜀兵首尾不能相顧,定然自走矣。」
正是:可憐魏將難成事,欲向西方索救兵。
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94回 諸葛亮乘雪破羌兵 司馬懿克日擒孟達
卻說郭淮謂曹真曰:「西羌之人,自太祖時連年入貢,文皇帝亦有恩惠加之;我等今可據住險阻,遣人從小路直入羌中求救,許以和親,羌人必起兵襲蜀兵之後。
吾卻以大兵擊之,首尾夾攻,豈不大勝?」
真從之,即遣人星夜馳書赴羌。
卻說西羌國王徹里吉,自曹操時年年入貢;手下有一文一武:文乃雅丹丞相,武乃越吉元帥。
時魏使齎金珠並書到國,先來見雅丹丞相,送了禮物,具言求救之意。
雅丹引見國王,呈上書禮。
徹里吉覽了書,與眾商議。
雅丹曰:「我與魏國素相往來,今曹都督求救,且許和親,理合依允。」
徹里吉從其言,即命雅丹與越吉元帥起羌兵一十五萬,皆慣使弓弩、槍刀、蒺藜、飛錘等器;又有戰車,用鐵葉裹釘,裝載糧食軍器什物:或用駱駝駕車,或用騾馬駕車,號為鐵車兵。
二人辭了國王,領兵直扣西平關。
守關蜀將韓禎,急差人齎文報知孔明。
孔明聞報,問眾將曰:「誰敢去退羌兵?」
張苞、關興應曰:「某等願往。」
孔明曰:「汝二人要去,奈路途不熟。」
遂喚馬岱曰:「汝素知羌人之性,久居彼處,可作嚮導。」
便起精兵五萬,與興、苞二人同往。
興、苞等引兵而去。
行有數日,早遇羌兵。
關興先引百餘騎登山坡看時,只見羌兵把鐵車首尾相連,隨處結寨;車上遍排兵器,就似城池一般。
興睹之良久,無破敵之策,回寨與張苞、馬岱商議。
岱曰:「且待來日見陣,觀看虛實,另作計議。」
次早,分兵三路:關興在中,張苞在左,馬岱在右,三路兵齊進。
羌僀µ陣里,越吉元帥手挽鐵鎚,腰懸寶雕弓,躍馬奮勇而出。
關興招三路兵徑進。
忽見羌兵分在兩邊,中央放出鐵車,如潮湧一般,弓弩一齊驟發。
蜀兵大敗,馬岱、張苞兩軍先退;關興一軍,被羌兵一裹,直圍入西北角上去了。
興在垓心,左衝右突,不能得脫;鐵車密圍,就如城池。
蜀兵你我不能相顧。
興望山谷中尋路而走。
看看天晚,但見一簇皂旗,蜂擁而來,一員羌將,手提鐵鎚大叫曰:「小將休走!吾乃越吉元帥也!」
關興急走到前面,儘力縱馬加鞭,正遇斷澗,只得回馬來戰越吉。
興終是膽寒,抵敵不住,望澗中而逃;被越吉趕到,一鐵鎚打來,興急閃過,正中馬胯。
那馬望澗中便倒,興落於水中。
忽聽得一聲響處,背後越吉連人帶馬,平白地倒下水來。
興就水中掙起看時,只見岸上一員大將,殺退羌兵。
興提刀待砍越吉,吉躍水而走。
關興得了越吉馬,牽到岸上,整頓鞍轡,綽刀上馬。
只見那員將,尚在前面追殺羌兵。
興自思此人救我性命,當與相見,遂拍馬趕來。
看看至近,只見雲霧之中,隱隱有一大將,面如重棗,眉若卧蠶,綠袍金鎧,提青龍刀,騎赤兔馬,手綽美髯,分明認得是父親關公。
興大驚。
忽見關公以手望東南指曰:「吾兒可速望此路去。
吾當護汝歸寨。」
言訖不見。
關興望東南急走。
至半夜,忽一彪軍到,乃張苞也,問興曰:「你曾見二伯父否?」
興曰:「你何由知之?」
苞曰:「我被鐵車軍追急,忽見伯父自空而下,驚退羌兵,指曰:『汝從這條路去救吾兒。
』因此引軍徑來尋你。
』關興亦說前事,共相嗟異。
二人同歸寨內。
馬岱接著,對二人說:「此軍無計可退。
我守住寨柵,你二人去稟丞相,用計破之。」
於是興、苞二人,星夜來見孔明,備說此事。
孔明隨命趙雲、魏延各引一軍埋伏去訖;然後點三萬軍,帶了姜維、張冀、關興、張苞,親自來到馬岱寨中歇定。
次日上高阜處觀看,見鐵車連絡不絕,人馬縱橫,往來馳驟。
孔明曰:「此不難破也。」
喚馬岱、張冀分付如此如此。
二人去了,乃喚姜維曰:「伯約知破車之法否?」
維曰:「羌人惟恃一勇力,豈知妙計乎?」
孔明笑曰:「汝知吾心也。
今彤雲密布,朔風緊急,天將降雪,吾計可施矣。」
便令關興、張苞二人引兵埋伏去訖;令姜維領兵出戰:但有鐵車兵來,退後便走;寨口虛立旌旗,不設軍馬。
準備已定。
是時十二月終,果然天降大雪。
姜維引軍出,越吉引鐵車兵來。
姜維即退走。
羌兵趕到寨前,姜維從寨后而去。
羌兵直到寨外觀看,聽得寨內鼓琴之聲,四壁皆空豎旌旗,急回報越吉。
越吉心疑,未敢輕進。
雅丹丞相曰:「此諸葛亮詭計,虛設疑兵耳。
可以攻之。」
越吉引兵至寨前,但見孔明攜琴上車,引數騎入寨,望后而走。
羌兵搶入寨柵,直趕過山口,見小車隱隱轉入林中去了。
雅丹謂越吉曰:「這等兵雖有埋伏,不足為懼。」
遂引大兵追趕。
又見姜維兵俱在雪地之中奔走。
越吉大怒,催兵急追。
山路被雪漫蓋,一望平坦。
正趕之間,忽報蜀兵自山後而出。
雅丹曰:「縱有些小伏兵,何足懼哉!」
只顧催趲兵馬,往前進發。
忽然一聲響,如山崩地陷,羌兵俱落於坑塹之中;背後鐵車正行得緊溜,急難收止,並擁而來,自相踐踏。
后兵急要回時,左邊關興、右邊張苞,兩軍衝出,萬弩齊發;背後姜維、馬岱、張冀三路兵又殺到。
鐵車兵大亂。
越吉元帥望後面山谷中而逃,正逢關興;交馬只一合,被興舉刀大喝一聲,砍死於馬下。
雅丹丞相早被馬岱活捉,解投大寨來。
羌兵四散逃竄。
孔明升帳,馬岱押過雅丹來。
孔明叱武士去其縛,賜酒壓驚,用好言撫慰。
雅丹深感其德。
孔明曰:「吾主乃大漢皇帝,今命吾討賊,爾如何反助逆?吾今放汝回去,說與汝主:吾國與爾乃鄰邦,永結盟好,勿聽反賊之言。」
遂將所獲羌兵及車馬器械,盡給還雅丹,俱放回國。
眾皆拜謝而去。
孔明引三軍連夜投祁山大寨而來,命關興、張苞引軍先行;一面差人齎表奏報捷音。
卻說曹真連日望羌人消息,忽有伏路軍來報說:「蜀兵拔寨收拾起程。」
郭淮大喜曰:「此因羌兵攻擊,故爾退去。」
遂分兩路追趕。
前面蜀兵亂走,魏兵隨後追襲。
先鋒曹遵正趕之間,忽然鼓聲大震,一彪軍閃出,為首大將乃魏延也,大叫曰:「反賊休走!」
曹遵大驚,拍馬交鋒;不三合,被魏延一刀斬於馬下。
副先鋒朱贊引兵追趕,忽然一彪軍閃出,為首大將乃趙雲也。
朱贊措手不及,被雲一槍刺死。
曹真、郭淮見西路先鋒有失,欲收兵回;背後喊聲大震,鼓角齊鳴:關興、張苞兩路兵殺出,圍了曹真、郭淮,痛殺一陣。
曹、郭二人,引敗兵沖路走脫。
蜀兵全勝,直追到渭水,奪了魏寨。
曹真折了兩個先鋒,哀傷不已;只得寫本申朝,乞撥援兵。
卻說魏主曹睿設朝,近臣奏曰:「大都督曹真,數敗於蜀,折了兩個先鋒,羌兵又折了無數,其勢甚急,今上表求救,請陛下裁處。」
睿大驚,急問退軍之策。
華歆奏曰:「須是陛下御駕親征,大會諸侯,人皆用命,方可退也。
不然,長安有失,關中危矣!」
太傅鍾繇奏曰:「凡為將者,智過於人,則能制人。
孫子云:知彼知己,百戰百勝。
臣量曹真雖久用兵,非諸葛亮對手。
臣以全家良賤,保舉一人,可退蜀兵。
未知聖意准否?」
睿曰:「卿乃大老元臣,有何賢士,可退蜀兵,早召來與朕分憂。」
鍾繇奏曰:「向者,諸葛亮欲興師犯境,但懼此人,故散流言,使陛下疑而去之,方敢長驅大進。
今若復用之,則亮自退矣。」
睿問何人。
繇曰:「驃騎大將軍司馬懿也。」
睿嘆曰:「此事朕亦悔之。
今仲達現在何地?」
繇曰:「近聞仲達在宛城閑住。」
睿即降詔,遣使持節,復司馬懿官職,加為平西都督,就起南陽諸路軍馬,前赴長安。
睿御駕親征,令司馬懿克日到彼聚會。
使命星夜望宛城去了。
卻說孔明自出師以來,累獲全勝,心中甚喜;正在祁山寨中,會聚議事,忽報鎮守永安宮李嚴令子李豐來見。
孔明只道東吳犯境,心甚驚疑,喚入帳中問之。
豐曰:「特來報喜。」
孔明曰:「有何喜?」
豐曰:「昔日孟達降魏,乃不得已也。
彼時曹不愛其才,時以駿馬金珠賜之,曾同輦出入,封為散騎常侍,領新城太守,鎮守上庸、金城等處,委以西南之任。
自不死後,曹睿即位,朝中多人嫉妒,孟達日夜不安,常謂諸將曰:『我本蜀將,勢逼於此。
』今累差心腹人,持書來見家父,教早晚代稟丞相:前者五路下川之時,曾有此意;今在新城,聽知丞相伐魏,欲起金城、新城、上庸三處軍馬,就彼舉事,徑取洛陽:丞相取長安,兩京大定矣。
今某引來人並累次書信呈上。」
孔明大喜,厚賞李豐等。
忽細作人報說:「魏主曹睿,一面駕幸長安;一面詔司馬懿復職,加為平西都督,起本處之兵,於長安聚會。」
孔明大驚。
參軍馬謖曰:「量曹睿何足道!若來長安,可就而擒之。
丞相何故驚訝?」
孔明曰:「吾豈懼曹睿耶?所患者惟司馬懿一人而已。
今孟達欲舉大事,若遇司馬懿,事必敗矣。
達非司馬懿對手,必被所擒。
孟達若死,中原不易得也。」
馬謖曰:「何不急修書,令孟達提防?』孔明從之,即修書令來人星夜回報孟達。
卻說孟達在新城,專望心腹人回報。
一日,心腹人到來,將孔明回書呈上。
孟達拆封視之。
書略曰:「近得書,足知公忠義之心,不忘故舊,吾甚喜慰。
若成大事,則公漢朝中興第一功臣也。
然極宜謹密,不可輕易託人。
慎之!戒之!近聞曹睿復詔司馬懿起宛、洛之兵,若聞公舉事,必先至矣。
須萬全提備,勿視為等閑也。」
孟達覽畢,笑曰:「人言孔明心多,今觀此事可知矣。」
乃具回書,令心腹人來答孔明。
孔明喚入帳中。
其人呈上回書。
孔明拆封視之。
書曰:「適承鈞教,安敢少怠。
竊謂司馬懿之事,不必懼也:宛城離洛陽約八百里,至新城一千二百里。
若司馬懿聞達舉事,須表奏魏主。
往複一月間事,達城池已固,諸將與三軍皆在深險之地。
司馬懿即來,達何懼哉?丞相寬懷,惟聽捷報!」
孔明看畢,擲書於地而頓足曰:「孟達必死於司馬懿之手矣!」
馬謖問曰:「丞相何謂也?」
孔明曰:「兵法雲,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豈容料在一月之期?曹睿既委任司馬懿,逢寇即除,何待奏聞?若知孟達反,不須十日,兵必到矣,安能措手耶?」
眾將皆服。
孔明急令來人回報曰:「若未舉事,切莫教同事者知之;知則必敗。」
其人拜辭,歸新城去了。
卻說司馬懿在宛城閑住,聞知魏兵累敗於蜀,乃仰天長嘆。
懿長子司馬師,字子元;次子司馬昭,字子尚:二人素有大志,通曉兵書。
當日侍立於側,見懿長嘆,乃問曰:「父親何為長嘆?」
懿曰:「汝輩豈知大事耶?」
司馬師曰:「莫非嘆魏主不用乎?」
司馬昭笑曰:「早晚必來宣召父親也。」
言未已,忽報天使持節至。
懿聽詔畢,遂調宛城諸路軍馬。
忽又報金城太守申儀家人,有機密事求見。
懿喚入密室問之,其人細說孟達欲反之事。
更有孟達心腹人李輔並達外甥鄧賢,隨狀出首。
司馬懿聽畢,以手加額曰:「此乃皇上齊天之洪福也!諸葛亮兵在祁山,殺得內外人皆膽落;今天子不得已而幸長安,若旦夕不用吾時,孟達一舉,兩京休矣!此賊必通謀諸葛亮。
吾先擒之,諸葛亮定然心寒,自退兵也。」
長子司馬師曰:「父親可急寫表申奏天子。」
懿曰:「若等聖旨,往複一月之間,事無及矣。」
即傳令教人馬起程,一日要行二日之路,如遲立斬;一面令參軍梁畿齎檄星夜去新城,教孟達等準備征進,使其不疑。
梁畿先行,懿隨後發兵。
行了二日,山坡下轉出一軍,乃是右將軍徐晃。
晃下馬見懿,說:「天子駕到長安,親拒蜀兵,今都督何往?」
懿低言曰:「今孟達造反,吾去擒之耳。」
晃曰:「某願為先鋒。」
懿大喜,合兵一處。
徐晃為前部,懿在中軍,二子押后。
又行了二日,前軍哨馬捉住孟達心腹人,搜出孔明回書,來見司馬懿。
懿曰:「吾不殺汝,汝從頭細說。」
其人只得將孔明、孟達往複之事,一一告說。
懿看了孔明回書,大驚曰:「世間能者所見皆同。
吾機先被孔明識破。
幸得天子有福,獲此消息:孟達今無能為矣。」
遂星夜催軍前行。
卻說孟達在新城,約下金城太守申儀、上庸太守申耽,克日舉事。
耽儀二人佯許之,每日調練軍馬,只待魏兵到,便為內應;卻報孟達言:軍器糧草,俱未完備,不敢約期起事。
達信之不疑。
忽報參軍梁畿來到,孟達迎入城中。
畿傳司馬懿將今日:「司馬都督今奉天子詔,起諸路軍以退蜀兵。
太守可集本部軍馬聽候調遣。」
達問曰:「都督何日起程?」
畿曰:「此時約離宛城,望長安去了。」
達暗喜曰:「吾大事成矣!」
遂設宴待了梁畿,送出城外,即報申耽、申儀知道,明日舉事,換上大漢旗號,發諸路軍馬,徑取洛陽。
忽報:「城外塵土衝天,不知何處兵來。」
孟達登城視之,只見一彪軍,打著「右將軍徐晃」
旗號,飛奔城下。
達大驚,急扯起弔橋。
徐晃坐下馬收拾不住,直來到壕邊,高叫曰:「反賊孟達,早早受降!」
達大怒,急開弓射之,正中徐晃頭額,魏將救去。
城上亂箭射下,魏兵方退。
孟達恰待開門追趕,四面旌旗蔽日,司馬懿兵到。
達仰天長嘆曰:「果不出孔明所料也!」
於是閉門堅守。
卻說徐晃被孟達射中頭額,眾軍救到寨中,取了箭頭,令醫調治;當晚身死,時年五十九歲。
司馬懿令人扶柩還洛陽安葬。
次日,孟達登城遍視,只見魏兵四面圍得鐵桶相似。
達行坐不安,驚疑未定,忽見兩路兵自外殺來,旗上大書「申耽」
、「申儀」。
孟達只道是救軍到,忙引本部兵大開城門殺出。
耽、儀大叫曰:「反賊休走!早早受死!」
達見事變,撥馬望城中便走,城上亂箭射下。
李輔、鄧賢二人在城上大罵曰:「吾等已獻了城也!」
達奪路而走,申耽趕來。
達人困馬乏,措手不及,被申耽一槍刺於馬下,梟其首級。
余軍皆降。
李輔、鄧賢大開城門,迎接司馬懿入城。
撫民勞軍已畢,遂遣人奏知魏主曹睿。
睿大喜,教將孟達首級去洛陽城市示眾;加申耽、申儀官職,就隨司馬懿征進;命李輔、鄧賢守新城、上庸。
卻說司馬懿引兵到長安城外下寨。
懿入城來見魏主。
睿大喜曰:「朕一時不明,誤中反間之計,悔之無及。
今達造反,非卿等制之,兩京休矣!」
懿奏曰:「臣聞申儀密告反情,意欲表奏陛下,恐往複遲滯,故不待聖旨,星夜而去。
若待奏聞,則中諸葛亮之計也。」
言罷,將孔明回孟達密書奉上。
睿看畢,大喜曰:「卿之學識,過於孫、吳矣!」
賜金鉞斧一對,后遇機密重事,不必奏聞,便宜行事。
就令司馬懿出關破蜀。
懿奏曰:「臣舉一大將,可為先鋒。」
睿曰:「卿舉何人?」
懿曰:「右將軍張-,可當此任。」
睿笑曰:「朕正欲用之。」
遂命張-為前部先鋒,隨司馬懿離長安來破蜀兵。
正是:既有謀臣能用智,又求猛將助施威。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95回 馬謖拒諫失街亭 武侯彈琴退仲達
卻說魏主曹睿令張-為先鋒,與司馬懿一同征進;一面令辛毗、孫禮二人領兵五萬,往助曹真。
二人奉詔而去。
且說司馬懿引二十萬軍,出關下寨,請先鋒張-至帳下曰:「諸葛亮平生謹慎,未敢造次行事。
若是吾用兵,先從子午谷徑取長安,早得多時矣。
他非無謀,但怕有失,不肯弄險。
今必出軍斜谷,來取-城。
若取-城,必分兵兩路,一軍取箕谷矣。
吾已發檄文,令子丹拒守-城,若兵來不可出戰;令孫禮、辛毗截住箕穀道口,若兵來則出奇兵擊之。」
-曰:「今將軍當於何處進兵?」
懿曰:「吾素知秦嶺之西,有一條路,地名街亭;傍有一城,名列柳城:此二處皆是漢中咽喉。
諸葛亮欺子丹無備,定從此進。
吾與汝徑取街亭,望陽平關不遠矣。
亮若知吾斷其街亭要路,絕其糧道,則隴西一境,不能安守,必然連夜奔回漢中去也。
彼若回動,吾提兵於小路擊之,可得全勝;若不歸時,吾卻將諸處小路,盡皆壘斷,俱以兵守之。
一月無糧,蜀兵皆餓死,亮必被吾擒矣。」
張-大悟,拜伏於地曰:「都督神算也!」
懿曰:「雖然如此,諸葛亮不比孟達。
將軍為先鋒,不可輕進。
當傳與諸將:循山西路,遠遠哨探。
如無伏兵,方可前進。
若是怠忽,必中諸葛亮之計。」
張-受計引軍而行。
卻說孔明在祁山寨中,忽報新城探細人來到。
孔明急喚入問之,細作告曰:「司馬懿倍道而行,八日已到新城,孟達措手不及;又被申耽、申儀、李輔、鄧賢為內應:孟達被亂軍所殺。
今司馬懿撤兵到長安,見了魏主,同張-引兵出關,來拒我師也。」
孔明大驚曰:「孟達做事不密,死固當然。
今司馬懿出關,必取街亭,斷吾咽喉之路。」
便問:「誰敢引兵去守街亭?」
言未畢,參軍馬謖曰:「某願往。」
孔明曰:「街亭雖小,干係甚重:倘街亭有失,吾大軍皆休矣。
汝雖深通謀略,此地奈無城郭,又無險阻,守之極難。」
謖曰:「某自幼熟讀兵書,頗知兵法。
豈一街亭不能守耶?」
孔明曰:「司馬懿非等閑之輩;更有先鋒張-,乃魏之名將:恐汝不能敵之。」
謖曰:「休道司馬懿、張-,便是曹睿親來,有何懼哉!若有差失,乞斬全家。」
孔明曰:「軍中無戲言。」
謖曰:「願立軍令狀。」
孔明從之,謖遂寫了軍令狀呈上。
孔明曰:「吾與汝二萬五千精兵,再撥一員上將,相助你去。」
即喚王平分付曰:「吾素知汝平生謹慎,故特以此重任相托。
汝可小心謹守此地:下寨必當要道之處,使賊兵急切不能偷過。
安營既畢,便畫四至八道地理形狀圖本來我看。
凡事商議停當而行,不可輕易。
如所守無危,則是取長安第一功也。
戒之!戒之!」
二人拜辭引兵而去。
孔明尋思,恐二人有失,又喚高翔曰:「街亭東北上有一城,名列柳城,乃山僻小路,此可以屯兵紮寨。
與汝一萬兵,去此城屯紮。
但街亭危,可引兵救之。」
高翔引兵而去。
孔明又思:高翔非張-對手,必得一員大將,屯兵於街亭之右,方可防之,遂喚魏延引本部兵去街亭之後屯紮。
延曰:「某為前部,理合當先破敵,何故置某於安閑之地?』孔明曰:「前鋒破敵,乃偏裨之事耳。
今令汝接應街亭,當陽平關衝要道路,總守漢中咽喉:此乃大任也,何為安閑乎?汝勿以等閑視之,失吾大事。
切宜小心在意!」
魏延大喜,引兵而去。
孔明恰纔心安,乃喚趙雲、鄧芝分付曰:「今司馬懿出兵,與舊日不同。
汝二人各引一軍出箕谷,以為疑兵。
如逢魏兵,或戰、或不戰,以驚其心。
吾自統大軍,由斜谷徑取-城;若得-城,長安可破矣。」
二人受命而去。
孔明令姜維作先鋒,兵出斜谷。
卻說馬謖、王平二人兵到街亭,看了地勢。
馬謖笑曰:「丞相何故多心也?量此山僻之處,魏兵如何敢來!」
王平曰:「雖然魏兵不敢來,可就此五路總口下寨;卻令軍士伐木為柵,以圖久計。」
謖曰:「當道豈是下寨之地?此處側邊一山,四面皆不相連,且樹木極廣,此乃天賜之險也:可就山上屯軍。」
平曰:「參軍差矣。
若屯兵當道,築起城垣,賊兵總有十萬,不能偷過;今若棄此要路,屯兵于山上,倘魏兵驟至,四面圍定,將何策保之?」
謖大笑曰:「汝真女子之見!兵法云:憑高視下,勢如劈竹。
若魏兵到來,吾教他片甲不回!」
平曰:「吾累隨丞相經陣,每到之處,丞相盡意指教。
今觀此山,乃絕地也:若魏兵斷我汲水之道,軍士不戰自亂矣。」
謖曰:「汝莫亂道!孫子云:置之死地而後生。
若魏兵絕我汲水之道,蜀兵豈不死戰?以一可當百也。
吾素讀兵書,丞相諸事尚問於我,汝奈何相阻耶!」
平曰:「若參軍欲在山上下寨,可分兵與我,自於山西下一小寨,為掎角之勢。
倘魏兵至,可以相應。」
馬謖不從。
忽然山中居民,成群結隊,飛奔而來,報說魏兵已到。
王平欲辭去。
馬謖曰:「汝既不聽吾令,與汝五千兵自去下寨。
待吾破了魏兵,到丞相面前須分不得功!」
王平引兵離山十里下寨,畫成圖本,星夜差人去稟孔明,具說馬謖自於山上下寨。
卻說司馬懿在城中,令次子司馬昭去探前路:若街亭有兵守御,即當按兵不行。
司馬昭奉令探了一遍,回見父曰:「街亭有兵守把。」
懿嘆曰:「諸葛亮真乃神人,吾不如也!」
昭笑曰:「父親何故自墮志氣耶?男料街亭易取。」
懿問曰:「汝安敢出此大言?」
昭曰:「男親自哨見,當道並無寨柵,軍皆屯于山上,故知可破也。」
懿大喜曰:「若兵果在山上,乃天使吾成功矣!」
遂更換衣服,引百餘騎親自來看。
是夜天晴月朗,直至山下,周圍巡哨了一遍,方回。
馬謖在山上見之,大笑曰:「彼若有命,不來圍山!」
傳令與諸將:「倘兵來,只見山頂上紅旗招動,即四面皆下。」
卻說司馬懿回到寨中,使人打聽是何將引兵守街亭。
回報曰:「乃馬良之弟馬謖也。」
懿笑曰:「徒有虛名,乃庸才耳!孔明用如此人物,如何不誤事!」
又問:「街亭左右別有軍否?」
探馬報曰:「離山十里有王平安營。」
懿乃命張-引一軍,當住王平來路。
又令申耽、申儀引兩路兵圍山,先斷了汲水道路;待蜀兵自亂,然後乘勢擊之。
當夜調度已定。
次日天明,張-引兵先往背後去了。
司馬懿大驅軍馬,一擁而進,把山四面圍定。
馬謖在山上看時,只見魏兵漫山遍野,旌旗隊伍,甚是嚴整。
蜀兵見之,盡皆喪膽,不敢下山。
馬謖將紅旗招動,軍將你我相推,無一人敢動。
謖大怒,自殺二將。
眾軍驚懼,只得努力下山來沖魏兵。
魏兵端然不動。
蜀兵又退上山去。
馬謖見事不諧,教軍緊守寨門,只等外應。
卻說王平見魏兵到,引軍殺來,正遇張-;戰有數十餘合,平力窮勢孤,只得退去。
魏兵自辰時困至戌時,山上無水,軍不得食,寨中大亂。
嚷到半夜時分,山南蜀兵大開寨門,下山降魏。
馬謖禁止不住。
司馬懿又令人於沿山放火,山上蜀兵愈亂。
馬謖料守不住,只得驅殘兵殺下山西逃奔。
司馬懿放條大路,讓過馬謖。
背後張-引兵追來。
趕到三十餘里,前面鼓角齊鳴,一彪軍出,放過馬謖,攔住張-;視之,乃魏延也。
延揮刀縱馬,直取張-回軍便走。
延驅兵趕來,復奪街亭。
趕到五十餘里,一聲喊起,兩邊伏兵齊出:左邊司馬懿,右邊司馬昭,卻抄在魏延背後,把延困在垓心。
張-復來,三路兵合在一處。
魏延左衝右突,不得脫身,折兵大半。
正危急間,忽一彪軍殺入,乃王平也。
延大喜曰:「吾得生矣!」
二將合兵一處,大殺一陣,魏兵方退。
二將慌忙奔回寨時,營中皆是魏兵旌旗。
申耽、申儀從營中殺出。
王平、魏延徑奔列柳城,來投高翔。
此時高翔聞知街亭有失,盡起列柳城之兵,前來救應,正遇延、平二人,訴說前事。
高翔曰:「不如今晚去劫魏寨,再復街亭。」
當時三人在山坡下商議已定。
待天色將晚,兵分三路。
魏延引兵先進,徑到街亭,不見一人,心中大疑,未敢輕進,且伏在路口等候,忽見高翔兵到,二人共說魏兵不知在何處。
正沒理會,又不見王平兵到。
忽然一聲炮響,火光衝天,鼓起震地:魏兵齊出,把魏延、高翔圍在垓心。
二人往來衝突,不得脫身。
忽聽得山坡后喊聲若雷,一彪軍殺入,乃是王平,救了高、魏二人,徑奔列柳城來。
比及奔到城下時,城邊早有一軍殺到,旗上大書「魏都督郭淮」
字樣。
原來郭淮與曹真商議,恐司馬懿得了全功,乃分淮來取街亭;聞知司馬懿、張-成了此功,遂引兵徑襲列柳城。
正遇三將,大殺一陣。
蜀兵傷者極多。
魏延恐陽平關有失,慌與王平、高翔望陽平關來。
卻說郭淮收了軍馬,乃謂左右曰:「吾雖不得街亭,卻取了列柳城,亦是大功。」
引兵徑到城下叫門,只見城上一聲炮響,旗幟皆豎,當頭一面大旗,上書「平西都督司馬懿」。
懿撐起懸空板,倚定護心木欄干,大笑曰:「郭伯濟來何遲也?」
淮大驚曰:「仲達神機,吾不及也!」
遂入城。
相見已畢,懿曰:「今街亭已失,諸葛亮必走。
公可速與子丹星夜追之。」
郭淮從其言,出城而去。
懿喚張-曰:「子丹、伯濟,恐吾全獲大功,故來取此城池。
吾非獨欲成功,乃僥倖而已。
吾料魏延、王平、馬謖、高翔等輩,必先去據陽平關。
吾若去取此關,諸葛亮必隨後掩殺,中其計矣。
兵法云:歸師勿掩,窮寇莫追。
汝可從小路抄箕谷退兵。
吾自引兵當斜谷之兵。
若彼敗走,不可相拒,只宜中途截住:蜀兵輜重,可盡得也。」
張-受計,引兵一半去了。
懿下令:「竟取斜谷,由西城而進。
西城雖山僻小縣,乃蜀兵屯糧之所,又南安、天水、安定三郡總路。
若得此城,三郡可復矣。」
於是司馬懿留申耽、申儀守列柳城,自領大軍望斜谷進發。
卻說孔明自令馬謖等守街亭去后,猶豫不定。
忽報王平使人送圖本至。
孔明喚入,左右呈上圖本。
孔明就文几上拆開視之,拍案大驚曰:「馬謖無知,坑陷吾軍矣!」
左右問曰:「丞相何故失驚?」
孔明曰:「吾觀此圖本,失卻要路,佔山為寨。
倘魏兵大至,四面圍合,斷汲水道路,不須二日,軍自亂矣。
若街亭有失,吾等安歸?」
長史楊儀進曰:「某雖不才,願替馬幼常回。」
孔明將安營之法,一一分付與楊儀。
正待要行,忽報馬到來,說:「街亭、列柳城,盡皆失了!」
孔明跌足長嘆曰:「大事去矣!此吾之過也!」
急喚關興、張苞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三千精兵,投武功山小路而行。
如遇魏兵,不可大擊,只鼓噪吶喊,為疑兵驚之。
彼當自走,亦不可追。
待軍退盡,便投陽平關去。」
又令張冀先引軍去修理劍閣,以備歸路。
又密傳號令,教大軍暗暗收拾行裝,以備起程。
又令馬岱、姜維斷後,先伏于山谷中,待諸軍退盡,方始收兵。
又差心腹人,分路報與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官吏軍民,皆入漢中。
又遣心腹人到冀縣搬取姜維老母,送入漢中。
孔明分撥已定,先引五千兵退去西城縣搬運糧草。
忽然十餘次飛馬報到,說:「司馬懿引大軍十五萬,望西城蜂擁而來!」
時孔明身邊別無大將,只有一班文官,所引五千兵,已分一半先運糧草去了,只剩二千五百軍在城中。
眾官聽得這個消息,盡皆失色。
孔明登城望之,果然塵土衝天,魏兵分兩路望西城縣殺來。
孔明傳令,教「將旌旗盡皆隱匿;諸軍各守城鋪,如有妄行出入,及高言大語者,斬之!大開四門,每一門用二十軍士,扮作百姓,洒掃街道。
如魏兵到時,不可擅動,吾自有計。」
孔明乃披鶴氅,戴綸巾,引二小童攜琴一張,於城上敵樓前,憑欄而坐,焚香操琴。
卻說司馬懿前軍哨到城下,見了如此模樣,皆不敢進,急報與司馬懿。
懿笑而不信,遂止住三軍,自飛馬遠遠望之。
果見孔明坐於城樓之上,笑容可掬,焚香操琴。
左有一童子,手捧寶劍;右有一童子,手執麈尾。
城門內外,有二十餘百姓,低頭洒掃,傍若無人,懿看畢大疑,便到中軍,教后軍作前軍,前軍作后軍,望北山路而退。
次子司馬昭曰:「莫非諸葛亮無軍,故作此態?父親何故便退兵?」
懿曰:「亮平生謹慎,不曾弄險。
今大開城門,必有埋伏。
我兵若進,中其計也。
汝輩豈知?宜速退。」
於是兩路兵盡皆退去。
孔明見魏軍遠去,撫掌而笑。
眾官無不駭然,乃問孔明曰:「司馬懿乃魏之名將,今統十五萬精兵到此,見了丞相,便速退去,何也?」
孔明曰:「此人料吾生平謹慎,必不弄險;見如此模樣,疑有伏兵,所以退去。
吾非行險,蓋因不得已而用之。
此人必引軍投山北小路去也。
吾已令興、苞二人在彼等候。」
眾皆驚服曰:「丞相之機,神鬼莫測。
若某等之見,必棄城而走矣。」
孔明曰:「吾兵止有二千五百,若棄城而走,必不能遠遁。
得不為司馬懿所擒乎?」
後人有詩讚曰:「瑤琴三尺勝雄師,諸葛西城退敵時。
十五萬人回馬處,土人指點到今疑。」
言訖,拍手大笑,曰:「吾若為司馬懿,必不便退也。」
遂下令,教西城百姓,隨軍入漢中;司馬懿必將復來。
於是孔明離西城望漢中而走。
天水、安定、南安三郡官吏軍民,陸續而來。
卻說司馬懿望武功山小路而走。
忽然山坡后喊殺連天,鼓聲震地。
懿回顧二子曰:「吾若不走,必中諸葛亮之計矣。」
只見大路上一軍殺來,旗上大書「右護衛使虎冀將軍張苞」。
魏兵皆棄甲拋戈而走。
行不到一程,山谷中喊聲震地,鼓角喧天,前面一桿大旗,上書「左護衛使龍驤將軍關興」。
山谷應聲,不知蜀兵多少;更兼魏軍心疑,不敢久停,只得盡棄輜重而去。
興、苞二人皆遵將令,不敢追襲,多得軍器糧草而歸。
司馬懿見山谷中皆有蜀兵,不敢出大路,遂回街亭。
此時曹真聽知孔明退兵,急引兵追趕。
山背後一聲炮響,蜀兵漫山遍野而來:為首大將,乃是姜維、馬岱。
真大驚,急退軍時,先鋒陳造已被馬岱所斬。
真引兵鼠竄而還。
蜀兵連夜皆奔回漢中。
卻說趙雲、鄧芝伏兵於箕穀道中。
聞孔明傳令回軍,雲謂芝曰:「魏軍知吾兵退,必然來追。
吾先引一軍伏於其後,公卻引兵打吾旗號,徐徐而退。
吾一步步自有護送也。
卻說郭淮提兵再回箕穀道中,喚先鋒蘇-分付曰:「蜀將趙雲,英勇無敵。
汝可小心提防,彼軍若退,必有計也。」
蘇-欣然曰:「都督若肯接應,某當生擒趙雲。」
遂引前部三千兵,奔入箕谷。
看看趕上蜀兵,只見山坡后閃出紅旗白字,上書「趙雲」。
蘇-急收兵退走。
行不到數里,喊聲大震,一彪軍撞出:為首大將,挺槍躍馬,大喝曰:「汝識趙子龍否!」
蘇-大驚曰:「如何這裡又有趙雲?」
措手不及,被雲一槍刺死於馬下。
余軍潰散。
雲迤邐前進,背後又一軍到,乃郭淮部將萬政也。
雲見魏兵追急,乃勒馬挺槍,立於路口,待來將交鋒。
蜀兵已去三十餘里。
萬政認得是趙雲,不敢前進,雲等得天色黃昏,方才撥回馬緩緩而進。
郭淮兵到,萬政言趙雲英勇如舊,因此不敢近前。
淮傳令教軍急趕,政令數百騎壯士趕來。
行至一大林,忽聽得背後大喝一聲曰:「趙子龍在此!」
驚得魏兵落馬者百餘人,余者皆越嶺而去。
萬政勉強來敵,被雲一箭射中盔纓,驚跌於澗中。
雲以槍指之曰:「吾饒汝性命回去!快教郭淮趕來!」
萬政脫命而回。
雲護送車仗人馬,望漢中而去,沿途並無遺失。
曹真、郭淮復奪三郡,以為己功。
卻說司馬懿分兵而進。
此時蜀兵盡回漢中去了,懿引一軍復到西城,因問遺下居民及山僻隱者,皆言孔明止有二千五百軍在城中,又無武將,只有幾個文官,別無埋伏。
武功山小民告曰:「關興、張苞,只各有三千軍,轉山吶喊,鼓噪驚追,又無別軍,並不敢廝殺。」
懿悔之不及,仰天嘆曰:「吾不如孔明也!」
遂安撫了諸處官民,引兵徑還長安,朝見魏主。
睿曰:「今日復得隴西諸郡,皆卿之功也。」
懿奏曰:「今蜀兵皆在漢中,未盡剿滅。
臣乞大兵并力收川,以報陛下。」
睿大喜,令懿即便興兵。
忽班內一人出奏曰:「臣有一計,足可定蜀降吳。」
正是:蜀中將相方歸國,魏地君臣又逞謀。
未知獻計者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第096回 孔明揮淚斬馬謖 周魴斷髮賺曹休
卻說獻計者,乃尚書孫資也。
曹睿問曰:「卿有何妙計?」
資奏曰:「昔太祖武皇帝收張魯時,危而後濟;常對群臣曰:南鄭之地,真為天獄。
中斜穀道為五百里石袕,非用武之地。
今若盡起天下之兵伐蜀,則東吳又將入寇。
不如以現在之兵,分命大將據守險要,養精蓄銳。
不過數年,中國日盛,吳、蜀二國必自相殘害:那時圖之,豈非勝算?乞陛下裁之。」
睿乃問司馬懿曰:「此論若何?懿奏曰:「孫尚書所言極當。」
睿從之,命懿分撥諸將守把險要,留郭淮、張-守長安。
大賞三軍,駕回洛陽。
卻說孔明回到漢中,計點軍士,只少趙雲、鄧芝,心中甚憂;乃令關興、張苞,各引一軍接應。
二人正欲起身,忽報趙雲、鄧芝到來,並不曾折一人一騎;輜重等器,亦無遺失。
孔明大喜,親引諸將出迎。
趙雲慌忙下馬伏地曰:「敗軍之將,何勞丞相遠接?」
孔明急扶起,執手而言曰:「是吾不識賢愚,以致如此!各處兵將敗損,惟子龍不折一人一騎,何也?」
鄧芝告曰:「某引兵先行,子龍獨自斷後,斬將立功,敵人驚怕,因此軍資什物,不曾遺棄。」
孔明曰:「真將軍也!」
遂取金五十斤以贈趙雲,又取絹一萬匹賞雲部卒。
雲辭曰:「三軍無尺寸之功,某等俱各有罪;若反受賞,乃丞相賞罰不明也。
且請寄庫,候今冬賜與諸軍未遲。」
孔明嘆曰:「先帝在日,常稱子龍之德,今果如此!」
乃倍加欽敬。
忽報馬謖、王平、魏延、高翔至。
孔明先喚王平入帳,責之曰:「吾令汝同馬謖守街亭,汝何不諫之,致使失事?」
平曰:「某再三相勸,要在當道築土城,安營守把。
參軍大怒不從,某因此自引五千軍離山十里下寨。
魏兵驟至,把山四面圍合,某引兵衝殺十餘次,皆不能入。
次日土崩瓦解,降者無數。
某孤軍難立,故投魏文長求救。
半途又被魏兵困在山谷之中,某奮死殺出。
比及歸寨,早被魏兵佔了。
及投列柳城時,路逢高翔,遂分兵三路去劫魏寨,指望克複街亭。
因見街亭並無伏路軍,以此心疑。
登高望之,只見魏延、高翔被魏兵圍住,某即殺入重圍,救出二將,就同參軍並在一處。
某恐失卻陽平關,因此急來回守。
非某之不諫也。
丞相不信,可問各部將校。」
孔明喝退,又喚馬謖入帳。
謖自縛跪於帳前。
孔明變色曰:「汝自幼飽讀兵書,熟諳戰法。
吾累次丁寧告戒:街亭是吾根本。
汝以全家之命,領此重任。
汝若早聽王平之言,豈有此禍?今敗軍折將,失地陷城,皆汝之過也!若不明正軍律,何以服眾?汝今犯法,休得怨吾。
汝死之後,汝之家小,吾按月給與祿糧,汝不必掛心。」
叱左右推出斬之。
謖泣曰:「丞相視某如子,某以丞相為父。
某之死罪,實已難逃;願丞相思舜帝殛鯀用禹之義,某雖死亦無恨於九泉!」
言訖大哭。
孔明揮淚曰:「吾與汝義同兄弟,汝之子即吾之子也,不必多囑。」
左右推出馬謖於轅門之外,將斬。
參軍蔣琬自成都至,見武士欲斬馬謖,大驚,高叫:「留人!」
入見孔明曰:「昔楚殺得臣而文公喜。
今天下未定,而戮智謀之臣,豈不可惜乎?」
孔明流涕而答曰:「昔孫武所以能制勝於天下者,用法明也。
今四方分爭,兵戈方始,若復廢法,何以討賊耶?合當斬之。」
須臾,武士獻馬謖首級於階下。
孔明大哭不已。
蔣琬問曰:「今幼常得罪,既正軍法,丞相何故哭耶?」
孔明曰:「吾非為馬謖而哭。
吾想先帝在白帝城臨危之時,曾囑吾曰:「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
今果應此言。
乃深恨己之不明,追思先帝之言,因此痛哭耳!」
大小將士,無不流涕。
馬謖亡年三十九歲,時建興六年夏五月也。
後人有詩曰:「失守街亭罪不輕,堪嗟馬謖枉談兵。
轅門斬首嚴軍法,拭淚猶思先帝明。」
卻說孔明斬了馬謖,將首級遍示各營已畢,用線縫在屍上,具棺葬之,自修祭文享祀;將謖家小加意撫恤,按月給與祿米。
於是孔明自作表文,令蔣琬申奏後主,請自貶丞相之職。
琬回成都,入見後主,進上孔明表章。
後主拆視之。
表曰:「臣本庸才,叨竊非據,親秉旄鉞,以勵三軍。
不能訓章明法,臨事而懼,至有街亭違命之闕,箕谷不戒之失。
咎皆在臣,授任無方。
臣明不知人,恤事多暗。
《春秋》責帥,臣職是當。
請自貶三等,以督厥咎。
臣不勝慚愧,俯伏待命!」
後主覽畢曰:「勝負兵家常事,丞相何出此言?」
侍中費-奏曰:「臣聞治國者,必以奉法為重。
法若不行,何以服人?丞相敗績,自行貶降,正其宜也。」
後主從之,乃詔貶孔明為右將軍,行丞相事,照舊總督軍馬,就命費-齎詔到漢中。
孔明受詔貶降訖,-恐孔明羞赧,乃賀曰:「蜀中之民,知丞相初拔四縣,深以為喜。」
孔明變色曰:「是何言也!得而復失,與不得同。
公以此賀我,實足使我愧赧耳。」
-又曰:「近聞丞相得姜維,天子甚喜。」
孔明怒曰:「兵敗師還,不曾奪得寸土,此吾之大罪也。
量得一姜維,於魏何損?」
-又曰:「丞相現統雄師數十萬,可再伐魏乎?」
孔明曰:「昔大軍屯於祁山、箕谷之時,我兵多於賊兵,而不能破賊,反為賊所破:此病不在兵之多寡,在主將耳。
今欲減兵省將,明罰思過,較變通之道於將來;如其不然,雖兵多何用?自今以後,諸人有遠慮於國者,但勤攻吾之闕,責吾之短,則事可定,賊可滅,功可翹足而待矣。」
費-諸將皆服其論。
費-自回成都。
孔明在漢中,惜軍愛民,勵兵講武,置造攻城渡水之器,聚積糧草,預備戰筏,以為後圖。
細作探知,報入洛陽,魏主曹睿聞知,即召司馬懿商議收川之策。
懿曰:「蜀未可攻也。
方今天道亢炎,蜀兵必不出;若我軍深入其地,彼守其險要,急切難下。」
睿曰:「倘蜀兵再來入寇,如之奈何?」
懿曰:「臣已算定今番諸葛亮必效韓信暗度陳倉之計。
臣舉一人往陳倉道口,築城守御,萬無一失:此人身長九尺,猿臂善射,深有謀略。
若諸葛亮入寇,此人足可當之。」
睿大喜,問曰:「此何人也?」
懿奏曰:「乃太原人,姓郝,名昭,字伯道,現為雜號將軍,鎮守河西。」
睿從之,加郝昭為鎮西將軍,命守把陳倉道口,遣使持詔去訖。
忽報揚州司馬大都督曹休上表,說東吳鄱陽太守周魴,願以郡來降,密遣人陳言七事,說東吳可破,乞早發兵取之。
睿就御床上展開,與司馬懿同觀。
懿奏曰:「此言極有理,吳當滅矣!臣願引一軍往助曹休。」
忽班中一人進曰:「吳人之言,反覆不一,未可深信。
周魴智謀之士,必不肯降,此特誘兵之詭計也。」
眾視之,乃建威將軍賈逵也。
懿曰:「此言亦不可不聽,機會亦不可錯失。」
魏主曰:「仲達可與賈逵同助曹休。」
二人領命去訖。
於是曹休引大軍徑取皖城;賈逵引前將軍滿寵、東莞太守胡質,徑取陽城,直向東關;司馬懿引本部軍徑取江陵。
卻說吳主孫權,在武昌東關,會多官商議曰:「今有鄱陽太守周魴密表,奏稱魏揚州都督曹休,有人寇之意。
今魴詐施詭計,暗陳七事,引誘魏兵深入重地,可設伏兵擒之。
今魏兵分三路而來,諸卿有何高見?」
顧雍進曰:「此大任非陸伯言不敢當也。」
權大喜,乃召陸遜,封為輔國大將軍、平北都元帥,統御林大兵,攝行王事:授以白旄黃鉞,文武百官,皆聽約束。
權親自與遜執鞭。
遜領命謝恩畢,乃保二人為左右都督,分兵以迎三道。
權問何人。
遜曰:「奮威將軍朱桓,綏南將軍全琮,二人可為輔佐。」
權從之,即命朱桓為左都督,全琮為右都督,於是陸遜總率江南八十一州並荊湖之眾七十餘萬,令朱桓在左,全琮在右。
遜自居中,三路進兵。
朱桓獻策曰:「曹休以親見任,非智勇之將也。
今聽周魴誘言,深入重地,元帥以兵擊之,曹休必敗。
敗后必走兩條路:左乃夾石,右乃挂車。
此二條路,皆山僻小徑,最為險峻。
某願與全子璜各引一軍,伏于山險,先以柴木大石塞斷其路,曹休可擒矣。
若擒了曹休,便長驅直進,唾手而得壽春,以窺許、洛,此萬世一時也。」
遜曰:「此非善策,吾自有妙用。」
於是朱桓懷不平而退。
遜令諸葛瑾等拒守江陵,以敵司馬懿。
諸路俱各調撥停當。
卻說曹休兵臨皖城,周魴來迎,徑到曹休帳下。
休問曰:「近得足下之書,所陳七事,深為有理,奏聞天子,故起大軍三路進發。
若得江東之地,足下之功不小。
有人言足下多謀,誠恐所言不實。
吾料足下必不欺我。」
周魴大哭,急掣從人所佩劍欲自刎。
休急止之。
魴仗劍而言曰:「吾所陳七事,恨不能吐出心肝。
今反生疑,必有吳人使反間之計也。
若聽其言,吾必死矣。
吾之忠心,惟天可表!」
言訖,又欲自刎。
曹休大驚,慌忙抱住曰:「吾戲言耳,足下何故如此!」
魴乃用劍割發擲於地曰:「吾以忠心待公,公以吾為戲,吾割父母所遺之發,以表此心!」
曹休乃深信之,設宴相待。
席罷,周魴辭去。
忽報建威將軍賈逵來見,休令入,問曰:「汝此來何為?」
逵曰:「某料東吳之兵,必盡屯於皖城。
都督不可輕進,待某兩下夾攻,賊兵可破矣。」
休怒曰:「汝欲奪吾功耶?」
逵曰:「又聞周魴截髮為誓,此乃詐也,昔要離斷臂,刺殺慶忌。
未可深信。」
休大怒曰:「吾正欲進兵,汝何出此言以慢軍心!」
叱左右推出斬之。
眾將告曰:「未及進兵,先斬大將,于軍不利。
且乞暫免。」
休從之,將賈逵兵留在寨中調用,自引一軍來取東關。
時周魴聽知賈逵削去兵權,暗喜曰:「曹休若用賈逵之言,則東吳敗矣!今天使我成功也!」
即遣人密到皖城,報知陸遜。
遜喚諸將聽令曰:「前面石亭,雖是山路,足可埋伏。
早先去占石亭闊處,布成陣勢,以待魏軍。」
遂令徐盛為先鋒,引兵前進。
卻說曹休命周魴引兵而進,正行間,休問曰:「前至何處?」
魴曰:「前面石亭也,堪以屯兵。」
休從之,遂率大軍並車仗等器,盡赴石亭駐紮。
次日,哨馬報道:「前面吳兵不知多少,據住山口。」
休大驚曰:「周魴言無兵,為何有準備?」
急尋魴問之。
人報周魴引數十人,不知何處去了。
休大悔曰:「吾中賊之計矣!雖然如此,亦不足懼!」
遂令大將張普為先鋒,引數千兵來與吳兵交戰。
兩陣對圓,張普出馬罵曰:「賊將早降!」
徐盛出馬相迎。
戰無數合,普抵敵不住,勒馬收兵,回見曹休,言徐盛勇不可當。
休曰:「吾當以奇兵勝之。」
就令張普引二萬軍伏於石亭之南,又令薛喬引二萬軍伏於石亭之北。
「明日吾自引一千兵搦戰,卻佯輸詐敗,誘到北山之前,放炮為號,三面夾攻,必獲大勝。」
二將受計,各引二萬軍到晚埋伏去了。
卻說陸遜喚朱桓、全琮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三萬軍,從石亭山路抄到曹休寨后,放火為號;吾親率大軍從中路而進:可擒曹休也。」
當日黃昏,二將受計引兵而進。
二更時分,朱桓引一軍正抄到魏寨后,迎著張普伏兵。
普不知是吳兵,徑來問時,被朱桓一刀斬於馬下。
魏兵便走。
桓令后軍放火。
全琮引一軍抄到魏寨后,正撞在薛喬陣里,就那裡大殺一陣。
薛喬敗走,魏兵大損,奔回本寨。
後面朱桓、全琮兩路殺來。
曹休寨中大亂,自相衝擊。
休慌上馬,望夾石道奔走。
徐盛引大隊軍馬,從正路殺來。
魏兵死者不可勝數,逃命者盡棄衣甲。
曹休大驚,在夾石道中奮力奔走。
忽見一彪軍從小路衝出,為首大將,乃賈逵也。
休驚慌少息,自愧曰:「吾不用公言,果遭此敗!」
逵曰:「都督可速出此道:若被吳兵以木石塞斷,吾等皆危矣!」
於是曹休驟馬而行,賈逵斷後。
逵於林木盛茂處,及險峻小徑,多設旌旗以為疑兵。
及至徐盛趕到,見山坡下閃出旗角,疑有埋伏,不敢追趕,收兵而回。
因此救了曹休。
司馬懿聽知休敗,亦引兵退去。
卻說陸遜正望捷音,須臾,徐盛、朱桓、全琮皆到。
所得車仗、牛馬、驢騾、軍資、器械,不計其數,降兵數萬餘人。
遜大喜,即同太守周魴並諸將班師還吳。
吳主孫權,領文武官僚出武昌城迎接,以御蓋覆遜而入。
諸將盡皆升賞。
權見周魴無發,慰勞曰:「卿斷髮成此大事,功名當書於竹帛也。」
即封周魴為關內侯;大設筵會,勞軍慶賀。
陸遜奏曰:「今曹休大敗,魏已喪膽;可修國書,遣使入川,教諸葛亮進兵攻之。」
權從其言,遂遣使齎書入川去。
正是:只因東國能施計,致令西川又動兵。
未知孔明再來伐魏,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97回 討魏國武侯再上表 破曹兵姜維詐獻書
卻說蜀漢建興六年秋九月,魏都督曹休被東吳陸遜大破於石亭,車仗馬匹,軍資器械,並皆罄盡,休惶恐之甚,氣憂成病,到洛陽,疽發背而死。
魏主曹睿敕令厚葬。
司馬懿引兵還、眾將接入問曰:「曹都督兵敗,即元帥之干係,何故急回耶?」
懿曰:「吾料諸葛亮知吾兵敗,必乘虛來取長安。
倘隴西緊急,何人救之?吾故回耳。」
眾皆以為懼怯,哂笑而退。
卻說東吳遣使致書蜀中,請兵伐魏,並言大破曹休之事:一者顯自己威風,二者通和會之好。
後主大喜,令人持書至漢中,報知孔明。
時孔明兵強馬壯,糧草豐足,所用之物,一切完備,正要出師。
聽知此信,即設宴大會諸將,計議出師。
忽一陣大風,自東北角上而起,把庭前松樹吹折。
眾皆大驚。
孔明就佔一課,曰:「此風主損一大將!」
諸將未信。
正飲酒間,忽報鎮南將軍趙雲長子趙統、次子趙廣,來見丞相。
孔明大驚,擲杯於地曰:「子龍休矣!」
二子入見,拜哭曰:「某父昨夜三更病重而死。」
孔明跌足而哭曰:「子龍身故,國家損一棟樑,吾去一臂也!」
眾將無不揮涕。
孔明令二子入成都面君報喪。
後主聞雲死,放聲大哭曰「朕昔年幼,非子龍則死於亂軍之中矣!」
即下詔追贈大將軍,謚封順平侯,敕葬於成都錦屏山之東;建立廟堂,四時享祭。
後人有詩曰:「常山有虎將,智勇匹關張。
漢水功勛在,當陽姓字彰。
兩番扶幼主,一念答先皇。
青史書忠烈,應流百世芳。」
卻說後主思念趙雲昔日之功,祭葬甚厚;封趙統為虎賁中郎,趙廣為牙門將,就令守墳。
二人辭謝而去。
忽近臣奏曰:「諸葛丞相將軍馬分撥已定,即日將出師伐魏。」
後主問在朝諸臣,諸臣多言未可輕動。
後主疑慮未決。
忽奏丞相令楊儀齎出師表至。
後主宜入,儀呈上表章。
後主就御案上拆視,其表曰:「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
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
然不伐賊,王業亦亡。
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滬,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偏安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
而議者謂為非計。
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
:此進趨之時也。
謹陳其事如左:高帝明並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策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
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權坐大,遂並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
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彷彿孫、吳,然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祁連,逼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後偽定一時耳;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
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任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
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複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
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今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難平者,事也。
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之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
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後主覽表甚喜,即敕令孔明出師。
孔明受命,起三十萬精兵,令魏延總督前部先鋒,徑奔陳倉道口而來。
早有細作報入洛陽。
司馬懿奏知魏主,大會文武商議。
大將軍曹真出班奏曰:「臣昨守隴西,功微罪大,不勝惶恐。
今乞引大軍往擒諸葛亮。
臣近得一員大將,使六十斤大刀,騎千里征馬宛馬,開兩石鐵胎弓,暗藏三個流星錘,百發百中,有萬夫不當之勇,乃隴西狄道人,姓王,名雙,字子全。
臣保此人為先鋒。」
睿大喜,便召王雙上殿。
視之,身長九尺,面黑睛黃,熊腰虎背。
睿笑曰:「朕得此大將,有何慮哉!」
遂賜錦袍金甲,封為虎威將軍、前部大先鋒。
曹真為大都督。
真謝恩出朝,遂引十五萬精兵,會合郭淮、張-,分道守把隘口。
卻說蜀兵前隊哨至陳倉,回報孔明,說:「陳倉口已築起一城,內有大將郝昭守把,深溝高壘,遍排鹿角,十分謹嚴;不如棄了此城,從太白嶺鳥道出祁山甚便。」
孔明曰:「陳倉正北是街亭;必得此城,方可進兵。」
命魏延引兵到城下,四面攻之。
連日不能破。
魏延復來告孔明,說城難打。
孔明大怒,欲斬魏延。
忽帳下一人告曰:「某雖無才,隨丞相多年,未嘗報效。
願去陳倉城中,說郝昭來降,不用張弓只箭。」
眾視之,乃部曲靳祥也。
孔明曰:「汝用何言以說之?」
祥曰:「郝昭與某,同是隴西人氏,自幼交契。
某今到彼,以利害說之,必來降矣。」
孔明即令前去。
靳祥驟馬徑到城下,叫曰:「郝伯道故人靳祥來見。」
城上人報知郝昭。
昭令開門放入,登城相見。
昭問曰:「故人因何到此?」
祥曰:「吾在西蜀孔明帳下,參贊軍機,待以上賓之禮。
特令某來見公,有言相告。」
昭勃然變色曰:「諸葛亮乃我國讎敵也!吾事魏,汝事蜀,各事其主,昔時為昆仲,今時為仇敵!汝再不必多言,便請出城!」
靳祥又欲開言,郝昭已出敵樓上了。
魏軍急催上馬,趕出城外。
祥回頭視之,見昭倚定護心木欄杆。
祥勒馬以鞭指之曰:「伯道賢弟,何太情薄耶?」
昭曰:「魏國法度,兄所知也。
吾受國恩,但有死而已,兄不必下說詞。
早回見諸葛亮,教快來攻城,吾不懼也!」
祥回告孔明曰:「郝昭未等某開言,便先阻卻。」
孔明曰:「汝可再去見他,以利害說之。」
祥又到城下,請郝昭相見。
昭出到敵樓上。
祥勒馬高叫曰:「伯道賢弟,聽吾忠言:汝據守一孤城,怎拒數十萬之眾?今不早降,後悔無及!且不順大漢而事奸魏,抑何不知天命、不辨清濁乎?願伯道思之。」
郝昭大怒,拈弓搭箭,指靳祥而喝曰:「吾前言已定,汝不必再言!可速退!吾不射汝!」
靳祥回見孔明,具言郝昭如此光景。
孔明大怒曰:「匹夫無禮太甚!豈欺吾無攻城之具耶?」
隨叫土人問曰:「陳倉城中,有多少人馬?」
土人告曰:「雖不知的數,約有三千人。」
孔明笑曰:「量此小城,安能御我!休等他救兵到,火速攻之!」
於是軍中起百乘雲梯,一乘上可立十數人,周圍用木板遮護。
軍士各把短梯軟索,聽軍中擂鼓,一齊上城。
郝昭在敵樓上,望見蜀兵裝起雲梯,四面而來,即令三千軍各執火箭,分佈四面;待雲梯近城,一齊射之。
孔明只道城中無備,故大造雲梯,令三軍鼓噪吶喊而進;不期城上火箭齊發,雲梯盡著,梯上軍士多被燒死,城上矢石如雨,蜀兵皆退。
孔明大怒曰:「汝燒吾雲梯,吾卻用衝車之法!」
於是連夜安排下衝車。
次日,又四面鼓嗓吶喊而進。
郝昭急命運石鑿眼,用葛繩穿定飛打,衝車皆被打折。
孔明又令人運土填城壕,教廖化引三千鍬-軍,從夜間掘地道,暗入城去。
郝昭又於城中掘重壕橫截之。
如此晝夜相攻,二十餘日,無計可破。
孔明正在營中憂悶,忽報:「東邊救兵到了,旗上書:『魏先鋒大將王雙』。」
孔明問曰:「誰可迎之?」
魏延出曰:「某願往。」
孔明曰:「汝乃先鋒大將,未可輕出。」
又問:「誰敢迎之?」
裨將謝雄應聲而出。
孔明與三千軍去了。
孔明又問曰:「誰敢再去?」
裨將龔起應聲要去。
孔明亦與三千兵去了。
孔明恐城內郝昭引兵衝出,乃把人馬退二十里下寨。
卻說謝雄引軍前行,正遇王雙;戰不三合,被雙一刀劈死。
蜀兵敗走,雙隨後趕來。
龔起接著,交馬只三合,辦被雙所斬。
敗兵回報孔明。
孔明大驚,忙令廖化、王平、張嶷三人出迎。
兩陣對圓,張嶷出馬,王平、廖化壓住陣角。
王雙縱馬來與張嶷交馬,數合不分勝負。
雙詐敗便走,嶷隨後趕去。
王平見張嶷中計,忙叫曰:「休趕!」
嶷急回馬時,王雙流星錘早到,正中其背。
巍伏鞍而走,雙回馬趕來。
王平、廖化截住,救得張嶷回陣。
王雙驅兵大殺一陣,蜀兵折傷甚多。
巍吐血數口,回見孔明,說:「王雙英雄無敵;如今將二萬兵就陳倉城外下寨,四圍立起排柵,築起重城,深挖壕塹,守御甚嚴。」
孔明見折二將,張嶷又被打傷,即喚姜維曰:「陳倉道口這條路不可行。
別求何策?」
維曰:「陳倉城池堅固,郝昭守御甚密,又得王雙相助,實不可取。
不若令一大將,依山傍水,下寨固守;再令良將守把要道,以防街亭之攻;卻統大軍去襲祁山,某卻如此如此用計,可捉曹真也。」
孔明從其言,即令王平,李恢,引二枝兵守街亭小路;魏延引一軍守陳倉口。
馬岱為先鋒,關興、張苞為前後救應使,從小徑出斜谷望祁山進發。
卻說曹真因思前番被司馬懿奪了功勞,因此到洛陽分調郭淮、孫禮東西守把;又聽的陳倉告急,已令王雙去救。
聞知王雙斬將立功,大喜,乃令中護軍大將費耀,權攝前部總督,諸將各自守把隘口。
忽報山谷中捉得細作來見。
曹真令押入,跪於帳前。
其人告曰:「小人不是姦細,有機密來見都督,誤被伏路軍捉來,乞退左右。」
真乃教去其縛,左右暫退。
其人曰:「小人乃姜伯約心腹人也。
蒙本官遣送密書。」
真曰:「書安在?」
其人於貼肉衣內取出呈上。
真拆視曰:「罪將姜維百拜,書呈大都督曹麾下:維念世食魏祿,忝守邊城;叨竊厚恩,無門補報。
昨日誤遭諸葛亮之計,陷身於巔崖之中。
思念舊國,何日忘之!今幸蜀兵西出,諸葛亮甚不相疑。
賴都督親提大兵而來:如遇敵人,可以詐敗;維當在後,以舉火為號,先燒蜀人糧草,卻以大兵翻身掩之,則諸葛亮可擒也。
非敢立功報國,實欲自贖前罪。
倘蒙照察,速賜來命。」
曹真看畢,大喜曰:「天使吾成功也!」
遂重賞來人,便令回報,依期會合。
真喚費耀商議曰:「今姜維暗獻密書,令吾如此如此。」
耀曰:「諸葛亮多謀,姜維智廣,或者是諸葛亮所使,恐其中有詐。」
真曰:「他原是魏人,不得已而降蜀,又何疑乎?」
耀曰:「都督不可輕去,只守定本寨。
某願引一軍接應姜維。
如成,功盡歸都督;倘有奸計,某自支當。」
真大喜,遂令費耀引五萬兵,望斜谷而進。
行了兩三程,屯下軍馬,令人哨探。
當日申時分,回報:「斜穀道中,有蜀兵來也。」
耀忙催兵進。
蜀兵未及交戰先退。
耀引兵追之,蜀兵又來。
方欲對陣,蜀兵又退:如此者三次,俄延至次日申時分。
魏軍一日一夜,不曾敢歇,只恐蜀兵攻擊。
方欲屯軍造飯,忽然四面喊聲大震,鼓角齊鳴,蜀兵漫山遍野而來。
門旗開處,閃出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其中,令人請魏軍主將答話。
耀縱馬而出,遙見孔明,心中暗喜,回顧左右曰:「如蜀兵掩至,便退後走。
若見山後火起,卻回身殺去,自有兵來相應。」
分付畢,躍馬出呼曰:「前者敗將,今何敢又來!」
孔明曰:「喚汝曹真來答話!」
耀罵曰:「曹都督乃金枝玉葉,安肯與反賊相見耶!」
孔明大怒,把羽扇一招,左有馬岱,右有張嶷,兩路兵衝出。
魏兵便退。
行不到三十里,望見蜀兵背後火起,喊聲不絕。
費耀只道號火,便回身殺來。
蜀兵齊退。
耀提刀在前,只望喊處追趕。
將次近火,山路中鼓角喧天、喊聲震地,兩軍殺出:左有關興,右有張苞。
山上矢石如雨,往下射來。
魏兵大敗。
費耀知是中計,急退軍望山谷中而走,人馬睏乏。
背後關興引生力軍趕來,魏兵自相踐踏及落澗身死者,不知其數。
耀逃命而走,正遇山坡口一彪軍,乃是姜維。
耀大罵曰:「反賊無信!吾不幸誤中汝奸計也!」
維笑曰:「吾欲擒曹真,誤賺汝矣!速下馬受降!」
耀驟馬奪路,望山谷中而走。
忽見谷口火光衝天,背後追兵又至。
耀自刎身死,餘眾盡降。
孔明連夜驅兵,直出祁山前下寨,收住軍馬,重賞姜維。
維曰:「某恨不得殺曹真也!」
孔明亦曰:「可惜大計小用矣。」
卻說曹真聽知折了費耀,悔之不及,遂與郭淮商議退兵之策。
於是孫禮、辛毗星夜具表申奏魏主,言蜀兵又出祁山,曹真損兵折將,勢甚危急。
睿大驚,即召司馬懿入內曰:「曹真損兵折將,蜀兵又出祁山。
卿有何策,可以退之?」
懿曰:「臣已有退諸葛亮之計。
不用魏軍揚武耀威,蜀兵自然走矣。」
正是:已見子丹無勝術,全憑仲達有良謀。
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98回 追漢軍王雙受誅 襲陳倉武侯取勝
卻說司馬懿奏曰:「臣嘗奏陛下,言孔明必出陳倉,故以郝昭守之,今果然矣。
彼若從陳倉入寇,運糧甚便。
今幸有郝昭、王雙守把,不敢從此路運糧。
其餘小道,搬運艱難。
臣算蜀兵行糧止有一月,利在急戰。
我軍只宜久守。
陛下可降詔,令曹真堅守諸路關隘,不要出戰。
不須一月,蜀兵自走。
那時乘虛而擊之,諸葛亮可擒也。」
睿欣然曰:「卿既有先見之明,何不自引一軍以襲之?」
懿曰:「臣非惜身重命,實欲存下此兵,以防東吳陸遜耳。
孫權不久必將僭號稱尊;如稱尊號,恐陛下伐之,定先入寇也:臣故欲以兵待之。」
正言間,忽近臣奏曰:「曹都督奏報軍情。」
懿曰:「陛下可即令人告戒曹真:凡追趕蜀兵,必須觀其虛實,不可深入重地,以中諸葛亮之計。」
睿即時下詔,遣太常卿韓暨持節告戒曹真:「切不可戰,務在謹守;只待蜀兵退去,方才擊之。」
司馬懿送韓暨於城外,囑之曰:「吾以此功讓與子丹;公見子丹,休言是吾所陳之意,只道天子降詔,教保守為上。
追趕之人,大要仔細,勿遣性急氣操者追之。」
暨辭去。
卻說曹真正升帳議事,忽報天子遣太常卿韓暨持節至。
真出寨接入,受詔已畢,退與郭淮、孫禮計議。
淮笑曰:「此乃司馬仲達之見也。」
真曰:「此見若何?」
淮曰:「此言深識諸葛亮用兵之法。
久后能御蜀兵者,必仲達也。」
真曰:「倘蜀兵不退,又將如何?」
淮曰:「可密令人去教王雙,引兵於小路巡哨,彼自不敢運糧。
待其糧盡兵退,乘勢追擊,可獲全勝。」
孫禮曰:「某去祁山虛妝做運糧兵,車上盡裝乾柴茅草,以硫黃焰硝灌之,卻教人虛報隴西運糧到。
若蜀人無糧,必然來搶。
待人其中,放火燒車,外以伏兵應之,可勝矣。」
真喜曰:「此計大妙!」
即令孫禮引兵依計而行。
又遣人教王雙引兵於小路上巡哨,郭淮引兵提調箕谷、街亭,令諸路軍馬守把險要。
真又令張遼子張虎為先鋒,樂進子樂-為副先鋒,同守頭營,不許出戰。
卻說孔明在祁山寨中,每日今人挑戰,魏兵堅守不出。
孔明喚姜維等商議曰:「魏兵堅守不出,是料吾軍中無糧也。
今陳倉轉運不通,其餘小路盤涉艱難,吾算隨軍糧草,不敷一月用度,如之奈何?」
正躊躇間,忽報:「隴西魏軍運糧數千車於祁山之西,運糧官乃孫禮也。」
孔明曰:「其人如何?」
有魏人告曰:「此人曾隨魏主出獵於大石山,忽驚起一猛虎,直奔御前,孫禮下馬拔劍斬之。
從此封為上將軍。
乃曹真心腹人也。」
孔明笑曰:「此是魏將料吾乏糧,故用此計:車上裝載者,必是茅草引火之物。
吾平生專用火攻,彼乃欲以此計誘我耶?彼若知吾軍去劫糧車,必來劫吾寨矣。
可將計就計而行。」
遂喚馬岱分付曰:「汝引三千軍徑到魏兵屯糧之所,不可入營,但於上風頭放火。
若燒著車仗,魏兵必來圍吾寨。」
又差馬忠、張嶷各引五千兵在外圍住,內外夾攻。
三人受計去了。
又喚關興、張苞分付曰:「魏兵頭營接連四通之路。
今晚若西山火起,魏兵必來劫吾營。
汝二人卻伏於魏寨左右,只等他兵出寨,汝二人便可劫之。」
又喚吳班、吳懿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一軍伏於營外。
如魏兵到,可截其歸路。」
孔明分撥已畢,自在祁山上憑高而坐。
魏兵探知蜀兵要來劫糧,慌忙報與孫禮。
禮令人飛報曹真。
真遣人去頭營分付張虎、樂-:「看今夜山西火起,蜀兵必來救應。
可以出軍,如此如此。」
二將受計,令人登樓專看號火。
卻說孫禮把軍伏于山西,只待蜀兵到。
是夜二更,馬岱引三千兵來,人皆銜枚,馬盡勒口,徑到山西。
見許多車仗,重重疊疊,攢繞成營,車仗虛插旌旗。
正值西南風起,岱令軍士徑去營南放火,車仗盡著,火光衝天。
孫禮只道蜀兵到魏寨內放號火,急引兵一齊掩至。
背後鼓角喧天,兩路兵殺來:乃是馬忠、張嶷,把魏軍圍在垓心。
孫禮大驚。
又聽的魏軍中喊聲起,一彪軍從火光邊殺來,乃是馬岱。
內外夾攻,魏兵大敗。
火緊風急,人馬亂竄,死者無數。
孫禮引中傷軍,突煙冒火而走。
卻說張虎在營中,望見火光,大開寨門,與樂-盡引人馬,殺奔蜀寨來,寨中卻不見一人。
急收軍回時,吳班、吳懿兩路兵殺出,斷其歸路。
張、樂二將急衝出重圍,奔回本寨,只見土城之上,箭如飛蝗,原來卻被關興、張苞襲了營寨。
魏兵大敗,皆投曹真寨來。
方欲入寨,只見一彪敗軍飛奔而來,乃是孫禮;遂同入寨見真,各言中計之事。
真聽知,謹守大寨,更不出戰。
蜀兵得勝,回見孔明。
孔明令人密授計與魏延,一面教拔寨齊起。
楊儀曰:「今已大勝,挫盡魏兵銳氣,何故反欲收軍?」
孔明曰:「吾兵無糧,利在急戰。
今彼堅守不出,吾受其病矣。
彼今雖暫時兵敗,中原必有添益;若以輕騎襲吾糧道,那時要歸不能。
今乘魏兵新敗,不敢正視蜀兵,便可出其不意,乘機退去。
所憂者但魏延一軍,在陳倉道口拒住王雙,急不能脫身;吾已令人授以密計,教斬王雙,使魏人不敢來追。
只今後隊先行。」
當夜,孔明只留金鼓守在寨中打更。
一夜兵已盡退,只落空營。
卻說曹真正在寨中憂悶,忽報左將軍張-領軍到-下馬入帳,謂真曰:「某奉聖旨,特來聽調。」
真曰:「曾別仲達否?」
-曰:「仲達分付云:吾軍勝,蜀兵必不便去;若吾軍敗,蜀兵必即去矣。
今吾軍失利之後,都督曾往哨探蜀兵消息否?」
真曰:「未也。」
於是即令人往探之,果是虛營,只插著數十面旌旗,兵已去了二日也。
曹真懊悔無及。
且說魏延受了密計,當夜二更拔寨,急回漢中。
早有細作報知王雙。
雙大驅軍馬,并力追趕。
追到二十餘里,看看趕上,見魏延旗號在前,雙大叫曰:「魏延休走!」
蜀兵更不回頭。
雙拍馬趕來。
背後魏兵叫曰:「城外寨中火起,恐中敵人奸計。」
雙急勒馬回時,只見一片火光衝天,慌令退軍。
行到山坡左側,忽一騎馬從林中驟出,大喝曰:「魏延在此!」
王雙大驚,措手不及,被延一刀砍於馬下。
魏兵疑有埋伏,四散逃走。
延手下止有三十騎人馬,望漢中緩緩而行。
後人有詩讚曰:「孔明妙算勝孫龐,耿若長星照一方。
進退行兵神莫測,陳倉道口斬王雙。」
原來魏延受了孔明密計:先教存下三十騎,伏於王雙營邊;只待王雙起兵趕時,卻去他營中放火;待他回寨,出其不意,突出斬之。
魏延斬了王雙,引兵回到漢中見孔明,交割了人馬。
孔明設宴大會,不在話下。
且說張-追蜀兵不上,回到寨中。
忽有陳倉城郝昭差人申報,言王雙被斬,曹真聞知,傷感不已,因此憂成疾病,遂回濟陽;命郭淮、孫禮、張-守長安諸道。
卻說吳王孫權設朝,有細作人報說:「蜀諸葛丞相出兵兩次,魏都督曹真兵損將亡。」
於是群臣皆勸吳王興師伐魏,以圖中原。
權猶疑未決。
張昭奏曰:「近聞武昌東山,鳳凰來儀;大江之中,黃龍屢現。
主公德配唐、虞,明並文、武,可即皇帝位,然後興兵。」
多官皆應曰:「子布之言是也。」
遂選定夏四月丙寅日,築壇於武昌南郊。
是日,群臣請權登壇即皇帝位,改黃武八年為黃龍元年。
謚父孫堅為武烈皇帝,母吳氏為武烈皇后,兄孫策為長沙桓王。
立子孫登為皇太子。
命諸葛瑾長子諸葛恪為太子左輔,張昭次子張體為太子右弼。
恪字元遜,身長七尺,極聰明,善應對。
權甚愛之。
年六歲時,值東吳筵會,恪隨父在座。
權見諸葛瑾面長,乃令人牽一驢來,用粉筆書其面曰:「諸葛子瑜」。
眾皆大笑。
恪趨至前,取粉筆添二字於其下曰:「諸葛子瑜之驢」。
滿座之人,無不驚訝。
權大喜,遂將驢賜之。
又一日,大宴官僚,權命恪把盞。
巡至張昭面前,昭不飲,曰:「此非養老之禮也。」
權謂恪曰:「汝能強子布飲乎?」
恪領命,乃謂昭曰:「昔姜尚父年九十,秉旄仗鉞,未嘗言老。
今臨陣之日,先生在後;飲酒之日,先生在前:何謂不養老也?」
昭無言可答,只得強飲。
權因此愛之,故命輔太子。
張昭佐吳王,位列三公之上,故以其子張休為太子右弼。
又以顧雍為丞相,陸遜為上將軍,輔太子守武昌。
權復還建業。
群臣共議伐魏之策。
張昭奏曰:「陛下初登寶位,未可動兵。
只宜修文偃武,增設學校,以安民心;遣使入川,與蜀同盟,共分天下,緩緩圖之。」
權從其言,即令使命星夜入川,來見後主。
禮畢,細奏其事。
後主聞知,遂與群臣商議。
眾議皆謂孫權僭逆,宜絕其盟好。
蔣琬曰:「可令人問於丞相。」
後主即遣使到漢中問孔明。
孔明曰:「可令人齎禮物入吳作賀,乞遣陸遜興師伐魏。
魏必命司馬懿拒之。
懿若南拒東吳,我再出祁山,長安可圖也。」
後主依言,遂令太尉陳震,將名馬、玉帶、金珠、寶貝,入吳作賀。
震至東吳,見了孫權,呈上國書。
權大喜,設宴相待,打發回蜀。
權召陸遜入,告以西蜀約會興兵伐魏之事。
遜曰:「此乃孔明懼司馬懿之謀也。
既與同盟,不得不從。
今卻虛作起兵之勢,遙與西蜀為應。
待孔明攻魏急,吾可乘虛取中原也。」
即時下令,教荊襄各處都要訓練人馬,擇日興師。
卻說陳震回到漢中,報知孔明。
孔明尚憂陳倉不可輕進,先令人去哨探。
回報說:「陳倉城中郝昭病重。」
孔明曰:「大事成矣。」
遂喚魏延、姜維分付曰:「汝二人領五千兵,星夜直奔陳倉城下;如見火起,并力攻城。」
二人俱未深信,又來告曰:「何日可行?」
孔明曰:「三日都要完備;不須辭我,即便起行。」
二人受計去了。
又喚關興、張苞至,附耳低言,如此如此。
二人各受密計而去。
且說郭淮聞郝昭病重,乃與張-商議曰:「郝昭病重,你可速去替他。
我自寫表申奏朝廷,別行定奪。」
張-引著三千兵,急來替郝昭。
時郝昭病危,當夜正聲吟之間,忽報蜀軍到城下了。
昭急令人上城守把。
時各門上火起,城中大亂。
昭聽知驚死。
蜀兵一擁入城。
卻說魏延、姜維領兵到陳倉城下看時,並不見一面旗號,又無打更之人。
二人驚疑,不敢攻城。
忽聽得城上一聲炮響,四面旗幟齊豎。
只見一人綸巾羽扇,鶴氅道袍,大叫曰:「汝二人來的遲了!」
二人視之,乃孔明也。
二人慌忙下馬,拜伏於地曰:「丞相真神計也!」
孔明令放入城,謂二人曰:「吾打探得郝昭病重,吾令汝三日內領兵取城,此乃穩眾人之心也。
吾卻令關興、張苞,只推點軍,暗出漢中。
吾即藏於軍中,星夜倍道徑到城下,使彼不能調兵。
吾早有細作在城內放火、發喊相助,令魏兵驚疑不定。
兵無主將,必自亂矣。
吾因而取之,易如反掌。
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無備。
正謂此也。」
魏延、姜維拜伏。
孔明憐郝昭之死,令彼妻小扶靈柩回魏,以表其忠。
孔明謂魏延、姜維曰:「汝二人且莫卸甲,可引兵去襲散關。
把關之人,若知兵到,必然驚走。
若稍遲便有魏兵至關,即難攻矣。」
魏延、姜維受命,引兵徑到散關。
把關之人,果然盡走。
二人上關才要卸甲,遙見關外塵頭大起,魏兵到來。
二人相謂曰:「丞相神算,不可測度!」
急登樓視之,乃魏將張-也。
二人乃分兵守住險道。
張-見蜀兵把住要路,遂令退軍。
魏延隨後追殺一陣,魏兵死者無數,張-大敗而去。
延回到關上,令人報知孔明。
孔明先自領兵,出陳倉斜谷,取了建威。
後面蜀兵陸續進發。
後主又命大將陳式來助。
孔明驅大兵復出祁出。
安下營寨,孔明聚眾言曰:「吾二次出祁山,不得其利,今又到此,吾料魏人必依舊戰之地,與吾相敵。
彼意疑我取雍、-二處,必以兵拒守;吾觀陰平、武都二郡,與漢連接,若得此城,亦可分魏兵之勢。
何人敢取之?」
姜維曰:「某願往。」
王平應曰:「某亦願往。」
孔明大喜,遂令姜維引兵一萬取武都,王平引兵一萬取陰平。
二人領兵去了。
再說張-回到長安,見郭淮、孫禮,說:「陳倉已失,郝昭已亡,散關亦被蜀兵奪了。
今孔明復出祁山,分道進兵。」
淮大驚曰:「若如此,必取雍、-矣!」
乃留張-守長安,令孫禮保雍城。
淮自引兵星夜來-城守御,一面上表入洛陽告急。
卻說魏主曹睿設朝,近臣奏曰:「陳倉城已失,郝昭已亡,諸葛亮又出祁山,散關亦被蜀兵奪了。」
睿大驚。
忽又奏滿寵等有表,說:「東吳孫權僭稱帝號,與蜀同盟。
今遣陸遜在武昌訓練人馬,聽候調用。
只在旦夕,必入寇矣。」
睿聞知兩處危急,舉止失措,甚是驚慌。
此時曹真病未痊,即召司馬懿商議。
懿奏曰:「以臣愚意所料,東吳必不舉兵。」
睿曰:「卿何以知之?」
懿曰:「孔明嘗思報-亭之仇,非不欲吞吳也,只恐中原乘虛擊彼,故暫與東吳結盟。
陸遜亦知其意,故假作興兵之勢以應之,實是坐觀成敗耳。
陛下不必防吳,只須防蜀。」
睿曰:「卿真高見!」
遂封懿為大都督,總攝隴西諸路軍馬,令近臣取曹真總兵將印來。
懿曰:「臣自去取之。」
遂辭帝出朝,徑到曹真府下,先令人入府報知,懿方進見。
問病畢,懿曰:「東吳、西蜀會合,興兵入寇,今孔明又出祁山下寨,明公知之乎?」
真驚訝曰:「吾家人知我病重,不令我知。
似此國家危急,何不拜仲達為都督,以退蜀兵耶?」
懿曰:「某才薄智淺,不稱其職。」
真曰:「取印與仲達。」
懿曰:「都督少慮。
某願助一臂之力,只不敢受此印也。」
真躍起曰:「如仲達不領此任,中國必危矣!吾當抱病見帝以保之!懿曰:「天子已有恩命,但懿不敢受耳。」
真大喜曰:「仲達今領此任,可退蜀兵。」
懿見真再三讓印,遂受之,入內辭了魏主,引兵往長安來與孔明決戰。
正是:舊帥印為新帥取,兩路兵惟一路來。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099回 諸葛亮大破魏兵 司馬懿入寇西蜀
蜀漢建興七年夏四月,孔明兵在祁山,分作三寨,專候魏兵。
卻說司馬懿引兵到長安,張-接見,備言前事。
懿令-為先鋒,戴陵為副將,引十萬兵到祁山,於渭水之南下寨。
郭淮、孫禮入寨參見。
懿問曰:「汝等曾與蜀兵對陣否?」
二人答曰:「未也。」
懿曰:「蜀兵千里而來,利在速戰;今來此不戰,必有謀也。
隴西諸路,曾有信息否?」
淮曰:「已有細作探得各郡十分用心,日夜提防,並無他事。
只有武都、陰平二處,未曾回報。」
懿曰:「吾自差人與孔明交戰。
汝二人急從小路去救二郡,卻掩在蜀兵之後,彼必自亂矣。」
二人受計,引兵五千,從隴西小路來救武都、陰平,就襲蜀兵之後。
郭淮於路謂孫禮曰:「仲達比孔明如何?」
禮曰:「孔明勝仲達多矣。」
淮曰:「孔明雖勝,此一計足顯仲達有過人之智。
蜀兵如正攻兩郡,我等從后抄到,彼豈不自亂乎?」
正言間,忽哨馬來報:「陰平已被王平打破了,武都已被姜維打破了。
前離蜀兵不遠。」
禮曰:「蜀兵既已打破了城池,如何陳兵於外?必有詐也。
不如速退。」
郭淮從之。
方傳令教軍退時,忽然一聲炮響,山背後閃出一枝軍馬來,旗上大書:「漢丞相諸葛亮」
,中央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於上;左有關興,右有張苞。
孫、郭二人見之,大驚。
孔明大笑曰:「郭淮、孫禮休走!司馬懿之計,安能瞞得過吾?他每日令人在前交戰,卻教汝等襲吾軍后。
武都、陰平吾已取了。
汝二人不早來降,欲驅兵與吾決戰耶?」
郭淮、孫禮聽畢,大慌。
忽然背後喊殺連天,王平、姜維引兵從后殺來。
興、苞二將又引軍從前面殺來。
兩下夾攻,魏兵大敗。
郭、孫二人棄馬爬山而走。
張苞望見,驟馬趕來;不期連人帶馬,跌入澗內,后軍急忙救起,頭已跌破。
孔明令人送回成都養病。
卻說郭、孫二人走脫,回見司馬懿曰:「武都、陰平二郡已失。
孔明伏於要路,前後攻殺,因此大敗,棄馬步行,方得逃回。」
懿曰:「非汝等之罪,孔明智在吾先。
可再引兵守把雍、-二城,切勿出戰。
吾自有破敵之策。」
二人拜辭而去。
懿又喚張-、戴陵分付曰:「今孔明得了武都、陰平,必然撫百姓以安民心,不在營中矣。
汝二人各引一萬精兵,今夜起身,抄在蜀兵營后,一齊奮勇殺將過來;吾卻引軍在前布陣,只待蜀兵勢亂,吾大驅士馬,攻殺進去:兩軍并力,可奪蜀寨也。
若得此地山勢,破敵何難?」
二人受計引兵而去。
戴陵在左,張-在右,各取小路進發,深入蜀兵之後。
三更時分,來到大路,兩軍相遇,合兵一處,卻從蜀兵背後殺來。
行不到三十里,前軍不行。
張、戴二人自縱馬視之,只見數百輛草車橫截去路-曰:「此必有準備。
可急取路而回。」
才傳令退軍,只見滿山火光齊明,鼓角大震,伏兵四下皆出,把二人圍住。
孔明在祁山上大叫曰:「戴陵、張-可聽吾言:司馬懿料吾往武都、陰平撫民,不在營中,故令汝二人來劫吾寨,卻中吾之計也。
汝二人乃無名下將,吾不殺害,下馬早降!」
-大怒,指孔明而罵曰:「汝乃山野村夫,侵吾大國境界,如何敢發此言!吾若捉住汝時,碎屍萬段!」
言訖,縱馬挺槍,殺上山來。
山上矢石如雨,-不能上山,乃拍馬舞槍,衝出重圍,無人敢當。
蜀兵困戴陵在垓心-殺出舊路,不見戴陵,即奮勇翻身又殺入重圍,救出戴陵而回。
孔明在山上,見-在萬軍之中,往來衝突,英勇倍加,乃謂左右曰:「嘗聞張翼德大戰張-,人皆驚懼。
吾今日見之,方知其勇也。
若留下此人,必為蜀中之害。
吾當除之。」
遂收軍還營。
卻說司馬懿引兵布成陣勢,只待蜀兵亂動,一齊攻之。
忽見張-、戴陵狼狽而來,告曰:「孔明先如此提防,因此大敗而歸。」
懿大驚曰:「孔明真神人也!不如且退。」
即傳令教大軍盡回本寨,堅守不出。
且說孔明大勝,所得器械、馬匹,不計其數,乃引大軍回寨。
每日令魏延挑戰,魏兵不出。
一連半月,不曾交兵。
孔明正在帳中思慮,忽報天子遣侍中費-齎詔至。
孔明接入營中,焚香禮畢,開詔讀曰:「街亭之役,咎由馬謖;而君引愆,深自貶抑。
重違君意,聽順所守。
前年耀師,馘斬王雙;今歲愛征,郭淮遁走;降集氏、羌,復興二郡:威震凶暴,功勛顯然。
方今天下蚤擾,元惡未梟,君受大任,干國之重,而久自抑損,非所以光揚洪烈矣。
今復君丞相,君其勿辭!」
孔明聽詔畢,謂費-曰:「吾國事未成,安可復丞相之職?」
堅辭不受-曰:「丞相若不受職,拂了天子之意,又冷淡了將士之心。
宜且權受。」
孔明方才拜受-辭去。
孔明見司馬懿不出,思得一計,傳令教各處皆拔寨而起。
當有細作報知司馬懿,說孔明退兵了。
懿曰:「孔明必有大謀,不可輕動。」
張-曰:「此必因糧盡而回,如何不追?」
懿曰:「吾料孔明上年大收,今又麥熟,糧草豐足;雖然轉運艱難,亦可支吾半載,安肯便走?彼見吾連日不戰,故作此計引誘。
可令人遠遠哨之。」
軍士探知,回報說:「孔明離此三十里下寨。」
懿曰:「吾料孔明果不走。
且堅守寨柵,不可輕進。」
住了旬日,絕無音信,並不見蜀將來戰。
懿再令人哨探,回報說:「蜀兵已起營去了。」
懿未信,乃更換衣服,雜在軍中,親自來看,果見蜀兵又退三十里下寨。
懿回營謂張-曰:「此乃孔明之計也,不可追趕。」
又住了旬日,再令人哨探。
回報說:「蜀兵又退三十里下寨。」
-曰:「孔明用緩兵之計,漸退漢中,都督何故懷疑,不早追之?-願往決一戰!」
懿曰:「孔明詭計極多,倘有差失,喪我軍之銳氣。
不可輕進。」
-曰:「某去若敗,甘當軍令。」
懿曰:「既汝要去,可分兵兩枝:汝引一枝先行,須要奮力死戰;吾隨後接應,以防伏兵。
汝次日先進,到半途駐紮,後日交戰,使兵力不乏。」
遂分兵已畢。
次日,張-、戴陵引副將數十員、精兵三萬,奮勇先進,到半路下寨。
司馬懿留下許多軍馬守寨,只引五千精兵,隨後進發。
原來孔明密令人哨探,見魏兵半路而歇。
是夜,孔明喚眾將商議曰:「今魏兵來追,必然死戰,汝等須以一當十,吾以伏兵截其後:非智勇之將,不可當此任。」
言畢,以目視魏延。
延低頭不語。
王平出曰:「某願當之。」
孔明曰:「若有失,如何?」
平曰:「願當軍令。」
孔明嘆曰:「王平肯捨身親冒矢石,真忠臣也!雖然如此,奈魏兵分兩枝前後而來,斷吾伏兵在中;平縱然智勇,只可當一頭,豈可分身兩處?須再得一將同去為妙。
怎奈軍中再無舍死當先之人!」
言未畢,一將出曰:「某願往!」
孔明視之,乃張翼也。
孔明曰:「張-乃魏之名將,有萬夫不當之勇,汝非敵手。」
翼曰:「若有失事,願獻首於帳下。」
孔明曰:「汝既敢去,可與王平各引一萬精兵伏于山谷中;只待魏兵趕上,任他過盡,汝等卻引伏兵從后掩殺。
若司馬懿隨後趕來,卻分兵兩頭:張翼引一軍當住后隊,王平引一軍截其前隊。
兩軍須要死戰。
吾自有別計相助。」
二人受計引兵而去。
孔明又喚姜維、廖化分付曰:「與汝二人一個錦囊,引三千精兵,偃旗息鼓,伏於前山之上。
如見魏兵圍住王平、張翼,十分危急,不必去救,只開錦囊看視,自有解危之策。」
二人受計引兵而去。
又令吳班、吳懿、馬忠、張嶷四將,附耳分付曰:「如來日魏兵到,銳氣正盛,不可便迎,且戰且走。
只看關興引兵來掠陣之時,汝等便回軍趕殺,吾自有兵接應。」
四將受計引兵而去。
又喚關興分付曰:「汝引五千精兵,伏于山谷;只看山上紅旗-動,卻引兵殺出。」
興受計引兵而去。
卻說張-、戴陵領兵前來,驟如風雨。
馬忠、張嶷、吳懿、吳班四將接著,出馬交鋒。
張-大怒,驅兵追殺。
蜀兵且戰且走,魏兵追趕約有二十餘里,時值六月天氣,十分炎熱,人馬汗如潑水。
走到五十裡外,魏兵盡皆氣喘。
孔明在山上把紅旗一招,關興引兵殺出。
馬忠等四將,一齊引兵掩殺回來。
張-、戴陵死戰不退。
忽然喊聲大震,兩路軍殺出,乃王平、張翼也。
各奮勇追殺,截其後路-大叫眾將曰:「汝等到此,不決一死戰,更待何時!」
魏兵奮力衝突,不得脫身。
忽然背後鼓角喧天,司馬懿自領精兵殺到。
懿指揮眾將,把王平、張翼圍在垓心。
翼大呼曰:「丞相真神人也!計已算定,必有良謀。
吾等當決一死戰!」
即分兵兩路:平引一軍截住張-、戴陵,翼引一軍力當司馬懿。
兩頭死戰,叫殺連天。
姜維、廖化在山上探望,見魏兵勢大,蜀兵力危,漸漸抵當不住。
維謂化曰:「如此危急,可開錦囊看計。」
二人拆開視之,內書云:「若司馬懿兵來圍王平、張翼至急,汝二人可分兵兩枝,竟襲司馬懿之營;懿必急退,汝可乘亂攻之。
營雖不得,可獲全勝。」
二人大喜,即分兵兩路,徑襲司馬懿營中而去。
原來司馬懿亦恐中孔明之計,沿途不住的令人傳報。
懿正催戰間,忽流星馬飛報,言蜀兵兩路竟取大寨去了,懿大驚失色,乃謂眾將曰:「吾料孔明有計,汝等不信,勉強追來,卻誤了大事!」
即提兵急回。
軍心惶惶亂走。
張翼隨後掩殺,魏兵大敗。
張-、戴陵見勢孤,亦望山僻小路而走,蜀兵大勝。
背後關興引兵接應諸路。
司馬懿大敗一陣,奔入寨時,蜀兵已自回去。
懿收聚敗軍,責罵諸將曰:「汝等不知兵法,只憑血氣之勇,強欲出戰,致有此敗。
今後切不許妄動,再有不遵,決正軍法!」
眾皆羞慚而退。
這一陣,魏軍死者極多,遺棄馬匹器械無數。
卻說孔明收得勝軍馬入寨,又欲起兵進取。
忽報有人自成都來,說張苞身死。
孔明聞知,放聲大哭,口中吐血,昏絕於地。
眾人救醒。
孔明自此得病卧床不起。
諸將無不感激。
後人有詩嘆曰:「悍勇張苞欲建功,可憐天不助英雄!武侯淚向西風灑,為念無人佐鞠躬。」
旬日之後,孔明喚董厥、樊建等入帳分付曰:「吾自覺昏沉,不能理事;不如且回漢中養病,再作良圖。
汝等切勿走泄:司馬懿若知,必來攻擊。」
遂傳號令,教當夜暗暗拔寨,皆回漢中。
孔明去了五日,懿方得知,乃長嘆曰:「孔明真有神出鬼沒之計,吾不能及也!」
於是司馬懿留諸將在寨中,分兵守把各處隘口;懿自班師回。
卻說孔明將大軍屯於漢中,自回成都養病;文武官僚出城迎接,送入丞相府中,後主御駕自來問病,命御醫調治,日漸痊可。
建興八年秋七月,魏都督曹真病可,乃上表說:「蜀兵數次侵界,屢犯中原,若不剿除,必為後患。
今時值秋涼,人馬安閑,正當征伐。
臣願與司馬懿同領大軍,徑入漢中,殄滅奸黨,以清邊境。」
魏主大喜,問侍中劉曄曰:「子丹勸朕伐蜀,若何?」
曄奏曰:「大將軍之言是也。
今若不剿除,后必為大患。
陛下便可行之。
睿點頭。
曄出內回家,有眾大臣相探,問曰:「聞天子與公計議興兵伐蜀,此事如何?」
曄應曰:「無此事也。
蜀有山川之險,非可易圖;空費軍馬之勞,於國無益。」
眾官皆默然而出。
楊暨入內奏曰:「昨聞劉曄勸陛下伐蜀;今日與眾臣議,又言不可伐:是欺陛下也。
陛下何不召而問之?」
睿即召劉曄入內問曰:「卿勸朕伐蜀;今又言不可,何也?」
曄曰:「臣細詳之,蜀不可伐。」
睿大笑。
少時,楊暨出內。
曄奏曰:「臣昨日勸陛下伐蜀,乃國之大事,豈可妄泄於人?夫兵者,詭道也:事未發,切宜秘之。」
睿大悟曰:「卿言是也。」
自此愈加敬重。
旬日內,司馬懿入朝,魏主將曹真表奏之事,逐一言之。
懿奏曰:「臣料東吳未敢動兵,今日正可乘此去伐蜀。」
睿即拜曹真為大司馬、征西大都督,司馬懿為大將軍、征西副都督,劉曄為軍師。
三人拜辭魏主,引四十萬大兵,前行至長安,徑奔劍閣,來取漢中。
其餘郭淮、孫禮等,各取路而行。
漢中人報入成都。
此時孔明病好多時,每日操練人馬,習學八陣之法,盡皆精熟,欲取中原;聽得這個消息,遂喚張嶷、王平分付曰:「汝二人先引一千兵去守陳倉古道,以當魏兵;吾卻提大兵便來接應。」
二人告曰:「人報魏軍四十萬,詐稱八十萬,聲勢甚大,如何只與一千兵去守隘口?倘魏兵大至,何以拒之?」
孔明曰:「吾欲多與,恐士卒辛苦耳。」
嶷與平面面相覷,皆不敢去。
孔明曰:「若有疏失,非汝等之罪。
不必多言,可疾去。」
二人又哀告曰:「丞相欲殺某二人,就此清殺,只不敢去。」
孔明笑曰:「何其愚也!吾令汝等去,自有主見:吾昨夜仰觀天文,見畢星廛於太陰之分,此月內必有大雨淋漓;魏兵雖有四十萬,安敢深入山險之地?因此不用多軍,決不受害。
吾將大軍皆在漢中安居一月,待魏兵退,那時以大兵掩之:以逸待勞,吾十萬之眾可勝魏兵四十萬也。」
二人聽畢,方大喜,拜辭而去。
孔明隨統大軍出漢中,傳令教各處隘口,預備乾柴草料細糧,俱夠一月人馬支用,以防秋雨;將大軍寬限一月,先給衣食,伺候出征。
卻說曹真、司馬懿同領大軍,徑到陳倉城內,不見一間房屋;尋土人問之,皆言孔明回時放火燒毀。
曹真便要從陳倉道進發。
懿曰:「不可輕進。
我夜觀天文,見畢星躔於太陰之分,此月內必有大雨;若深入重地,常勝則可。
倘有疏虞,人馬受苦,要退則難。
且宜在城中搭起窩鋪住紮,以防陰雨。」
真從其言。
未及半月,天雨大降,淋漓不止。
陳倉城外,平地水深三尺,軍器盡濕,人不得睡,晝夜不安。
大雨連降三十日,馬無草料,死者無數,軍士怨聲不絕。
傳入洛陽,魏主設壇,求晴不得。
黃門侍郎王肅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饋糧,士有飢色;樵蘇后爨,師不宿飽。
此謂平途之行軍者也。
又況於深入險阻,鑿路而前,則其為勞,必相百也。
今又加之以霖雨,山坂峻滑,眾逼而不展,糧遠而難繼:實行軍之大忌也。
聞曹真發已逾月,而行方半谷,治道功大,戰士悉作:是彼偏得以逸待勞,乃兵家之所憚也。
言之前代,則武王伐紂,出關而復還;論之近事,則武、文征權,臨江而不濟:豈非順天知時,通於權變者哉?願陛下念水雨艱劇之故,休息士卒;後日有釁,乘時用之。
所謂悅以犯難,民忘其死者也。」
魏主覽表,正在猶豫,楊阜、華歆亦上疏諫。
魏主即下詔,遣使詔曹真、司馬懿還朝。
卻說曹真與司馬懿商議曰:「今連陰三十日,軍無戰心,各有思歸之意,如何禁止?」
懿曰:「不如且回。」
真曰:「倘孔明追來,怎生退之?」
懿曰:「先伏兩軍斷後,方可回兵。」
正議間,忽使命來召。
二人遂將大軍前隊作后隊,后隊作前隊,徐徐而退。
卻說孔明計算一月秋雨將盡,天尚未晴,自提一軍屯於城固,又傳令教大軍會於赤坡駐紮。
孔明升帳喚眾將言曰:「吾料魏兵必走,魏主必下詔來取曹真、司馬懿兵回。
吾若追之,必有準備;不如任他且去,再作良圖。」
忽王平令人報來,說魏兵已回。
孔明分付來人,傳與王平:「不可追襲。
吾自有破魏兵之策。」
正是:魏兵縱使能埋伏,漢相原來不肯追。
未知孔明怎生破魏,且看下文分解——
第100回 漢兵劫寨破曹真 武侯斗陣辱仲達
卻說眾將聞孔明不追魏兵,俱入帳告曰:「魏兵苦雨,不能屯紮,因此回去,正好乘勢追之。
丞相如何不追?」
孔明曰:「司馬懿善能用兵,今軍退必有埋伏。
吾若追之,正中其計。
不如縱他遠去,吾卻分兵徑出斜谷而取祁山,使魏人不提防也。」
眾將曰:「取長安之地,別有路途;丞相只取祁山,何也?」
孔明曰:「祁山乃長安之首也:隴西諸郡,倘有兵來,必經由此地;更兼前臨渭濱,后靠斜谷,左出右入。
可以伏兵,乃用武之地。
吾故欲先取此,得地利也。」
眾將皆拜服。
孔明令魏延、張嶷、杜瓊、陳式出箕谷;馬岱、王平、張翼、馬忠出斜谷:俱會於祁山。
調撥已定,孔明自提大軍,令關興、廖化為先鋒,隨後進發。
卻說曹真、司馬懿二人,在後監督人馬,令一軍入陳倉古道探視,回報說蜀兵不來。
又行旬日,後面埋伏眾將皆回,說蜀兵全無音耗。
真曰:「連綿秋雨,棧道斷絕,蜀人豈知吾等退軍耶?」
懿曰:「蜀兵隨後出矣。」
真曰:「何以知之?」
懿曰:「連日晴明,蜀兵不趕,料吾有伏兵也,故縱我兵遠去;待我兵過盡,他卻奪祁山矣。」
曹真不信。
懿曰:「子丹如何不信?吾料孔明必從兩谷而來。
吾與子丹各守一谷口,十日為期。
若無蜀兵來,我面塗紅粉,身穿女衣,來營中伏罪。」
真曰:「若有蜀兵來,我願將天子所賜玉帶一條、御馬一匹與你。」
即分兵兩路:真引兵屯於祁山之西斜谷口;懿引軍屯於祁山之東箕谷口。
各下寨已畢。
懿先引一枝兵伏于山谷中;其餘軍馬,各於要路安營。
懿更換衣裝,雜在全軍之內,遍觀各營。
忽到一營,有一偏將仰天而怨曰:「大雨淋了許多時,不肯回去;今又在這裡頓住,強要賭賽,卻不苦了官軍!」
懿聞言,歸寨升帳,聚眾將皆到帳下,挨出那將來。
懿叱之曰:「朝廷養軍千日,用在一時。
汝安敢出怨言,以慢軍心!」
其人不招。
懿叫出同伴之人對證,那將不能抵賴。
懿曰:「吾非賭賽;欲勝蜀兵,令汝各人有功回朝,汝乃妄出怨言,自取罪戾!」
喝令武士推出斬之。
須臾,獻首帳下。
眾將悚然。
懿曰:「汝等諸將皆要盡心以防蜀兵。
聽吾中軍炮響,四面皆進。」
眾將受令而退。
卻說魏延、張嶷、陳式、杜瓊四將,引二萬兵,取箕谷而進。
正行之間,忽報參謀鄧芝到來。
四將問其故,芝曰:「丞相有令:如出箕谷,提防魏兵埋伏,不可輕進。」
陳式曰:「丞相用兵何多疑耶?吾料魏兵連遭大雨,衣甲皆毀,必然急歸;安得又有埋伏?今吾兵倍道而進,可獲大勝,如何又教休進?」
芝曰:「丞相計無不中,謀無不成,汝安敢違令?」
式笑曰:「丞相若果多謀,不致街亭之失!」
魏延想起孔明向日不聽其計,亦笑曰:「丞相若聽吾言,徑齣子午谷,此時休說長安,連洛陽皆得矣!今執定要出祁山。
有何益耶?既令進兵,今又教休進。
何其號令不明!」
式曰:「吾自有五千兵,徑出箕谷,先到祁山下寨,看丞相羞也不羞!」
芝再三阻當,式只不聽,徑自引五千兵出箕谷去了。
鄧芝只得飛報孔明。
卻說陳式引兵行不數里,忽聽的一聲炮響,四面伏兵皆出。
式急退時,魏兵塞滿谷口,圍得鐵桶相似。
式左衝右突,不能得脫。
忽聞喊聲大震,一彪軍殺入,乃是魏延。
救了陳式,回到谷中,五千兵只剩得四五百帶傷人馬。
背後魏兵趕來,卻得杜瓊、張嶷引兵接應,魏兵方退。
陳、魏二人方信孔明先見如神,懊悔不及。
且說鄧芝回見孔明,言魏延、陳式如此無禮。
孔明笑曰:「魏延素有反相,吾知彼常有不平之意;因憐其勇而用之。
久后必生患害。」
正言間,忽流星馬報到,說陳式折了四千餘人,止有四五百帶傷人馬,屯在谷中。
孔明令鄧芝再來箕谷撫慰陳式,防其生變;一面喚馬岱、王平分付曰:「斜谷若有魏兵守把,汝二人引本部軍越山嶺,夜行晝伏,速出祁山之左,舉火為號。」
又喚馬忠、張翼分付曰:「汝等亦從山僻小路,晝伏夜行,徑出祁山之右,舉火為號,與馬岱、王平會合,共劫曹真營寨。
吾自從谷中三面攻之,魏兵可破也。」
四人領命分頭引兵去了。
孔明又喚關興、廖化分付曰:如此如此。
二人受了密計,引兵而去。
孔明自領精兵倍道而行。
正行間,又喚吳班、吳懿授與密計,亦引兵先行。
卻說曹真心中不信蜀兵來,以此怠慢,縱令軍士歇息;只等十日無事,要羞司馬懿,不覺守了七日,忽有人報谷中有些小蜀兵出來。
真令副將秦良引五千兵哨探,不許縱令蜀兵近界。
秦良領命,引兵剛到谷口,哨見蜀兵退去。
良急引兵趕來,行到五六十里,不見蜀兵,心下疑惑,教軍士下馬歇息。
忽哨馬報說:「前面有蜀兵埋伏。」
良上馬看時,只見山中塵土大起,急令軍士提防。
不一時,四壁廂喊聲大震:前面吳班、吳懿引兵殺出,背後關興、廖化引兵殺來。
左右是山,皆無走路。
山上蜀兵大叫:「下馬投降者免死!」
魏兵大半多降。
秦良死戰,被廖化一刀斬於馬下。
孔明把降兵拘於后軍,卻將魏兵衣甲與蜀兵五千人穿了,扮作魏兵,令關興、廖化、吳班、吳懿四將引著,徑奔曹真寨來;先令報馬入寨說:「只有些小蜀兵,盡趕去了。」
真大喜。
忽報司馬都督差心腹人至。
真喚入問之。
其人告曰:「今都督用埋伏計,殺蜀兵四千餘人。
司馬都督致意將軍,教休將賭賽為念,務要用心提備。」
真曰:「吾這裡並無一個蜀兵。」
遂打發來人回去。
忽又報秦良引兵回來了。
真自出帳迎之。
比及到寨,人報前後兩把火起。
真急回寨后看時,關興、廖化、吳班、吳懿四將,指麾蜀軍,就營前殺將進來;馬岱、王平從後面殺來;馬忠、張翼亦引兵殺到。
魏軍措手不及,各自逃生。
眾將保曹真望東而走,背後蜀兵趕來。
曹真正奔走,忽然喊聲大震,一彪軍殺到。
真膽戰心驚,視之,乃司馬懿也。
懿大戰一場,蜀兵方退。
真得脫,羞慚無地。
懿曰:「諸葛亮奪了祁山地勢,吾等不可久居此處;宜去渭濱安營,再作良圖。」
真曰:「仲達何以知吾遭此大敗也?」
懿曰:「見來人報稱子丹說並無一個蜀兵,吾料孔明暗來劫寨,因此知之,故相接應。
今果中計。
切莫言賭賽之事,只同心報國。」
曹真甚是惶恐,氣成疾病,卧床不起。
兵屯渭濱,懿恐軍心有亂,不敢教真引兵。
卻說孔明大驅士馬,復出祁山。
勞軍已畢,魏延、陳式、杜瓊、張嶷入帳拜伏請罪。
孔明曰:「是誰失陷了軍來?」
延曰:「陳式不聽號令,潛入谷口,以此大敗。」
式曰:「此事魏延教我行來。」
孔明曰:「他倒救你,你反攀他!將令已違,不必巧說!」
即叱武士推出陳式斬之。
須臾,懸首於帳前,以示諸將。
此時孔明不殺魏延,欲留之以為後用也。
孔明既斬了陳式,正議進兵,忽有細作報說曹真卧病不起,現在營中治療。
孔明大喜,謂諸將曰:「若曹真病輕,必便回長安。
今魏兵不退,必為病重,故留于軍中,以安眾人之心。
吾寫下一書,教秦良的降兵持與曹真,真若見之,必然死矣!」
遂喚降兵至帳下,問曰:「汝等皆是魏軍,父母妻子多在中原,不宜久居蜀中。
今放汝等回家,若何?」
眾軍泣淚拜謝。
孔明曰:「曹子丹與吾有約;吾有一書,汝等帶回,送與子丹,必有重賞。」
魏軍領了書,奔回本寨,將孔明書呈與曹真。
真扶病而起,拆封視之。
其書曰:「漢丞相、武鄉侯諸葛亮,致書於大司馬曹子丹之前:竊謂夫為將者,能去能就,能柔能剛;能進能退,能弱能強。
不動如山嶽,難測如陰陽;無窮如天地,充實如太倉;浩渺如四海,眩曜如三光。
預知天文之旱澇,先識地理之平康;察陣勢之期會,揣敵人之短長。
嗟爾無學後輩,上逆穹蒼;助篡國之反賊,稱帝號於洛陽;走殘兵於斜谷,遭霖雨於陳倉;水陸睏乏,人馬猖狂;拋盈郊之戈甲,棄滿地之刀槍;都督心崩而膽裂,將軍鼠竄而狼忙!無面見關中之父老,何顏入相府之廳堂!史官秉筆而記錄,百姓眾口而傳揚:仲達聞陣而惕惕,子丹望風而遑遑!吾軍兵強而馬壯,大將虎奮以龍驤;掃秦川為平壤,盪魏國作丘荒!」
曹真看畢,恨氣填胸;至夜,死於軍中。
司馬懿用兵車裝載,差人送赴洛陽安葬。
魏主聞知曹真已死,即下詔催司馬懿出戰。
懿提大軍來與孔明交鋒,隔日先下戰書。
孔明謂諸將曰:「曹真必死矣。」
遂批回「來日交鋒」
,使者去了。
孔明當夜教姜維受了密計:如此而行;又喚關興分付:如此如此。
次日,孔明盡起祁山之兵前到謂濱:一邊是河,一邊是山,中央平川曠野,好片戰場!兩軍相迎,以弓箭射住陣角。
三通鼓罷,魏陣中門旗開處,司馬懿出馬,眾將隨後而出。
只見孔明端坐於四輪車上,手搖羽扇。
懿曰:「吾主上法堯禪舜,相傳二帝,坐鎮中原,容汝蜀、吳二國者,乃吾主寬慈仁厚,恐傷百姓也。
汝乃南陽一耕夫,不識天數,強要相侵,理宜殄滅!如省心改過,宜即早回,各守疆界,以成鼎足之勢,免致生靈塗炭,汝等皆得全生!」
孔明笑曰:「吾受先帝託孤之重,安肯不傾心竭力以討賊乎!汝曹氏不久為漢所滅。
汝祖父皆為漢臣,世食漢祿,不思報效,反助篡逆,豈不自恥?」
懿羞慚滿面曰:「吾與汝決一雌雄!汝若能勝,吾誓不為大將!汝若敗時,早歸故里,吾並不加害。」
孔明曰:「汝欲斗將?斗兵?斗陣法?」
懿曰:「先斗陣法?」
孔明曰:「先布陣我看。
懿入中軍帳下,手執黃旗招-,左右軍動,排成一陣。
復上馬出陣,問曰:「汝識吾陣否?」
孔明笑曰:「吾軍中末將,亦能布之。
此乃混元一氣陣也。」
懿曰:「汝布陣我看。」
孔明入陣,把羽扇一搖,復出陣前,問曰:「汝識我陣否?」
懿曰:「量此八卦陣,如何不識!」
孔明曰:「識便識了,敢打我陣否?」
懿曰:「既識之,如何不敢打!」
孔明曰:「汝只管打來。」
司馬懿回到本陣中,喚戴陵、張虎、樂-三將,分付曰:「今孔明所布之陣,按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
汝三人可從正東生門打入,往西南休門殺出,復從正北開門殺入:此陣可破。
汝等小心在意!」
於是戴陵在中,張虎在前,樂-在後,各引三十騎,從生門打入。
兩軍吶喊相助。
三人殺入蜀陣,只見陣如連城,衝突不出。
三人慌引騎轉過陣腳,往西南衝去,卻被蜀兵射住,衝突不出。
陣中重重疊疊,都有門戶,那裡分東西南北?三將不能相顧,只管亂撞,但見愁雲漠漠,慘霧蒙蒙。
喊聲起處,魏軍一個個皆被縛了,送到中軍。
孔明坐於帳中,左右將張虎、戴陵、樂-並九十個軍,皆縛在帳下。
孔明笑曰:「吾縱然捉得汝等,何足為奇!吾放汝等回見司馬懿,教他再讀兵書,重觀戰策,那時來決雌雄,未為遲也。
汝等性命既饒,當留下軍器戰馬。」
遂將眾人衣服脫了,以墨塗面,步行出陣。
司馬懿見之大怒,回顧諸將曰:「如此挫敗銳氣,有何面目回見中原大臣耶!」
即指揮三軍,奮死掠陣,懿自拔劍在手,引百餘驍將,催督衝殺。
兩軍恰纔相會,忽然陣后鼓角齊鳴,喊聲大震,一彪軍從西南上殺來,乃關興也。
懿分后軍當之,復催軍向前廝殺。
忽然魏兵大亂:原來姜維引一彪軍悄地殺來,蜀兵三路夾攻。
懿大驚,急忙退軍。
蜀兵周圍殺到,懿引三軍望南死命衝擊。
魏兵十傷六七。
司馬懿退在渭濱南岸下寨,堅守不出。
孔明收得勝之兵,回到祁山時,永安城李嚴遣都尉苟安解送糧米,至軍中交割。
苟安好酒,於路怠慢,違限十日。
孔明大怒曰:「吾軍中專以糧為大事,誤了三日,便該處斬!汝今誤了十日,有何理說?」
喝令推出斬之。
長史楊儀曰:「苟安乃李嚴用人,又兼錢糧多出於西川,若殺此人,后無人敢送糧也。」
孔明乃叱武士去其縛,杖八十放之。
苟安被責,心中懷恨,連夜引親隨五六騎,徑奔魏寨投降。
懿喚入,苟安拜告前事。
懿曰:「雖然如此,孔明多謀,汝言難信。
汝能為我干一件大功,吾那時奏准天子,保汝為上將。」
安曰:「但有甚事,即當效力。」
懿曰:「汝可回成都布散流言,說孔明有怨上之意,早晚欲稱為帝,使汝主召回孔明:即是汝之功矣。」
苟安允諾,徑回成都,見了宦官,布散流言,說孔明自倚大功,早晚必將篡國。
宦官聞知大驚,即入內奏帝,細言前事。
後主驚訝曰:「似此如之奈何?宦官曰:「可詔還成都,削其兵權,免生叛逆。」
後主下詔,宣孔明班師回朝。
蔣琬出班奏曰:「丞相自出師以來,累建大功,何故宣回?」
後主曰:「朕有機密事,必須與丞相面議。」
即遣使齎詔星夜宣孔明回。
使命徑到祁山大寨,孔明接入,受詔已畢,仰天嘆曰:「主上年幼,必有佞臣在側!吾正欲建功,何故取回?我如不回,是欺主矣。
若奉命而退,日後再難得此機會也。」
姜維問曰:「若大軍退,司馬懿乘勢掩殺,當復如何?」
孔明曰:「吾今退軍,可分五路而退。
今日先退此營,假如營內一千兵,卻掘二千灶,明日掘三千灶,後日掘四千灶:每日退軍,添灶而行。」
楊儀曰:「昔孫臏擒龐滑,用添兵減灶之法而取勝;今丞相退兵,何故增灶?」
孔明曰:「司馬懿善能用兵,知吾兵退,必然追趕;心中疑吾有伏兵,定於舊營內數灶;見每日增灶,兵又不知退與不退,則疑而不敢追。
吾徐徐而退,自無損兵之患。」
遂傳令退軍。
卻說司馬懿料苟安行計停當,只待蜀兵退時,一齊掩殺。
正躊躇間,忽報蜀寨空虛,人馬皆去。
懿因孔明多謀,不敢輕追,自引百餘騎前來蜀營內踏看,教軍士數灶,仍回本寨;次日,又教軍士趕到那個營內,查點灶數。
回報說:「這營內之灶,比前又增一分。」
司馬懿謂諸將曰:「吾料孔明多謀,今果添兵增灶,吾若追之,必中其計;不如且退,再作良圖。」
於是回軍不追。
孔明不折一人,望成都而去。
次后,川口土人來報司馬懿,說孔明退兵之時,未見添兵,只見增灶。
懿仰天長嘆曰:「孔明效虞詡之法,瞞過吾也!其謀略吾不如之!」
遂引大軍還洛陽。
正是:棋逢敵手難相勝,將遇良才不敢驕。
未知孔明退回成都,竟是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101回 出隴上諸葛妝神 奔劍閣張郃中計
卻說孔明用減兵添灶之法,退兵到漢中;司馬懿恐有埋伏,不敢追趕,亦收兵回長安去了,因此蜀兵不曾折了一人。
孔明大賞三軍已畢,回到成都,入見後主,奏曰:「老臣出了祁山,欲取長安,忽承陛下降詔召回,不知有何大事?」
後主無言可對;良久,乃曰:「朕久不見丞相之面,心甚思慕,故特詔回,一無他事。」
孔明曰:「此非陛下本心,必有奸臣讒譖,言臣有異志也。」
後主聞言,默然無語。
孔明曰:「老臣受先帝厚恩,誓以死報。
今若內有姦邪,臣安能討賊乎?」
後主曰:「朕因過聽宦官之言,一時召回丞相。
今日茅塞方開,悔之不及矣!」
孔明遂喚眾宦官究問,方知是苟安流言;急令人捕之,已投魏國去了。
孔明將妄奏的宦官誅戮,余皆廢出宮外;又深責蔣琬、費-等不能覺察姦邪,規諫天子。
二人唯唯服罪。
孔明拜辭後主,復到漢中,一面發檄令李嚴應付糧草,仍運赴軍前;一面再議出師。
楊儀曰:「前數興兵,軍力罷敝,糧又不繼;今不如分兵兩班,以三個月為期:且如二十萬之兵,只領十萬出祁山,住了三個月,卻教這十萬替回,循環相轉。
若此則兵力不乏,然後徐徐而進,中原可圖矣。」
孔明曰:「此言正合我意。
吾伐中原,非一朝一夕之事,正當為此長久之計。」
遂下令,分兵兩班,限一百日為期,循環相轉,違限者按軍法處治。
建興九年春二月,孔明復出師伐魏。
時魏太和五年也。
魏主曹睿知孔明又伐中原,急召司馬懿商議。
懿曰:「今子丹已亡,臣願竭一人之力,剿除寇賊,以報陛下。」
睿大喜,設宴待之。
次日,人報蜀兵寇急。
睿即命司馬懿出師禦敵,親排鑾駕送出城外。
懿辭了魏主,徑到長安,大會諸路人馬,計議破蜀兵之策。
張-曰:「吾願引一軍去守雍、-,以拒蜀兵。」
懿曰:「吾前軍不能獨當孔明之眾,而又分兵為前後,非勝算也。
不如留兵守上-,餘眾悉往祁山。
公肯為先鋒否?」
-大喜曰:「吾素懷忠義,欲盡心報國,惜未遇知己;今都督肯委重任,雖萬死不辭!」
於是司馬懿令張-為先鋒,總督大軍。
又令郭淮守隴西諸郡,其餘眾將各分道而進。
前軍哨馬報說:孔明率大軍望祁山進發,前部先鋒王平、張嶷,徑出陳倉,過劍閣,由散關望斜谷而來。
司馬懿謂張-曰:「今孔明長驅大進,必將割隴西小麥,以資軍糧。
汝可結營守祁山,吾與郭淮巡略天水諸郡,以防蜀兵割麥。」
-領諾,遂引四萬兵守祁山。
懿引大軍望隴西而去。
卻說孔明兵至祁山,安營已畢,見渭濱有魏軍提備,乃謂諸將曰:「此必是司馬懿也。
即今營中乏糧,屢遣人催併李嚴運米應付,卻只是不到。
吾料隴上麥熟,可密引兵割之。」
於是留王平、張嶷、吳班、吳懿四將守祁山營,孔明自引姜維、魏延等諸將,前到鹵城。
鹵城太守素知孔明,慌忙開城出降。
孔明撫慰畢,問曰:「此時何處麥熟?」
太守告曰:「隴上麥已熟。」
孔明乃留張翼、馬忠守鹵城,自引諸將並三軍望隴上而來。
前軍回報說:「司馬懿引兵在此。」
孔明驚曰:「此人預知吾來割麥也!」
即沐浴更衣,推過一般三輛四輪車來,車上皆要一樣妝飾。
此車乃孔明在蜀中預先造下的。
當下令姜維引一千軍護車,五百軍擂鼓,伏在上-之後;馬岱在左,魏延在右,亦各引一千軍護車,五百軍擂鼓。
每一輛車,用二十四人,皂衣跣足,披髮仗劍,手執七星皂-,在左右推車。
三人各受計,引兵推車而去。
孔明又令三萬軍皆執鐮刀、馱繩,伺候割麥。
卻選二十四個精壯之士,各穿皂衣,披髮跣足,仗劍簇擁四輪車,為推車使者。
令關興結束做天蓬模樣,手執七星皂幡,步行於車前。
孔明端坐於上,望魏營而來。
哨探軍見之大驚,不知是人是鬼,火速報知司馬懿。
懿自出營視之,只見孔明簪冠鶴氅,手搖羽扇,端坐於四輪車上;左右二十四人,披髮仗劍;前面一人,手執皂幡,隱隱似天神一般。
懿曰:「這個又是孔明作怪也!」
遂撥二千人馬分付曰:「汝等疾去,連車帶人,盡情都捉來!」
魏兵領命,一齊追趕。
孔明見魏兵趕來,便教回車,遙望蜀營緩緩而行。
魏兵皆驟馬追趕,但見陰風習習,冷霧漫漫。
儘力趕了一程,追之不上。
各人大驚,都勒住馬言曰:「奇怪!我等急急趕了三十里,只見在前,追之不上,如之奈何?」
孔明見兵不來,又令推車過來,朝著魏兵歇下。
魏兵猶豫良久,又放馬趕來。
孔明復回車慢慢而行。
魏兵又趕了二十里,只見在前,不曾趕上,盡皆痴獃。
孔明教回過車,朝著魏軍,推車倒行。
魏兵又欲追趕。
後面司馬懿自引一軍到,傳令曰:「孔明善會八門遁甲,能驅六丁六甲之神。
此乃六甲天書內縮地之法也。
眾軍不可追之。」
眾軍方勒馬回時,左勢下戰鼓大震,一彪軍殺來。
懿急令兵拒之,只見蜀兵隊里二十四人,披髮仗劍,皂衣跣足,擁出一輛四輪車;車上端坐孔明,簪冠鶴氅,手搖羽扇。
懿大驚曰:「方才那個車上坐著孔明,趕了五十里,追之不上;如何這裡又有孔明?怪哉!怪哉!」
言未畢,右勢下戰鼓又鳴,一彪軍殺來,四輪車上亦坐著一個孔明,左右亦有二十四人,皂衣跣足,披髮仗劍,擁車而來。
懿心中大疑,回顧諸將曰:「此必神兵也!」
眾軍心下大亂,不敢交戰,各自奔走。
正行之際,忽然鼓聲大震,又一彪軍殺來:當先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於上,左右前後推車使者,同前一般。
魏兵無不駭然。
司馬懿不知是人是鬼,又不知多少蜀兵,十分驚懼,急急引兵奔入上-,閉門不出。
此時孔明早令三萬精兵將隴上小麥割盡,運赴鹵城打曬去了。
司馬懿在上-城中,三日不敢出城。
后見蜀兵退去,方敢令軍出哨;於路捉得一蜀兵,來見司馬懿。
懿問之,其人告曰:「某乃割麥之人,因走失馬匹,被捉前來。」
懿曰:「前者是何神兵?答曰:「三路伏兵,皆不是孔明,乃姜維、馬岱、魏延也。
每一路只有一千軍護車,五百軍擂鼓。
只是先來誘陣的車上乃孔明也。」
懿仰天長嘆曰:「孔明有神出鬼沒之機!」
忽報副都督郭淮入見。
懿接入,禮畢,淮曰:「吾聞蜀兵不多,現在鹵城打麥,可以擊之。」
懿細言前事。
淮笑曰:「只瞞過一時,今已識破,何足道哉!吾引一軍攻其後,公引一軍攻其前,鹵城可破,孔明可擒類。」
懿從之,遂分兵兩路而來。
卻說孔明引軍在鹵城打曬小麥,忽喚諸將聽今曰:「今夜敵人必來攻城。
吾料鹵城東西麥田之內,足可伏兵;誰敢為我一往?」
姜維、魏延、馬忠、馬岱四將出曰:「某等願往。」
孔明大喜,乃命姜維、魏延各引二千兵,伏在東南、西北兩處;馬岱、馬忠各引二千兵,伏在西南、東北兩處:「只聽炮響,四角一齊殺來。」
四將受計,引兵去了。
孔明自引百餘人,各帶火炮出城,伏在麥田之內等候。
卻說司馬懿引兵徑到鹵城下,日已昏黑,乃謂諸將曰:「若白日進兵,城中必有準備;今可乘夜晚攻之。
此處城低壕淺,可便打破。」
遂屯兵城外。
一更時分,郭淮亦引兵到。
兩下合兵,一聲鼓響,把鹵城圍得鐵桶相似。
城上萬弩齊發,矢石如雨,魏兵不敢前進。
忽然魏軍中信炮連聲,三軍大驚,又不知何處兵來。
淮令人去麥田搜時,四角上火光衝天,喊聲大震,四路蜀兵,一齊殺至;鹵城四門大開,城內兵殺出:裡應外合,大殺了一陣,魏兵死者無數。
司馬懿引敗兵奮死突出重圍,佔住了山頭;郭淮亦引敗兵奔到山後扎住。
孔明入城,令四將於四角下安營。
郭淮告司馬懿曰:「今與蜀兵相持許久,無策可退;目下又被殺了一陣,折傷三千餘人;若不早圖,日後難退矣。」
懿曰:「當復如何?」
淮曰:「可發檄文調雍、涼人馬并力剿殺。
吾願引軍襲劍閣,截其歸路,使彼糧草不通,三軍慌亂:那時乘勢擊之,敵可滅矣。」
懿從之,即發檄文星夜往雍、涼調撥人馬,不一日,大將孫禮引雍、涼諸郡人馬到。
懿即令孫禮約會郭淮去襲劍閣。
卻說孔明在鹵城相拒日久,不見魏兵出戰,乃喚姜維、馬岱入城聽令曰:「今魏兵守住山險,不與我戰:一者料吾麥盡無糧;二者令兵去襲劍閣,斷吾糧道也。
汝二人各引一萬軍先去守住險要,魏兵見有準備,自然退去。」
二人引兵去了。
長史楊儀入帳告曰:「向者丞相令大兵一百日一換,今已限足,漢中兵已出川口,前路公文已到,只待會兵交換:現存八萬軍,內四萬該與換班。」
孔明曰:「既有令,便教速行。」
眾軍聞知,各各收拾起程。
忽報孫禮引雍、涼人馬二十萬來助戰,去襲劍閣,司馬懿自引兵來攻鹵城了。
蜀兵無不驚駭。
楊儀入告孔明曰:「魏兵來得甚急,丞相可將換班軍且留下退敵,待新來兵到,然後換之。」
孔明曰:「不可。
吾用兵命將,以信為本;既有令在先,豈可失信?且蜀兵應去者,皆準備歸計,其父母妻子倚扉而望;吾今便有大難,決不留他。」
即傳令教應去之兵,當日便行。
眾軍聞之,皆大呼曰:「丞相如此施恩於眾,我等願且不回,各舍一命,大殺魏兵,以報丞相!」
孔明曰:「爾等該還家,豈可復留於此?」
眾軍皆要出戰,不願回家。
孔明曰:「汝等既要與我出戰,可出城安營,待魏兵到,莫待他息喘,便急攻之:此以逸待勞之法也。」
眾兵領命,各執兵器,歡喜出城,列陣而待。
卻說西涼人馬倍道而來,走的人馬睏乏;方欲下營歇息,被蜀兵一擁而進,人人奮勇,將銳兵驍,雍、涼兵抵敵不住,望后便退。
蜀兵奮力追殺,殺得那雍、涼兵屍橫遍野,血流成渠。
孔明出城,收聚得勝之兵,入城賞勞。
忽報永安李嚴有書告急。
孔明大驚,拆封視之。
書云:「近聞東吳令人入洛陽,與魏連和;魏令吳取蜀,幸吳尚未起兵。
今嚴探知消息,伏望丞相,早作良圖。」
孔明覽畢,甚是驚疑,乃聚諸將曰:「若東吳興兵寇蜀,吾須索速回也。」
即傳令,教祁山大寨人馬,且退回西川:「司馬懿知吾屯軍在此,必不敢追趕。」
於是王平、張嶷、吳班、吳懿,分兵兩駱,徐徐退入西川去了。
張-見蜀兵退去,恐有計策,不敢來追,乃引兵往見司馬懿曰:「今蜀兵退去,不知何意?」
懿曰:「孔明詭計極多,不可輕動。
不如堅守,待他糧盡,自然退去。」
大將魏平出曰:「蜀兵拔祁山之營而退,正可乘勢追之,都督按兵不動,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
懿堅執不從。
卻說孔明知祁山兵已回,遂令楊儀、馬忠入帳,授以密計,令先引一萬弓弩手,去劍閣木門道,兩下埋伏;若魏兵追到,聽吾炮響,急滾下木石,先截其去路,兩頭一齊射之。
二人引兵去了。
又喚魏延、關興引兵斷後,城上四面遍插旌旗,城內亂堆柴草,虛放煙火。
大兵盡望木門道而去。
魏營巡哨軍來報司馬懿曰:「蜀兵大隊已退,但不知城中還有多少兵。」
懿自往視之,見城上插旗,城中煙起,笑曰:「此乃空城也。」
令人探之,果是空城,懿大喜曰:「孔明已退,誰敢追之?」
先鋒張-曰:「吾願往。」
懿阻曰:「公性急操,不可去。」
-曰:「都督出關之時,命吾為先鋒;今日正是立功之際,卻不用吾,何也?」
懿曰:「蜀兵退去,險阻處必有埋伏,須十分仔細,方可追之。」
-曰:「吾已知得,不必掛慮。」
懿曰:「公自欲去,莫要追悔。」
-曰:「大丈夫捨身報國,雖萬死無恨。」
懿曰:「公既堅執要去,可引五千兵先行;卻教魏平引二萬馬步兵後行,以防埋伏。
吾卻引三千兵隨後策應。」
張-領命,引兵火速望前追趕。
行到三十餘里,忽然背後一聲喊起,樹林內閃出一彪軍,為首大將,橫刀勒馬大叫曰:「賊將引兵那裡去!」
-回頭視之,乃魏延也-大怒,回馬交鋒。
不十合,延詐敗而走-又追趕三十餘里,勒馬回顧,全無伏兵,又策馬前追。
方轉過山坡,忽喊聲大起,一彪軍閃出,為首大將,乃關興也,橫刀勒馬大叫曰:「張-休趕!有吾在此!」
-就拍馬交鋒。
不十合,興撥馬便走-隨後追之。
趕到一密林內,-心疑,令人四下哨探,並無伏兵;於是放心又趕。
不想魏延卻抄在前面;-又與戰十餘合,延又敗走-奮怒追來,又被關興抄在前面,截住去路-大怒,拍馬交鋒,戰有十合,蜀兵盡棄衣甲什物等件,塞滿道路,魏軍皆下馬爭取。
延、興二將,輪流交戰,張-奮勇追趕。
看看天晚,趕到木門道口,魏延撥回馬,高聲大罵曰:「張-逆賊!吾不與汝相拒,汝只顧趕來,吾今與汝決一死戰!」
-十分忿怒,挺槍驟馬,直取魏延。
延揮刀來迎。
戰不十合,延大敗,盡棄衣甲、頭盔,匹馬引敗兵望木門道中而走。
張-殺得性起,又見魏延大敗而逃,乃驟馬趕來。
此時天色昏黑,一聲炮響,山上火光衝天,大石亂柴滾將下來,阻截去路-大驚曰:「我中計矣!」
急回馬時,背後已被木石塞滿了歸路,中間只有一段空地,兩邊皆是峭壁,-進退無路。
忽一聲梆子響,兩下萬弩齊發,將張-並百餘個部將,皆射死於木門道中。
後人有詩曰:「伏弩齊飛萬點星,木門道上射雄兵。
至今劍閣行人過,猶說軍師舊日名。」
卻說張-已死,隨後魏兵追到,見塞了道路,已知張-中計。
眾軍勒回馬急退。
忽聽得山頭上大叫曰:「諸葛丞相在此!」
眾軍仰視,只見孔明立於火光之中,指眾軍而言曰:「吾今日圍獵,欲射一馬,誤中一獐。
汝各人安心而去;上覆仲達:早晚必為吾所擒矣。」
魏兵回見司馬懿,細告前事。
懿悲傷不已,仰天嘆曰:「張雋-身死,吾之過也!」
乃收兵回洛陽。
魏主聞張-死,揮淚嘆息,令人收其屍,厚葬之。
卻說孔明入漢中,欲歸成都見後主。
都護李嚴妄奏後主曰:「臣已辦備軍糧,行將運赴丞相軍前,不知丞相何故忽然班師。」
後主聞奏,即命尚書費-入漢中見孔明,問班師之故-至漢中,宣後主之意。
孔明大驚曰:「李嚴發書告急,說東吳將興兵寇川,因此回師。」
費-曰:「李嚴奏稱軍糧已辦,丞相無故回師,天子因此命某來問耳。」
孔明大怒,令人訪察:乃是李嚴因軍糧不濟,怕丞相見罪,故發書取回,卻又妄奏天子,遮飾己過。
孔明大怒曰:「匹夫為一己之故,廢國家大事!」
令人召至,欲斬之。
費-勸曰:「丞相念先帝託孤之意,姑且寬恕。」
孔明從之。
費-即具表啟奏後主。
後主覽表,勃然大怒,叱武士推李嚴出斬之。
參軍蔣琬出班奏曰:「李嚴乃先帝託孤之臣,乞望恩寬恕。」
後主從之,即謫為庶人,徙於梓潼郡閑住。
孔明回到成都,用李嚴子李豐為長史;積草屯糧,講陣論武,整治軍器,存恤將士:三年然後出征。
兩川人民軍士,皆仰其恩德。
光陰茬苒,不覺三年:時建興十二年春二月。
孔明入朝奏曰:「臣今存恤軍士,已經三年。
糧草豐足,軍器完備,人馬雄壯,可以伐魏。
今番若不掃清奸黨,恢復中原,誓不見陛下也!」
後主曰:「方今已成鼎足之勢,吳、魏不曾入寇,相父何不安享太平?」
孔明曰:「臣受先帝知遇之恩,夢寐之間,未嘗不設伐魏之策。
竭力盡忠,為陛下克複中原,重興漢室:臣之願也。」
言未畢,班部中一人出曰:「丞相不可興兵。」
眾視之,乃譙周也。
正是:武侯盡瘁惟憂國,太史知機又論天。
未知譙周有何議論,且看下文分解——
第102回 司馬懿佔北原渭橋 諸葛亮造木牛流馬
卻說譙周官居太史,頗明天文;見孔明又欲出師,乃奏後主曰:「臣今職掌司天台,但有禍福,不可不奏:近有群鳥數萬,自南飛來,投於漢水而死,此不祥之兆;臣又觀天象,見奎星躔於太白之分,盛氣在北,不利伐魏;又成都人民,皆聞柏樹夜哭:有此數般災異,丞相只宜謹守,不可妄動。」
孔明曰:「吾受先帝託孤之重,當竭力討賊,豈可以虛妄之災氛,而廢國家大事耶!」
遂命有司設太牢祭於昭烈之廟,涕泣拜告曰:「臣亮五齣祁山,未得寸土,負罪非輕!今臣復統全師,再出祁山,誓竭力盡心,剿滅漢賊,恢復中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祭畢,拜辭後主,星夜至漢中,聚集諸將,商議出師。
忽報關興病亡。
孔明放聲大哭,昏倒於地,半晌方蘇。
眾將再三勸解,孔明嘆曰:「可憐忠義之人,天不與以壽」
我今番出師,又少一員大將也!」
後人有詩嘆曰:「生死人常理,蜉蝣一樣空。
但存忠孝節,何必壽喬松。」
孔明引蜀兵䶀十四萬,分五路而進,令姜維、魏延為先鋒,皆出祁山取齊;令李恢先運糧草於斜穀道口伺候。
卻說魏國因舊歲有青龍自摩坡井內而出,改為青龍元年;此時乃青龍二年春二月也。
近臣奏曰:「邊官飛報蜀兵三十餘萬,分五路復出祁山。
魏主曹睿大驚,急召司馬懿至,謂曰:「蜀人三年不曾入寇;今諸葛亮又出祁山,如之奈何?」
懿奏曰:「臣夜觀天象,見中原旺氣正盛,奎星犯太白,不利於西川。
今孔明自負才智,逆天而行,乃自取敗亡也。
臣托陛下洪福,當往破之。
但願保四人同去。」
睿曰:「卿保何人?」
懿曰:「夏侯淵有四子:長名霸,字仲權;次名威,字季權;三名惠,字稚權;四名和,字義權。
霸、威二人,弓馬熟嫻;惠、和二人,諳知韜略:此四人常欲為父報仇。
臣今保夏侯霸、夏侯威為左右先鋒,夏侯惠;夏侯和為行軍司馬,共贊軍機,以退蜀兵。」
睿曰:「向者夏侯-駙馬違誤軍機,失陷了許多人馬,至今羞慚不回。
今此四人,亦與-同否?」
懿曰:「此四人非夏侯-所可比也。」
睿乃從其請,即命司馬懿為大都督,凡將士悉聽量才委用,各處兵馬皆聽調遣。
懿受命,辭朝出城。
睿又以手詔賜懿曰:「卿到渭濱,宜堅壁固守,勿與交鋒。
蜀兵不得志,必詐退誘敵,卿慎勿追。
待彼糧盡,必將自走,然後乘虛攻之,則取勝不難,亦免軍馬疲勞之苦:計莫善於此也。」
司馬懿頓首受詔,即日到長安,聚集各處軍馬共四十萬,皆來渭濱下寨;又撥五萬軍,於渭水上搭起九座浮橋,令先鋒夏侯霸、夏侯威過渭水安營;又於大營之後東原,築起一城,以防不虞。
懿正與眾將商議間,忽報郭淮、孫禮來見。
懿迎入,禮畢,淮曰:「今蜀兵現在祁山,倘跨渭登原,接連北山,阻絕隴道,大可虞也。」
懿曰:「所言甚善。
公可就總督隴西軍馬,據北原下寨,深溝高壘,按兵休動;只待彼兵糧盡,方可攻之。」
郭淮、孫禮領命,引兵下寨去了。
卻說孔明復出祁山,下五個大寨,按左、右、中、前、后;自斜谷直至劍閣,一連又下十四個大寨,分屯軍馬,以為久計。
每日令人巡哨。
忽報郭淮、孫禮領隴西之兵,於北原下寨。
孔明謂諸將曰:「魏兵於北原安營者,懼吾取此路,阻絕隴道也。
吾今虛攻北原,卻暗取渭濱。
令人扎木筏百餘只,上載草把,選慣熟水手五千人駕之。
我夤夜只攻北原,司馬懿必引兵來救。
彼若少敗,我把后軍先渡過岸去,然後把前軍下於筏中。
休要上岸,順水取浮橋放火燒斷,以攻其後。
吾自引一軍去取前營之門。
若得渭水之南,則進兵不難矣。」
諸將遵令而行。
早有巡哨軍飛報司馬懿。
懿喚諸將議曰:「孔明如此設施,其中有計:彼以取北原為名,順水來燒浮橋,亂吾后,卻攻吾前也。」
即傳令與夏侯霸、夏侯威曰:「若聽得北原發喊,便提兵於渭水南山之中,待蜀兵至擊之。」
又令張虎、樂-,引二千弓弩手伏於渭水浮橋北岸:「若蜀兵乘木筏順水而來,可一齊射之,休令近橋。」
又傳令郭淮、孫禮曰:「孔明來北原暗渡渭水,汝新立之營,人馬不多,可盡伏於半路。
若蜀兵於午後渡水,黃昏時分,必來攻汝。
汝詐敗而走,蜀兵必追。
汝等皆以弓弩射之。
吾水陸並進。
若蜀兵大至,只看吾指揮而擊之。」
各處下令已畢,又令二子司馬師、司馬昭,引兵救應前營。
懿自引一軍救北原。
卻說孔明令魏延、馬岱引兵渡渭水攻北原;令吳班、吳懿引木筏兵去燒浮橋;令王平、張嶷為前隊,姜維、馬忠為中隊,廖化、張翼為後隊:兵分三路,去攻渭水旱營。
是日午時,人馬離大寨,盡渡渭水,列成陣勢,緩緩而行。
卻說魏延、馬岱將近北原,天色已昏。
孫禮哨見,便棄營而走。
魏延知有準備,急退軍時,四下喊聲大震:左有司馬懿,右有郭淮,兩路兵殺來。
魏延、馬岱奮力殺出,蜀兵多半落於水中,餘眾奔逃無路。
幸得吳懿兵殺來,救了敗兵過岸拒住。
吳班分一半兵撐筏順水來燒浮橋,卻被張虎、樂-在岸上亂箭射住。
吳班中箭,落水而死。
余軍跳水逃命,木筏盡被魏兵奪去。
此時王平、張嶷,不知北原兵敗,直奔到魏營,已有二更天氣,只聽得喊聲四起。
王平謂張嶷曰:「軍馬攻打北原,未知勝負。
渭南之寨,現在面前,如何不見一個魏兵?莫非司馬懿知道了,先作準備也?我等且看浮橋火起,方可進兵。」
二人勒住軍馬,忽背後一騎馬來報,說:「丞相教軍馬急回。
北原兵、浮橋兵,俱失了。」
王平、張嶷大驚,急退軍時,卻被魏兵抄在背後,一聲炮響,一齊殺來,火光衝天。
王平、張嶷引兵相迎,兩軍混戰一場。
平、嶷二人奮力殺出,蜀兵折傷大半。
孔明回到祁山大寨,收聚敗兵,約折了萬餘人,心中憂悶。
忽報費-自成都來見丞相。
孔明請入。
費-禮畢,孔明曰:「吾有一書,正欲煩公去東吳投遞,不知肯去否?」
-曰:「丞相之命,豈敢推辭?」
孔明即修書付費-去了-持書徑到建業,入見吳主孫權,呈上孔明之書。
權拆視之,書略曰:「漢室不幸,王綱失紀,曹賊篡逆,蔓延及今。
亮受昭烈皇帝寄託之重,敢不竭力盡忠:今大兵已會於祁山,狂寇將亡於渭水。
伏望陛下念同盟之義,命將北征,共取中原,同分天下。
書不盡言,萬希聖聽!」
權覽畢,大喜,乃謂費-曰:「朕久欲興兵,未得會合孔明。
今既有書到,即日朕自親征,入居巢門,取魏新城;再令陸遜、諸葛瑾等屯兵於江夏、沔口取襄陽;孫韶、張承等出兵廣陵取淮陽等處:三處一齊進軍,共三十萬,克日興師。」
費-拜謝曰:「誠如此,則中原不日自破矣!」
權設宴款待費。
飲宴間,權問曰:「丞相軍前,用誰當先破敵?」
-曰:「魏延為首。」
權笑曰:「此人勇有餘。
而心不正。
若一朝無孔明,彼必為禍。
孔明豈未知耶?」
-曰:「陛下之言極當!臣今歸去,即當以此言告孔明。」
遂拜辭孫權,回到祁山,見了孔明,具言吳主起大兵三十萬,御駕親征,兵分三路而進。
孔明又問曰:「吳主別有所言否?」
費-將論魏延之語告之。
孔明嘆曰:「真聰明之主也!吾非不知此人。
為惜其勇,故用之耳。」
-曰:「丞相早宜區處。」
孔明曰:「吾自有法。」
-辭別孔明,自回成都。
孔明正與諸將商議征進,忽報有魏將來投降。
孔明喚入問之,答曰:「某乃魏國偏將軍鄭文也。
近與秦朗同領人馬,聽司馬懿調用,不料懿徇私偏向,加秦朗為前將軍,而視文如草芥,因此不平,特來投降丞相。
願賜收錄。」
言未已,人報秦朗引兵在寨外,單搦鄭文交戰。
孔明曰:「此人武藝比汝若何?」
鄭文曰:「某當立斬之。」
孔明曰:「汝若先殺秦朗,吾方不疑。」
鄭文欣然上馬出營,與秦朗交鋒。
孔明親自出營視之。
只見秦朗挺槍大罵曰:「反賊盜我戰馬來此,可早早還我!」
言訖,直取鄭文。
文拍馬舞刀相迎,只一合,斬秦朗於馬下。
魏軍各自逃走。
鄭文提首級入營。
孔明回到帳中坐定,喚鄭文至,勃然大怒,叱左右:「推出斬之!」
鄭文曰:「小將無罪!」
孔明曰:「吾向識秦朗;汝今斬者,並非秦朗。
安敢欺我!」
文拜告曰:「此實秦朗之弟秦明也。」
孔明笑曰:「司馬懿令汝來詐降,於中取事,卻如何瞞得我過!若不實說,必然斬汝!」
鄭文只得訴告其實是詐降,泣求免死。
孔明曰:「汝既求生,可修書一封,教司馬懿自來劫營,吾便饒汝性命。
若捉住司馬懿,便是汝之功,還當重用。」
鄭文只得寫了一書,呈與孔明。
孔明令將鄭文監下。
樊建問曰:「丞相何以知此人詐降?」
孔明曰:「司馬懿不輕用人。
若加秦朗為前將軍,必武藝高強;今與鄭文交馬只一合,便為文所殺,必不是秦朗也。
以故知其詐。」
眾皆拜服。
孔明選一舌辯軍士,附耳分付如此如此。
軍士領命,持書徑來魏寨,求見司馬懿。
懿喚入,拆書看畢,問曰:「汝何人也?」
答曰:「某乃中原人,流落蜀中:鄭文與某同鄉。
今孔明因鄭文有功,用為先鋒。
鄭文特托某來獻書,約於明日晚間,舉火為號,望乞都督盡提大軍前來劫寨,鄭文在內為應。」
司馬懿反覆詰問,又將來書仔細檢看,果然是實;即賜軍士酒食,分付曰:「本日二更為期,我自來劫寨。
大事若成,必重用汝。」
軍士拜別,回到本寨告知孔明。
孔明仗劍步罡,禱祝已畢,喚王平、張嶷公付如此如此;又喚馬忠、馬岱分付如此如此;又喚魏延分付如此如此。
孔明自引數十人,坐於高山之上,指揮眾軍。
卻說司馬懿見了鄭文之書,便欲引二子提大兵來劫蜀寨。
長子司馬師諫曰:「父親何故據片紙而親入重地?倘有疏虞,如之奈何?不如令別將先去,父親為後應可也。」
懿從之,遂令秦朗引一萬兵,去劫蜀寨,懿自引兵接應。
是夜初更,風清月朗;將及二更時分,忽然陰雲四合,黑氣漫空,對面不見。
懿大喜曰:「天使我成功也!」
於是人盡銜枚,馬皆勒口,長驅大進。
秦朗當先,引萬兵直殺入蜀寨中,並不見一人。
朗知中計,忙叫退兵。
四下火把齊明,喊聲震地:左有王平、張嶷,右有馬岱、馬忠,兩路兵殺來。
秦朗死戰,不能得出。
背後司馬懿見蜀寨火光衝天,喊聲不絕,又不知魏兵勝負,只顧催兵接應,望火光中殺來。
忽然一聲喊起,鼓角喧天,火炮震地:左有魏延,右有姜維,兩路殺出。
魏兵大敗,十傷八九,四散逃奔。
此時秦朗所引一萬兵,都被蜀兵圍住,箭如飛蝗。
秦朗死於亂軍之中。
司馬懿引敗兵奔入本寨。
三更以後,天復清朗。
孔明在山頭上鳴金收軍。
原來二更時陰雲暗黑,乃孔明用遁甲之法;后收兵已了,天復清朗,乃孔明驅六丁六甲掃蕩浮雲也。
當下孔明得勝回寨,命將鄭文斬了,再議取渭南之策。
每日令兵搦戰,魏軍只不出迎。
孔明自乘小車,來祁山前、渭水東西,踏看地理。
忽到一谷口,見其形如葫蘆之狀,內中可容千餘人;兩山又合一谷,可容四五百人;背後兩山環抱,只可通一人一騎。
孔明看了,心中大喜,問嚮導官曰:「此處是何地名?」
答曰:「此名上方谷,又號葫蘆谷。」
孔明回到帳中,喚裨將杜睿、胡忠二人,附耳授以密計。
令喚集隨軍匠作一千餘人,入葫蘆谷中,製造木牛流馬應用;又令馬岱領五百兵守住谷口。
孔明囑馬岱曰:「匠作人等,不許放出;外人不許放入。
吾還不時自來點視。
捉司馬懿之計,只在此舉。
切不可走漏消息。」
馬岱受命而去。
杜睿等二人在谷中監督匠作,依法製造。
孔明每日往來指示。
忽一日,長史楊儀入告曰:「即今糧米皆在劍閣,人夫牛馬,搬運不便,如之奈何?」
孔明笑曰:「吾已運謀多時也。
前者所積木料,並西川收買下的大木,教人製造木牛流馬,搬運糧米,甚是便利。
牛馬皆不水食,可以晝夜轉運不絕也。」
眾皆驚曰:「自古及今,未聞有木牛流馬之事。
不知丞相有何妙法,造此奇物?」
孔明曰:「吾已令人依法製造,尚未完備。
吾今先將造木牛流馬之法,尺寸方圓,長短闊狹,開寫明白,汝等視之。」
眾大喜。
孔明即手書一紙,付眾觀看。
眾將環繞而視。
造木牛之法云:「方腹曲頭,一腳四足;頭入領中,舌著於腹。
載多而行少:獨行者數十里,群行者二十里。
曲者為牛頭,雙者為牛腳,橫者為牛領,轉者為牛足,覆者為牛背,方者為牛腹,垂者為牛舌,曲者為牛肋,刻者為牛齒,立者為牛角,細者為牛鞅,攝者為牛-軸。
牛仰雙轅,人行六尺,牛行四步。
每牛載十人所食一月之糧,人不大勞,牛不飲食。」
造流馬之法云:「肋長三尺五寸,廣三寸,厚二寸二分:左右同。
前軸孔分墨去頭四寸,徑中二寸。
前腳孔分墨二寸,去前軸孔四寸五分,廣一寸。
前杠孔去前腳孔分墨二寸七分,孔長二寸,廣一寸。
后軸孔去前杠分墨一尺五分,大小與前同。
後腳孔分墨去后軸孔三寸五分,大小與前同。
后杠孔去後腳孔分墨二寸七分,后載克去后杠孔分墨四寸五分。
前杠長一尺八寸,廣二寸,厚一寸五分。
后杠與等。
板方囊二枚,厚八分,長二尺七寸,高一尺六寸五分,廣一尺六寸:每枚受米二斛三斗。
從上杠孔去肋下七寸:前後同。
上杠孔去下杠孔分墨一尺三寸,孔長一寸五分,廣七分:八孔同。
前後四腳廣二寸,厚一寸五分。
形制如象,-長四寸,徑面四寸三分。
孔徑中三腳杠,長二尺一寸,廣一寸五分,厚一寸四分,同杠耳。」
眾將看了一遍,皆拜伏曰:「丞相真神人也!」
過了數日,木牛流馬皆造完備,宛然如活者一般;上山下嶺,各盡其便。
眾軍見之,無不欣喜。
孔明令右將軍高翔,引一千兵駕著木牛流馬,自劍閣直抵祁山大寨,往來搬運糧草,供給蜀兵之用。
後人有詩讚曰:「劍關險峻驅流馬,斜谷崎嶇駕木牛。
後世若能行此法,輸將安得使人愁?」
卻說司馬懿正憂悶間,忽哨馬報說:「蜀兵用木牛流馬轉運糧草。
人不大勞,牛馬不食。」
懿大驚曰:「吾所以堅守不出者,為彼糧草不能接濟,欲待其自斃耳。
今用此法,必為久遠之計,不思退矣。
如之奈何?」
急喚張虎、樂-二人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五百軍,從斜谷小路抄出;待蜀兵驅過木牛流馬,任他過盡,一齊殺出;不可多搶,只搶三五匹便回。」
二人依令,各引五百軍,扮作蜀兵,夜間偷過小路,伏在谷中,果見高翔引兵驅木牛流馬而來。
將次過盡,兩邊一齊鼓噪殺出。
蜀兵措手不及,棄下數匹,張虎、樂-歡喜,驅回本寨。
司馬懿看了,果然進退如活的一般,乃大喜曰:「汝會用此法,難道我不會用!」
便令巧匠百餘人,當面拆開,分付依其尺寸長短厚薄之法,一樣製造木牛流馬。
不消半月,造成二千餘只,與孔明所造者一般法則,亦能奔走。
遂令鎮遠將軍岑威,引一千軍驅駕木牛流馬,去隴西搬運糧草,往來不絕。
魏營軍將,無不歡喜。
卻說高翔回見孔明,說魏兵搶奪木牛流馬各五六匹去了。
孔明笑曰:「吾正要他搶去。
我只費了幾匹木牛流馬,卻不久便得軍中許多資助也。」
諸將問曰:「丞相何以知之?」
孔明曰:「司馬懿見了木牛流馬,必然仿我法度,一樣製造。
那時我又有計策。」
數日後,人報魏兵也會造木牛流馬,往隴西搬運糧草。
孔明大喜曰:「不出吾之算也。」
便喚王平分付曰:「汝引一千兵,扮作魏人,星夜偷過北原,只說是巡糧軍,徑到運糧之所,將護糧之人盡皆殺散;卻驅木牛流馬而回,徑奔過北原來:此處必有魏兵追趕,汝便將木牛流馬口內舌頭扭轉,牛馬就不能行動,汝等竟棄之而走,背後魏兵趕到,牽拽不動,打抬不去。
吾再有兵到,汝卻回身再將牛馬舌扭過來,長驅大行。
魏兵必疑為怪也!」
王平受計引兵而去。
孔明又喚張嶷分付曰:「汝引五百軍,都扮作六丁六甲神兵,鬼頭獸身,用五彩塗面,妝作種種怪異之狀;一手執綉旗,一手仗寶劍;身掛葫蘆,內藏煙火之物,伏于山傍。
待木牛流馬到時,放起煙火,一齊擁出,驅牛馬而行。
魏人見之,必疑是神鬼,不敢來追趕。」
張嶷受計引兵而去。
孔明又喚魏延、姜維分付曰:「汝二人同引一萬兵,去北原寨口接應木牛流馬,以防交戰。」
又喚廖化、張翼分付曰:「汝二人引五千兵,去斷司馬懿來路。」
又喚馬忠、馬岱分付曰:「汝二人引二千兵去渭南搦戰。」
六人各各遵令而去。
且說魏將岑威引軍驅木牛流馬,裝載糧米,正行之間,忽報前面有兵巡糧。
岑威令人哨探,果是魏兵,遂放心前進。
兩軍合在一處。
忽然喊聲大震,蜀兵就本隊里殺起,大呼:「蜀中大將王平在此!」
魏兵措手不及,被蜀兵殺死大半。
岑威引敗兵抵敵,被王平一刀斬了,余皆潰散。
王平引兵盡驅木牛流馬而回。
敗兵飛奔報入北原寨內。
郭淮聞軍糧被劫,疾忙引軍來救。
王平令兵扭轉木牛流馬舌頭,皆棄於道上,且戰且走。
郭淮教且莫追,只驅回木牛流馬。
眾軍一齊驅趕,卻那裡驅得動?郭淮心中疑惑,正無奈何,忽鼓角喧天,喊聲四起,兩路兵殺來,乃魏延、姜維也。
王平復引兵殺回。
三路夾攻,郭淮大敗而走。
王平令軍士將牛馬舌頭,重複扭轉,驅趕而行。
郭淮望見,方欲回兵再追,只見山後煙雲突起,一隊神兵擁出,一個個手執旗劍,怪異之狀,驅駕木牛流馬如風擁而去。
郭淮大驚曰:「此必神助也!」
眾軍見了,無不驚畏,不敢追趕。
卻說司馬懿聞北原兵敗,急自引軍來救。
方到半路,忽一聲炮響,兩路兵自險峻處殺出,喊聲震地。
旗上大書漢將張翼、廖化。
司馬懿見了大驚。
魏軍著慌,各自逃竄。
正是:路逢神將糧遭劫,身遇奇兵命又危。
未知司馬懿怎地抵敵,且看下文分解——
第103回 上方谷司馬受困 五丈原諸葛禳星
卻說司馬懿被張翼、廖化一陣殺敗,匹馬單槍,望密林間而走。
張翼收住后軍,廖化當先追趕。
看看趕上,懿著慌,繞樹而轉。
化一刀砍去,正砍在樹上;及拔出刀時,懿已走出林外。
廖化隨後趕出,卻不知去向,但見樹林之東,落下金盔一個。
廖化取盔捎在馬上,一直望東追趕。
原來司馬懿把金盔棄於林東,卻反向西走去了。
廖化追了一程,不見蹤跡,奔出谷口,遇見姜維,同回寨見孔明。
張嶷早驅木牛流馬到寨,交割已畢,獲糧萬餘石。
廖化獻上金盔,錄為頭功。
魏延心中不悅,口出怨言。
孔明只做不知。
且說司馬懿逃回寨中,心甚惱悶。
忽使命齎詔至,言東吳三路入寇,朝廷正議命將抵敵,令懿等堅守勿戰。
懿受命已畢,深溝高壘,堅守不出。
卻說曹睿聞孫權分兵三路而來,亦起兵三路迎之:令劉劭引兵救江夏,田豫引兵救襄陽,睿自與滿寵率大軍救合淝。
滿寵先引一軍至巢湖口,望見東岸戰船無數,旌旗整肅。
寵入軍中奏魏主曰:「吳人必輕我遠來,未曾提備;今夜可乘虛劫其水寨,必得全勝。」
魏主曰:「汝言正合朕意。」
即令驍將張球領五千兵,各帶火具,從湖口攻之;滿寵引兵五千,從東岸攻之。
是夜二更時分,張球、滿寵各引軍悄悄望湖口進發;將近水寨,一齊吶喊殺入。
吳兵慌亂,不戰而走;被魏軍四下舉火,燒毀戰船、糧草、器具不計其數。
諸葛瑾率敗兵逃走沔口。
魏兵大勝而回。
次日,哨軍報知陸遜。
遜集諸將議曰:「吾當作表申奏主上,請撤新城之圍,以兵斷魏軍歸路,吾率眾攻其前:彼首尾不敵,一鼓可破也。」
眾服其言。
陸遜即具表,遣一小校密地齎往新城。
小校領命,齎著表文,行至渡口,不期被魏軍伏路的捉住,解赴軍中見魏主曹睿。
睿搜出陸遜表文,覽畢,嘆曰:「東吳陸遜真妙算也!」
遂命將吳卒監下,令劉劭謹防孫權后兵。
卻說諸葛瑾大敗一陣,又值暑天,人馬多生疾病;乃修書一封,令人轉達陸遜,議欲撤兵還國。
遜看書畢,謂來人曰:「拜上將軍:吾自有主意。」
使者回報諸葛瑾。
瑾問:「陸將軍作何舉動?」
使者曰:「但見陸將軍催督眾人於營外種豆菽,自與諸將在轅門射戲。」
瑾大驚,親自往陸遜營中,與遜相見,問曰:「今曹睿親來,兵勢甚盛,都督何以御之?」
遜曰:「吾前遣人奉表於主上,不料為敵人所獲。
機謀既泄,彼必知備;與戰無益,不如且退。
已差人奉表約主上緩緩退兵矣。」
瑾曰:「都督既有此意,即宜速退,何又遲延?」
遜曰:「吾軍欲退,當徐徐而動。
今若便退,魏人必乘勢追趕:此取敗之道也。
足下宜先督船隻詐為拒敵之意,吾悉以人馬向襄陽而進,為疑敵之計,然後徐徐退歸江東,魏兵自不敢近耳。」
瑾依其計,辭遜歸本營,整頓船隻,預備起行。
陸遜整肅部伍,張揚聲勢,望襄陽進發。
早有細作報知魏主,說吳兵已動,須用提防。
魏將聞之,皆要出戰。
魏主素知陸遜之才,諭眾將曰:「陸遜有謀,莫非用誘敵之計?不可輕進。」
眾將乃止。
數日後,哨卒報來:「東吳三路兵馬皆退矣。」
魏主未信,再令人探之,回報果然盡退。
魏主曰:「陸遜用兵,不亞孫、吳。
東南未可平也。」
因敕諸將,各守險要,自引大軍屯合淝,以伺其變。
卻說孔明在祁山,欲為久駐之計,乃令蜀兵與魏民相雜種田:軍一分,民二分,並不侵犯,魏民皆安心樂業。
司馬師入告其父曰:「蜀兵劫去我許多糧米,今又令蜀兵與我民相雜屯田於渭濱,以為久計:似此真為國家大患。
父親何不與孔明約期大戰一場,以決雌雄?」
懿曰:「吾奉旨堅守,不可輕動。」
正議間,忽報魏延將著元帥前日所失金盔,前來罵戰。
眾將忿怒,俱欲出戰。
懿笑曰:「聖人云:小不忍則亂大謀。
但堅守為上。」
諸將依令不出。
魏延辱罵良久方回。
孔明見司馬懿不肯出戰,乃密令馬岱造成木柵,營中掘下深塹,多積乾柴引火之物;周圍山上,多用柴草虛搭窩鋪,內外皆伏地雷。
置備停當,孔明附耳囑之曰:「可將葫蘆谷後路塞斷,暗伏兵於谷中。
若司馬懿追到,任他入谷,便將地雷乾柴一齊放起火來。」
又令軍士晝舉七星號帶於谷口,夜設七盞明燈于山上,以為暗號。
馬岱受計引兵而去。
孔明又喚魏延分付曰:「汝可引五百兵去魏寨討戰,務要誘司馬懿出戰。
不可取勝,只可詐敗。
懿必追趕,汝卻望七星旗處而入;若是夜間,則望七盞燈處而走。
只要引得司馬懿入葫蘆谷內,吾自有擒之之計。」
魏延受計,引兵而去。
孔明又喚高翔分付曰:「汝將木牛流馬或二三十為一群,或四五十為一群,各裝米糧,于山路往來行走。
如魏兵搶去,便是汝之功。」
高翔領計,驅駕木牛流馬去了。
孔明將祁山兵一一調去,只推屯田;分付:「如別兵來戰,只許詐敗;若司馬懿自來,方并力只攻渭南,斷其歸路。」
孔明分撥已畢,自引一軍近上方谷下營。
且說夏侯惠、夏侯和二人入寨告司馬懿曰:「今蜀兵四散結營,各處屯田,以為久計;若不趁此時除之,縱令安居日久,深根固蒂,難以搖動。」
懿曰:「此必又是孔明之計。」
二人曰:「都督若如此疑慮,寇敵何時得滅?我兄弟二人,當奮力決一死戰,以報國恩。」
懿曰:「既如此,汝二人可分頭出戰。」
遂令夏侯惠、夏侯和各引五千兵去訖。
懿坐待迴音。
卻說夏侯惠、夏侯和二人分兵兩路,正行之間,忽見蜀兵驅木牛流馬而來。
二人一齊殺將過去,蜀兵大敗奔走,木牛流馬盡被魏兵搶獲,解送司馬懿營中。
次日又劫擄得人馬百餘。
亦解赴大寨。
懿將解到蜀兵,詰審虛實。
蜀兵告曰:「孔明只料都督堅守不出,盡命我等四散屯田,以為久計。
不想卻被擒獲。」
懿即將蜀兵盡皆放回。
夏侯和曰:「何不殺之?」
懿曰:「量此小卒,殺之無益。
放歸本寨,令說魏將寬厚仁慈,釋彼戰心:此呂蒙取荊州之計也。
「遂傳令今後凡有擒到蜀兵,俱當善遣之。
仍重賞有功將吏。
諸將皆聽令而去。
卻說孔明令高翔佯作運糧,驅駕木牛流馬,往來於上方谷內;夏侯惠等,不時截殺,半月之間,連勝數陣。
司馬懿見蜀兵屢敗,心中歡喜。
一日,又擒到蜀兵數十人。
懿喚至帳下問曰:「孔明今在何處?」
眾告曰:「諸葛丞相不在祁山,在上方谷西十里下營安住。
今每日運糧屯於上方谷。」
懿備細問了,即將眾人放去;乃喚諸將分付曰:「孔明今不在祁山,在上方谷安營。
汝等於明日,可一齊并力攻取祁山大寨。
吾自引兵來接應。」
眾將領命,各各準備出戰。
司馬師曰:「父親何故反欲攻其後?」
懿曰:「祁山乃蜀人之根本,若見我兵攻之,各營必盡來救;我卻取上方谷燒其糧草,使彼首尾不接:必大敗也。」
司馬師拜服。
懿即發兵起行,令張虎、樂-各引五千兵,在後救應。
且說孔明正在山上,望見魏兵或三五千一行,或一二千一行,隊伍紛紛,前後顧盼,料必來取祁山大寨,乃密傳令眾將:「若司馬懿自來,汝等便往劫魏寨,奪了渭南。」
眾將各各聽令。
卻說魏兵皆奔祁山寨來,蜀兵四下一齊吶喊奔走,虛作救應之勢。
司馬懿見蜀兵都去救祁山寨,便引二子並中軍護衛人馬,殺奔上方谷來。
魏延在谷口,只盼司馬懿到來;忽見一枝魏兵殺到,延縱馬向前視之,正是司馬懿。
延大喝曰:「司馬懿休走!」
舞刀相迎。
懿挺槍接戰。
不上三合,延撥回馬便走,懿隨後趕來。
延只望七星旗處而走。
懿見魏延只一人,軍馬又少,放心追之;令司馬師在左,司馬昭在右,懿自居中,一齊攻殺將來。
魏延引五百兵皆退入谷中去。
懿追到谷口,先令人入谷中哨探。
回報谷內並無伏兵,山上皆是草房。
懿曰:「此必是積糧之所也。」
遂大驅士馬,盡入谷中。
懿忽見草房上儘是乾柴,前面魏延已不見了。
懿心疑,謂二子曰:「倘有兵截斷谷口,如之奈何?」
言未已,只聽得喊聲大震,山上一齊丟下火把來,燒斷谷口。
魏兵奔逃無路。
山上火箭射下,地雷一齊突出,草房內乾柴都著,刮刮雜雜,火勢衝天。
司馬懿驚得手足無措,乃下馬抱二子大哭曰:「我父子三人皆死於此處矣!」
正哭之間,忽然狂風大作,黑氣漫空,一聲霹靂響處,驟雨傾盆。
滿谷之火,盡皆澆滅:地雷不震,火器無功。
司馬懿大喜曰:「不就此時殺出,更待何時!」
即引兵奮力衝殺。
張虎、樂-亦各引兵殺來接應。
馬岱軍少,不敢追趕。
司馬懿父子與張虎、樂-合兵一處,同歸渭南大寨,不想寨柵已被蜀兵奪了。
郭淮、孫禮正在浮橋上與蜀兵接戰。
司馬懿等引兵殺到,蜀兵退去。
懿燒斷浮橋,據住北岸。
且說魏兵在祁山攻打蜀寨,聽知司馬懿大敗,失了渭南營寨,軍心慌亂;急退時,四面蜀兵衝殺將來,魏兵大敗,十傷八九,死者無數,餘眾奔過渭北逃生。
孔明在山上見魏延誘司馬懿入谷,一霎時火光大起,心中甚喜,以為司馬懿此番必死。
不期天降大雨,火不能著,哨馬報說司馬懿父子俱逃去了。
孔明嘆曰:「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不可強也!」
後人有詩嘆曰:「谷口風狂烈焰飄,何期驟雨降青霄。
武侯妙計如能就,安得山河屬晉朝!」
卻說司馬懿在渭北寨內傳令曰:「渭南寨柵,今已失了。
諸將如再言出戰者斬。」
眾將聽令,據守不出。
郭淮入告曰:「近日孔明引兵巡哨,必將擇地安營。」
懿曰:「孔明若出武功,依山而東,我等皆危矣;若出渭南,西止五丈原,方無事也。」
令人探之,回報果屯五丈原。
司馬懿以手加額曰:「大魏皇帝之洪福也!」
遂令諸將:「堅守勿出,彼久必自變。」
且說孔明自引一軍屯於五丈原,累令人搦戰,魏兵只不出。
孔明乃取巾幗並婦人縞素之服,盛於大盒之內,修書一封,遣人送至魏寨。
諸將不敢隱蔽,引來使入見司馬懿。
懿對眾啟盒視之,內有巾幗婦人之衣,並書一封。
懿拆視其書,略曰:「仲達既為大將,統領中原之眾,不思披堅執銳,以決雌雄,乃甘窟守土巢,謹避刀箭,與婦人又何異哉!今遣人送巾幗素衣至,如不出戰,可再拜而受之。
倘恥心未泯,猶有男子胸襟,早與批回,依期赴敵。」
司馬懿看畢,心中大怒,乃佯笑曰:「孔明視我為婦人耶!」
即受之,令重待來使。
懿問曰:「孔明寢食及事之煩簡若何?」
使者曰:「丞相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覽焉。
所啖之食,日不過數升。」
懿顧謂諸將曰:「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
使者辭去,回到五丈原,見了孔明,具說:「司馬懿受了巾幗女衣,看了書札,並不嗔怒,只問丞相寢食及事之煩簡,絕不提起軍旅之事。
某如此應對,彼言:食少事煩,豈能長久?」
孔明嘆曰:「彼深知我也!」
主簿楊-諫曰:「某見丞相常自校簿書,竊以為不必。
夫為治有體,上下不可相侵。
譬之治家之道,必使仆執耕,婢典爨,私業無曠,所求皆足,其家主從容自在,高枕飲食而已。
若皆身親其事,將形疲神困,終無一成。
豈其智之不如婢僕哉?失為家主之道也。
是故古人稱:坐而論道,謂之三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
昔丙吉憂牛喘,而不問橫道死人;陳平不知錢穀之數,曰:自有主者。
今丞相親理細事,汗流終日豈不勞乎?司馬懿之言,真至言也。」
孔明泣曰:「吾非不知。
但受先帝託孤之重,惟恐他人不似我盡心也!」
眾皆垂淚。
自此孔明自覺神思不寧。
諸將因此未敢進兵。
卻說魏將皆知孔明以巾幗女衣辱司馬懿,懿受之不戰。
眾將不忿,入帳告曰:「我等皆大國名將,安忍受蜀人如此之辱!即請出戰,以決雌雄。」
懿曰:「吾非不敢出戰而甘心受辱也。
奈天子明詔,令堅守勿動。
今若輕出,有違君命矣。」
眾將俱忿怒不平。
懿曰:「汝等既要出戰,待我奏准天子,同力赴敵,何如?」
眾皆允諾。
懿乃寫表遣使,直至合淝軍前,奏聞魏主曹睿。
睿拆表覽之。
表略曰:「臣才薄任重,伏蒙明旨,令臣堅守不戰,以待蜀人之自敝;奈今諸葛亮遺臣以巾幗,待臣如婦人,恥辱至甚!臣謹先達聖聰:旦夕將效死一戰,以報朝廷之恩,以雪三軍之恥。
臣不勝激切之至!」
睿覽訖,乃謂多官曰:「司馬懿堅守不出,今何故又上表求戰?」
衛尉辛毗曰:「司馬懿本無戰心,必因諸葛亮恥辱,眾將忿怒之故,特上此表,欲更乞明旨,以遏諸將之心耳。」
睿然其言,即令辛毗持節至渭北寨傳諭,令勿出戰。
司馬懿接詔入帳,辛毗宣諭曰:「如再有敢言出戰者,即以違旨論。」
眾將只得奉詔。
懿暗謂辛毗曰:「公真知我心也!」
於是令軍中傳說:魏主命辛毗持節,傳諭司馬懿勿得出戰。
蜀將聞知此事,報與孔明。
孔明笑曰:「此乃司馬懿安三軍之法也。」
姜維曰:「丞相何以知之?」
孔明曰:「彼本無戰心;所以請戰者,以示武於眾耳。
豈不聞: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安有千里而請戰者乎?此乃司馬懿因將士忿怒,故借曹睿之意,以制眾人。
今又播傳此言,欲懈我軍心也。」
正論間,忽報費-到。
孔明請入問之,-曰:「魏主曹睿聞東吳三路進兵,乃自引大軍至合淝,令滿寵、田豫、劉劭分兵三路迎敵。
滿寵設計盡燒東吳糧草戰具,吳兵多病。
陸遜上表於吳王,約會前後夾攻,不意齎表人中途被魏兵所獲,因此機關泄漏,吳兵無功而退。」
孔明聽知此信,長嘆一聲,不覺昏倒於地;眾將急救,半晌方蘇。
孔明嘆曰:「吾心昏亂,舊病複發,恐不能生矣!」
是夜,孔明扶病出帳,仰觀天文,十分驚慌;入帳謂姜維曰:「吾命在旦夕矣!」
維曰:「丞相何出此言?」
孔明曰:「吾見三台星中,客星倍明,主星幽隱,相輔列曜,其光昏暗:天象如此,吾命可知!」
維曰:「天象雖則如此,丞相何不用祈禳之法挽回之?」
孔明曰:「吾素諳祈禳之法,但未知天意若何。
汝可引甲士四十九人,各執皂旗,穿皂衣,環繞帳外;我自於帳中祈禳北斗。
若七日內主燈不滅,吾壽可增一紀;如燈滅,吾必死矣。
閑雜人等,休教放入。
凡一應需用之物,只令二小童搬運。」
姜維領命,自去準備。
時值八月中秋,是夜銀河耿耿,玉露零零,旌旗不動,刁斗無聲。
姜維在帳外引四十九人守護。
孔明自於帳中設香花祭物,地上分佈七盞大燈,外布四十九盞小燈,內安本命燈一盞。
孔明拜祝曰:「亮生於亂世,甘老林泉;承昭烈皇帝三顧之恩,託孤之重,不敢不竭犬馬之勞,誓討國賊。
不意將星欲墜,陽壽將終。
謹書尺素,上告穹蒼:伏望天慈,俯垂鑒聽,曲延臣算,使得上報君恩,下救民命,克複舊物,永延漢祀。
非敢妄祈,實由情切。」
拜祝畢,就帳中俯伏待旦。
次日,扶病理事,吐血不止。
日則計議軍機,夜則步罡踏斗。
卻說司馬懿在營中堅守,忽一夜仰觀天文,大喜,謂夏侯霸曰:「吾見將星失位,孔明必然有病,不久便死。
你可引一千軍去五丈原哨探。
若蜀人攘亂,不出接戰,孔明必然患病矣。
吾當乘勢擊之。」
霸引兵而去。
孔明在帳中祈禳已及六夜,見主燈明亮,心中甚喜。
姜維入帳,正見孔明披髮仗劍,踏罡步斗,壓鎮將星。
忽聽得寨外吶喊,方欲令人出問,魏延飛步入告曰:「魏兵至矣!」
延腳步急,竟將主燈撲滅。
孔明棄劍而嘆曰!「死生有命,不可得而禳也!」
魏延惶恐,伏地請罪;姜維忿怒,拔劍欲殺魏延。
正是:萬事不由人做主,一心難與命爭衡。
未知魏延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104回 隕大星漢丞相歸天 見木像魏都督喪膽
卻說姜維見魏延踏滅了燈,心中忿怒,拔劍欲殺之。
孔明止之曰:「此吾命當絕,非文長之過也。」
維乃收劍。
孔明吐血數口,卧倒床上,謂魏延曰:「此是司馬懿料吾有病,故令人來探視虛實。
汝可急出迎敵。」
魏延領命,出帳上馬,引兵殺出寨來。
夏侯霸見了魏延,慌忙引軍退走。
延追趕二十餘里方回。
孔明令魏延自回本寨把守。
姜維入帳,直至孔明榻前問安。
孔明曰:「吾本欲竭忠儘力,恢復中原,重興漢室;奈天意如此,吾旦夕將死。
吾平生所學,已著書二十四篇,計十萬四千一百一十二字,內有八務、七戒、六恐、五懼之法。
吾遍觀諸將,無人可授,獨汝可傳我書。
切勿輕忽!」
維哭拜而受。
孔明又曰:「吾有『連弩』之法,不曾用得。
其法矢長八寸,一弩可發十矢,皆畫成圖本。
汝可依法造用。」
維亦拜受。
孔明又曰:「蜀中諸道,皆不必多憂;惟陰平之地,切須仔細。
此地雖險峻,久必有失。」
又喚馬岱入帳,附耳低言,授以密計;囑曰:「我死之後,汝可依計行之。」
岱領計而出。
少頃,楊儀入。
孔明喚至榻前,授與一錦囊,密囑曰:「我死,魏延必反;待其反時,汝與臨陣,方開此囊。
那時自有斬魏延之人也。」
孔明一一調度已畢,便昏然而倒,至晚方蘇,便連夜表奏後主。
後主聞奏大驚,急命尚書李福,星夜至軍中問安,兼詢後事。
李福領命,趲程赴五丈原,入見孔明,傳後主之命,問安畢。
孔明流涕曰:「吾不幸中道喪亡,虛廢國家大事,得罪於天下。
我死後,公等宜竭忠輔主。
國家舊制,不可改易;吾所用之人,亦不可輕廢。
吾兵法皆授與姜維,他自能繼吾之志,為國家出力。
吾命已在旦夕,當即有遺表上奏天子也。」
李福領了言語,匆匆辭去。
孔明強支病體,令左右扶上小車,出寨遍觀各營;自覺秋風吹面,徹骨生寒,乃長嘆曰:「再不能臨陣討賊矣!悠悠蒼天,曷此其極!」
嘆息良久。
回到帳中,病轉沉重,乃喚楊儀分付曰:「王平、廖化、張嶷、張翼、吳懿等,皆忠義之士,久經戰陣,多負勤勞,堪可委用。
我死之後,凡事俱依舊法而行。
緩緩退兵,不可急驟。
汝深通謀略,不必多囑。
姜伯約智勇足備,可以斷後。」
楊儀泣拜受命。
孔明令取文房四寶,於卧榻上手書遺表,以達後主。
表略曰:「伏聞生死有常,難逃定數;死之將至,願盡愚忠:臣亮賦性愚拙,遭時艱難,分符擁節,專掌鈞衡,興師北伐,未獲成功;何期病入膏肓,命垂旦夕,不及終事陛下,飲恨無窮!伏願陛下:清心寡欲,約己愛民;達孝道於先皇,布仁恩於宇下;提拔幽隱,以進賢良;屏斥姦邪,以厚風俗。
臣家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
至於臣在外任,別無調度,隨身衣食,悉仰於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
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也。」
孔明寫畢,又囑楊儀曰:「吾死之後,不可發喪。
可作一大龕,將吾屍坐於龕中;以米七粒,放吾口內;腳下用明燈一盞;軍中安靜如常,切勿舉哀:則將星不墜。
吾陰魂更自起鎮之。
司馬懿見將星不墜,必然驚疑。
吾軍可令后寨先行,然後一營一營緩緩而退。
若司馬懿來追,汝可布成陣勢,回旗返鼓。
等他來到,卻將我先時所雕木像,安於車上,推出軍前,令大小將士,分列左右。
懿見之必驚走矣。」
楊儀一一領諾。
是夜,孔明令人扶出,仰觀北斗,遙指一星曰:「此吾之將星也。」
眾視之,見其色昏暗,搖搖欲墜。
孔明以劍指之,口中念咒。
咒畢急回帳時,不省人事。
眾將正慌亂間,忽尚書李福又至;見孔明昏絕,口不能言,乃大哭曰:「我誤國家之大事也!」
須臾,孔明復醒,開目遍視,見李福立於榻前。
孔明曰:「吾已知公復來之意。
福謝曰:「福奉天子命,問丞相百年後,誰可任大事者。
適因匆遽,失於諮請,故復來耳。」
孔明曰:「吾死之後,可任大事者:蔣公琰其宜也。」
福曰:「公琰之後,誰可繼之?」
孔明曰:「費文偉可繼之。」
福又問:「文偉之後,誰當繼者?」
孔明不答。
眾將近前視之,已薨矣。
時建興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也,壽五十四歲。
后杜工部有詩嘆曰:「長星昨夜墜前營,訃報先生此日傾。
虎帳不聞施號令,麟台惟顯著勛名。
空餘門下三千客,辜負胸中十萬兵。
好看綠陰清晝里,於今無復雅歌聲!」
白樂天亦有詩曰:「先生晦跡卧山林,三顧那逢聖主尋。
魚到南陽方得水,龍飛天漢便為霖。
託孤既盡殷勤禮,報國還傾忠義心。
前後出師遺表在,令人一覽淚沾襟。」
初,蜀長水校尉廖立,自謂才名宜為孔明之副,嘗以職位閑散,怏怏不平,怨謗無已。
於是孔明廢之為庶人,徒之汶山。
及聞孔明亡,乃垂泣曰:「吾終為左衽矣!」
李嚴聞之,亦大哭病死,蓋嚴嘗望孔明復收己,得自補前過;度孔明死後,人不能用之故也。
后元微之有贊孔明詩曰:「撥亂扶危主,殷勤受託孤。
英才過管樂,妙策勝孫吳。
凜凜《出師表》,堂堂八陣圖。
如公全盛德,應嘆古今無!」
是夜,天愁地慘,月色無光,孔明奄然歸天。
姜維、楊儀遵孔明遺命,不敢舉哀,依法成殮,安置龕中,令心腹將卒三百人守護;隨傳密令,使魏延斷後,各處營寨一一退去。
卻說司馬懿夜觀天文,見一大星,赤色,光芒有角,自東北方流於西南方,墜於蜀營內,三投再起,隱隱有聲。
懿驚喜曰:「孔明死矣!」
即傳令起大兵追之。
方出寨門,忽又疑慮曰:「孔明善會六丁六甲之法,今見我久不出戰,故以此術詐死,誘我出耳。
今若追之,必中其計。」
遂復勒馬回寨不出,只令夏侯霸暗引數十騎,往五丈原山僻哨探消息。
卻說魏延在本寨中,夜作一夢,夢見頭上忽生二角,醒來甚是疑異。
次日,行軍司馬趙直至,延請入問曰:「久知足下深明《易》理,吾夜夢頭生二角,不知主何吉凶?煩足下為我決之。」
趙直想了半晌,答曰:「此大吉之兆:麒麟頭上有角,蒼龍頭上有角,乃變化飛騰之象也。」
延大喜曰:「如應公言,當有重謝!」
直辭去,行不數里,正遇尚書費-問何來。
直曰:「適至魏文長營中,文長夢頭生角,令我決其吉凶。
此本非吉兆,但恐直言見怪,因以麒麟蒼龍解之。」
-曰:「足下何以知非吉兆?」
直曰:「角之字形,乃刀下用也。
今頭上用刀,其凶甚矣!」
-曰:「君且勿泄漏。」
直別去。
費-至魏延寨中,屏退左右,告曰:「昨夜三更,丞相已辭世矣。
臨終再三囑付,令將軍斷後以當司馬懿,緩緩而退,不可發喪。
今兵符在此,便可起兵。」
延曰:「何人代理丞相之大事?」
-曰:「丞相一應大事,盡托與楊儀;用兵密法,皆授與姜伯約。
此兵符乃楊儀之令也。」
延曰:「丞相雖亡,吾今現在。
楊儀不過一長史,安能當此大任?他只宜扶柩入川安葬。
我自率大兵攻司馬懿,務要成功。
豈可因丞相一人而廢國家大事耶?」
-曰:「丞相遺令,教且暫退,不可有違。」
延怒曰:「丞相當時若依我計,取長安久矣!吾今官任前將軍、征西大將軍、南鄭侯,安肯與長史斷後!「-曰:「將軍之言雖是,然不可輕動,令敵人恥笑。
待吾往見楊儀,以利害說之,令彼將兵權讓與將軍,何如?」
延依其言-辭延出營,急到大寨見楊儀,具述魏延之語。
儀曰:「丞相臨終,曾密囑我曰:魏延必有異志。
今我以兵符往,實欲探其心耳。
今果應丞相之言。
吾自令伯約斷後可也。」
於是楊儀領兵扶柩先行,令姜維斷後;依孔明遺令,徐徐而退。
魏延在寨中,不見費-來回覆,心中疑惑,乃令馬岱引十數騎往探消息。
回報曰:「后軍乃姜維總督,前軍大半退入谷中去了。」
延大怒曰:「豎儒安敢欺我!我必殺之!」
因顧謂岱曰:「公肯相助否?」
岱曰:「某亦素恨楊儀,今願助將軍攻之。」
延大喜,即拔寨引本部兵望南而行。
卻說夏侯霸引軍至五丈原看時,不見一人,急回報司馬懿曰:「蜀兵已盡退矣。」
懿跌足曰:「孔明真死矣!可速追之!」
夏侯霸曰:「都督不可輕追。
當令偏將先往。」
懿曰:「此番須吾自行。」
遂引兵同二子一齊殺奔五丈原來;吶喊搖旗,殺入蜀寨時,果無一人。
懿顧二子曰:「汝急催兵趕來,吾先引軍前進。」
於是司馬師、司馬昭在後催軍;懿自引軍當先,追到山腳下,望見蜀兵不遠,乃奮力追趕。
忽然山後一聲炮響,喊聲大震,只見蜀兵俱回旗返鼓,樹影中飄出中軍大旗,上書一行大字曰:「漢丞相武鄉侯諸葛亮」。
懿大驚失色。
定睛看時,只見中軍數十員上將,擁出一輛四輪車來;車上端坐孔明:綸巾羽扇,鶴氅皂絛。
懿大驚曰:「孔明尚在!吾輕入重地,墮其計矣!」
急勒回馬便走。
背後姜維大叫:「賊將休走!你中了我丞相之計也!」
魏兵魂飛魄散,棄甲丟盔,拋戈撇戟,各逃性命,自相踐踏,死者無數。
司馬懿奔走了五十餘里,背後兩員魏將趕上,扯住馬嚼環叫曰:「都督勿驚。」
懿用手摸頭曰:「我有頭否?」
二將曰:「都督休怕,蜀兵去遠了。」
懿喘息半晌,神色方定;睜目視之,乃夏侯霸、夏侯惠也;乃徐徐按轡,與二將尋小路奔歸本寨,使眾將引兵四散哨探。
過了兩日,鄉民奔告曰:「蜀兵退入谷中之時,哀聲震地,軍中揚起白旗:孔明果然死了,止留姜維引一千兵斷後。
前日車上之孔明,乃木人也。」
懿嘆曰:「吾能料其生,不能料其死也!」
因此蜀中人諺曰:「死諸葛能走生仲達。」
後人有詩嘆曰:「長星半夜落天樞,奔走還疑亮未殂。
關外至今人冷笑,頭顱猶問有和無!」
司馬懿知孔明死信已確,乃復引兵追趕。
行到赤岸坡,見蜀兵已去遠,乃引還,顧謂眾將曰:「孔明已死,我等皆高枕無憂矣!」
遂班師回。
一路上見孔明安營下寨之處,前後左右,整整有法,懿嘆曰:「此天下奇才也!」
於是引兵回長安,分調眾將,各守隘口,懿自回洛陽面君去了。
卻說楊儀、姜維排成陣勢,緩緩退入棧閣道口,然後更衣發喪,揚幡舉哀。
蜀軍皆撞跌而哭,至有哭死者。
蜀兵前隊正回到棧閣道口,忽見前面火光衝天,喊聲震地,一彪軍攔路。
眾將大驚,急報楊儀。
正是:已見魏營諸將去,不知蜀地甚兵來。
未知來者是何處軍馬,且看下文分解——
第105回 武侯預伏錦囊計 魏主拆取承露盤
卻說楊儀聞報前路有兵攔截,忙令人哨探。
回報說魏延燒絕棧道,引兵攔路。
儀大驚曰:「丞相在日,料此人久后必反,誰想今日果然如此!今斷吾歸路,當復如何?」
費-曰:「此人必先捏奏天子,誣吾等造反,故燒絕棧道,阻遏歸路。
吾等亦當表奏天子,陳魏延反情,然後圖之。」
姜維曰:「此間有一小徑,名槎山,雖崎嶇險峻,可以抄出棧道之後。」
一面寫表奏聞天子,一面將人馬望槎山小道進發。
且說後主在成都,寢食不安,動止不寧;夜作一夢,夢見成都錦屏山崩倒;遂驚覺,坐而待旦,聚集文武,入朝圓夢。
譙周曰:「臣昨夜仰觀天文,見一星,赤色,光芒有角,自東北落於西南,主丞相有大凶之事。
今陛下夢山崩,正應此兆。」
後主愈加驚怖。
忽報李福到,後主急召入問之。
福頓首泣奏丞相已亡;將丞相臨終言語,細述一遍。
後主聞言大哭曰:「天喪我也!」
哭倒於龍床之上。
侍臣扶入後宮。
吳太后聞之,亦放聲大哭不已。
多官無不哀慟,百姓人人涕泣。
後主連日傷感,不能設朝。
忽報魏延表奏楊儀造反,群臣大駭,入宮啟奏後主,時吳太后亦在宮中。
後主聞奏大驚,命近臣讀魏延表。
其略曰:「征西大將軍、南鄭侯臣魏延,誠惶誠恐,頓首上言:楊儀自總兵權,率眾造反,劫丞相靈柩,欲引敵人入境。
臣先燒絕棧道,以兵守御。
謹此奏聞。」
讀畢,後主曰:「魏延乃勇將,足可拒楊儀等眾,何故燒絕棧道?」
吳太后曰:「嘗聞先帝有言:孔明識魏延腦後有反骨,每欲斬之;因憐其勇,故姑留用。
今彼奏楊儀等造反,未可輕信。
楊儀乃文人,丞相委以長史之任,必其人可用。
今日若聽此一面之詞,楊儀等必投魏矣。
此事當深慮遠議,不可造次。」
眾官正商議間,忽報:長史楊儀有緊急表到。
近臣拆表讀曰:「長史、綏軍將軍臣楊儀,誠惶誠恐,頓首謹表:丞相臨終,將大事委於臣,照依舊制,不敢變更,使魏延斷後,姜維次之。
今魏延不遵丞相遺語,自提本部人馬,先入漢中,放火燒斷棧道,劫丞相靈車,謀為不軌。
變起倉卒,謹飛章奏聞。」
太后聽畢,問:「卿等所見若何?」
蔣琬奏曰:「以臣愚見:楊儀為人雖稟性過急,不能容物,至於籌度糧草,參贊軍機,與丞相辦事多時,今丞相臨終,委以大事,決非背反之人。
魏延平日恃功務高,人皆下之;儀獨不假借,延心懷恨;今見儀總兵,心中不服,故燒棧道,斷其歸路,又誣奏而圖陷害。
臣願將全家良賤,保楊儀不反。
實不敢保魏延。」
董允亦奏曰:「魏延自恃功高,常有不平之心,口出怨言。
向所以不即反者,懼丞相耳。
今丞相新亡,乘機為亂,勢所必然。
若楊儀,才幹敏達,為丞相所任用,必不背反。」
後主曰:「若魏延果反,當用何策御之?」
蔣琬曰:「丞相素疑此人,必有遺計授與楊儀。
若儀無恃,安能退入谷口乎?延必中計矣。
陛下寬心。」
不多時,魏延又表至,告稱楊儀背反。
正覽表之間,楊儀又表到,奏稱魏延背反。
二人接連具表,各陳是非。
忽報費-到。
後主召入,-細奏魏延反情。
後主曰:「若如此,且令董允假節釋勸,用好言撫慰。」
允奉詔而去。
卻說魏延燒斷棧道,屯兵南谷,把住隘口,自以為得計;不想楊儀、姜維星夜引兵抄到南谷之後。
儀恐漢中有失,令先鋒何平引三千兵先行。
儀同姜維等引兵扶柩望漢中而來。
且說何平引兵徑到南谷之後,擂鼓吶喊。
哨馬飛報魏延,說楊儀令先鋒何平引兵自槎山小路抄來搦戰。
延大怒,急披掛上馬,提刀引兵來迎。
兩陣對圓,何平出馬大罵曰:「反賊魏延安在?」
延亦罵曰:「汝助楊儀造反,何敢罵我!」
平叱曰:「丞相新亡,骨肉未寒,汝焉敢造反!」
乃揚鞭指川兵曰:「汝等軍士,皆是西川之人,川中多有父母妻子,兄弟親朋;丞相在日,不曾薄待汝等,今不可助反賊,宜各回家鄉,聽候賞賜。」
眾軍聞言,大喊一聲,散去大半。
延大怒,揮刀縱馬,直取何平。
平挺槍來迎。
戰不數合,平詐敗而走,延隨後趕來。
眾軍弓弩齊發,延撥馬而回。
見眾軍紛紛潰散,延轉怒,拍馬趕上,殺了數人,卻只止遏不住;只有馬岱所領三百人不動,延謂岱曰:「公真心助我,事成之後,決不相負。」
遂與馬岱追殺何平。
平引兵飛奔而去。
魏延收聚殘軍,與馬岱商議曰:「我等投魏,若何?」
岱曰:「將軍之言,不智甚也。
大丈夫何不自圖霸業,乃輕屈膝於人耶?吾觀將軍智勇足備,兩川之士,誰敢抵敵?吾誓同將軍先取漢中,隨後進攻西川。」
延大喜,遂同馬岱引兵直取南鄭。
姜維在南鄭城上,見魏延、馬岱耀武揚威,風擁而來。
維急令拽起弔橋。
延、岱二人大叫:「早降!」
姜維令人請楊儀商議曰:「魏延勇猛,更兼馬岱相助,雖然軍少,何計退之?」
儀曰:「丞相臨終,遺一錦囊,囑曰:若魏延造反,臨陣對敵之時,方可開拆,便有斬魏延之計。
今當取出一看。」
遂出錦囊拆封看時,題曰:「待與魏延對敵,馬上方許拆開。」
維大喜曰:「既丞相有戒約,長史可收執。
吾先引兵出城,列為陣勢,公可便來。」
姜維披掛上馬,綽槍在手,引三千軍,開了城門,一齊衝出,鼓聲大震,排成陣勢。
維挺槍立馬於門旗之下,高聲大罵曰:「反賊魏延!丞相不曾虧你,今日如何背反?」
延橫刀勒馬而言曰:「伯約,不干你事。
只教楊儀來!」
儀在門旗影里,拆開錦囊視之,如此如此。
儀大喜,輕騎而出,立馬陣前,手指魏延而笑曰:「丞相在日,知汝久后必反,教我提備,今果應其言。
汝敢在馬上連叫三聲誰敢殺我,便是真大丈夫,吾就獻漢中城池與汝。」
延大笑曰:「楊儀匹夫聽著!若孔明在日,吾尚懼他三分;他今已亡,天下誰敢敵我?休道連叫三聲,便叫三萬聲,亦有何難!」
遂提刀按轡,於馬上大叫曰:「誰敢殺我?」
一聲未畢,腦後一人厲聲而應曰:「吾敢殺汝!」
手起刀落,斬魏延於馬下。
眾皆駭然。
斬魏延者,乃馬岱也。
原來孔明臨終之時,授馬岱以密計,只待魏延喊叫時,便出其不意斬之;當日,楊儀讀罷錦囊計策,已知伏下馬岱在彼,故依計而行,果然殺了魏延。
後人有詩曰:「諸葛先機識魏延,已知日後反西川。
錦囊遺計人難料,卻見成功在馬前。」
卻說董允未及到南鄭,馬岱已斬了魏延,與姜維合兵一處。
楊儀具表星夜奏聞後主。
後主降旨曰:「既已名正其罪,仍念前功,賜棺槨葬之。」
楊儀等扶孔明靈柩到成都,後主引文武官僚,盡皆掛孝,出城二十里迎接。
後主放聲大哭。
上至公卿大夫,下及山林百姓,男女老幼,無不痛哭,哀聲震地。
後主命扶柩入城,停於丞相府中。
其子諸葛瞻守孝居喪。
後主還朝,楊儀自縛請罪。
後主令近臣去其縛曰:「若非卿能依丞相遺教,靈柩何日得歸,魏延如何得滅。
大事保全,皆卿之力也。」
遂加楊儀為中軍師。
馬岱有討逆之功,即以魏延之爵爵之。
儀呈上孔明遺表。
後主覽畢,大哭,降旨卜地安葬。
費-奏曰:「丞相臨終,命葬於定軍山,不用牆垣磚石,亦不用一切祭物。」
後主從之。
擇本年十月吉日,後主自送靈柩至定軍山安葬。
後主降詔致祭,謚號忠武侯;令建廟於沔陽,四時享祭。
后杜工部有詩曰:「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鵬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又杜工部詩曰:「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遺像肅清高。
三分割據紆籌策,萬古雲霄一羽毛。
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蕭曹。
運移漢祚終難復,志決身殲軍務勞。」
卻說後主回到成都,忽近臣奏曰:「邊庭報來,東吳令全琮引兵數萬,屯於巴丘界口,未知何意。」
後主驚曰:「丞相新亡,東吳負盟侵界,如之奈何?」
蔣琬奏曰:「臣敢保王平、張嶷引兵數萬屯於永安,以防不測。
陛下再命一人去東吳報喪,以探其動靜。」
後主曰:「須得一舌辯之士為使。」
一人應聲而出曰:「微臣願往。」
眾視之,乃南陽安眾人,姓宗,名預,字德艷,官任參軍、右中郎將。
後主大喜,即命宗預往東吳報喪,兼探虛實。
宗預領命,徑到金陵,入見吳主孫權。
禮畢,只見左右人皆著素衣。
權作色而言曰:「吳、蜀已為一家,卿主何故而增白帝之守也?」
預曰:「臣以為東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勢宜然,俱不足以相問也。」
權笑曰:「卿不亞於鄧芝。」
乃謂宗預曰:「朕聞諸葛丞相歸天,每日流涕,令官僚盡皆掛孝。
朕恐魏人乘喪取蜀,故增巴丘守兵萬人,以為救援,別無他意也。」
預頓首拜謝。
權曰:「朕既許以同盟,安有背義之理?」
預曰:「天子因丞相新亡,特命臣來報喪。」
權遂取金-箭一枝折之,設誓曰:「朕若負前盟,子孫絕滅!」
又命使齎香帛奠儀,入川致祭。
宗預拜辭吳主,同吳使還成都,入見後主,奏曰:「吳主因丞相新亡,亦自流涕,令群臣皆掛孝。
其益兵巴丘者,恐魏人乘虛而入,別無異心。
今折箭為誓,並不背盟。」
後主大喜,重賞宗預,厚待吳使去訖。
遂依孔明遺言,加蔣琬為丞相、大將軍,錄尚書事;加費-為尚書令,同理丞相事;加吳懿為車騎將軍,假節督漢中;姜維為輔漢將軍、平襄侯,總督諸處人馬,同吳懿出屯漢中,以防魏兵。
其餘將校,各依舊職。
楊儀自以為年宦先於蔣琬,而位出琬下;且自恃功高,未有重賞,口出怨言,謂費-曰:「昔日丞相初亡,吾若將全師投魏,寧當寂寞如此耶!」
費-乃將此言具表密奏後主。
後主大怒,命將楊儀下獄勘問,欲斬之。
蔣琬奏曰:「儀雖有罪,但日前隨丞相多立功勞,未可斬也,當廢為庶人。」
後主從之,遂貶楊儀赴漢嘉郡為民。
儀羞慚自刎而死。
蜀漢建興十三年,魏主曹睿青龍三年,吳主孫權嘉禾四年,三國各不興兵,單說魏主封司馬懿為太尉,總督軍馬,安鎮諸邊。
懿拜謝回洛陽去訖。
魏主在許昌大興土木,建蓋宮殿;又於洛陽造朝陽殿、太極殿,築總章觀,俱高十丈;又立崇華殿、青霄閣、鳳凰樓、九龍池,命博士馬鈞監造,極其華麗:雕樑畫棟,碧瓦金磚,光輝耀日。
選天下巧匠三萬餘人,民夫三十餘萬,不分晝夜而造。
民力疲睏,怨聲不絕。
睿又降旨起土木於芳林園,使公卿皆負土樹木於其中。
司徒董尋上表切諫曰。
「伏自建安以來,野戰死亡,或門殫戶盡;雖有存者,遺孤老弱。
若今宮室狹小,欲廣大之,猶宜隨時,不妨農務。
況作無益之物乎?陛下既尊群臣,顯以冠冕,被以文綉,載以華輿,所以異於小人也。
今又使負木擔土,沾體塗足,毀國之光,以崇無益:甚無謂也。
孔子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無忠無禮,國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自比於牛之一毛,生既無益,死亦何損。
秉筆流涕,心與世辭。
臣有八子,臣死之後,累陛下矣。
不勝戰忄栗待命之至!」
睿覽表怒曰:「董尋不怕死耶!」
左右奏請斬之。
睿曰:「此人素有忠義,今且廢為庶人。
再有妄言者必斬!」
時有太子舍人張茂,字彥材,亦上表切諫,睿命斬之。
即日召馬鈞問曰:「朕建高台峻閣,欲與神仙往來,以求長生不老之方。」
鈞奏曰:「漢朝二十四帝,惟武帝享國最久,壽算極高,蓋因服天上日精月華之氣也:嘗於長安宮中,建柏梁台;台上立一銅人,手捧一盤,名曰承露盤,接三更北斗所降沆瀣之水,其名曰天漿,又曰甘露。
取此水用美玉為屑,調和服之,可以反老還童。」
睿大喜曰:「汝今可引人夫星夜至長安,拆取銅人,移置芳林園中」
鈞領命,引一萬人至長安,令周圍搭起木架,上柏梁台去。
不移時間,五千人連繩引索,旋環而上。
那柏梁台高二十丈,銅柱圓十圍。
馬鈞教先拆銅人。
多人并力拆下銅人來,只見銅人眼中潸然淚下。
眾皆大驚。
忽然台邊一陣狂風起處,飛砂走石,急若驟雨;一聲響亮,就如天崩地裂:台傾柱倒,壓死千餘人。
鈞取銅人及金盤迴洛陽,入見魏主,獻上銅人、承露盤。
魏主問曰:「銅柱安在?」
鈞奏曰:「柱重百萬斤,不能運至。」
睿令將銅柱打碎,運來洛陽,鑄成兩個銅人,號為翁仲,列於司馬門外;又鑄銅龍鳳兩個:龍高四丈,鳳高三丈余,立在殿前。
又於上林苑中,種奇花異木,蓄養珍禽怪獸。
少傅楊阜上表諫曰:「臣聞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
古之聖帝明王,未有極宮室之高麗,以凋敝百姓之財力者也。
桀作璇室、象廊,紂為傾宮、鹿台,以喪其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其禍;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滅。
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
陛下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為法則,以桀、紂、楚、秦為深誡。
而乃自暇自逸,惟宮台是飾,必有危亡之禍矣。
君作元首,臣為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
臣雖駑怯,敢忘諍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
謹叩棺沐浴,伏俟重誅。」
表上,睿不省,只催督馬鈞建造高台,安置銅人、承露盤。
又降旨廣選天下美女,入芳林園中。
眾官紛紛上表諫諍,睿俱不聽。
卻說曹睿之後毛氏,乃河內人也;先年睿為平原王時,最相恩愛;及即帝位,立為後;后睿因寵郭夫人,毛后失寵。
郭夫人美而慧,睿甚嬖之,每日取樂,月余不出宮闥。
是歲春三月,芳林園中百花爭放,睿同郭夫人到園中賞玩飲酒。
郭夫人曰:「何不請皇后同樂?」
壑曰;「若彼在,騰涓滴不能下咽也。」
遂傳諭宮娥,不許令毛後知道。
毛后見睿月余不入正宮,是日引十餘宮人,來翠花樓上消遣,只聽的樂聲嘹亮,乃問曰:「何處奏樂?」
一宮官啟曰:「乃聖上與郭夫人於御花園中賞花飲酒。」
毛后聞之,心中煩惱,回宮安歇。
次日,毛皇后乘小車出宮遊玩,正迎見睿於曲廊之間,乃笑曰:「陛下昨游北園,其樂不淺也!」
睿大怒,即命擒昨日侍奉諸人到,叱曰:「昨游北園,朕禁左右不許使毛後知道,何得又宣露!」
喝令宮官將諸侍奉人盡斬之。
毛后大驚,回車至宮,睿即降詔賜毛皇后死,立郭夫人為皇后。
朝臣莫敢諫者。
忽一日,幽州刺史毋丘儉上表,報稱遼東公孫淵造反,自號為燕王,改元紹漢元年,建宮殿,立官職,興兵入寇,搖動北方。
睿大驚,即聚文武官僚,商議起兵退淵之策。
正是:才將土木勞中國,又見干戈起外方。
未知何以御之,且看下文分解——
第106回 公孫淵兵敗死襄平 區¸馬懿詐病賺曹爽
卻說公孫淵乃遼東公孫度之孫,公孫康之子也。
建安十二年,曹操追袁尚,未到遼東,康斬尚首級獻操,操封康為襄平侯;后康死,有二子:長曰晃,次曰淵,皆幼;康弟公孫恭繼職。
曹丕時封恭為車騎將軍、襄平侯。
太和二年,淵長大,文武兼備,性剛好鬥,奪其叔公孫恭之位,曹睿封淵為揚烈將軍、遼東太守。
后孫權遣張彌、許晏齎金珠珍玉赴遼東,封淵為燕王。
淵懼中原,乃斬張、許二人,送首與曹睿。
睿封淵為大司馬、樂浪公。
淵心不足,與眾商議,自號為燕王,改元紹漢元年。
副將賈范諫曰:「中原待主公以上公之爵,不為卑賤;今若背反,實為不順。
更兼司馬懿善能用兵,西蜀諸葛武侯且不能取勝,何況主公乎?」
淵大怒,叱左右縛賈范,將斬之。
參軍輪直諫曰:「賈范之言是也。
聖人云:國家將亡,必有妖孽。
今國中屢見怪異之事:近有犬戴巾幘,身披紅衣,上屋作人行;又城南鄉民造飯,飯甑之中,忽有一小兒蒸死於內;襄平北市中,地忽陷一袕,湧出一塊肉,周圍數尺,頭面眼耳口鼻都具,獨無手足,刀箭不能傷,不知何物。
卜者占之曰:有形不成,有口無聲;國家亡滅,故現其形。
有此三者,皆不祥之兆也。
主公宜避凶就吉,不可輕舉妄動。」
淵勃然大怒,叱武士綁輪直並賈范同斬於市。
令大將軍卑衍為元帥,楊祚為先鋒,起遼兵十五萬,殺奔中原來。
邊官報知魏主曹睿。
睿大驚,乃召司馬懿入朝計議。
懿奏曰:「臣部下馬步官軍四萬,足可破賊。」
睿曰:「卿兵少路遠,恐難收復。」
懿曰:「兵不在多,在能設奇用智耳。
臣托陛下洪福,必擒公孫淵以獻陛下。」
睿曰:「卿料公孫淵作何舉動?」
懿曰:「淵若棄城預走,是上計也;守遼東拒大軍,是中計也;坐守襄平,是為下計,必被臣所擒矣。」
睿曰:「此去往複幾時?」
懿曰:「四千里之地,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休息六十日,大約一年足矣。」
睿曰:「倘吳、蜀入寇,如之奈何?」
懿曰:「臣已定下守御之策,陛下勿憂。」
睿大喜,即命司馬懿興師征討公孫淵。
懿辭朝出城,令胡遵為先鋒,引前部兵先到遼東下寨。
哨馬飛報公孫淵。
淵令卑衍,楊祚分八萬兵屯於遼隧,圍塹二十餘里,環繞鹿角,甚是嚴密。
胡遵令人報知司馬懿。
懿笑曰:「賊不與我戰,欲老我兵耳。
我料賊眾大半在此,其巢袕空虛,不若棄卻此處,徑奔襄平;賊必往救,卻於中途擊之,必獲全功。」
於是勒兵從小路向襄平進發。
卻說卑衍與楊祚商議曰:「若魏兵來攻,休與交戰。
彼千里而來,糧草不繼,難以持久,糧盡必退;待他退時,然後出奇兵擊之,司馬懿可擒也。
昔司馬懿與蜀兵相拒,堅守渭南,孔明竟卒于軍中:今日正與此理相同。」
二人正商議間,忽報:「魏兵往南去了。」
卑衍大驚曰:「彼知吾襄平軍少,去襲老營也。
若襄平有失,我等守此處無益矣。」
遂拔寨隨後而起。
早有探馬飛報司馬懿。
懿笑曰:「中吾計矣!」
乃令夏侯霸、夏侯威,各引一軍伏於遼水之濱:「如遼兵到,兩下齊出。」
二人受計而往。
早望見卑衍、楊祚引兵前來。
一聲炮響,兩邊鼓噪搖旗:左有夏侯霸、右有夏侯威,一齊殺出。
卑、楊二人,無心戀戰,奪路而走;奔至首山,正逢公孫淵兵到,合兵一處,回馬再與魏兵交戰。
卑衍出馬罵曰:「賊將休使詭計!汝敢出戰否?」
夏侯霸縱馬揮刀來迎。
戰不數合,被夏侯霸一刀斬卑衍於馬下,遼兵大亂。
霸驅兵掩殺,公孫淵引敗兵奔入襄平城去,閉門堅守不出。
魏兵四面圍合。
時值秋雨連綿,一月不止,平地水深三尺,運糧船自遼河口直至襄平城下。
魏兵皆在水中,行坐不安。
左都督裴景入帳告曰:「雨水不住,營中泥濘,軍不可停,請移於前面山上。」
懿怒曰:「捉公孫淵只在旦夕,安可移營?如有再言移營者斬!」
裴景喏喏而退。
少頃,右都督仇連又來告曰:「軍土苦水,乞太尉移營高處。」
懿大怒曰:「吾軍令已發,汝何敢故違!」
即命推出斬之,懸首於轅門外。
於是軍心震懾。
懿令南寨人馬暫退二十里,縱城內軍民出城樵採柴薪,牧放牛馬。
司馬陳群問曰:「前太尉攻上庸之時,兵分八路,八日趕至城下,遂生擒孟達而成大功;今帶甲四萬,數千里而來,不令攻打城池,卻使久居泥濘之中,又縱賊眾樵牧。
某實不知太尉是何主意?」
懿笑曰:「公不知兵法耶?昔孟達糧多兵少,我糧少兵多,故不可不速戰;出其不意,突然攻之,方可取勝。
今遼兵多,我兵少,賊飢我飽,何必力攻?正當任彼自走,然後乘機擊之。
我今放開一條路,不絕彼之樵牧,是容彼自走也。」
陳群拜服。
於是司馬懿遣人赴洛陽催糧。
魏主曹睿設朝,群臣皆奏曰:「近日秋雨連綿,一月不止,人馬疲勞,可召回司馬懿,權且罷兵。」
睿曰:「司馬太尉善能用兵,臨危制變,多有良謀,捉公孫淵計日而待。
卿等何必憂也?」
遂不聽群臣之諫,使人運糧解至司馬懿軍前。
懿在寨中,又過數日,雨止天晴。
是夜,懿出帳外,仰觀天文,忽見一星,其大如斗,流光數丈,自首山東北,墜於襄平東南。
各營將士,無不驚駭。
懿見之大喜,乃謂眾將曰:「五日之後,星落處必斬公孫淵矣。
來日可并力攻城。」
眾將得令,次日侵晨,引兵四面圍合,築土山,掘地道,立炮架,裝雲梯,日夜攻打不息,箭如急雨,射入城去。
公孫淵在城中糧盡,皆宰牛馬為食。
人人怨恨,各無守心,欲斬淵首,獻城歸降。
淵聞之,甚是驚憂,慌令相國王建、御史大夫柳甫,往魏寨請降。
二人自城上系下,來告司馬懿曰:「請太尉退二十里,我君臣自來投降。」
懿大怒曰:「公孫淵何不自來?殊為無理!」
叱武士推出斬之,將首級付與從人。
從人回報,公孫淵大驚,又遣侍中衛演來到魏營。
司馬懿升帳,聚眾將立於兩邊。
演膝行而進,跪於帳下,告曰:「願太尉息雷霆之怒。
克日先送世子公孫修為質當,然後君臣自縛來降。」
懿曰:「軍事大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不能走當降,不能降當死耳!何必送子為質當?」
叱衛演回報公孫淵,演抱頭鼠竄而去。
歸告公孫淵,淵大驚,乃與子公孫修密議停當,選下一千人馬,當夜二更時分,開了南門,往東南而走。
淵見無人,心中暗喜。
行不到十里,忽聽得山上一聲炮響,鼓角齊鳴:一枝兵攔住,中央乃司馬懿也;左有司馬師,右有司馬昭,二人大叫曰:「反賊休走!」
淵大驚,急撥馬尋路欲走。
早有胡遵兵到;左有夏侯霸、夏侯威,右有張虎、樂-:四面圍得鐵桶相似。
公孫淵父子,只得下馬納降。
懿在馬上顧諸將曰:「吾前夜丙寅日,見大星落於此處,今夜壬申日應矣。」
眾將稱賀曰:「太尉真神機也!」
懿傳令斬之。
公孫淵父子對面受戳。
司馬懿遂勒兵來取襄平。
未及到城下時,胡遵早引兵入城。
城中人民焚香拜迎,魏兵盡皆入城。
懿坐於衙上,將公孫淵宗族,並同謀官僚人等,俱殺之,計首級七十餘顆。
出榜安民。
人告懿曰:賈范、輪直苦諫淵不可反叛,俱被淵所殺。
懿遂封其墓面榮其子孫。
就將庫內財物,賞勞三軍,班師回洛陽。
卻說魏主在宮中,夜至三更,忽然一陣陰風,吹滅燈光,只見毛皇后引數十個宮人哭至座前索命。
睿因此得病。
病漸沉重,命侍中光祿大夫劉放、孫資,掌樞密院一切事務;又召文帝子燕王曹宇為大將軍,佐太子曹芳攝政。
宇為人恭儉溫和,未肯當此大任,堅辭不受。
睿召劉放、孫資問曰:「宗族之內,何人可任?」
二人久得曹真之惠,乃保奏曰:「惟曹子丹之子曹爽可也。」
睿從之。
二人又奏曰:「欲用曹爽,當遣燕王歸國。」
睿然其言。
二人遂請睿降詔,齎出諭燕王曰:「有天子手詔,命燕王歸國,限即日就行;若無詔不許入朝。」
燕王涕泣而去。
遂封曹爽為大將軍,總攝朝政。
睿病漸危,急令使持節詔司馬懿還朝。
懿受命,徑到許昌,入見魏主。
睿曰:「朕惟恐不得見卿;今日得見,死無恨矣。」
懿頓首奏曰:「臣在途中,聞陛下聖體不安,恨不肋生兩翼,飛至闕下。
今日得睹龍顏,臣之幸也。」
睿宣太子曹芳,大將軍曹爽,侍中劉放、孫資等,皆至御榻之前。
睿執司馬懿之手曰:「昔劉玄德在白帝城病危,以幼子劉禪託孤於諸葛孔明,孔明因此竭盡忠誠,至死方休:偏邦尚然如此,何況大國乎?朕幼子曹芳,年才八歲,不堪掌理社稷。
幸太尉及宗兄元勛舊臣,竭力相輔,無負朕心!」
又喚芳曰:「仲達與朕一體,爾宜敬禮之。」
遂命懿攜芳近前。
芳抱懿頸不放。
睿曰:「太尉勿忘幼子今日相戀之情!」
言訖,潸然淚下。
懿頓首流涕。
魏主昏沉,口不能言,只以手指太子,須臾而卒;在位十三年,壽三十六歲,時魏景初三年春正月下旬也。
當下司馬懿、曹爽,扶太子曹芳即皇帝位。
芳字蘭卿,乃睿乞養之子,秘在宮中,人莫知其所由來。
於是曹芳謚睿為明帝,葬於高平陵;尊郭皇後為皇太后;改元正始元年。
司馬懿與曹爽輔政。
爽事懿甚謹,一應大事,必先啟知。
爽字昭伯,自幼出入宮中,明帝見爽謹慎,甚是愛敬。
爽門下有客五百人,內有五人以浮華相尚:一是何晏,字平叔;一是鄧-,字玄茂,乃鄧禹之後;一是李勝,字公昭;一是丁謐,字彥靖;一是畢軌,字昭先。
又有大司農桓範字元則,頗有智謀,人多稱為智囊。
此數人皆爽所信任。
何晏告爽曰:「主公大權,不可委託他人,恐生後患。
爽曰:「司馬公與我同受先帝託孤之命,安忍背之?」
晏曰:「昔日先公與仲達破蜀兵之時,累受此人之氣,因而致死。
主公如何不察也?」
爽猛然省悟,遂與多官計議停當,入奏魏主曹芳曰:「司馬懿功高德重,可加為太傅。」
芳從之,自是兵權皆歸於爽。
爽命弟曹羲為中領軍,曹訓為武衛將軍,曹彥為散騎常侍,各引三千御林軍,任其出入禁宮。
又用何晏、鄧-、丁謐為尚書,畢軌為司隸校尉,李勝為河南尹:此五人日夜與爽議事。
於是曹爽門下賓客日盛。
司馬懿推病不出,二子亦皆退職閑居。
爽每日與何晏等飲酒作樂:凡用衣服器皿,與朝廷無異;各處進貢玩好珍奇之物,先取上等者入己,然後進宮,佳人美女,充滿府院。
黃門張當,諂事曹爽,私選先帝侍妾七八人,送入府中;爽又選善歌舞良家子女三四十人,為家樂。
又建重樓畫閣,造金銀器皿,用巧匠數百人,晝夜工作。
卻說何晏聞平原管輅明數術,請與論《易》。
時鄧-在座,問輅曰:「君自謂善《易》而語不及《易》中詞義,何也?」
輅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
晏笑而贊之曰:「可謂要言不煩。」
因謂輅曰:「試為我卜一卦:可至三公否?」
又問:「連夢青蠅數十,來集鼻上,此是何兆?」
輅曰:「元、愷輔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謙恭,享有多福。
今君侯位尊勢重,而懷德者鮮,畏威者眾,殆非小心求福之道。
且鼻者,山也;山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
今青蠅臭惡而集焉。
位峻者顛,可不懼乎?願君侯裒多益寡,非禮勿履:然後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也。」
鄧-怒曰:「此老生之常談耳!」
輅曰:「老生者見不生,常談者見不談。」
遂拂袖而去。
二人大笑曰:「真狂士也!」
輅到家,與舅言之。
舅大驚曰:「何、鄧二人,威權甚重,汝奈何犯之?」
輅曰:「吾與死人語,何所畏耶!」
舅問其故。
輅曰:「鄧-行步,筋不束骨,脈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此為鬼操之相。
何晏視候,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此為鬼幽之相。
二人早晚必有殺身之禍,何足畏也!」
其舅大罵輅為狂子而去。
卻說曹爽嘗與何晏、鄧-等畋獵。
其弟曹羲諫曰:「兄威權太甚,而好出外遊獵,倘為人所算,悔之無及。」
爽叱曰:「兵權在吾手中,何懼之有!」
司農桓范亦諫,不聽。
時魏主曹芳,改正始十年為嘉平元年。
曹爽一向專權,不知仲達虛實,適魏主除李勝為荊州刺史,即令李勝往辭仲達,就探消息。
勝徑到太傅府中,早有門吏報入。
司馬懿謂二子曰:「此乃曹爽使來探吾病之虛實也。」
乃去冠散發,上床擁被而坐,又令二婢扶策,方請李勝入府。
勝至床前拜曰:「一向不見太傅,誰想如此病重。
今天子命某為荊州刺吏,特來拜辭。」
懿佯答曰:「并州近朔方,好為之備。」
勝曰:「除荊州刺史,非并州也。」
懿笑曰:「你方從并州來?」
勝曰:「漢上荊州耳。
懿大笑曰:「你從荊州來也!」
勝曰:「太傅如何病得這等了?」
左右曰:「太傅耳聾。」
勝曰:「乞紙筆一用。」
左右取紙筆與勝。
勝寫畢,呈上,懿看之,笑曰:「吾病的耳聾了。
此去保重。」
言訖,以手指口。
侍婢進湯,懿將口就之,湯流滿襟,乃作哽噎之聲曰:「吾今衰老病篤,死在旦夕矣。
二子不肖,望君教之。
君若見大將軍,千萬看覷二子!」
言訖,倒在床上,聲嘶氣喘。
李勝拜辭仲達,回見曹爽,細言其事。
爽大喜曰:「此老若死,吾無憂矣!」
司馬懿見李勝去了,遂起身謂二子曰:「李勝此去,回報消息,曹爽必不忌我矣。
只待他出城畋獵之時,方可圖之。」
不一日,曹爽請魏主曹芳去謁高平陵,祭祀先帝。
大小官僚,皆隨駕出城。
爽引三弟,並心腹人何晏等,及御林軍護駕正行,司農桓范叩馬諫曰:「主公總典禁兵,不宜兄弟皆出。
倘城中有變,如之奈何?」
爽以鞭指而叱之曰:「誰敢為變!再勿亂言!」
當日,司馬懿見爽出城,心中大喜,即起舊日手下破敵之人,並家將數十,引二子上馬,徑來謀殺曹爽。
正是:閉戶忽然有起色,驅兵自此逞雄風。
未知曹爽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107回 魏主政歸司馬氏 姜維兵敗牛頭山
卻說司馬懿聞曹爽同弟曹羲、曹訓、曹彥並心腹何晏,鄧-、丁謐、畢軌、李勝等及御林軍,隨魏主曹芳,出城謁明帝墓,就去畋獵。
懿大喜,即到省中,令司徒高柔,假以節鉞行大將軍事,先據曹爽營;又令太僕王觀行中領軍事,據曹羲營。
懿引舊官入後宮奏郭太后,言爽背先帝託孤之恩,姦邪亂國,其罪當廢。
郭太后大驚曰:「天子在外,如之奈何?」
懿曰:「臣有奏天子之表,誅奸臣之計。
太后勿憂。」
太后懼怕,只得從之。
懿急令太尉蔣濟、尚書令司馬孚,一同寫表,遣黃門齎出城外,徑至帝前申奏。
懿自引大軍據武庫。
早有人報知曹爽家。
其妻劉氏急出廳前,喚守府官問曰:「今主公在外,仲達起兵何意?」
守門將潘舉曰:「夫人勿驚,我去問來。」
乃引弓弩手數十人,登門樓望之。
正見司馬懿引兵過府前,舉令人亂箭射下,懿不得過。
偏將孫謙在後止之曰:「太傅為國家大事,休得放箭。」
連止三次,舉方不射。
司馬昭護父司馬懿而過,引兵出城屯於洛河,守住浮橋。
且說曹爽手下司馬魯芝,見城中事變,來與參軍辛敞商議曰:「今仲達如此變亂,將如之何?」
敞曰:「可引本部兵出城去見天子。」
芝然其言。
敞急入後堂。
其姊辛憲英見之,問曰:「汝有何事,慌速如此?」
敞告曰:「天子在外,太傅閉了城門,必將謀逆。
憲英曰:「司馬公未必謀逆,特欲殺曹將軍耳。」
敞驚曰:「此事未知如何?」
憲英曰:「曹將軍非司馬公之對手,必然敗矣。」
敞曰:「今魯司馬教我同去,未知可去否?」
憲英曰:「職守,人之大義也。
凡人在難,猶或恤之;執鞭而棄其事,不祥莫大焉。」
敞從其言,乃與魯芝引數十騎,斬關奪門而出。
人報知司馬懿。
懿恐桓范亦走,急令人召之。
范與其子商議。
其子曰:「車駕在外,不如南出。」
范從其言,乃上馬至平昌門,城門已閉,把門將乃桓范舊吏司蕃也。
范袖中取出一竹版曰:「太後有詔,可即開門。」
司蕃曰:「請詔驗之。」
范叱曰:「汝是吾故吏,何敢如此!」
蕃只得開門放出。
范出的城外,喚司蕃曰:「太傅造反,汝可速隨我去。」
蕃大驚,追之不及。
人報知司馬懿。
懿大驚曰:「智囊泄矣!如之奈何?」
蔣濟曰:「駑馬戀棧豆,必不能用也。」
懿乃召許允、陳泰曰:「汝去見曹爽,說太傅別無他事,只是削汝兄弟兵權而已。」
許、陳二人去了。
又召殿中校尉尹大目至;令蔣濟作書,與目持去見爽。
懿分付曰:「汝與爽厚,可領此任。
汝見爽,說吾與蔣濟指洛水為誓,只因兵權之事,別無他意。」
尹大目依令而去。
卻說曹爽正飛鷹走犬之際,忽報城內有變,太傅有表。
爽大驚,幾乎落馬。
黃門官捧表跪於天子之前。
爽接表拆封,令近臣讀之。
表略曰:「征西大都督、太傅臣司馬懿,誠惶誠恐,頓首謹表: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與秦王及臣等,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後事為念。
今大將軍曹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僭擬,外專威權;以黃門張當為都監,專共交關;看察至尊,候伺神器;離間二宮,傷害骨肉;天下洶洶,人懷危懼:此非先帝詔陛下及囑臣之本意也。
臣雖朽邁,敢忘往言?太尉臣濟、尚書令臣孚等,皆以爽為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
奏永寧宮,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
臣輒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事。
臣輒力疾將兵,屯於洛水浮橋,伺察非常。
謹此上聞,伏於聖聽。」
魏主曹芳聽畢,乃喚曹爽曰:「太傅之言若此,卿如何裁處?」
爽手足失措,回顧二弟曰:「為之奈何?」
羲曰:「劣弟亦曾諫兄,兄執迷不聽,致有今日。
司馬懿譎詐無比,孔明尚不能勝,況我兄弟乎?不如自縛見之,以免一死。」
言未畢,參軍辛敞、司馬魯芝到。
爽問之。
二人告曰:「城中把得鐵桶相似,太傅引兵屯於洛水浮橋,勢將不可復歸。
宜早定大計。」
正言間,司農桓范驟馬而至,謂爽曰:「太傅已變,將軍何不請天子幸許都,調外兵以討司馬懿耶?」
爽曰:「吾等全家皆在城中,豈可投他處求援?」
范曰:「匹夫臨難,尚慾望活!今主公身隨天子,號令天下,誰敢不應?豈可自投死地乎?」
爽聞言不決,惟流涕而已。
范又曰:「此去許都,不過中宿。
城中糧草,足支數載。
今主公別營兵馬,近在闕南,呼之即至。
大司馬之印,某將在此。
主公可急行,遲則休矣!」
爽曰:「多官勿太催逼,待吾細細思之。」
少頃,侍中許允、尚書陳泰至。
二人告曰:「太傅只為將軍權重,不過要削去兵權,別無他意。
將軍可早歸城中。」
爽默然不語。
又只見殿中校尉尹大目到。
目曰:「太傅指洛水為誓,並無他意。
有蔣太尉書在此。
將軍可削去兵權,早歸相府。」
爽信為良言。
桓范又告曰:「事急矣,休聽外言而就死地!」
是夜,曹爽意不能決,乃拔劍在手,嗟嘆尋思;自黃昏直流淚到曉,終是狐疑不定。
桓范入帳催之曰:「主公思慮一晝夜,何尚不能決?」
爽擲劍而嘆曰:「我不起兵,情願棄官,但為富家翁足矣!」
范大哭,出帳曰:「曹子丹以智謀自矜!今兄弟三人,真豚犢耳!」
痛哭不已。
許允、陳泰令爽先納印綬與司馬懿。
爽令將印送去,主簿楊綜扯住印綬而哭曰:「主公今日舍兵權自縛去降,不免東市受戮也!」
爽曰:「太傅必不失信於我。」
於是曹爽將印綬與許、陳二人,先齎與司馬懿。
眾軍見無將印,盡皆四散。
爽手下只有數騎官僚。
到浮橋時,懿傳令,教曹爽兄弟三人,且回私宅;余皆發監,聽候敕旨。
爽等入城時,並無一人侍從。
桓范至浮橋邊,懿在馬上以鞭指之曰:「桓大夫何故如此?」
范低頭不語,入城而去。
於是司馬懿請駕拔營入洛陽。
曹爽兄弟三人回家之後,懿用大鎖鎖門,令居民八百人圍守其宅。
曹爽心中憂悶。
羲謂爽曰:「今家中乏糧,兄可作書與太傅借糧。
如肯以糧借我,必無相害之心。」
爽乃作書令人持去。
司馬懿覽畢,遂遣人送糧一百斛,運至曹爽府內。
爽大喜曰:「司馬公本無害我之心也!」
遂不以為憂。
原來司馬懿先將黃門張當捉下獄中問罪。
當曰:「非我一人,更有何晏、鄧-、李勝、畢軌,丁謐等五人,同謀篡逆。」
懿取了張當供詞,卻捉何晏等勘問明白:皆稱三月間欲反。
懿用長枷釘了。
城門守將司蕃告稱:「桓范矯詔出城,口稱太傅謀反。」
懿曰:「誣人反情,抵罪反坐。」
亦將桓范等皆下獄,然後押曹爽兄弟三人並一干人犯,皆斬於市曹,滅其三族;其家產財物,盡抄入庫。
時有曹爽從弟文叔之妻,乃夏侯令女也:早寡而無子,其父欲改嫁之,女截耳自誓。
及爽被誅,其父復將嫁之,女又斷去其鼻。
其家驚惶,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何至自苦如此?且夫家又被司馬氏誅戮已盡,守此欲誰為哉?」
女泣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
曹氏盛時,尚欲保終;況今滅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之行,吾豈為乎!」
懿聞而賢之,聽使乞子以養,為曹氏后。
後人有詩曰:「弱草微塵盡達觀,夏侯有女義如山。
丈夫不及裙釵節,自顧鬚眉亦汗顏。」
卻說司馬懿斬了曹爽,太尉蔣濟曰:「尚有魯芝、辛敞斬關奪門而出,楊綜奪印不與,皆不可縱。」
懿曰:「彼各為其主,乃義人也。」
遂復各人舊職。
辛敞嘆曰:「吾若不問於姊,失大義矣!」
後人有詩讚辛憲英曰:「為臣食祿當思報,事主臨危合盡忠。
辛氏憲英曾勸弟,故令千載頌高風。」
司馬懿饒了辛敞等,仍出榜曉諭:但有曹爽門下一應人等,盡皆免死;有官者照舊復職。
軍民各守家業,內外安堵。
何、鄧二人死於非命,果應管輅之言。
後人有詩讚管輅曰:「傳得聖賢真妙訣,平原管輅相通神。
鬼幽鬼操分何鄧,未喪先知是死人。」
卻說魏主曹芳封司馬懿為丞相,加九錫。
懿固辭不肯受。
芳不準,令父子三人同領國事。
懿忽然想起:「曹爽全家雖誅,尚有夏侯玄守備雍州等處,系爽親族,倘驟然作亂,如何提備?必當處置。」
即下詔遣使往雍州,取征西將軍夏侯玄赴洛陽議事。
玄叔夏侯霸聽知大驚,便引本部三千兵造反。
有鎮守雍州刺史郭淮,聽知夏侯霸反,即率本部兵來,與夏侯霸交戰。
淮出馬大罵曰:「汝既是大魏皇族,天子又不曾虧汝,何故背反?」
霸亦罵曰:「吾祖父於國家多建勤勞,今司馬懿何等匹夫,滅吾兄曹爽宗族,又來取我,早晚必思篡位。
吾仗義討賊,何反之有?」
淮大怒,挺槍驟馬,直取夏侯霸。
霸揮刀縱馬來迎。
戰不十合,淮敗走,霸隨後趕來。
忽聽的后軍吶喊,霸急回馬時,陳泰引兵殺來。
郭淮復回,兩路夾攻。
霸大敗而走,折兵大半;尋思無計,遂投漢中來降後主。
有人報與姜維,維心不信,令人體訪得實,方教入城。
霸拜見畢,哭告前事。
維曰:「昔微子去周,成萬古之名:公能匡扶漢室,無愧古人也。」
遂設宴相待。
維就席問曰:「今司馬懿父子掌握重權,有窺我國之志否?」
霸曰:「老賊方圖謀逆,未暇及外。
但魏國新有二人,正在妙齡之際,若使領兵馬,實吳、蜀之大患也。」
維問:「二人是誰?」
霸告曰:「一人現為秘書郎,乃潁川長社人,姓鍾,名會,字士季,太傅鍾繇之子,幼有膽智。
繇嘗率二子見文帝,會時年七歲,其兄毓年八歲。
毓見帝惶懼,汗流滿面。
帝問毓曰:卿何以汗?毓對曰:戰戰惶惶,汗出如漿。
帝問會曰:「卿何以不汗?會對曰:戰戰慄栗,汗不敢出。
帝獨奇之。
及稍長,喜讀兵書,深明韜略;司馬懿與蔣濟皆奇其才。
一人現為掾吏,乃義陽人也,姓鄧,名艾,字士載,幼年失父,素有大志,但見高山大澤,輒窺度指畫,何處可以屯兵,何處可以積糧,何處可以埋伏。
人皆笑之,獨司馬懿奇其才,遂令參贊軍機。
艾為人口吃,每奏事必稱艾艾。
懿戲謂曰:卿稱艾艾,當有幾艾?艾應聲曰:鳳兮鳳兮,故是一鳳。
其資性敏捷,大抵如此。
此二人深可畏也。」
維笑曰:「量此孺子,何足道哉!」
於是姜維引夏侯霸至成都,入見後主。
維奏曰:「司馬懿謀殺曹爽,又來賺夏侯霸,霸因此投降。
目今司馬懿父子專權,曹芳懦弱,魏國將危。
臣在漢中有年,兵精糧足;臣願領王師,即以霸為嚮導官,克服中原,重興漢室:以報陛下之恩,以終丞相之志。」
尚書令費-諫曰:「近者,蔣琬、董允皆相繼而亡,內治無人。
伯約只宜待時,不宜輕動。」
維曰:「不然。
人生如白駒過隙,似此遷延歲月,何日恢復中原乎?」
-又曰:「孫子云:知彼知己,百戰百勝。
我等皆不如丞相遠甚,丞相尚不能恢復中原,何況我等?」
維曰:「吾久居隴上,深知羌人之心;今若結羌人為援,雖未能克複中原,自隴而西,可斷而有也。」
後主曰:「卿既欲伐魏,可盡忠竭力,勿墮銳氣,以負朕命。」
於是姜維領敕辭朝,同夏侯霸徑到漢中,計議起兵。
維曰:「可先遣使去羌人處通盟,然後出西平,近雍州。
先築二城於麴山之下,令兵守之,以為掎角之勢。
我等盡發糧草於川口,依丞相舊制,次第進兵。」
是年秋八月,先差蜀將句安、李歆同引一萬五千兵,往麴山前連築二城:句安守東城,李歆守西城。
早有細作報與雍州刺史郭淮。
淮一面申報洛陽,一面遣副將陳泰引兵五萬,來與蜀兵交戰。
句安、李歆各引一軍出迎;因兵少不能抵敵,退入城中。
泰令兵四面圍住攻打,又以兵斷其漢中糧道。
句安、李歆城中糧缺。
郭淮自引兵亦到,看了地勢,忻然而喜;回到寨中,乃與陳泰計議曰:「此城山勢高阜,必然水少,須出城取水;若斷其上流,蜀兵皆渴死矣。」
遂令軍士掘土堰斷上流。
城中果然無水。
李歆引兵出城取水,雍州兵圍困甚急。
歆死戰不能出,只得退入城去。
句安城中亦無水,乃會了李歆,引兵出城,並在一處;大戰良久,又敗入城去。
軍士枯渴。
安與歆曰:「姜都督之兵,至今未到,不知何故。」
歆曰:「我當捨命殺出求救。」
遂引數十騎,開了城門,殺將出來。
雍州兵四面圍合,歆奮死衝突,方才得脫;只落得獨自一人,身帶重傷,余皆沒於亂軍之中。
是夜北風大起,陰雲布合,天降大雪,因此城內蜀兵分糧化雪而食。
卻說李歆撞出重圍,從西山小路行了兩日,正迎著姜維人馬。
歆下馬伏地告曰:「麴山二城,皆被魏兵圍困,絕了水道。
幸得天降大雪,因此化雪度日。
甚是危急。」
維曰:「吾非來遲;為聚羌兵未到,因此誤了。」
遂令人送李歆入川養病。
維問夏侯霸曰:「羌兵未到,魏兵圍困麴山甚急,將軍有何高見?」
霸曰:「若等羌兵到,麴山二城皆陷矣。
吾料雍州兵,必盡來麴山攻打,雍州城定然空虛。
將軍可引兵徑往牛頭山,抄在雍州之後:郭淮、陳泰必回救雍州,則麴山之圍自解矣。」
維大喜曰:「此計最善!」
於是姜維引兵望牛頭山而去。
卻說陳泰見李歆殺出城去了,乃謂郭淮曰:「李歆若告急於姜維,姜維料吾大兵皆在麴山,必抄牛頭山襲吾之後。
將軍可引一軍去取洮水,斷絕蜀兵糧道;吾分兵一半,徑往牛頭山擊之。
彼若知糧道已絕,必然自走矣。」
郭淮從之,遂引一軍暗取洮水。
陳泰引一軍徑往牛頭山來。
卻說姜維兵至牛頭山,忽聽的前軍發喊,報說魏兵截住去路。
維慌忙自到軍前視之。
陳泰大喝曰:「汝欲襲吾雍州!吾已等候多時了!」
維大怒,挺槍縱馬,直取陳泰。
泰揮刀而迎。
戰不三合,泰敗走,維揮兵掩殺。
雍州兵退回,佔住山頭。
維收兵就牛頭山下寨。
維每日令兵搦戰,不分勝負。
夏侯霸謂姜維曰:「此處不是久停之所。
連日交戰,不分勝負,乃誘兵之計耳,必有異謀。
不如暫退,再作良圖。」
正言間,忽報郭淮引一軍取洮水,斷了糧道。
維大驚,急令夏侯霸先退,維自斷後。
陳泰分兵五路趕來。
維獨拒五路總口,戰住魏兵。
泰勒兵上山,矢石如雨。
維急退到洮水之時,郭淮引兵殺來。
維引兵往來衝突。
魏兵阻其去路,密如鐵桶。
維奮死殺出,折兵大半,飛奔上陽平關來。
前面又一軍殺到;為首一員大將,縱馬橫刀而出。
那人生得圓面大耳,方口厚唇,左目下生個黑瘤,瘤上生數十根黑毛,乃司馬懿長子驃騎將軍司馬師也。
維大怒曰:「孺子焉敢阻吾歸路!」
拍馬挺槍,直來刺師。
師揮刀相迎。
只三合,殺敗了司馬師,維脫身徑奔陽平關來。
城上人開門放入姜維。
司馬師也來搶關,兩邊伏弩齊發,一弩發十矢,乃武侯臨終時所遺連弩之法也。
正是:難支此日三軍敗,獨賴當年十矢傳。
未知司馬師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108回 丁奉雪中奮短兵 孫峻席間施密計
卻說姜維正走,遇著司馬師引兵攔截。
原來姜維取雍州之時,郭淮飛報入朝,魏主與司馬懿商議停當,懿遣長子司馬師引兵五萬,前來雍州助戰;師聽知郭淮敵退蜀兵,師料蜀兵勢弱,就來半路擊之。
直趕到陽平關,卻被姜維用武侯所傳連弩法,於兩邊暗伏連弩百餘張,一弩發十矢,皆是葯箭,兩邊弩箭齊發,前軍連人帶馬射死不知其數。
司馬師於亂軍之中,逃命而回。
卻說麴山城中蜀將句安,見援兵不至,乃開門降魏。
姜維折兵數萬,領敗兵回漢中屯紮。
司馬師自還洛陽。
至嘉平三年秋八月,司馬懿染病,漸漸沉重,乃喚二子至榻前囑曰:「吾事魏歷年,官授太傅,人臣之位極矣;人皆疑吾有異志,吾嘗懷恐懼。
吾死之後,汝二人善理國政。
慎之!慎之!」
言訖而亡。
長子司馬師,次子司馬昭,二人申奏魏主曹芳。
芳厚加祭葬,優錫贈謚;封師為大將軍,總領尚書機密大事,昭為驃騎上將軍。
卻說吳主孫權,先有太子孫登,乃徐夫人所生,於吳赤烏四年身亡,遂立次子孫和為太子,乃琅琊王夫人所生。
和因與全公主不睦,被公主所譖,權廢之,和憂恨而死,又立三子孫亮為太子,乃潘夫人所生。
此時陸遜、諸葛瑾皆亡,一應大小事務,皆歸於諸葛恪。
太元元年秋八月初一日,忽起大風,江海涌濤,平地水深八尺。
吳主先陵所種松柏,盡皆拔起,直飛到建業城南門外,倒卓於道上。
權因此受驚成病。
至次年四月內,病勢沉重,乃召太傅諸葛恪、大司馬呂岱至榻前,囑以後事。
囑訖而薨。
在位二十四年,壽七十一歲,乃蜀漢延熙十五年也。
後人有詩曰:「紫髯碧眼號英雄,能使臣僚肯盡忠。
二十四年興大業,龍盤虎踞在江東。」
孫權既亡,諸葛恪立孫亮為帝,大赦天下,改元建興元年;謚權曰大皇帝,葬於蔣陵。
早有細作探知其事,報入洛陽。
司馬師聞孫權已死,遂議起兵伐吳。
尚書傅嘏曰:「吳有長江之險,先帝屢次征伐,皆不遂意;不如各守邊疆,乃為上策。」
師曰:「天道三十年一變,豈得常為鼎峙乎?吾欲伐吳。」
昭曰:「今孫權新亡,孫亮幼懦,其隙正可乘也。」
遂令征南大將軍王昶引兵十萬攻南郡,征東將軍胡遵引兵十萬攻東興,鎮南都督毋丘儉引兵十萬攻武昌:三路進發。
又遣弟司馬昭為大都督,總領三路軍馬。
是年冬十二月,司馬昭兵至東吳邊界,屯住人馬,喚王昶、胡遵、毋丘儉到帳中計議曰:「東吳最緊要處,惟東興郡也。
今他築起大堤,左右又築兩城,以防巢湖後面攻擊,諸公須要仔細。」
遂令王昶、毋丘儉各引一萬兵,列在左右:「且勿進發;待取了東興郡,那時一齊進兵。」
昶、儉二人受令而去。
昭又令胡遵為先鋒,總領三路兵前去:「先搭浮橋,取東興大堤;若奪得左右二城,便是大功。」
遵領兵來搭浮橋。
卻說吳太傅諸葛恪,聽知魏兵三路而來,聚眾商議。
平北將軍丁奉曰:「東興乃東吳緊要處所,若有失,則南郡、武昌危矣。」
恪曰:「此論正合吾意。
公可就引三千水兵從江中去,吾隨後令呂據、唐咨、留贊各引一萬馬步兵,分三路來接應。
但聽連珠炮響,一齊進兵。
吾自引大兵后至。」
丁奉得令,即引三千水兵,分作三十隻船,望東興而來。
卻說胡遵渡過浮橋,屯軍於堤上,差桓嘉、韓綜攻打二城。
左城中乃吳將全端守把,右城中乃吳將留略守把。
此二城高峻堅固,急切攻打不下。
全、留二人見魏兵勢大,不敢出戰,死守城池。
胡遵在徐塘下寨。
時值嚴寒,天降大雪,胡遵與眾將設席高會。
忽報水上有三十隻戰船來到。
遵出寨視之,見船將次傍岸,每船上約有百人。
遂還帳中,謂諸將曰:「不過三千人耳,何足懼哉!」
只令部將哨探,仍前飲酒。
丁奉將船一字兒拋在水上,乃謂部將曰:「大丈夫立功名,取富貴,正在今日!」
遂令眾軍脫去衣甲,卸了頭盔,不用長槍大戟,止帶短刀。
魏兵見之大笑,更不準備。
忽然連珠炮響了三聲,丁奉扯刀當先,一躍上岸。
眾軍皆拔短刀,隨奉上岸,砍入魏寨,魏兵措手不及。
韓綜急拔帳前大戟迎之,早被丁奉搶入懷內,手起刀落,砍翻在地。
桓嘉從左邊轉出,忙綽槍刺丁奉,被奉挾住槍桿。
嘉棄槍而走,奉一刀飛去,正中左肩,嘉望后便倒。
奉趕上,就以槍刺之。
三千吳兵,在魏寨中左衝右突。
胡遵急上馬奪路而走。
魏兵齊奔上浮橋,浮橋已斷,大半落水而死;殺倒在雪地者,不知其數。
車仗馬匹軍器,皆被吳兵所獲。
司馬昭、王昶、毋丘儉聽知東興兵敗,亦勒兵而退。
卻說諸葛恪引兵至東興,收兵賞勞了畢,乃聚諸將曰:「司馬昭兵敗北歸,正好乘勢進取中原。」
遂一面遣人齎書入蜀,求姜維進兵攻其北,許以平分天下;一面起大兵二十萬,來伐中原。
臨行時,忽見一道白氣,從地而起,遮斷三軍,對面不見。
蔣延曰:「此氣乃白虹也,主喪兵之兆。
太傅只可回朝,不可伐魏。」
恪大怒曰:「汝安敢出不利之言,以慢吾軍心!」
叱武士斬之。
眾皆告免,恪乃貶蔣延為庶人,仍催兵前進。
丁奉曰:「魏以新城為總隘口,若先取得此城,司馬師破膽矣。」
恪大喜,即趲兵直至新城。
守城牙門將軍張特,見吳兵大至,閉門堅守。
恪令兵四面圍定。
早有流星馬報入洛陽。
主簿虞松告司馬師曰:「今諸葛恪困新城,且未可與戰。
吳兵遠來,人多糧少,糧盡自走矣。
待其將走,然後擊之,必得全勝。
但恐蜀兵犯境,不可不防。」
師然其言,遂令司馬昭引一軍助郭淮防姜維;毋丘儉、胡遵拒住吳兵。
卻說諸葛恪連月攻打新城不下,下令眾將:「并力攻城,怠慢者立斬。」
於是諸將奮力攻打。
城東北角將陷。
張特在城中定下一計:乃令一舌辯之士,齎捧冊籍,赴吳寨見諸葛恪,告曰:「魏國之法:若敵人困城,守城將堅守一百日,而無救兵至,然後出城降敵者,家族不坐罪。
今將軍圍城已九十餘日;望乞再容數日,某主將盡率軍民出城投降。
今先具冊籍呈上。」
恪深信之,收了軍馬,遂不攻城。
原來張特用緩兵之計,哄退吳兵,遂拆城中房屋,於破城處修補完備,乃登城大罵曰:「吾城中尚有半年之糧,豈肯降吳狗耶!盡戰無妨!」
恪大怒,催兵打城。
城上亂箭射下。
恪額上正中一箭,翻身落馬。
諸將救起還寨,金瘡舉發。
眾軍皆無戰心;又因天氣亢炎,軍士多病。
恪金瘡稍可,欲催兵攻城。
營吏告曰:「人人皆病,安能戰乎?」
恪大怒曰:「再說病者斬之!」
眾軍聞知,逃者無數。
忽報都督蔡林引本部軍投魏去了。
恪大驚,自乘馬遍視各營,果見軍士面色黃腫,各帶病容。
遂勒兵還吳。
早有細作報知毋丘儉。
儉盡起大兵,隨後掩殺。
吳兵大敗而歸,恪甚羞慚,託病不朝。
吳主孫亮自幸其宅問安,文武官僚皆來拜見。
恪恐人議論,先搜求眾官將過失,輕則發遣邊方,重則斬首示眾。
於是內外官僚,無不悚懼。
又令心腹將張約、朱恩管御林軍。
以為牙爪。
卻說孫峻字子遠,乃孫堅弟孫靜曾孫,孫恭之子也;孫權存日,甚愛之,命掌御林軍馬。
今聞諸葛恪令張約、朱恩二人掌御林軍,奪其權,心中大怒。
太常卿滕胤,素與諸葛恪有隙,乃乘間說峻曰:「諸葛恪專權恣虐,殺害公卿,將有不臣之心。
公系宗室,何不早圖之?」
峻曰:「我有是心久矣;今當即奏天子,請旨誅之。」
於是孫峻、滕胤入見吳主孫亮,密奏其事。
亮曰:「朕見此人,亦甚恐怖;常欲除之,未得其便。
今卿等果有忠義,可密圖之。」
胤曰:「陛下可設席召恪,暗伏武士於壁衣中,擲杯為號,就席間殺之,以絕後患。」
亮從之。
卻說諸葛恪自兵敗回朝,託病居家,心神恍惚。
一日,偶出中堂,忽見一人穿麻掛孝而入。
恪叱問之,其人大驚無措。
恪令拿下拷問,其人告曰:「某因新喪父親,入城請僧追薦;初見是寺院而入,卻不想是太傅之府。
卻怎生來到此處也?」
恪大怒,召守門軍士問之。
軍士告曰:「某等數十人,皆荷戈把門,未嘗暫離,並不見一人入來。」
恪大怒,盡數斬之。
是夜,恪睡卧不安,忽聽得正堂中聲響如霹靂。
恪自出視之,見中梁折為兩段。
恪驚歸寢室,忽然一陣陰風起處,見所殺披麻人與守門軍士數十人,各提頭索命。
恪驚倒在地,良久方蘇。
次早洗面,聞水甚血臭。
恪叱侍婢,連換數十盆,皆臭無異。
恪正驚疑間,忽報天子有使至,宣太傅赴宴。
恪令安排車仗。
方欲出府,有黃犬銜住衣服,嚶嚶作聲,如哭之狀。
恪怒曰:「犬戲我也!」
叱左右逐去之,遂乘車出府。
行不數步,見車前一道白虹,自地而起,如白練衝天而去。
恪甚驚怪,心腹將張約進車前密告曰;「今日宮中設宴,未知好歹,主公不可輕入。」
恪聽罷,便令回車。
行不到十餘步,孫峻、滕胤乘馬至車前曰:「太傅何故便回?」
恪曰:「吾忽然腹痛,不可見天子。」
胤曰:「朝廷為太傅軍回,不曾面敘,故特設宴相召,兼議大事。
太傅雖感貴恙,還當勉強一行。」
恪從其言,遂同孫峻、滕胤入宮,張約亦隨入。
恪見吳主孫亮,施禮畢,就席而坐。
亮命進酒,恪心疑,辭曰:「病軀不勝杯酌。」
孫峻曰:「太傅府中常服藥酒,可取飲乎?」
恪曰:「可也。」
遂令從人回府取自製藥酒到,恪方才放心飲之。
酒至數巡,吳主孫亮託事先起。
孫峻下殿,脫了長服,著短衣,內披環甲,手提利刃,上殿大呼曰:「天子有詔誅逆賊!」
諸葛恪大驚,擲杯於地,欲拔劍迎之,頭已落地。
張約見峻斬恪,揮刀來迎。
峻急閃過,刀尖傷其左指。
峻轉身一刀,砍中張約右臂。
武士一齊擁出,砍倒張約,剁為肉泥。
孫峻一面令武士收恪家眷,一面令人將張約並諸葛恪屍首,用蘆席包裹,以小車載出,棄於城南門外石子崗亂冢坑內。
卻說諸葛恪之妻正在房中心神恍惚,動止不寧,忽一婢女入房。
恪妻問曰:「汝遍身如何血臭?」
其婢忽然反目切齒,飛身跳躍,頭撞屋樑,口中大叫:「吾乃諸葛恪也!被奸賊孫峻謀殺!」
恪合家老幼,驚惶號哭。
不一時,軍馬至,圍住府第,將恪全家老幼,俱縛至市曹斬首。
時吳建興二年冬十月也。
昔諸葛瑾存日,見恪聰明盡顯於外,嘆曰:「此子非保家之主也!」
又魏光祿大夫張緝,曾對司馬師曰:「諸葛恪不久死矣。」
師問其故,緝曰:「威震其主,何能久乎?」
至此果中其言。
卻說孫峻殺了諸葛恪,吳主孫亮封峻為丞相、大將軍、富春侯,總督中外諸軍事。
自此權柄盡歸孫峻矣。
且說姜維在成都,接得諸葛恪書,欲求相助伐魏,遂入朝,奏准後主,復起大兵,北伐中原。
正是:一度興師未奏績,兩番討賊欲成功。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109回 困司馬漢將奇謀 廢曹芳魏家果報
蜀漢延熙十六年秋,將軍姜維起兵二十萬,令廖化、張翼為左右先鋒,夏侯霸為參謀,張嶷為運糧使,大兵出陽平關伐魏。
維與夏侯霸商議曰:「向取雍州,不克而還;今若再出,必又有準備。
公有何高見?」
霸曰:「隴上諸郡,只有南安錢糧最廣;若先取之,足可為本。
向者不克而還,蓋因羌兵不至。
今可先遣人會羌人於隴右,然後進兵出石營,從董亭直取南安。」
維大喜曰:「公言甚妙!」
遂遣-正為使,齎金珠蜀錦入羌,結好羌王。
羌王迷當,得了禮物,便起兵五萬,令羌將俄何燒戈為大先鋒,引兵南安來。
魏左將軍郭淮聞報,飛奏洛陽。
司馬師問諸將曰:「誰敢去敵蜀兵?」
輔國將軍徐質曰:「某願往。」
師素知徐質英勇過人,心中大喜,即令徐質為先鋒,令司馬昭為大都督,領兵望隴西進發。
軍至董亭,正遇姜維,兩軍列成陣勢。
徐質使開出大斧,出馬挑戰。
蜀陣中廖化出迎。
戰不數合,化拖刀敗回。
張翼縱馬挺槍而迎,戰不數合,又敗入陣。
徐質驅兵掩殺,蜀兵大敗,退三十餘里。
司馬昭亦收兵回,各自下寨。
姜維與夏侯霸商議曰:「徐質勇甚,當以何策擒之?」
霸曰:「來日詐敗,以埋伏之計勝之。」
維曰:「司馬昭乃仲達之子,豈不知兵法?若見地勢掩映,必不肯追。
吾見魏兵累次斷吾糧道,今卻用此計誘之,可斬徐質矣。」
遂喚廖化分付如此如此,又喚張翼分付如此如此:二人領兵去了。
一面令軍士於路撒下鐵蒺藜,寨外多排鹿角,示以久計。
徐質連日引兵搦戰,蜀兵不出。
哨馬報司馬昭說:「蜀兵在鐵籠山後,用木牛流馬搬運糧草,以為久計,只待羌兵策應。」
昭喚徐質曰:「昔日所以勝蜀者,因斷彼糧道也。
今蜀兵在鐵籠山後運糧,汝今夜引兵五千,斷其糧道,蜀兵自退矣。」
徐質領令,初更時分,引兵望鐵籠山來,果見蜀兵二百餘人,驅百餘頭木牛流馬,裝載糧草而行。
魏兵一聲喊起,徐質當先攔住。
蜀兵盡棄糧草而走。
質分兵一半,押送糧草回寨;自引兵一半追來。
追不到十里,前面車仗橫截去路。
質令軍士下馬拆開車仗,只見兩邊忽然火起。
質急勒馬回走,後面山僻窄狹處,亦有車仗截路,火光迸起。
質等冒煙突火,縱馬而出。
一聲炮響,兩路軍殺來:左有廖化,右有張翼,大殺一陣,魏兵大敗。
徐質奮死隻身而走,人困馬乏,正奔走間,前面一枝兵殺到,乃姜維也。
質大驚無措,被維一槍刺倒座下馬,徐質跌下馬來,被眾軍亂刀砍死。
質所分一半押糧兵,亦被夏侯霸所擒,盡降其眾。
霸將魏兵衣甲馬匹,令蜀兵穿了,就令騎坐,打著魏軍旗號,從小路徑奔回魏寨來。
魏軍見本部兵回,開門放入,蜀兵就寨中殺起。
司馬昭大驚,慌忙上馬走時,前面廖化殺來。
昭不能前進,急退時,姜維引兵從小路殺到。
昭四下無路,只得勒兵上鐵籠山據守。
原來此山只有一條路,四下皆險峻難上;其上惟有一泉,止夠百人之飲,——此時昭手下有六千人,被姜維絕其路口,山上泉水不敷,人馬枯渴。
昭仰天長嘆曰:「吾死於此地矣!」
後人有詩曰:「妙算姜維不等閑,魏師受困鐵籠間:龐涓始入馬陵道,項羽初圍九里山。」
主簿王韜曰:「昔日耿恭受困,拜井而得甘泉。
將軍何不效之?」
昭從其言,遂上山頂泉邊,再拜而祝曰:「昭奉詔來退蜀兵,若昭合死,令甘泉枯竭,昭自當刎頸,教部軍盡降;如壽祿未終,願蒼天早賜甘泉,以活眾命!」
祝畢,泉水湧出,取之不竭,因此人馬不死。
卻說姜維在山下困住魏兵,謂眾將曰:「昔日丞相在上方谷,不曾捉住司馬懿,吾深為恨;今司馬昭必被吾擒矣。」
卻說郭淮聽知司馬昭困於鐵籠山上,欲提兵來。
陳泰曰:「姜維會合羌兵,欲先取南安。
今羌兵已到,將軍若撤兵去救,羌兵必乘虛襲我后也。
可先令人詐降羌人,於中取事;若退了此兵,方可救鐵籠之圍。」
郭淮從之,遂令陳泰引五千兵,徑到羌王寨內,解甲而入,泣拜曰:「郭淮妄自尊大,常有殺泰之心,故來投降。
郭淮軍中虛實,某俱知之。
只今夜願引一軍前去劫寨,便可成功。
如兵到魏寨,自有內應。」
迷當大喜,遂令俄何燒戈同陳泰來劫魏寨。
俄何燒戈教泰降兵在後,令泰引羌兵為前部。
是夜二更,竟到魏寨,寨門大開。
陳泰一騎馬先入。
俄何燒戈驟馬挺槍入寨之時,只叫得一聲苦,連人帶馬,跌在陷坑裡。
陳泰兵從後面殺來,郭淮從左邊殺來,羌兵大亂,自相踐踏,死者無數,生者盡降。
俄何燒戈自刎而死。
郭淮、陳泰引兵直殺到羌人寨中,迷當大王急出帳上馬時,被魏兵生擒活捉,來見郭淮。
淮慌下馬,親去其縛,用好言撫慰曰:「朝廷素以公為忠義,今何故助蜀人也?」
迷當慚愧伏罪。
淮乃說迷當曰:「公今為前部,去解鐵籠山之圍,退了蜀兵,吾奏准天子,自有厚賜。」
迷當從之,遂引羌兵在前,魏兵在後,徑奔鐵籠山。
時值三更,先令人報知姜維。
維大喜,教請入相見。
魏兵多半雜在羌人部內;行到蜀寨前,維令大兵皆在寨外屯紮,迷當引百餘人到中軍帳前。
姜維、夏侯霸二人出迎。
魏將不等迷當開言,就從背後殺將起來。
維大驚,急上馬而走。
羌、魏之兵,一齊殺入。
蜀兵四分五落,各自逃生。
維手無器械,腰間止有一副弓箭,走得慌忙,箭皆落了,只有空壺。
維望山中而走,背後郭淮引兵趕來;見維手無寸鐵,乃驟馬挺槍追之。
看看至近,維虛拽弓弦,連響十餘次。
淮連躲數番,不見箭到,知維無箭,乃掛住鋼槍,拈弓搭箭射之。
維急閃過,順手接了,就扣在弓弦上;待淮追近,望面門上儘力射去,淮應弦落馬。
維勒回馬來殺郭淮,魏軍驟至。
維下手不及,只掣得淮槍而去。
魏兵不敢追趕,急救淮歸寨,拔出箭頭,血流不止而死。
司馬昭下山引兵追趕,半途而回。
夏侯霸隨後逃至,與姜維一齊奔走。
維折了許多人馬,一路收扎不住,自回漢中。
雖然兵敗,卻射死郭淮,殺死徐質,挫動魏國之威,將功補罪。
卻說司馬昭犒勞羌兵,發遣回國去訖,班師還洛陽,與兄司馬師專制朝權,群臣莫敢不服。
魏主曹芳每見師入朝,戰慄不已,如針刺背。
一日,芳設朝,見師帶劍上殿,慌忙下榻迎之。
師笑曰:「豈有君迎臣之禮也,請陛下穩便。」
須臾,群臣奏事,司馬師俱自剖斷,並不啟奏魏主。
少時朝退,師昂然下殿,乘車出內,前遮后擁,不下數千人馬。
芳退入後殿,顧左右止有三人:乃太常夏侯玄,中書令李豐,光祿大夫張緝,緝乃張皇后之父,曹芳之皇丈也。
芳叱退近侍,同三人至密室商議。
芳執張緝之手而哭曰:「司馬師視朕如小兒,覷百官如草芥,社稷早晚必歸此人矣!」
言訖大哭。
李豐奏曰:「陛下勿憂。
臣雖不才,願以陛下之明詔,聚四方之英傑,以剿此賊。」
夏侯玄奏曰:「臣叔夏侯霸降蜀,因懼司馬兄弟謀害故耳;今若剿除此賊,臣叔必回也。
臣乃國家舊戚,安敢坐視奸賊亂國,願同奉詔討之。」
芳曰:「但恐不能耳。」
三人哭奏曰:「臣等誓當同心滅賊,以報陛下!」
芳脫下龍鳳汗衫,咬破指尖,寫了血詔,授與張緝,乃囑曰:「朕祖武皇帝誅董承,蓋為機事不密也。
卿等須謹細,勿泄於外。」
豐曰:「陛下何出此不利之言?臣等非董承之輩,司馬師安比武祖也?陛下勿疑。」
三人辭出,至東華門左側,正見司馬師帶劍而來,從者數百人,皆持兵器。
三人立於道傍。
師問曰:「汝三人退朝何遲?」
李豐曰:「聖上在內廷觀書,我三人侍讀故耳。」
師曰:「所看何書?」
豐曰:「乃夏、商、周三代之書也。」
師曰:「上見此書,問何故事?」
豐曰:「天子所問伊尹扶商、周公攝政之事,我等皆奏曰:今司馬大將軍,即伊尹、周公也。」
師冷笑曰:「汝等豈將吾比伊尹、周公!其心實指吾為王莽、董卓!」
三人皆曰:「我等皆將軍門下之人,安敢如此?」
師大怒曰:「汝等乃口諛之人!適間與天子在密室中所哭何事?」
三人曰:「實無此狀。」
師叱曰:「汝三人淚眼尚紅,如何抵賴!」
夏侯玄知事已泄,乃厲聲大罵曰:「吾等所哭者,為汝威震其主,將謀篡逆耳!」
師大怒,叱武士捉夏侯玄。
玄揎拳裸袖,徑擊司馬師,卻被武士擒住。
師令將各人搜檢,於張緝身畔搜出一龍鳳汗衫,上有血字。
左右呈與司馬師。
師視之,乃密詔也。
詔曰:「司馬師弟兄,共持大權,將圖篡逆。
所行詔制,皆非朕意。
各部官兵將士,可同仗忠義,討滅賊臣,匡扶社稷。
功成之日,重加爵賞。」
司馬師看畢,勃然大怒曰:「原來汝等正欲謀害吾兄弟!情理難容!」
遂令將三人腰斬於市,滅其三族。
三人罵不絕口。
比臨東市中,牙齒盡被打落,各人含糊數罵而死。
師直入後宮。
魏主曹芳正與張皇后商議此事。
皇后曰:「內廷耳目甚多,倘事泄露,必累妾矣!」
正言間,忽見師入,皇后大驚。
師按劍謂芳曰:「臣父立陛下為君,功德不在周公之下;臣事陛下,亦與伊尹何別乎?今反以恩為仇,以功為過,欲與二三小臣,謀害臣兄弟,何也?」
芳曰:「朕無此心。」
師袖中取出汗衫,擲之於地曰:「此誰人所作耶!」
芳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戰慄而答曰:「此皆為他人所逼故也。
朕豈敢興此心?」
師曰:「妄誣大臣造反,當加何罪?」
芳跪告曰:「朕合有罪,望大將軍恕之!」
師曰:「陛下請起。
國法未可廢也。」
乃指張皇后曰:「此是張緝之女,理當除之!」
芳大哭求免,師不從,叱左右將張后捉出,至東華門內,用白練絞死。
後人有詩曰:「當年伏后出宮門,跌足哀號別至尊。
司馬今朝依此例,天教還報在兒孫。」
次日,司馬師大會群臣曰:「今主上荒瀅無道,褻近娼優,聽信讒言,閉塞賢路:其罪甚於漢之昌邑,不能主天下。
吾謹按伊尹、霍光之法,別立新君,以保社稷,以安天下,如何?」
眾皆應曰:「大將軍行伊、霍之事,所謂應天順人,誰敢違命?」
師遂同多官入永寧宮,奏聞太后。
太后曰:「大將軍欲立何人為君?」
師曰:「臣觀彭城王曹據,聰明仁孝,可以為天下之主。」
太后曰:「彭城王乃老身之叔,今立為君,我何以當之?今有高貴鄉公曹髦,乃文皇帝之孫;此人溫恭克讓,可以立之。
卿等大臣,從長計議。」
一人奏曰:「太后之言是也。
便可立之。」
眾視之,乃司馬師宗叔司馬孚也。
師遂遣使往元城召高貴鄉公;請太后升太極殿,召芳責之曰:「汝荒瀅無度,褻近娼優,不可承天下;當納下璽綬,復齊王之爵,目下起程,非宣召不許入朝。」
芳泣拜太后,納了國寶,乘王車大哭而去。
只有數員忠義之臣,含淚而送。
後人有詩曰:「昔日曹瞞相漢時,欺他寡婦與孤兒。
誰知四十餘年後,寡婦孤兒亦被欺。」
卻說高貴鄉公曹髦,字彥士,乃文帝之孫,東海定王霖之子也。
當日,司馬師以太后命宣至,文武官僚備鑾駕於西掖門外拜迎。
髦慌忙答禮。
太尉王肅曰:「主上不當答禮。」
髦曰:「吾亦人臣也,安得不答禮乎?」
文武扶髦上輦入宮,髦辭曰:「太后詔命,不知為何,吾安敢乘輦而入?」
遂步行至太極東堂。
司馬師迎著,髦先下拜,師急扶起。
問候已畢,引見太后。
后曰:「吾見汝年幼時,有帝王之相;汝今可為天下之主:務須恭儉節用,布德施仁,勿辱先帝也。」
髦再三謙辭。
師令文武請髦出太極殿,是日立為新君,改嘉平六年為正元元年,大赦天下,假大將軍司馬師黃鉞,入朝不趨,奏事不名,帶劍上殿。
文武百官,各有封賜。
正元二年春正月,有細作飛報,說鎮東將軍毋丘儉、揚州刺史文欽,以廢主為名,起兵前來。
司馬師大驚。
正是:漢臣曾有勤王志,魏將還興討賊師。
未知如何迎敵,且看下文分解——
第110回 文鴦單騎退雄兵 姜維背水破大敵
卻說魏正元二年正月,揚州都督、鎮東將軍、領淮南軍馬毋丘儉,字仲恭,河東聞喜人也。
聞司馬師擅行廢立之事,心中大怒。
長子毋丘甸曰:「父親官居方面,司馬師專權廢主,國家有累卵之危,安可宴然自守?」
儉曰:「吾兒之言是也。」
遂請刺史文欽商議。
欽乃曹爽門下客,當日聞儉相請,即來參謁。
儉邀入後堂,禮畢,說話間,儉流淚不止。
欽問其故,儉曰:「司馬師專權廢主,天地反覆,安得不傷心乎!」
欽曰:「都督鎮守方面,若肯仗義討賊,欽願舍死相助。
欽中子文淑,小字阿鴦,有萬夫不當之勇,常欲殺司馬師兄弟,與曹爽報仇,今可令為先鋒。」
儉大喜,即時酹酒為誓。
二人詐稱太後有密詔,令淮南大小官兵將士,皆入壽春城,立一壇於西,宰白馬歃血為盟,宣言司馬師大逆不道,今奉太后密詔,令盡起淮南軍馬,仗義討賊。
眾皆悅服。
儉提六萬兵,屯於項城。
文欽領兵二萬在外為游兵,往來接應。
儉移檄諸郡,令各起兵相助。
卻說司馬師左眼肉瘤,不時痛癢,乃命醫官割之,以葯封閉,連日在府養病;忽聞淮南告急,乃請太尉王肅商議。
肅曰:「昔關雲長威震華夏,孫權令呂蒙襲取荊州,撫恤將士家屬,因此關公軍勢瓦解,今淮南將士家屬,皆在中原,可急撫恤,更以兵斷其歸路:必有土崩之勢矣。」
師曰:「公言極善。
但吾新割目瘤,不能自往。
若使他人,心又不穩。」
時中書侍郎鍾會在側,進言曰:「淮楚兵強,其鋒甚銳;若遣人領兵去退,多是不利。
倘有疏虞,則大事廢矣。」
師蹶然起曰:「非吾自在,不可破賊!」
遂留弟司馬昭守洛陽,總攝朝政。
師乘軟輿,帶病東行。
令鎮東將軍諸葛誕,總督豫州諸軍,從安風津取壽春;又令征東將軍胡遵,領青州諸軍,出譙、宋之地,絕其歸路;又遣荊州刺史、監軍王基,領前部兵,先取鎮南之地。
師領大軍屯於襄陽,聚文武於帳下商議。
光祿勛鄭袤曰:「毋丘儉好謀而無斷,文欽有勇而無智。
今大軍出其不意,江、淮之卒銳氣正盛,不可輕敵;只宜深溝高壘,以挫其銳。
此亞夫之長策也。」
監軍王基曰:「不可。
淮南之反,非軍民思亂也;皆因毋丘儉勢力所逼,不得已而從之。
若大軍一臨,必然瓦解。」
師曰:「此言甚妙。」
遂進兵於-水之上,中軍屯於-橋。
基曰:「南頓極好屯兵,可提兵星夜取之。
若遲則毋丘儉必先至矣。」
師遂令王基領前部兵來南頓城下寨。
卻說毋丘儉在項城,聞知司馬師自來,乃聚眾商議。
先鋒葛雍曰:「南頓之地,依山傍水,極好屯兵;若魏兵先佔,難以驅遣,可速取之。」
儉然其言,起兵投南頓來。
正行之間,前面流星馬報說,南頓已有人馬下寨。
儉不信,自到軍前視之,果然旌旗遍野,營寨齊整。
儉回到軍中,無計可施。
忽哨馬飛報:「東吳孫峻提兵渡江襲壽春來了。」
儉大驚曰:「壽春若失,吾歸何處!」
是夜退兵於項城。
司馬師見毋丘儉軍退,聚多官商議。
尚書傅嘏曰:「今儉兵退者,憂吳人襲壽春也。
必回項城分兵拒守。
將軍可令一軍取樂嘉城,一軍取項城,一軍取壽春,則淮南之卒必退矣。
兗州刺史鄧艾,足智多謀;若領兵徑取樂嘉,更以重兵應之,破賊不難也。」
師從之,急遣使持檄文,教鄧艾起兗州之兵破樂嘉城。
師隨後引兵到彼會合。
卻說毋丘儉在項城,不時差人去樂嘉城哨探,只恐有兵來。
請文欽到營共議,欽曰:「都督勿憂。
我與拙子文鴦,只消五千兵,取保樂嘉城。」
儉大喜。
欽父子引五千兵投樂嘉來。
前軍報說:「樂嘉城西,皆是魏兵,約有萬餘。
遙望中軍,白旄黃鉞,皂蓋朱幡,簇擁虎帳,內豎一面錦繡帥字旗,必是司馬師也,安立營寨,尚未完備。」
時文鴦懸鞭立於父側,聞知此語,乃告父曰:「趁彼營寨未成,可分兵兩路,左右擊之,可全勝也。」
欽曰:「何時可去?」
鴦曰:「今夜黃昏,父引二千五百兵,從城南殺來;兒引二千五百兵,從城北殺來:三更時分,要在魏寨會合。」
欽從之,當晚分兵兩路。
且說文鴦年方十八歲,身長八尺,全裝慣甲,腰懸鋼鞭,綽槍上馬,遙望魏寨而進。
是夜,司馬師兵到樂嘉,立下營寨,等鄧艾未至。
師為眼下新割肉瘤,瘡口疼痛,卧於帳中,令數百甲士環立護衛。
三更時分,忽然寨內喊聲大震,人馬大亂。
師急問之,人報曰:「一軍從寨北斬圍直入,為首一將,勇不可當!」
師大驚,心如火烈,眼珠從肉瘤瘡口內迸出,血流遍地,疼痛難當;又恐有亂軍心,只咬被頭而忍,被皆咬爛。
原來文鴦軍馬先到,一擁而進,在寨中左衝右突;所到之處,人不敢當,有相拒者,槍搠鞭打,無不被殺。
鴦只望父到,以為外應,並不見來。
數番殺到中軍,皆被弓弩射回。
鴦直殺到天明,只聽得北邊鼓角喧天。
鴦回顧從者曰:「父親不在南面為應,卻從北至,何也?」
鴦縱馬看時,只見一軍行如猛風,為首一將,乃鄧艾也,躍馬橫刀,大呼曰:「反賊休走!」
鴦大怒,挺槍迎之。
戰有五十合,不分勝敗。
正斗間,魏兵大進,前後夾攻,鴦部下兵乃各自逃散,只文鴦單人獨馬,沖開魏兵,望南而走。
背後數百員魏將,抖擻精神,驟馬追來;將至樂嘉橋邊,看看趕上。
鴦忽然勒回馬大喝一聲,直衝入魏將陣中來;鋼鞭起處,紛紛落馬,各各倒退。
鴦復緩緩而行。
魏將聚在一處,驚訝曰:「此人尚敢退我等之眾耶!可并力追之!」
於是魏將百員,復來追趕。
鴦勃然大怒曰:「鼠輩何不惜命也!」
提鞭撥馬,殺入魏將叢中,用鞭打死數人,復回馬緩轡而行。
魏將連追四五番,皆被文鴦一人殺退。
後人有詩曰:「長坂當年獨拒曹,子龍從此顯英豪。
樂嘉城內爭鋒處,又見文鴦膽氣高。」
原來文欽被山路崎嶇,迷入谷中,行了半夜,比及尋路而出,天色已曉,文鴦人馬不知所向,只見魏兵大勝。
欽不戰而退。
魏兵乘勢追殺,欽引兵望壽春而走。
卻說魏殿中校尉尹大目,乃曹爽心腹之人,因爽被司馬懿謀殺,故事司馬師,常有殺師報爽之心;又素與文欽交厚。
今見師眼瘤突出,不能動止,乃入帳告曰:「文欽本無反心,今被毋丘儉逼迫,以致如此。
某去說之,必然來降。」
師從之。
大目頂盔慣甲,乘馬來趕文欽;看看趕上,乃高聲大叫曰:「文刺史見尹大目么?」
欽回頭視之,大目除盔放於鞍鞽之前,以鞭指曰:「文刺史何不忍耐數日也?」
此是大目知師將亡,故來留欽。
欽不解其意,厲聲大罵,便欲開弓射之。
大目大哭而回。
欽收聚人馬奔壽春時,已被諸葛誕引兵取了;欲復回項城時,胡遵、王基、鄧艾三路兵皆到。
欽見勢危,遂投東吳孫峻去了。
卻說毋丘儉在項城內,聽知壽春已失,文欽勢敗,城外三路兵到,儉遂盡撤城中之兵出戰。
正與鄧艾相遇,儉令葛雍出馬,與艾交鋒,不一合,被艾一刀斬之,引兵殺過陣來。
毋丘儉死戰相拒。
江淮兵大亂。
胡遵、王基引兵四面夾攻。
毋丘儉敵不住,引十餘騎奪路而走。
前至慎縣城下,縣令宋白開門接入,設席待之。
儉大醉,被宋白令人殺了,將頭獻與魏兵。
於是淮南平定。
司馬師卧病不起,喚諸葛誕入帳,賜以印綬,加為鎮東大將軍,都督揚州諸路軍馬;一面班師回許昌。
師目痛不止,每夜只見李豐、張緝、夏侯玄三人立於榻前。
師心神恍惚,自料難保,遂令人往洛陽取司馬昭到。
昭哭拜於床下。
師遺言曰:「吾今權重,雖欲卸肩,不可得也。
汝繼我為之,大事切不可輕托他人,自取滅族之禍。」
言訖,以印綬付之,淚流滿面。
昭急欲問時,師大叫一聲,眼睛迸出而死。
時正元二年二月也。
於是司馬昭發喪,申奏魏主曹髦。
髦遣使持詔到許昌,即命暫留司馬昭屯軍許昌,以防東吳。
昭心中猶豫未決。
鍾會曰:「大將軍新亡,人心未定,將軍若留守於此。
萬一朝廷有變,悔之何及?」
昭從之,即起兵還屯洛水之南。
髦聞之大驚。
太尉王肅奏曰:「昭既繼其兄掌大權,陛下可封爵以安之。」
髦遂命王肅持詔,封司馬昭為大將軍、錄尚書事。
昭入朝謝恩畢。
自此,中外大小事情,皆歸於昭。
卻說西蜀細作哨知此事,報入成都。
姜維奏後主曰:「司馬師新亡,司馬昭初握重權,必不敢擅離洛陽。
臣請乘間伐魏,以復中原。」
後主從之,遂命姜維興師伐魏。
維到漢中,整頓人馬。
征西大將軍張翼曰:「蜀地淺狹,錢糧鮮薄,不宜遠征;不如據險守分,恤軍愛民:此乃保國之計也。」
維曰:「不然。
昔丞相未出茅廬,已定三分天下,然且六齣祁山以圖中原;不幸半途而喪,以致功業未成。
今吾既受丞相遺命,當盡忠報國以繼其志,雖死而無恨也。
今魏有隙可乘,不就此時伐之,更待何時?」
夏侯霸曰:「將軍之言是也。
可將輕騎先出-罕。
若得洮西南安,則諸郡可定。」
張翼曰:「向者不克而還,皆因軍出甚遲也。
兵法云: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今若火速進兵,使魏人不能提防,必然全勝矣。」
於是姜維引兵五萬,望-罕進發。
兵至洮水,守邊軍士報知雍州刺史王經、征西將軍陳泰。
王經先起馬步兵七萬來迎。
姜維分付張翼如此如此,又分付夏侯霸如此如此:二人領計去了;維乃自引大軍背洮水列陣。
王經引數員牙將出而問曰:「魏與吳、蜀,已成鼎足之勢;汝累次入寇,何也?」
維曰:「司馬師無故廢主,鄰邦理宜問罪,何況仇敵之國乎?」
經回顧張明、花永、劉達、朱芳四將曰:「蜀兵背水為陣。
敗則皆沒於水矣。
姜維驍勇,汝四將可戰之。
彼若退動,便可追擊。」
四將分左右而出,來戰姜維。
維略戰數合,撥回馬望本陣中便走。
王經大驅士馬,一齊趕來。
維引兵望著洮水而走;將次近水,大呼將士曰:「事急矣!諸將何不努力!」
眾將一齊奮力殺回,魏兵大敗。
張翼、夏侯霸抄在魏兵之後,分兩路殺來,把魏兵困在垓心。
維奮武揚威,殺入魏軍之中,左衝右突,魏兵大亂,自相踐踏,死者大半,逼入洮水者無數,斬首萬餘,壘屍數里。
王經引敗兵百騎,奮力殺出,徑往狄道城而走;奔入城中,閉門保守。
姜維大獲全功,犒軍已畢,便欲進兵攻打狄道城。
張翼諫曰:「將軍功績已成,威聲大震,可以止矣。
今若前進,倘不如意,正如畫蛇添足也。」
維曰:「不然。
向者兵敗,尚欲進取,縱橫中原;今日洮水一戰,魏人膽裂,吾料狄道唾手可得。
汝勿自墮其志也。」
張翼再三勸諫,維不從,遂勒兵來取狄道城。
卻說雍州征西將軍陳泰,正欲起兵與王經報兵敗之仇,忽兗州刺史鄧艾引兵到。
泰接著,禮畢,艾曰:「今奉大將軍之命,特來助將軍破敵。」
泰問計於鄧艾,艾曰:「洮水得勝,若招羌人之眾,東爭關隴,傳檄四郡:此吾兵之大患也。
今彼不思如此,卻圖狄道城;其城垣堅固,急切難攻,空勞兵費力耳。
吾今陳兵於項嶺,然後進兵擊之,蜀兵必敗矣。」
陳泰曰:「真妙論也!」
遂先撥二十隊兵,每隊五十人,盡帶旌旗、鼓角、烽火之類,日伏夜行,去狄道城東南高山深谷之中埋伏;只待兵來,一齊鳴鼓吹角為應,夜則舉火放炮以驚之。
調度已畢,專候蜀兵到來。
於是陳泰、鄧艾,各引二萬兵相繼而進。
卻說姜維圍住狄道城,令兵八面攻之,連攻數日不下,心中鬱悶,無計可施。
是日黃昏時分,忽三五次流星馬報說:「有兩路兵來,旗上明書大字:一路是征西將軍陳泰,一路是兗州刺史鄧艾。」
維大驚,遂請夏侯霸商議。
霸曰:「吾向嘗為將軍言:鄧艾自幼深明兵法,善曉地理。
今領兵到,頗為勁敵。」
維曰:「彼軍遠來,我休容他住腳,便可擊之。」
乃留張翼攻城,命夏侯霸引兵迎陳泰。
維自引兵來迎鄧艾。
行不到五里,忽然東南一聲炮響,鼓角震地,火光衝天。
維縱馬看時,只見周圍皆是魏兵旗號。
維大驚曰:「中鄧艾之計矣!」
遂傳令教夏侯霸、張翼各棄狄道而退。
於是蜀兵皆退於漢中。
維自斷後,只聽得背後鼓聲不絕,維退入劍閣之時,方知火鼓二十餘處,皆虛設也。
維收兵退屯於鍾提。
且說後主因姜維有洮西之功,降詔封維為大將軍。
維受了職,上表謝恩畢,再議出師伐魏之策。
正是:成功不必添蛇足,討賊猶思奮虎威。
不知此番北伐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111回 鄧士載智敗姜伯約 諸葛誕義討司馬昭
卻說姜維退兵屯於鍾提,魏兵屯於狄道城外。
王經迎接陳泰、鄧艾入城,拜謝解圍之事,設宴相待,大賞三軍。
泰將鄧艾之功,申奏魏主曹髦,髦封艾為安西將軍,假節,領護東羌校尉,同陳泰屯兵於雍、涼等處。
鄧艾上表謝恩畢,陳泰設席與鄧艾作賀曰:「姜維夜遁,其力已竭,不敢再出矣。」
艾笑曰:「吾料蜀兵必出有五。」
泰問其故,艾曰:「蜀兵雖退,終有乘勝之勢;吾兵終有弱敗之實:其必出一也。
蜀兵皆是孔明教演,精銳之兵,容易調遣;吾將不時更換,軍又訓練不熟:其必出二也。
蜀人多以船行,吾軍皆在旱地,勞逸不同;其必出三也。
狄道、隴西、南安、祁山四處皆是守戰之地;蜀人或聲東擊西,指南攻北,吾兵必須分頭守把;蜀兵合為一處而來,以一分當我四分:其必出四也。
若蜀兵自南安、隴西,則可取羌人之谷為食;若出祁山,則有麥可就食:其必出五也。」
陳泰嘆服曰;「公料敵如神,蜀兵何足慮哉!」
於是陳泰與鄧艾結為忘年之交。
艾遂將雍、涼等處之兵,每日操練;各處隘口,皆立營寨,以防不測。
卻說姜維在鍾提大設筵宴,會集諸將,商議伐魏之事。
令史樊建諫曰:「將軍屢出,未獲全功;今日洮西之捷,魏人已服威名,何故又欲出也?萬一不利,前功盡棄。」
維曰:「汝等只知魏國地寬人廣,急不可得;卻不知攻魏者有五可勝。」
眾問之,維答曰:「彼洮西一敗,挫盡銳氣,吾兵雖退,不曾損折:今若進兵,一可勝也。
吾兵船載而進,不致勞困,彼兵皆從旱地來迎:二可勝也。
吾兵久經訓練之眾,彼皆烏合之徒,不曾有法度:三可勝也。
吾兵自出祁山,掠抄秋谷為食:四可勝也。
彼兵須各守備,軍力分開,吾兵一處而去,彼安能救:五可勝也。
不在此時伐魏,更待何日耶?」
夏侯霸曰:「艾年雖幼,而機謀深遠;近封為安西將軍之職,必於各處準備,非同往日矣。」
維厲聲曰:「吾何畏彼哉!公等休長他人銳氣,滅自己威風!吾意已決,必先取隴西。」
眾不敢諫。
維自領前部,令眾將隨後而進,於是蜀兵盡離鍾提,殺奔祁山來。
哨馬報說魏兵已先在祁山立下九個寨柵。
維不信,引數騎憑高望之,果見祁山九寨勢如長蛇,首尾相顧。
維回顧左右曰:「夏侯霸之言,信不誣矣。
此寨形勢絕妙。
止吾師諸葛丞相能之;今觀鄧艾所為,不在吾師之下。」
遂回本寨。
喚諸將曰:「魏人既有準備,必知吾來矣。
吾料鄧艾必在此間。
汝等可虛張吾旗號,據此谷口下寨;每日令百餘騎出哨,每出哨一回,換一番衣甲、旗號、按青、黃、赤、白、黑五方旗幟相換。
吾卻提大兵偷出董亭,徑襲南安去也。」
遂令鮑素屯兵於祁山谷口。
維盡率大兵,望南安進發。
卻說鄧艾知蜀兵出祁山,早與陳泰下寨準備;見蜀兵連日不來搦戰,一日五番哨馬出寨,或十里或十五里而回。
艾憑高望畢。
慌入帳與陳泰曰:「姜維不在此間,必取董亭襲南安去了。
出寨哨馬只是這幾匹。
更換衣甲,往來哨探,其馬皆睏乏,主將必無能者。
陳將軍可引一軍攻之,其寨可破也。
破了寨柵,便引兵襲董亭之路,先斷姜維之後。
吾當先引一軍救南安,徑取武城山。
若先佔此山頭,姜維必取上。
上-有一谷,名曰段谷,地狹山險,正好埋伏。
彼來爭武城山時,吾先伏兩軍於段谷,破維必矣。」
泰曰:「吾守隴西二三十年,未嘗如此明察地理。
公之所言,真神算也!公可速去,吾自攻此處寨柵。」
於是鄧艾引軍星夜倍道而行,徑到武城山;下寨已畢,蜀兵未到。
即令子鄧忠,與帳前校尉師篡,各引五千兵,先去段谷埋伏,如此如此而行。
二人受計而去。
艾令偃旗息鼓,以待蜀兵。
卻說姜維從董亭望南安而來,至武城山前,謂夏侯霸曰:「近南安有一山,名武城山;若先得了,可奪南安之勢。
只恐鄧艾多謀,必先提防。」
正疑慮間,忽然山上一聲炮響,喊聲大震,鼓角齊鳴,旌旗遍豎,皆是魏兵;中央風飄起一黃旗,大書鄧艾字樣。
蜀兵大驚。
山上數處精兵殺下,勢不可當,前軍大敗。
維急率中軍人馬去救時,魏兵已退。
維直來武城山下搦鄧艾戰,山上魏兵並不下來。
維令軍士辱罵。
至晚,方欲退軍,山上鼓角齊鳴,卻又不見魏兵下來。
維欲上山衝殺,山上炮石甚嚴,不能得進。
守至三更,欲回,山上鼓角又鳴,維移兵下山屯紮。
比及令軍搬運木石,方欲豎立為寨,山上鼓角又鳴,魏兵驟至。
蜀兵大亂,自相踐踏,退回舊寨。
次日,姜維令軍士運糧草車仗,至武城山,穿連排定,欲立起寨柵,以為屯兵之計。
是夜二更,鄧艾令五百人,各執火把,分兩路下山,放火燒車仗。
兩兵混殺了一夜,營寨又立不成。
維復引兵退,再與夏侯霸商議曰:「南安未得,不如先取上。
上-乃南安屯糧之所;若得上-,南安自危矣。」
遂留霸屯於武城山,維盡引精兵猛將,徑取上。
行了一宿,將及天明,見山勢狹峻,道路崎嶇,乃問嚮導官曰:「此處何名?」
答曰:「段谷。」
維大驚曰:「其名不美:段谷者,斷谷也。
倘有人斷其谷口,如之奈何?」
正躊躇未決,忽前軍來報:「山後塵頭大起,必有伏兵。」
維急令退兵。
師篡、鄧忠兩軍殺出,維且戰且走,前面喊聲大震,鄧艾引兵殺到:三路夾攻,蜀兵大敗。
幸得夏侯霸引兵殺到,魏兵方退,救了姜維,欲再往祁山。
霸曰:「祁山寨已被陳泰打破,鮑素陣亡,全寨人馬皆退回漢中去了。」
維不敢取董亭,急投山僻小路而回。
後面鄧艾急追,維令諸軍前進,自為斷後。
正行之際,忽然山中一軍突出,乃魏將陳泰也。
魏兵一聲喊起,將姜維困在垓心。
維人馬睏乏,左衝右突,不能得出。
蕩寇將軍張嶷,聞姜維受困,引數百騎殺入重圍。
維因乘勢殺出。
嶷被魏兵亂箭射死。
維得脫重圍,復回漢中,因感張嶷忠勇,歿於王事,乃表贈其子孫。
於是,蜀中將士多有陣亡者,皆歸罪於姜維。
維照武侯街亭舊例,乃上表自貶為後將軍,行大將軍事。
卻說鄧艾見蜀兵退盡,乃與陳泰設宴相賀,大賞三軍。
泰表鄧艾之功,司馬昭遣使持節,加艾官爵,賜印綬;並封其子鄧忠為亭侯。
時魏主曹髦,改正元三年為甘露元年。
司馬昭自為天下兵馬大都督,出入常令三千鐵甲驍將前後簇擁,以為護衛;一應事務,不奏朝廷,就於相府裁處:自此常懷篡逆之心。
有一心腹人,姓賈,名充,字公閭,乃故建威將軍賈逵之子,為昭府下長史。
充語昭曰:「今主公掌握大柄,四方人心必然未安;且當暗訪,然後徐圖大事。」
昭曰:「吾正欲如此。
汝可為我東行。
只推慰勞出征軍士為名,以探消息。」
賈充領命,徑到淮南,入見鎮東大將軍諸葛誕。
誕字公休,乃琅琊南陽人,即武侯之族弟也;向事於魏,因武侯在蜀為相,因此不得重用;后武侯身亡,誕在魏歷任重職,封高平侯。
總攝兩淮軍馬。
當日,賈充託名勞軍,至淮南見諸葛誕。
誕設宴待之。
酒至半酣,充以言挑誕曰:「近來洛陽諸賢,皆以主上懦弱,不堪為君。
司馬大將軍三輩輔國,功德彌天,可以禪代魏統。
未審鈞意若何?」
誕大怒曰:「汝乃賈豫州之子,世食魏祿,安敢出此亂言!」
充謝曰:「某以他人之言告公耳。」
誕曰:「朝廷有難,吾當以死報之。」
充默然,次日辭歸,見司馬昭細言其事。
昭大怒曰:「鼠輩安敢如此!」
充曰:「誕在淮南,深得人心,久必為患,可速除之。」
昭遂暗發密書與揚州刺史樂。
一面遣使齎詔征誕為司空。
誕得了詔書,已知是賈充告變,遂捉來使拷問。
使者曰:「此事樂-知之。」
誕曰:「他如何得知?」
使者曰:「司馬將軍已令人到揚州送密書與樂-矣。」
誕大怒,叱左右斬了來使,遂起部下兵千人,殺奔揚州來。
將至南門,城門已閉,弔橋拽起。
誕在城下叫門,城上並無一人回答。
誕大怒曰:「樂-匹夫,安敢如此!」
遂令將士打城。
手下十餘驍騎,下馬渡壕,飛身上城,殺散軍士,大開城門,於是諸葛誕引兵入城,乘風放火,殺至-家-慌上樓避之。
誕提劍上樓,大喝曰:「汝父樂進,昔日受魏國大恩!不思報本,反欲順司馬昭耶!」
-未及回言,為誕所殺。
一面具表數司馬昭之罪,使人申奏洛陽;一面大聚兩淮屯田戶口十餘萬,並揚州新降兵四萬餘人,積草屯糧,準備進兵;又令長史吳綱,送子諸葛靚入吳為質求援,務要合兵誅討司馬昭。
此時東吳丞相孫峻病亡,從弟孫-輔政-字子通,為人強暴,殺大司馬滕胤、將軍呂據、王-等,因此權柄皆歸於。
吳主孫亮,雖然聰明,無可奈何。
於是吳綱將諸葛靚至石頭城,入拜孫-問其故,綱曰:「諸葛誕乃蜀漢諸葛武侯之族弟也,向事魏國;今見司馬昭欺君罔上,廢主弄權,欲興師討之,而力不及,故特來歸降。
誠恐無憑,專送親子諸葛靚為質。
伏望發兵相助。」
-從其請,便遣大將全懌、全端為主將,於詮為合后,朱異、唐咨為先鋒,文欽為嚮導,起兵七萬,分三隊而進。
吳綱回壽春報知諸葛誕。
誕大喜,遂陳兵準備。
卻說諸葛誕表文到洛陽,司馬昭見了大怒,欲自往討之。
賈充諫曰:「主公乘父兄之基業,恩德未及四海,今棄天子而去,若一朝有變,悔之何及?不如奏請太后及天子一同出征,可保無虞。」
昭喜曰:「此言正合吾意。」
遂入奏太后曰:「諸葛誕謀反,臣與文武官僚,計議停當:請太后同天子御駕親征,以繼先帝之遺意。」
太后畏懼,只得從之。
次日,昭請魏主曹髦起程。
髦曰:「大將軍都督天下軍馬,任從調遣,何必朕自行也?」
昭曰:「不然。
昔日武祖縱橫四海,文帝、明帝有包括宇宙之志,并吞八荒之心,凡遇大敵,必須自行。
陛下正宜追配先君,掃清故孽。
何自畏也?」
髦畏威權,只得從之。
昭遂下詔,盡起兩都之兵二十六萬,命鎮南將軍王基為正先鋒,安東將軍陳騫為副先鋒,監軍石苞為左軍,兗州刺史州泰為右軍,保護車駕,浩浩蕩蕩,殺奔淮南而來。
東吳先鋒朱異,引兵迎敵。
兩軍對圓,魏軍中王基出馬,朱異來迎。
戰不三合,朱異敗走:唐咨出馬,戰不三合,亦大敗而走。
王基驅兵掩殺,吳兵大敗,退五十里下寨,報入壽春城中。
諸葛誕自引本部銳兵,會合文欽並二子文鴦、文虎,雄兵數萬,來敵司馬昭。
正是:方見吳兵銳氣墮。
又看魏將勁兵來。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112回 救壽春於詮死節 取長城伯約鏖兵
卻說司馬昭聞諸葛誕會合吳兵前來決戰,乃召散騎長史裴秀、黃門侍郎鍾會,商議破敵之策。
鍾會曰:「吳兵之助諸葛誕,實為利也;以利誘之,則必勝矣。」
昭從其言,遂令石苞、州泰先引兩軍於石頭城埋伏,王基、陳騫領精兵在後,卻令偏將成-引兵數萬先去誘敵;又令陳俊引車仗牛馬驢騾,裝載賞軍之物,四面聚集於陣中,如敵來則棄之。
是日,諸葛誕令吳將朱異在左,文欽在右,見魏陣中人馬不整,誕乃大驅士馬徑進。
成-退走,誕驅興掩殺,見牛馬驢騾,遍滿郊野;南兵爭取,無心戀戰。
忽然一聲炮響,兩路兵殺來:左有石苞,右有州泰,誕大驚,急欲退時,王基、陳騫精兵殺到。
誕兵大敗。
司馬昭又引兵接應。
誕引敗兵奔入壽春,閉門堅守。
昭令兵四面圍困,并力攻城。
時吳兵退屯安豐,魏主車駕駐於項城。
鍾會曰:「今諸葛誕雖敗,壽春城中糧草尚多,更有吳兵屯安豐以為掎角之勢;今吾兵四面攻圍,彼緩則堅守,急則死戰;吳兵或乘勢夾攻:吾軍無益。
不如三面攻之,留南門大路,容賊自走;走而擊之,可全勝也。
吳兵遠來,糧必不繼;我引輕騎抄在其後,可不戰而自破矣。」
昭撫會背曰:「君真吾之子房也!」
遂令王基撤退南門之兵。
卻說吳兵屯於安豐,孫-喚朱異責之曰:「量一壽春城不能救,安可并吞中原?如再不勝必斬!」
朱異乃回本寨商議。
於詮曰:「今壽春南門不圍,某願領一軍從南門入去,助諸葛誕守城。
將軍與魏兵挑戰,我卻從城中殺出:兩路夾攻,魏兵可破矣。」
異然其言。
於是全懌、全端、文欽等,皆願入城。
遂同於詮引兵一萬,從南門而入城。
魏兵不得將令,未敢輕敵,任吳兵入城,乃報知司馬昭。
昭曰:「此欲與朱異內外夾攻,以破我軍也。」
乃召王基、陳騫分付曰:「汝可引五千兵截斷朱異來路,從背後擊之。」
二人領命而去。
朱異正引兵來,忽背後喊聲大震:左有王基,右有陳騫,兩路軍殺來。
吳兵大敗。
朱異回見孫-,-大怒曰:「累敗之將,要汝何用!」
叱武士推出斬之。
又責全端子全-曰:「若退不得魏兵,汝父子休來見我!」
於是孫-自回建業去了。
鍾會與昭曰:「今孫-退去,外無救兵,城可圍矣。」
昭從之,遂催軍攻圍。
全-引兵欲入壽春,見魏兵勢大,尋思進退無路,遂降司馬昭。
昭加-為偏將軍-感昭恩德,乃修家書與父全端,叔全懌,言孫-不仁,不若降魏,將書射入城中。
懌得-書,遂與端引數千人開門出降。
諸葛誕在城中憂悶,謀士蔣班、焦彝進言曰:「城中糧少兵多,不能久守,可率吳、楚之眾,與魏兵決一死戰。」
誕大怒曰:「吾欲守,汝欲戰,莫非有異心乎!再言必斬!」
二人仰天長嘆曰:「誕將亡矣!我等不如早降,免至一死!」
是夜二更時分,蔣、焦二人逾城降魏,司馬昭重用之。
因此城中雖有敢戰之士,不敢言戰。
誕在城中,見魏兵四下築起土城以防淮水,只望水泛,衝倒土城,驅兵擊之。
不想自秋至冬,並無霖雨,淮水不泛。
城中看看糧盡,文欽在小城內與二子堅守,見軍士漸漸餓倒,只得來告誕曰:「糧皆盡絕,軍士餓損,不如將北方之兵盡放出城,以省其食。」
誕大怒曰:「汝教我盡去北軍,欲謀我耶?」
叱左右推出斬之。
文鴦、文虎見父被殺,各拔短刀,立殺數十人,飛身上城,一躍而下,越壕赴魏寨投降。
司馬昭恨文鴦昔日單騎退兵之仇,欲斬之。
鍾會諫曰:「罪在文欽,今文欽已亡,二子勢窮來歸,若殺降將,是堅城內人之心也。」
昭從之,遂召文鴦、文虎入帳,用好言撫慰,賜駿馬錦衣,加為偏將軍,封關內侯。
二子拜謝,上馬繞城大叫曰:「我二人蒙大將軍赦罪賜爵,汝等何不早降!」
城內人聞言,皆計議曰:「文鴦乃司馬氏仇人,尚且重用,何況我等乎?」
於是皆欲投降。
諸葛誕聞之大怒,日夜自來巡城。
以殺為威。
鍾會知城中人心已變,乃入帳告昭曰:「可乘此時攻城矣。」
昭大喜,遂激三軍,四面雲集,一齊攻打。
守將曾宣獻了北門,放魏兵入城。
誕知魏兵已入;慌引麾下數百人,自城中小路突出;至弔橋邊,正撞著胡奮,手起刀落,斬誕於馬下,數百人皆被縛。
王基引兵殺到西門,正遇吳將於詮。
基大喝曰:「何不早降!」
詮大怒曰:「受命而出,為人救難,既不能救,又降他人,義所不為也!」
乃擲盔於地,大呼曰:「人生在世,得死於戰場者,幸耳!」
急揮刀死戰三十餘合,人困馬乏,為亂軍所殺。
後人有詩讚曰:「司馬當年圍壽春,降兵無數拜車塵。
東吳雖有英雄士,誰及於詮肯殺身!」
司馬昭入壽春,將諸葛誕老小盡皆梟首,滅其三族。
武士將所擒諸葛誕部卒數百人縛至。
昭曰:「汝等降否?」
眾皆大叫曰:「願與諸葛公同死,決不降汝!」
昭大怒,叱武士盡縛於城外,逐一問曰:「降者免死。」
並無一人言降。
直殺至盡,終無一人降者。
昭深加嘆息不已,令皆埋之。
後人有詩讚曰:「忠臣矢志不偷生,諸葛公休帳下兵,《薤露》歌聲應未斷,遺蹤直欲繼田橫!」
卻說吳兵大半降魏,裴秀告司馬昭曰:「吳兵老小,盡在東南江、淮之地,今若留之,久必為變;不如坑之。」
鍾會曰:「不然。
古之用兵者,全國為上,戮其元惡而已。
若盡坑之,是不仁也。
不如放歸江南,以顯中國之寬大。」
昭曰:「此妙論也。」
遂將吳兵盡皆放歸本國。
唐咨因懼孫-,不敢回國,亦來降魏。
昭皆重用,令分佈三河之地。
淮南已平。
正欲退兵,忽報西蜀姜維引兵來取長城,邀截糧草。
昭大驚,慌與多官計議退兵之策。
時蜀漢延熙二十年,改為景耀元年。
姜維在漢中,選川將兩員,每日操練人馬:一是蔣舒,一是傅僉。
二人頗有膽勇,維甚愛之。
忽報淮南諸葛誕起兵討司馬昭,東吳孫-助之,昭大起兩都之兵,將魏太后並魏主一同出征去了。
維大喜曰:「吾今番大事濟矣!」
遂表奏後主,願興兵伐魏。
中散大夫譙周聽知,嘆曰:「近來朝廷溺於酒色,信任中貴黃皓,不理國事,只圖歡樂;伯約累欲征伐,不恤軍士:國將危矣!」
乃作《仇國論》一篇,寄與姜維。
維拆封視之。
論曰:「或問:古往能以弱勝強者,其術何如?曰:處大國無患者,恆多慢;處小國有憂者,恆思善。
多慢則生亂;思善則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養民,以少取多;句踐恤眾,以弱斃強。
此其術也。
或曰:曩者楚強漢弱,約分鴻溝,張良以為民志既定則難動也,率兵追羽,終斃項氏;豈必由文王、句踐之事乎?曰:商、周之際,王侯世尊,君臣久固。
當此之時,雖有漢祖,安能仗劍取天下乎?及秦罷侯置守之後,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於是豪傑並爭。
今我與彼,皆傳國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時,實有六國並據之勢,故可為文王,難為漢祖。
時可而後動,數合而後舉,故湯、武之師,不再戰而克,誠重民勞而度時審也。
如遂極武黷征,不幸遇難,雖有智者,不能謀之矣。」
姜維看畢,大怒曰:「此腐儒之論也!」
擲之於地,遂提川兵來取中原。
乃問傅僉曰:「以公度之,可出何地?」
僉曰:「魏屯糧草,皆在長城;今可徑取駱谷,度沈嶺,直到長城,先燒糧草,然後直取秦川,則中原指日可得矣。」
維曰:「公之見與吾計暗合也。」
即提兵徑取駱谷,度沈嶺,望長城而來。
卻說長城鎮守將軍司馬望,乃司馬昭之族兄也。
城內糧草甚多,人馬卻少。
望聽知蜀兵到,急與王真、李鵬二將,引兵離城二十里下寨。
次日,蜀兵來到,望引二將出陣。
姜維出馬,指望而言曰:「今司馬昭遷主于軍中,必有李-、郭汜之意也,吾今奉朝廷明命,前來問罪,汝當早降。
若還愚迷,全家誅戮!」
望大聲而答曰:「汝等無禮,數犯上國,如不早退,令汝片甲不歸!」
言未畢,望背後王真挺槍出馬,蜀陣中傅僉出迎。
戰不十合,僉賣個破綻,王真便挺槍來刺;傅僉閃過,活捉真於馬上,便回本陣。
李鵬大怒,縱馬輪刀來救。
僉故意放慢,等李鵬將近,努力擲真於地,暗掣四楞鐵簡在手;鵬趕上舉刀待砍,傅僉偷身回顧,向李鵬面門只一簡,打得眼珠迸出,死於馬下。
王真被蜀軍亂槍刺死。
姜維驅兵大進。
司馬望棄寨入城,閉門不出。
維下令曰:「軍士今夜且歇一宿,以養銳氣。
來日須要入城。」
次日平明,蜀兵爭先大進,一擁至城下,用火箭火炮打入城中。
城上草屋一派燒著,魏兵自亂。
維又令人取乾柴堆滿城下,一齊放火,烈焰衝天。
城已將陷,魏兵在城內嚎啕痛哭,聲聞四野。
正攻打之間,忽然背後喊聲大震。
維勒馬回看,只見魏兵鼓噪搖旗,浩浩而來。
維遂令后隊為前隊,自立於門旗下候之。
只見魏陣中一小將,全裝慣帶,挺槍縱馬而出,約年二十餘歲,面如傅粉,唇似抹朱,厲聲大叫曰:「認得鄧將軍否!」
維自思曰:「此必是鄧艾矣。」
挺槍縱馬來迎。
二人抖擻精神,戰到三四十合,不分勝負。
那小將軍槍法無半點放閑。
維心中自思:「不用此計,安得勝乎?」
便撥馬望左邊山路中而走。
那小將驟馬追來,維掛住了鋼槍,暗取雕弓羽箭射之。
那小將眼乖,早已見了,弓弦響處,把身望前一倒,放過羽箭。
維回頭看時,小將已到,挺槍來刺;維一閃,那槍從肋傍邊過,被維挾住。
那小將棄槍,望本陣而走。
維嗟嘆曰:「可惜!可惜!」
再撥馬趕來。
追至陣門前,一將提刀而出曰:「姜維匹夫,勿趕吾兒!鄧艾在此!」
維大驚。
原來小將乃艾之子鄧忠也。
維暗暗稱奇;欲戰鄧艾,又恐馬乏,乃虛指艾曰:「吾今日識汝父子也。
各且收兵,來日決戰。」
艾見戰場不利,亦勒馬應曰:「既如此,各自收兵,暗算者非丈夫也。」
於是兩軍皆退。
鄧艾據渭水下寨,姜維跨兩山安營。
艾見了蜀兵地理,乃作書與司馬望曰:「我等切不可戰,只宜固守。
待關中兵至時,蜀兵糧草皆盡,三面攻之,無不勝也。
今遣長子鄧忠相助守城。」
一面差人於司馬昭處求救。
卻說姜維令人於艾寨中下戰書,約來日大戰,艾佯應之。
次日五更,維令三軍造飯,平明布陣等候。
艾營中偃旗息鼓,卻如無人之狀。
維至晚方回。
次日又令人下戰書,責以失期之罪。
艾以酒食待使,答曰:「微軀小疾,有誤相持,明日會戰。」
次日,維又引兵來,艾仍前不出。
如此五六番。
傅僉謂維曰:「此必有謀也,宜防之。」
維曰:「此必捱關中兵到,三面擊我耳。
吾今令人持書與東吳孫-,使并力攻之。」
忽探馬報說:「司馬昭攻打壽春,殺了諸葛誕,吳兵皆降。
昭班師回洛陽。
便欲引兵來救長城。」
維大驚曰:「今番伐魏,又成畫餅矣,不如且回。」
正是:已嘆四番難奏績,又嗟五度未成功。
未知如何退兵,且看下文分解——
第113回 丁奉定計斬孫綝 姜維斗陣破鄧艾
卻說姜維恐救兵到,先將軍器車仗,一應軍需,步兵先退,然後將馬軍斷後。
細作報知鄧艾。
艾笑曰:「姜維知大將軍兵到,故先退去。
不必追之,追則中彼之計也。」
乃令人哨探,回報果然駱穀道狹之處,堆積柴草,準備要燒追兵。
眾皆稱艾曰:「將軍真神算也!」
遂遣使齎表奏聞。
於是司馬昭大喜,又加賞鄧艾。
卻說東吳大將軍孫-,聽知全端、唐咨等降魏,勃然大怒,將各人家眷,盡皆斬之。
吳主孫亮,時年方十六,見-殺戮太過,心甚不然。
一日出西苑,因食生梅,令黃門取蜜。
須臾取至,見蜜內有鼠糞數塊,召藏吏責之。
藏吏叩首曰:「臣封閉甚嚴,安有鼠糞?」
亮曰:「黃門曾向爾求蜜食否?」
藏吏曰:「黃門於數日前曾求蜜食,臣實不敢與。」
亮指黃門曰:「此必汝怒藏吏不與爾蜜,故置糞於蜜中,以陷之也。」
黃門不服。
亮曰:「此事易知耳。
若糞久在蜜中,則內外皆濕,若新在蜜中,則外濕內燥。」
命剖視之,果然內燥,黃門服罪。
亮之聰明,大抵如此。
雖然聰明,卻被孫-把持,不能主張,-令弟威遠將軍孫據入蒼龍宿衛,武衛將軍孫恩、偏將軍孫干、長水校尉孫-分屯諸營。
一日,吳主孫亮悶坐,黃門侍郎全紀在側,紀乃國舅也。
亮因泣告曰:「孫-專權妄殺,欺朕太甚;今不圖之,必為後患。」
紀曰:「陛下但有用臣處,臣萬死不辭。」
亮曰:「卿可只今點起禁兵,與將軍劉丞各把城門,朕自出殺孫。
但此事切不可令卿母知之,卿母乃-之姊也。
倘若泄漏,誤朕匪輕。」
紀曰:「乞陛下草詔與臣。
臨行事之時,臣將詔示眾,使-手下人皆不敢妄動。」
亮從之,即寫密詔付紀。
紀受詔歸家,密告其父全尚。
尚知此事,乃告妻曰:「三日內殺孫-矣。」
妻曰:「殺之是也。」
口雖應之,卻私令人持書報知孫-大怒,當夜便喚弟兄四人,點起精兵,先圍大內;一面將全尚、劉丞並其家小俱拿下。
比及平明,吳主孫亮聽得宮門外金鼓大震,內侍慌入奏曰:「孫-引兵圍了內苑。」
亮大怒,指全后罵曰:「汝父兄誤我大事矣!」
乃拔劍欲出。
全后與侍中近臣,皆牽其衣而哭,不放亮出。
孫-先將全尚、劉丞等殺訖,然後召文武於朝內,下令曰:「主上荒瀅久病,昏亂無道,不可以奉宗廟,今當廢之。
汝諸文武,敢有不從者,以謀叛論!」
眾皆畏俱,應曰:「願從將軍之令。」
尚書桓彝大怒,從班部中挺然而出,指孫-大罵曰:「今上乃聰明之主,汝何取出此亂言!吾寧死不從賊臣之命!」
-大怒,自拔劍斬之,即入內指吳主孫亮罵曰:「無道昏君!本當誅戮以謝天下!看先帝之面,廢汝為會稽王,吾自選有德者立之!」
叱中書郎李崇奪其璽綬,令鄧程收之。
亮大哭而去。
後人有詩嘆曰:「亂賊誣伊尹,奸臣冒霍光。
可憐聰明主,不得蒞朝堂。」
孫-遣宗正孫楷、中書郎董朝,往虎林迎請琅琊王孫休為君。
休字子烈,乃孫權第六子也,在虎林夜夢乘龍上天,回顧不見龍尾,失驚而覺。
次日,孫楷、董朝至,拜請回都。
行至曲阿,有一老人,自稱姓干,名休,叩頭言曰:「事久必變,願殿下速行。」
休謝之。
行至布塞亭,孫恩將車駕來迎。
休不敢乘輦,乃坐小車而入。
百官拜迎道傍,休慌忙下車答禮。
孫-出令扶起,請入大殿,升御座即天子位。
休再三謙讓,方受玉璽。
文官武將朝賀已畢,大赦天下,改元永安元年;封孫-為丞相、荊州牧;多官各有封賞;又封兄之子孫皓為烏程侯。
孫-一門五侯,皆典禁兵,權傾人主。
吳主孫休,恐其內變,陽示恩寵,內實防之-驕橫愈甚。
冬十二月,奉牛酒入宮上壽,吳主孫休不受,-怒,乃以牛酒詣左將軍張布府中共飲。
酒酣,乃謂布曰:「吾初廢會稽王時,人皆勸吾為君。
吾為今上賢,故立之。
今我上壽而見拒,是將我等閑相待。
吾早晚教你看!」
布聞言,唯唯而已。
次日,布入宮密奏孫休。
休大懼,日夜不安。
數日後,孫-遣中書郎孟宗,撥與中營所管精兵一萬五千,出屯武昌;又盡將武庫內軍器與之。
於是,將軍魏邈、武衛士施朔二人密奏孫休曰:「-調兵在外,又搬盡武庫內軍器,早晚必為變矣。」
休大驚,急召張布計議。
布奏曰:「老將丁奉,計略過人,能斷大事,可與議之。」
休乃召奉入內,密告其事。
奉奏曰:「陛下無憂。
臣有一計,為國除害。」
休問何計,奉曰:「來朝臘日,只推大會群臣,召-赴席,臣自有調遣。」
休大喜。
奉同魏邈、施朔掌外事,張布為內應。
是夜,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將老樹連根拔起。
天明風定,使者奉旨來請孫-入宮赴會。
孫-方起床,平地如人推倒,心中不悅。
使者十餘人,簇擁入內。
家人止之曰:「一夜狂風不息,今早又無故驚倒,恐非吉兆,不可赴會。」
-曰:「吾弟兄共典禁兵,誰敢近身!倘有變動,於府中放火為號。」
囑訖,升車出內。
吳主孫休忙下御座迎之,請-高坐。
酒行數巡,眾驚曰:「宮外望有火起!」
-便欲起身。
休止之曰:「丞相穩便。
外兵自多,何足懼哉?」
言未畢,左將軍張布拔劍在手,引武士三十餘人,搶上殿來,口中厲聲而言曰:「有詔擒反賊孫-!」
-急欲走時,早被武士擒下-叩頭奏曰:「願徙交州歸田裡。」
休叱曰:「爾何不徙滕胤、呂據、王-耶?」
命推下斬之。
於是張布牽孫-下殿東斬訖。
從者皆不敢動。
布宣詔曰:「罪在孫-一人,余皆不問。」
眾心乃安。
布請孫休升五鳳樓。
丁奉、魏邈、施朔等,擒孫-兄弟至,休命盡斬於市。
宗黨死者數百人,滅其三族,命軍士掘開孫峻墳墓,戮其屍首。
將被害諸葛恪、滕胤、呂據、王-等家,重建墳墓,以表其忠。
其牽累流遠者,皆赦還鄉里。
丁奉等重加封賞。
馳書報入成都。
後主劉禪遣使回賀,吳使薛-答禮-自蜀中歸,吳主孫休問蜀中近日作何舉動-奏曰:「近日中常侍黃皓用事,公卿多阿附之。
入其朝,不聞直言;經其野,民有菜色。
所謂燕雀處堂,不知大廈之將焚者也。」
休嘆曰:「若諸葛武侯在時,何至如此乎!」
於是又寫國書,教人齎入成都,說司馬昭不日篡魏,必將侵吳、蜀以示威,彼此各宜準備。
姜維聽得此信,忻然上表,再議出師伐魏。
時蜀漢景耀元年冬,大將軍姜維以廖化、張翼為先鋒,王含、蔣斌為左軍,蔣舒,傅僉為右軍,胡濟為合后,維與夏侯霸總中軍,共起蜀兵二十萬,拜辭後主,徑到漢中。
與夏侯霸商議,當先攻取何地。
霸曰:「祁山乃用武之地,可以進兵,故丞相昔日六齣祁山,因他處不可出也。」
維從其言,遂令三軍並望祁山進發,至谷口下寨。
時鄧艾正在祁山寨中,整點隴右之兵。
忽流星馬報到,說蜀兵現下三寨於谷口。
艾聽知,遂登高看了,回寨升帳,大喜曰:「不出吾之所料也!」
原來鄧艾先度了地脈,故留蜀兵下寨之地;地中自祁山寨直至蜀寨,早挖了地道,待蜀兵至時,於中取事。
此時姜維至谷口分作三寨,地道正在左寨之中,乃王含、蔣斌下寨之處。
鄧艾喚子鄧忠,與師纂各引一萬兵,為左右衝擊;卻喚副將鄭輪,引五百掘子軍,於當夜二更,徑從地道直至左營,於帳后地下擁出。
卻說王含、蔣斌因立寨未定,恐魏兵來劫寨,不敢解甲而寢。
忽聞中軍大亂,急綽兵器上的馬時,寨外鄧忠引兵殺到。
內外夾攻,王、蔣二將奮死抵敵不住,棄寨而走。
姜維在帳中聽得左寨中大喊,料道有內應外合之兵,遂急上馬,立於中軍帳前,傳令曰:「如有妄動者斬!便有敵兵到營邊,休要問他,只管以弓弩射之!」
一面傳示右營,亦不許妄動。
果然魏兵十餘次衝擊,皆被射回。
只衝殺到天明,魏兵不敢殺入。
鄧艾收兵回寨,乃嘆曰:「姜維深得孔明之法!兵在夜而不驚,將聞變而不亂:真將才也!」
次日,王含、蔣斌收聚敗兵,伏於大寨前請罪。
維曰:「非汝等之罪,乃吾不明地脈之故也,」
又撥軍馬,令二將安營訖。
卻將傷死身屍,填於地道之中,以土掩之。
令人下戰書單搦鄧艾來日交鋒。
艾忻然應之。
次日,兩軍列於祁山之前。
維按武侯八陣之法,依天、地、風、雲、鳥、蛇、龍、虎之形,分佈已定。
鄧艾出馬,見維布成八卦,乃亦布之,左右前後,門戶一般。
維持槍縱馬大叫曰:「汝效吾排八陣,亦能變陣否?」
艾笑曰:「汝道此陣只汝能布耶?吾既會布陣,豈不知變陣!」
艾便勒馬入陣,令執法官把旗左右招-,變成八八六十四個門戶;復出陣前曰:「吾變法若何?」
維曰:「雖然不差,汝敢與吾八陣相圍么?」
艾曰:「有何不敢!」
兩軍各依隊伍而進。
艾在中軍調遣。
兩軍衝突,陣法不曾錯動。
姜維到中間,把旗一招,忽然變成長蛇卷地陣,將鄧艾困在垓心,四面喊聲大震。
艾不知其陣,心中大驚。
蜀兵漸漸逼近,艾引眾將衝突不出。
只聽得蜀兵齊叫曰:「鄧艾早降!」
艾仰天長嘆曰:「我一時自逞其能,中姜維之計矣!」
忽然西北角上一彪軍殺入,艾見是魏兵,遂乘勢殺出。
救鄧艾者,乃司馬望也。
比及救出鄧艾時,祁山九寨,皆被蜀兵所奪。
艾引敗兵,退於渭水南下寨。
艾謂望曰:「公何以知此陣法而救出我也?」
望曰:「吾幼年遊學於荊南,曾與崔州平、石廣元為友,講論此陣。
今日姜維所變者,乃長蛇卷地陣也。
若他處擊之,必不可破。
吾見其頭在西北,故從西北擊之,自破矣。」
艾謝曰:「我雖學得陣法,實不知變法。
公既知此法,來日以此法復奪祁山寨柵,如何?」
望曰:「我之所學,恐瞞不過姜維。」
艾曰:「來日公在陣上與他斗陣法,我卻引一軍暗襲祁山之後。
兩下混戰。
可奪舊寨也。」
於是令鄭輪為先鋒,艾自引軍襲山後;一面令人下戰書,搦姜維來日斗陣法。
維批回去訖,乃謂眾將曰:「吾受武侯所傳密書,此陣變法共三百六十五樣,按周天之數。
今搦吾斗陣法,乃班門弄斧耳!但中間必有詐謀,公等知之乎?」
廖化曰:「此必賺我斗陣法,卻引一軍襲我后也。」
維笑曰:「正合我意。」
即令張翼、廖化,引一萬兵去山後埋伏。
次日,姜維盡拔九寨之兵,分佈於祁山之前。
司馬望引兵離了渭南,徑到祁山之前,出馬與姜維答話。
維曰:「汝請吾斗陣法,汝先布與吾看。」
望布成了八卦。
維笑曰:「此即吾所布八陣之法也,汝今盜襲,何足為奇!」
望曰:「汝亦竊他人之法耳!」
維曰:「此陣凡有幾變?」
望笑曰:「吾既能布,豈不會變?此陣有九九八十一變。」
維笑曰:「汝試變來。」
望入陣變了數番,復出陣曰:「汝識吾變否?」
維笑曰:「吾陣法按周天三百六十五變。
汝乃井底之蛙,安知玄奧乎!」
望自知有此變法,實不曾學全,乃勉強折辯曰:「吾不信,汝試變來。」
維曰:「汝教鄧艾出來,吾當布與他看。」
望曰:「鄧將軍自有良謀,不好陣法。」
維大笑曰:「有何良謀!不過教汝賺吾在此布陣,他卻引兵襲吾山後耳!」
望大驚,恰欲進兵混戰,被維以鞭梢一指,兩翼兵先出,殺的那魏兵棄甲拋戈,各逃性命。
卻說鄧艾催督先鋒鄭輪來襲山後。
輪剛轉過山角,忽然一聲炮響,鼓角喧天,伏兵殺出:為首大將。
乃廖化也。
二人未及答話,兩馬交處,被廖化一刀,斬鄭輪於馬下。
鄧艾大驚,急勒兵退時,張翼引一軍殺到。
兩下夾攻,魏兵大敗。
艾捨命突出,身被四箭。
奔到謂南寨時,司馬望亦到。
二人商議退兵之策。
望曰:「近日蜀主劉禪,寵幸中貴黃皓,日夜以酒色為樂。
可用反間計召回姜維,此危可解。」
艾問眾謀士曰:「誰可入蜀交通黃皓?」
言未畢,一人應聲曰:「某願往。」
艾視之,乃襄陽黨均也。
艾大喜,即令黨均齎金珠寶物,徑到成都結連黃皓,布散流言,說姜維怨望天子,不久投魏。
於是成都人人所說皆同。
黃皓奏知後主,即遣人星夜宣姜維入朝。
卻說姜維連日搦戰,鄧艾堅守不出。
維心中甚疑。
忽使命至。
詔維入朝。
維不知何事,只得班師回朝。
鄧艾、司馬望知姜維中計,遂拔渭南之兵,隨後掩殺。
正是:樂毅伐齊遭間阻,岳飛破敵被讒回。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114回 曹髦驅車死南闕 姜維棄糧勝魏兵
卻說姜維傳令退兵,廖化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今雖有詔,未可動也。」
張翼曰:「蜀人為大將軍連年動兵,皆有怨望;不如乘此得勝之時,收回人馬,以安民心,再作良圖。」
維曰:「善。」
遂令各軍依法而退。
命廖化、張翼斷後,以防魏兵追襲。
卻說鄧艾引兵追趕,只見前面蜀兵旗幟整齊,人馬徐徐而退。
艾嘆曰:「姜維深得武侯之法也!」
因此不敢追趕,勒軍回祁山寨去了。
且說姜維至成都,入見後主,問召回之故。
後主曰:「朕為卿在邊庭,久不還師,恐勞軍士,故詔卿回朝,別無他意。」
維曰:「臣已得祁山之寨,正欲收功,不期半途而廢。
此必中鄧艾反間之計矣。」
後主默然不語。
姜維又奏曰:「臣誓討賊,以報國恩。
陛下休聽小人之言,致生疑慮。」
後主良久乃曰:「朕不疑卿;卿且回漢中,俟魏國有變,再伐之可也。」
姜維嘆息出朝,自投漢中去訖。
卻說黨均回到祁山寨中,報知此事。
鄧艾與司馬望曰:「君臣不和,必有內變。」
就令黨均入洛陽,報知司馬昭。
昭大喜,便有圖蜀之心,乃問中護軍賈充曰:「吾今伐蜀,如何?」
充曰:「未可伐也。
天子方疑主公,若一旦輕出,內難必作矣。
舊年黃龍兩見於寧陵井中,群臣表賀,以為祥瑞;天子曰:『非祥瑞也。
龍者君象,乃上不在天,下不在田,屈於井中,是幽困之兆也。
』遂作《潛龍詩》一首。
詩中之意,明明道著主公。
其詩曰:『傷哉龍受困,不能躍深淵。
上不飛天漢,下不見於田。
蟠居於井底,鰍鱔舞其前。
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司馬昭聞之大怒,謂賈充曰:「此人慾效曹芳也!若不早圖,彼必害我。」
充曰:「某願為主公早晚圖之。」
時魏甘露五年夏四月,司馬昭帶劍上殿,髦起迎之。
群臣皆奏曰:「大將軍功德巍巍,合為晉公,加九錫。」
髦低頭不答。
昭厲聲曰:「吾父子兄弟三人有大功於魏,今為晉公,得毋不宜耶?」
髦乃應曰:「敢不如命?」
昭曰:「《潛龍》之詩,視吾等如鰍鱔,是何禮也?」
髦不能答。
昭冷笑下殿,眾官凜然。
髦歸後宮,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三人,入內計議。
髦泣曰:「司馬昭將懷篡逆,人所共知!朕不能坐受廢辱,卿等可助朕討之!」
王經奏曰:「不可。
昔魯昭公不忍季氏,敗走失國;今重權已歸司馬氏久矣,內外公卿,不顧順逆之理,阿附奸賊,非一人也。
且陛下宿衛寡弱,無用命之人。
陛下若不隱忍,禍莫大焉。
且宜緩圖,不可造次。」
髦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朕意已決,便死何懼!」
言訖,即入告太后。
王沈、王業謂王經曰:「事已急矣。
我等不可自取滅族之禍,當往司馬公府下出首,以免一死。」
經大怒曰:「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敢懷二心乎?」
王沈、王業見經不從,徑自往報司馬昭去了。
少頃,魏主曹髦出內,令護衛焦伯,聚集殿中宿衛蒼頭官僮三百餘人,鼓噪而出。
髦仗劍升輦,叱左右徑出南闕。
王經伏於輦前,大哭而諫曰:「今陛下領數百人伐昭,是驅羊而入虎口耳,空死無益。
臣非惜命,實見事不可行也!」
髦曰:「吾軍已行,卿無阻當。」
遂望雲龍門而來。
只見賈充戎服乘馬,左有成-,右有成濟,引數千鐵甲禁兵,吶喊殺來。
髦仗劍大喝曰:「吾乃天子也!汝等突入宮庭,欲弒君耶?」
禁兵見了曹髦,皆不敢動。
賈充呼成濟曰:「司馬公養你何用?正為今日之事也!」
濟乃綽戟在手,回顧充曰:「當殺耶?當縛耶?」
充曰:「司馬公有令;只要死的。」
成濟-戟直奔輦前。
髦大喝曰:「匹夫敢無禮乎!」
言未訖,被成濟一戟刺中前胸,撞出輦來;再一戟,刃從背上透出,死於輦傍。
焦伯挺槍來迎,被成濟一戟刺死。
眾皆逃走。
王經隨後趕來,大罵賈充曰:「逆賊安敢弒君耶!」
充大怒,叱左右縛定,報知司馬昭。
昭入內,見髦已死,乃佯作大驚之狀,以頭撞輦而哭,令人報知各大臣。
時太傅司馬孚入內,見髦屍,首枕其股而哭曰:「弒陛下者,臣之罪也!」
遂將髦屍用棺槨盛貯,停於偏殿之西。
昭入殿中,召群臣會議。
群臣皆至,獨有尚書僕射陳泰不至。
昭令泰之舅尚書荀-召之。
泰大哭曰:「論者以泰比舅,今舅實不如泰也。」
乃披麻帶孝而入,哭拜於靈前。
昭亦佯哭而問曰:「今日之事,何法處之?」
泰曰:「獨斬賈充,少可以謝天下耳。」
昭沉吟良久,又問曰:「再思其次?」
泰曰:「惟有進於此者,不知其次。」
昭曰:「成濟大逆不道,可剮之,滅其三族。」
濟大罵昭曰:「非我之罪,是賈充傳汝之命!」
昭令先割其舌。
濟至死叫屈不絕。
弟成-亦斬於市,盡滅三族。
後人有詩嘆曰:「司馬當年命賈充,弒君南闕赭袍紅。
卻將成濟誅三族,只道軍民盡耳聾。」
昭又使人收王經全家下獄。
王經正在廷尉廳下,忽見縛其母至。
經叩頭大哭曰:「不孝子累及慈母矣!」
母大笑曰:「人誰不死?正恐不得死所耳!以此棄命,何恨之有!」
次日,王經全家皆押赴東市。
王經母子含笑受刑。
滿城士庶,無不垂淚。
後人有詩曰:「漢初誇伏劍,漢末見王經:真烈心無異,堅剛志更清。
節如泰華重,命似鴻毛輕。
母子聲名在,應同天地傾。」
太傅司馬孚請以王禮葬曹髦,昭許之。
賈充等勸司馬昭受魏禪,即天子位。
昭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聖人稱為至德。
魏武帝不肯受禪於漢,猶吾之不肯受禪於魏也。」
賈充等聞言,已知司馬昭留意於子司馬炎矣,遂不復勸進。
是年六月,司馬昭立常道鄉公曹璜為帝,改元景元元年。
璜改名曹免,字景明。
乃武帝曹操之孫,燕王曹宇之子也。
奐封昭為相國、晉公,賜錢十萬、絹萬匹。
其文武多官,各有封賞。
早有細作報入蜀中。
姜維聞司馬昭弒了曹髦,立了曹奐,喜曰:「吾今日伐魏,又有名矣。」
遂發書入吳,令起兵問司馬昭弒君之罪;一面奏准後主,起兵十五萬,車乘數千輛,皆置板箱於上;令廖化、張翼為先鋒:化取子午谷,翼取駱谷;維自取斜谷,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齊。
三路兵並起,殺奔祁山而來。
時鄧艾在祁山寨中,訓練人馬,聞報蜀兵三路殺到,乃聚諸將計議。
參軍王-曰:「吾有一計,不可明言,現寫在此,謹呈將軍台覽。」
艾接來展看畢,笑曰:「此計雖妙,只怕瞞不過姜維。」
-曰:「某願捨命前去。」
艾曰:「公志若堅,必能成功。」
遂撥五千兵與-連夜從斜谷迎來,正撞蜀兵前隊哨馬-叫曰:「我是魏國降兵,可報與主帥。」
哨軍報知姜維,維令攔住余兵,只教為首的將來見-拜伏於地曰:「某乃王經之侄王-也。
近見司馬昭弒君,將叔父一門皆戮,某痛恨入骨。
今幸將軍興師問罪,故特引本部兵五千來降。
願從調遣,剿除奸黨,以報叔父之恨。」
維大喜,謂-曰:「汝既誠心來降,吾豈不誠心相待?吾軍中所患者,不過糧耳。
今有糧車數千,現在川口,汝可運赴祁山。
吾只今去取祁山寨也。」
-心中大喜,以為中計,忻然領諾。
姜維曰:「汝去運糧,不必用五千人,但引三千人去,留下二千人引路,以打祁山。」
-恐維疑惑,乃引三千兵去了。
維令傅僉引二千魏兵隨征聽用。
忽報夏侯霸到。
霸曰:「都督何故准信王-之言也?吾在魏,雖不知備細,未聞王-是王經之侄。
其中多詐,請將軍察之。」
維大笑曰:「我已知王-之詐,故分其兵勢,將計就計而行。」
霸曰:「公試言之。」
維曰:「司馬昭奸雄比於曹操,既殺王經,滅其三族,安肯存親侄於關外領兵?故知其詐也。
仲權之見,與我暗合。」
於是姜維不出斜谷,卻令人於路暗伏,以防王-姦細。
不旬日,果然伏兵捉得王-回報鄧艾下書人來見。
維問了情節,搜出私書,書中約於八月二十日,從小路運糧送歸大寨,卻教鄧艾遣兵於-山谷中接應。
維將下書人殺了,卻將書中之意,改作八月十五日,約鄧艾自率大兵,於-山谷中接應。
一面令人扮作魏軍往魏營下書;一面令人將現有糧車數百輛卸了糧米,裝載乾柴茅草引火之物,用青布罩之,令傅僉引二千原降魏兵,執打運糧旗號。
維卻與夏侯霸各引一軍,去山谷中埋伏。
令蔣舒出斜谷,廖化、張翼俱各進兵,來取祁山。
卻說鄧艾得了王-書信,大喜,急寫回書,今來人回報。
至八月十五日,鄧艾引五萬精兵徑往-山谷中來,遠遠使人憑高眺探,只見無數糧車,接連不斷,從山凹中而行。
艾勒馬望之,果然皆是魏兵。
左右曰:「天已昏暮,可速接應王-出谷口。」
艾曰:「前面山勢掩映,倘有伏兵,急難退步;只可在此等候。」
正言間,忽兩騎馬驟至,報曰:「王將軍因將糧草過界,背後人馬趕來,望早救應。」
艾大驚,急催兵前進。
時值初更,月明如晝,只聽得山後吶喊,艾只道王-在山後廝殺。
徑奔過山後時,忽樹林后一彪軍撞出,為首蜀將傅僉,縱馬大叫曰:「鄧艾匹夫!已中吾主將之計,何不早早下馬受死!」
艾大驚,勒回馬便走。
車上火盡著,那火便是號火。
兩勢下蜀兵盡出,殺得魏兵七斷八續,但聞四下山上只叫:「拿住鄧艾的,賞千金,封萬戶侯!」
'得鄧艾棄甲丟盔,撇了坐下馬,雜在步軍之中,爬山越嶺而逃。
姜維、夏侯霸只望馬上為首的徑來擒捉,不想鄧艾步行走脫。
維領得勝兵去接王-糧車。
卻說王-密約鄧艾,先期將糧草車仗,整備停當,專候舉事。
忽有心腹人報:「事已泄漏,鄧將軍大敗,不知性命如何。」
-大驚,令人哨探,回報三路兵圍殺將來,背後又見塵頭大起,四下無路-叱左右令放火,盡燒糧草車輛。
一霎時,火光突起,烈火燒空。
灌大叫曰:「事已急矣!汝等宜死戰!」
乃提兵望西殺出。
背後姜維三路追趕。
維只道王-捨命撞回魏國,不想反殺入漢中而去-因兵少,只恐追兵趕上,遂將棧道並各關隘盡皆燒毀。
姜維恐漢中有失,遂不追鄧艾,提兵連夜抄小路來追殺王-被四面蜀兵攻擊,投黑龍江而死。
余兵盡被姜維坑之。
維雖然勝了鄧艾,卻折了許多糧車,又毀了棧道,乃引兵還漢中。
鄧艾引部下敗兵,逃回祁山寨內,上表請罪,自貶其職。
司馬昭見艾數有大功,不忍貶之,復加厚賜。
艾將原賜財物,盡分給被害將士之家。
昭恐蜀兵又出,遂添兵五萬,與艾守御。
姜維連夜修了棧道,又議出師。
正是:連修棧道兵連出,不伐中原死不休。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115回 詔班師後主信讒 托屯田姜維避禍
卻說蜀漢景耀五年,冬十月,大將軍姜維,差人連夜修了棧道,整頓軍糧兵器,又於漢中水路調撥船隻。
俱已完備,上表奏後主曰:「臣累出戰,雖未成大功,已挫動魏人心膽。
今養兵日久,不戰則懶,懶則致病。
況今軍思效死,將思用命。
臣如不勝,當受死罪。」
後主覽表,猶豫未決。
譙周出班奏曰:「臣夜觀天文,見西蜀分野,將星暗而不明。
今大將軍又欲出師,此行甚是不利。
陛下可降詔止之。」
後主曰:「且看此行若何。
果然有失,卻當阻之。」
譙周再三苦諫不從,乃歸家嘆息不已,遂推病不出。
卻說姜維臨興兵,乃問廖化曰:「吾今出師,誓欲恢復中原,當先取何處?」
化曰:「連年征伐,軍民不寧;兼魏有鄧艾,足智多謀,非等閑之輩:將軍強欲行難為之事,此化所以未敢專也。」
維勃然大怒曰:「昔丞相六齣祁山,亦為國也。
吾今八次伐魏,豈為一己之私哉?今當先取洮陽。
如有逆吾者必斬!」
遂留廖化守漢中,自同諸將提兵三十萬,徑取洮陽而來。
早有川口人報入祁山寨中。
時鄧艾正與司馬望談兵,聞知此信,遂令人哨探。
回報蜀兵盡從洮陽而出。
司馬望曰:「姜維多計,莫非虛取洮陽而實來取祁山乎?」
鄧艾曰:「今姜維實出洮陽也。」
望曰:「公何以知之?」
艾曰:「向者姜維累出吾有糧之地,今洮陽無糧,維必料吾只守祁山,不守洮陽,故徑取洮陽;如得此城,屯糧積草,結連羌人,以圖久計耳。」
望曰:「若此,如之奈何?」
艾曰:「可盡撤此處之兵,分為兩路去救洮陽。
離洮陽二十五里,有侯河小城,乃洮陽咽喉之地。
公引一軍伏於洮陽,偃旗息鼓,大開四門,如此如此而行;我卻引一軍伏侯河,必獲大勝也。」
籌畫已定,各各依計而行。
只留偏將師纂守祁山寨。
卻說姜維令夏侯霸為前部,先引一軍徑取洮陽。
霸提兵前進,將近洮陽,望見城上並無一桿旌旗,四門大開。
霸心下疑惑,未敢入城,回顧諸將曰:「莫非詐乎?」
諸將曰:「眼見得是空城,只有些小百姓,聽知大將軍兵到,盡棄城而走了。」
霸未信,自縱馬於城南視之,只見城后老小無數,皆望西北而逃。
霸大喜曰:「果空城也。」
遂當先殺入,餘眾隨後而進。
方到瓮城邊,忽然一聲炮響,城上鼓角齊鳴,旌旗遍豎,拽起弔橋。
霸大驚曰:「誤中計矣!」
慌欲退時,城上矢石如雨。
可憐夏侯霸同五百軍,皆死於城下。
後人有詩嘆曰:「大膽姜維妙算長,誰知鄧艾暗提防。
可憐投漢夏侯霸,頃刻城邊箭下亡。」
司馬望從城內殺出,蜀兵大敗而逃。
隨後姜維引接應兵到,殺退司馬望,就傍城下寨。
維聞夏侯霸射死,嗟傷不已。
是夜二更,鄧艾自侯河城內,暗引一軍潛地殺入蜀寨。
蜀兵大亂,姜維禁止不住。
城上鼓角喧天,司馬望引兵殺出。
兩下夾攻,蜀兵大敗。
維左衝右突,死戰得脫,退二十餘里下寨。
蜀兵兩番敗走之後,心中搖動。
維與眾將曰:「勝敗乃兵家之常,今雖損兵折將,不足為憂。
成敗之事,在此一舉,汝等始終勿改。
如有言退者立斬。」
張翼進言曰:「魏兵皆在此處,祁山必然空虛。
將軍整兵與鄧艾交鋒,攻打洮陽、侯河;某引一軍取祁山。
取了祁山九寨,便驅兵向長安。
此為上計。」
維從之,即令張翼引后軍徑取祁山。
維自引兵到侯河搦鄧艾交戰。
艾引軍出迎。
兩軍對圓,二人交鋒數十餘合,不分勝負,各收兵回寨。
次日,姜維又引兵挑戰,鄧艾按兵不出。
姜維令軍辱罵。
鄧艾尋思曰:「蜀人被吾大殺一陣,全然不退,連日反來搦戰:必分兵去襲祁山寨也。
守寨將師纂,兵少智寡,必然敗矣。
吾當親往救之。」
乃喚子鄧忠分付曰:「汝用心守把此處,任他搦戰,卻勿輕出。
吾今夜引兵去祁山救應。」
是夜二更,姜維正在寨中設計,忽聽得寨外喊聲震地,鼓角喧天,人報鄧艾引三千精兵夜戰。
諸將欲出,維止之曰:「勿得妄動。」
原來鄧艾引兵至蜀寨前哨探了一遍,乘勢去救祁山,鄧忠自入城去了。
姜維喚諸將曰:「鄧艾虛作夜戰之勢,必然去救祁山寨矣。」
乃喚傅僉分付曰:「汝守此寨,勿輕與敵。」
囑畢,維自引三千兵來助張翼。
卻說張翼正到祁山攻打,守寨將師纂兵少,支持不住。
看看待破,忽然鄧艾兵至,衝殺了一陣,蜀兵大敗,把張翼隔在山後,絕了歸路。
正慌急之間,忽聽的喊聲大震,鼓角喧天,只見魏兵紛紛倒退。
左右報曰:「大將軍姜伯約殺到!」
翼乘勢驅兵相應。
兩下夾攻,鄧艾折了一陣,急退上祁山寨不出。
姜維令兵四面攻圍。
話分兩頭。
卻說後主在成都,聽信宦官黃皓之言,又溺於酒色,不理朝政。
時有大臣劉琰妻胡氏,極有顏色;因入宮朝見皇后,后留在宮中,一月方出。
琰疑其妻與後主私通,乃喚帳下軍士五百人,列於前,將妻綁縛,令軍以履撻其面數十,幾死復甦。
後主聞之大怒,令有司議劉琰罪。
有司議得:「卒非撻妻之人,面非受刑之地:合當棄市。」
遂斬劉琰。
自此命婦不許入朝。
然一時官僚以後主荒瀅,多有疑怨者。
於是賢人漸退,小人日進。
時右將軍閻宇,身無寸功,只因阿附黃皓,遂得重爵;聞姜維統兵在祁山,乃說皓奏後主曰:「姜維屢戰無功,可命閻宇代之。」
後主從其言,遣使齎詔,召回姜維。
維正在祁山攻打寨柵,忽一日三道詔至,宣維班師。
維只得遵命,先令洮陽兵退,次后與張翼徐徐而退。
鄧艾在寨中,只聽得一夜鼓角喧天,不知何意。
至平明,人報蜀兵盡退,止留空寨。
艾疑有計,不敢追襲。
姜維徑到漢中,歇住人馬,自與使命入成都見後主。
後主一連十日不朝。
維心中疑惑。
是日至東華門,遇見秘書郎-正。
維問曰:「天子召維班師,公知其故否?」
正笑曰:「大將軍何尚不知?黃皓欲使閻宇立功,奏聞朝廷,發詔取回將軍。
今聞鄧艾善能用兵,因此寢其事矣。」
維大怒曰:「我必殺此宦豎!」
-正止之曰:「大將軍繼武侯之事,任大職重,豈可造次?倘若天子不容,反為不美矣。」
維謝曰:「先生之言是也。」
次日,後主與黃皓在後園宴飲,維引數人徑入。
早有人報知黃皓,皓急避於湖山之側。
維至亭下,拜了後主,泣奏曰:「臣困鄧艾於祁山,陛下連降三詔,召臣回朝,未審聖意為何?」
後主默然不語。
維又奏曰:「黃皓奸巧專權,乃靈帝時十常侍也。
陛下近則鑒於張讓,遠則鑒於趙高。
早殺此人,朝廷自然清平,中原方可恢復。」
後主笑曰:「黃皓乃趨走小臣,縱使專權,亦無能為。
昔者董允每切齒恨皓,朕甚怪之。
卿何必介意?」
維叩頭奏曰:「陛下今日不殺黃皓,禍不遠也。」
後主曰:「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卿何不容一宦官耶?」
令近侍於湖山之側,喚出黃皓至亭下,命拜姜維伏罪。
皓哭拜維曰:「某早晚趨侍聖上而已,並不幹與國政。
將軍休聽外人之言,欲殺某也。
某命繫於將軍,惟將軍憐之!」
言罷,叩頭流涕。
維忿忿而出,即往見-正,備將此事告之。
正曰:「將軍禍不遠矣。
將軍若危,國家隨滅!」
維曰:「先生幸教我以保國安身之策。
正曰:「隴西有一去處,名曰沓中,此地極其肥壯。
將軍何不效武侯屯田之事,奏知天子,前去沓中屯田?一者,得麥熟以助軍實;二者,可以盡圖隴右諸郡;三者,魏人不敢正視漢中;四者,將軍在外掌握兵權,人不能圖,可以避禍:此乃保國安身之策也,宜早行之。」
維大喜,謝曰:「先生金玉之言也。」
次日,姜維表奏後主,求沓中屯田,效武侯之事。
後主從之。
維遂還漢中,聚諸將曰:「某累出師,因糧不足,未能成功。
今吾提兵八萬,往沓中種麥屯田,徐圖進取。
汝等久戰勞苦,今且斂兵聚谷,退守漢中;魏兵千里運糧,經涉山嶺,自然疲乏;疲乏必退:那時乘虛追襲。
無不勝矣。」
遂令胡濟守漢壽城,王含守樂城,蔣斌守漢城,蔣舒、傅僉同守關隘。
分撥已畢,維自引兵八萬,來沓中種麥,以為久計。
卻說鄧艾聞姜維在沓中屯田,於路下四十餘營,連絡不絕,如長蛇之勢。
艾遂令細作相了地形,畫成圖本,具表申奏。
晉公司馬昭見之,大怒曰:「姜維屢犯中原,不能剿除,是吾心腹之患也。」
賈充曰:「姜維深得孔明傳授,急難退之。
須得一智勇之將,往刺殺之,可免動兵之勞。」
從事中郎荀-曰:「不然。
今蜀主劉禪溺於酒色,信用黃皓,大臣皆有避禍之心。
姜維在沓中屯田,正避禍之計也。
若令大將伐之,無有不勝,何必用刺客乎?」
昭大笑曰:「此言最善。
吾欲伐蜀,誰可為將?」
荀-曰:「鄧艾乃世之良材,更得鍾會為副將,大事成矣。」
昭大喜曰:「此言正合吾意。」
乃召鍾會入而問曰:「吾欲令汝為大將,去伐東吳,可乎?」
會曰:「主公之意,本不欲伐吳,實欲伐蜀也。」
昭大笑曰:「子誠識吾心也——但卿往伐蜀,當用何策?」
會曰:「某料主公欲伐蜀,已畫圖本在此。」
昭展開視之,圖中細載一路安營下寨屯糧積草之處,從何而進,從何而退,——皆有法度。
昭看了大喜曰:「真良將也!卿與鄧艾合兵取蜀,何如?」
會曰:「蜀川道廣,非一路可進;當使鄧艾分兵各進,可也。」
昭遂拜鍾會為鎮西將軍,假節鉞,都督關中人馬,調遣青、徐、兗、豫、荊、揚等處;一面差人持節令鄧艾為征西將軍,都督關外隴上,使約期伐蜀。
次日,司馬昭於朝中計議此事,前將軍鄧敦曰:「姜維屢犯中原,我兵折傷甚多,只今守御,尚自未保;奈何深入山川危險之地,自取禍亂耶?」
昭怒曰:「吾欲興仁義之師,伐無道之主,汝安敢逆吾意!」
叱武士推出斬之。
須臾,呈鄧敦首級於階下。
眾皆失色。
昭曰:「吾自征東以來,息歇六年,治兵繕甲,皆已完備,欲伐吳、蜀久矣。
今先定西蜀,乘順流之勢,水陸並進,并吞東吳;此滅豸虎取虞之道也。
吾料西蜀將士,守成都者八九萬,守邊境者不過四五萬,姜維屯田者不過六七萬。
今吾已令鄧艾引關外隴右之兵十餘萬,絆住姜維於沓中,使不得東顧;遣鍾會引關中精兵二三十萬,直抵駱谷,三路以襲漢中。
蜀主劉禪昏暗,邊城外破,士女內震。
其亡可必矣。」
眾皆拜服。
卻說鍾會受了鎮西將軍之印,起兵伐蜀。
會恐機謀或泄,卻以伐吳為名,令青、兗、豫、荊、揚等五處各造大船;又遣唐咨於登、萊等州傍海之處,拘集海船。
司馬昭不知其意,遂召鍾會問之曰:「子從旱路收川,何用造船耶?」
會曰:「蜀若聞我兵大進,必求救於東吳也。
故先布聲勢,作伐吳之狀,吳必不敢妄動。
一年之內,蜀已破,船已成,而伐吳,豈不順乎?」
昭大喜,選日出師。
時魏景元四年秋七月初三日,鍾會出師。
司馬昭送之於城外十里方回。
西曹掾邵悌密謂司馬昭曰:「今主公遣鍾會領十萬兵伐蜀,愚料會志大心高,不可使獨掌大權。」
昭笑曰:「吾豈不知之?」
悌曰:「主公既知,何不使人同領其職?」
昭言無數語,使邵悌疑心頓釋。
正是:方當士馬驅馳日,早識將軍跋扈心。
未知其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116回 鍾會分兵漢中道 武侯顯聖定軍山
卻說司馬昭謂西曹掾邵悌曰:「朝臣皆言蜀未可伐,是其心怯;若使強戰,必敗之道也。
今鍾會獨建伐蜀之策,是其心不怯;心不怯,則破蜀必矣。
蜀既破,則蜀人心膽已裂;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
會即有異志,蜀人安能助之乎?至若魏人得勝思歸,必不從會而反,更不足慮耳。
此言乃吾與汝知之,切不可泄漏。」
邵悌拜服。
卻說鍾會下寨已畢,升帳大集諸將聽令。
時有監軍衛-,護軍胡烈,大將田續、龐會、田章、爰青、丘建、夏侯咸、王買、皇甫-、句安等八十餘員。
會曰:「必須一大將為先鋒,逢山開路,遇水疊橋。
誰敢當之?」
一人應聲曰:「某願往。」
會視之,乃虎將許褚之子許儀也。
眾皆曰:「非此人不可為先鋒。」
會喚許儀曰:「汝乃虎體猿班之將。
父子有名;今眾將亦皆保汝。
汝可掛先鋒印,領五千馬軍、一千步軍,徑取漢中。
兵分三路:汝領中路,出斜谷;左軍出駱谷;右軍齣子午谷。
此皆崎嶇山險之地,當今軍填平道路,修理橋樑,鑿山破石,勿使阻礙。
如違必按軍法。」
許儀受命,領兵而進。
鍾會隨後提十萬餘眾,星夜起程。
卻說鄧艾在隴西,既受伐蜀之詔,一面令司馬望往遏羌人,又遣雍州刺史諸葛緒,天水太守王頎,隴西太守牽弘,金城太守楊欣,各調本部兵前來聽令。
比及軍馬雲集,鄧艾夜作一夢:夢見登高山,望漢中,忽於腳下迸出一泉,水勢上涌。
須臾驚覺,渾身汗流;遂坐而待旦,乃召護衛爰邵問之。
邵素明《周易》,艾備言其夢,邵答曰:「《易》云:山上有水曰蹇。
蹇卦者:『利西南,不利東北。
』孔子云:『蹇利西南,往有功也;不利東北,其道窮也。
』將軍此行,必然克蜀;但可惜蹇滯不能還。」
艾聞言,愀然不樂。
忽鍾會檄文至,約艾起兵,於漢中取齊。
艾遂遣雍州刺史諸葛緒,引兵一萬五千,先斷姜維歸路;次遣天水太守王頎,引兵一萬五千,從左攻沓中;隴西太守牽弘,引一萬五千人,從右攻沓中;又遣金城太守楊欣,引一萬五千人,於甘松邀姜維之後。
艾自引兵三萬,往來接應。
卻說鍾會出師之時,有百官送出城外,旌旗蔽日,鎧甲凝霜,人強馬壯,威風凜然。
人皆稱羨,惟有相國參軍劉-,微笑不語。
太尉王祥見-冷笑,就馬上握其手而問曰:「鍾、鄧二人,此去可平蜀乎?」
-曰:「破蜀必矣。
但恐皆不得還都耳。」
王祥問其故,劉-但笑而不答。
祥遂不復問。
卻說魏兵既發,早有細作入沓中報知姜維。
維即具表申奏後主:「請降詔遣左車騎將軍張翼領兵守護陽安關,右車騎將軍廖化領兵守陰平橋:這二處最為要緊,若失二處,漢中不保矣。
一面當遣使入吳求救。
臣一面自起沓中之兵拒敵。」
時後主改景耀六年為炎興元年,日與宦官黃皓在宮中遊樂。
忽接姜維之表,即召黃皓問曰:「今魏國遣鍾會、鄧艾大起人馬,分道而來,如之奈何?」
皓奏曰:「此乃姜維欲立功名,故上此表。
陛下寬心,勿生疑慮。
臣聞城中有一師婆,供奉一神,能知吉凶,可召來問之。」
後主從其言,於後殿陳設香花紙燭、享祭禮物,令黃皓用小車請入宮中,坐於龍床之上。
後主焚香祝畢,師婆忽然披髮跣足,就殿上跳躍數十遍,盤旋於案上。
皓曰:「此神人降矣。
陛下可退左右,親禱之。」
後主盡退侍臣,再拜祝之。
師婆大叫曰:「吾乃西川土神也。
陛下欣樂太平,何為求問他事?數年之後,魏國疆土亦歸陛下矣。
陛下切勿憂慮。」
言訖,昏倒於地,半晌方蘇。
後主大喜,重加賞賜。
自此深信師婆之說,遂不聽姜維之言,每日只在宮中飲宴歡樂。
姜維累申告急表文,皆被黃皓隱匿,因此誤了大事。
卻說鍾會大軍,迤邐望漢中進發。
前軍先鋒許儀,要立頭功,先領兵至南鄭關。
儀謂部將曰:「過此關即漢中矣。
關上不多人馬,我等便可奮力搶關。」
眾將領命,一齊并力向前。
原來守關蜀將盧遜,早知魏兵將到,先於關前木橋左右,伏下軍士,裝起武侯所遺十矢連弩;比及許儀兵來搶關時,一聲梆子響處,矢石如雨。
儀急退時,早射倒數十騎。
魏兵大敗。
儀回報鍾會。
會自提帳下甲士百餘騎來看,果然箭弩一齊射下。
會撥馬便回,關上盧遜引五百軍殺下來。
會拍馬過橋,橋上土塌,陷住馬蹄,爭些兒掀下馬來。
馬掙不起,會棄馬步行;跑下橋時,盧遜趕上,一槍刺來,卻被魏兵中荀愷回身一箭,射盧遜落馬。
鍾會麾眾乘勢搶關,關上軍士因有蜀兵在關前,不敢放箭,被鍾會殺散,奪了山關。
即以荀愷為護軍,以全副鞍馬鎧甲賜之。
會喚許儀至帳下,責之曰:「汝為先鋒,理合逢山開路,遇水疊橋,專一修理橋樑道路,以便行軍。
吾方才到橋上,陷住馬蹄,幾乎墮橋;若非荀愷,吾已被殺矣!汝既違軍令,當按軍法!」
叱左右推出斬之。
諸將告曰:「其父許褚有功於朝廷,望都督恕之。」
會怒曰:「軍法不明,何以令眾?」
遂令斬首示眾。
諸將無不駭然。
時蜀將王含守樂城,蔣斌守漢城,見魏兵勢大,不敢出戰,只閉門自守。
鍾會下令曰:「兵貴神速,不可少停。」
乃令前軍李輔圍樂城,護軍荀愷圍漢城,自引大軍取陽安關。
守關蜀將傅僉與副將蔣舒商議戰守之策,舒曰:「魏兵甚眾,勢不可當,不如堅守為上。」
僉曰:「不然。
魏兵遠來,必然疲睏,雖多不足懼。
我等若不下關戰時,漢、樂二城休矣。」
蔣舒默然不答。
忽報魏兵大隊已至關前,蔣、傅二人至關上視之。
鍾會揚鞭大叫曰:「吾今統十萬之眾到此,如早早出降,各依品級升用;如執迷不降,打破關隘,玉石俱焚!」
傅僉大怒,令蔣舒把關,自引三千兵殺下關來。
鍾會便走,魏兵盡退。
僉乘勢追之,魏兵複合。
僉欲退入關時,關上已豎起魏家旗號,只見蔣舒叫曰:「吾已降了魏也!」
僉大怒,厲聲罵曰:「忘恩背義之賊,有何面目見天下人乎!」
撥回馬復與魏兵接戰。
魏兵四面合來,將傅僉圍在垓心。
僉左衝右突,往來死戰,不能得脫;所領蜀兵,十傷八九。
僉乃仰天嘆曰:「吾生為蜀臣,死亦當為蜀鬼!」
乃復拍馬衝殺,身被數槍,血盈袍鎧;坐下馬倒,僉自刎而死。
後人有詩嘆曰:「一日抒忠憤,千秋仰義名。
寧為傅僉死,不作蔣舒生。」
鍾會得了陽安關,關內所積糧草、軍器極多,大喜,遂犒三軍。
是夜,魏兵宿於陽安城中,忽聞西南上喊聲大震。
鍾會慌忙出帳視之,絕無動靜。
魏軍一夜不敢睡。
次夜三更,西南上喊聲又起。
鍾會驚疑,向曉,使人探之。
回報曰:「遠哨十餘里,並無一人。」
會驚疑不定,乃自引數百騎,俱全裝慣帶,望西南巡哨。
前至一山,只見殺氣四面突起,愁雲布合,霧鎖山頭。
會勒住馬,問嚮導官曰:「此何山也?」
答曰:「此乃定軍山,昔日夏侯淵歿於此處。」
會聞之,悵然不樂,遂勒馬而回。
轉過山坡,忽然狂風大作,背後數千騎突出,隨風殺來。
會大驚,引眾縱馬而走。
諸將墜馬者,不計其數。
及奔到陽安關時,不曾折一人一騎,只跌損面目,失了頭盔。
皆言曰:「但見陰雲中人馬殺來,比及近身,卻不傷人,只是一陣旋風而已。」
會問降將蔣舒曰:「定軍山有神廟乎?」
舒曰:「並無神廟,惟有諸葛武侯之墓。」
會驚曰:「此必武侯顯聖也。
吾當親往祭之。」
次日,鍾會備祭禮,宰太牢,自到武侯墓前再拜致祭。
祭畢,狂風頓息,愁雲四散。
忽然清風習習,細雨紛紛。
一陣過後,天色晴朗。
魏兵大喜,皆拜謝回營。
是夜,鍾會在帳中伏几而寢,忽然一陣清風過處,只見一人,綸巾羽扇,身衣鶴氅,素履皂絛,面如冠玉,唇若抹朱,眉清目朗,身長八尺,飄飄然有神仙之概。
其人步入帳中,會起身迎之曰:「公何人也?」
其人曰:「今早重承見顧。
吾有片言相告:雖漢祚已衰,天命難違,然兩川生靈,橫罹兵革,誠可憐憫。
汝入境之後,萬勿妄殺生靈。」
言訖,拂袖而去。
會欲挽留之,忽然驚醒,乃是一夢。
會知是武侯之靈,不勝驚異。
於是傳令前軍,立一白旗,上書「保國安民」
四字;所到之處,如妄殺一人者償命。
於是漢中人民,盡皆出城拜迎。
會一一撫慰,秋毫無犯。
後人有詩讚曰:「數萬陰兵繞定軍,致令鍾會拜靈神。
生能決策扶劉氏,死尚遺言保蜀民。」
卻說姜維在沓中,聽知魏兵大至,傳檄廖化、張翼、董厥提兵接應;一面自分兵列將以待之。
忽報魏兵至,維引兵迎之。
魏陣中為首大將乃天水太守王頎也。
頎出馬大呼曰:「吾今大兵百萬,上將千員,分二十路而進,已到成都。
汝不思早降,猶欲抗拒,何不知天命耶!」
維大怒,挺槍縱馬,直取王頎。
戰不三合,頎大敗而走。
姜維驅兵追殺至二十里,只聽得金鼓齊鳴,一枝兵擺開,旗上大書「隴西太守牽弘」
字樣。
維笑曰:「此等鼠輩,非吾敵手!」
遂催兵追之。
又趕到十里,卻遇鄧艾傾兵殺到。
兩軍混戰。
維抖擻精神,與艾戰有十餘合,不分勝負,後面鑼鼓又鳴。
維急退時,后軍報說:「甘松諸寨,盡被金城太守楊欣燒毀了。」
維大驚,急令副將虛立旗號,與鄧艾相拒。
維自撤後軍,星夜來救甘松,正遇楊欣。
欣不敢交戰,望山路而走。
維隨後趕來。
將至山岩下,岩上木石如雨,維不能前進。
比及回到半路,蜀兵已被鄧艾殺敗。
魏兵大隊而來,將姜維圍住。
維引眾騎殺出重圍,奔入大寨堅守,以待救兵。
忽然流星馬到,報說:「鍾會打破陽安關,守將蔣舒歸降,傅僉戰死,漢中已屬魏矣。
樂城守將王含,漢城守將蔣斌,知漢中已失,亦開門而降。
胡濟抵敵不住,逃回成都求援去了。」
維大驚,即傳令拔寨。
是夜兵至疆川口,前面一軍擺開,為首魏將,乃是金城太守楊欣。
維大怒,縱馬交鋒,只一合,楊欣敗走,維拈弓射之,連射三箭皆不中。
維轉怒,自折其弓,挺槍趕來。
戰馬前失,將維跌在地上。
楊欣撥回馬來殺姜維。
維躍起身,一槍刺去,正中楊欣馬腦。
背後魏兵驟至,救欣去了。
維騎上從馬,欲待追時,忽報後面鄧艾兵到。
維首尾不能相顧,遂收兵要奪漢中。
哨馬報說:「雍州刺史諸葛緒已斷了歸路。」
維乃據山險下寨。
魏兵屯於陰平橋頭。
維進退無路,長嘆曰:「天喪我也!」
副將寧隨曰:「魏兵雖斷陰平橋頭,雍州必然兵少,將軍若從孔函谷,徑取雍州,諸葛緒必撤陰平之兵救雍州,將軍卻引兵奔劍閣守之,則漢中可復矣。」
維從之,即發兵入孔函谷,詐取雍州。
細作報知諸葛緒。
緒大驚曰:「雍州是吾合守之地,倘有疏失,朝廷必然問罪。」
急撤大兵從南路去救雍州,只留一枝兵守橋頭。
姜維入北道,約行三十里,料知魏兵起行,乃勒回兵,后隊作前隊,徑到橋頭,果然魏兵大隊已去,只有些小兵把橋,被維一陣殺散,盡燒其寨柵。
諸葛緒聽知橋頭火起,復引兵回,姜維兵已過半日了,因此不敢追趕。
卻說姜維引兵過了橋頭,正行之間,前面一軍來到,乃左將軍張翼、右將軍廖化也。
維問之,翼曰:「黃皓聽信師巫之言,不肯發兵。
翼聞漢中已危,自起兵來,時陽安關已被鍾會所取。
今聞將軍受困,特來接應。」
遂合兵一處,前赴白水關。
化曰:「今四面受敵,糧道不通,不如退守劍閣,再作良圖。」
維疑慮未決。
忽報鍾會、鄧艾分兵十餘路殺來。
維欲與翼、化分兵迎之。
化曰:「白水地狹路多,非爭戰之所,不如且退去救劍閣可也;若劍閣一失,是絕路矣。」
維從之,遂引兵來投劍閣。
將近關前,忽然鼓角齊鳴,喊聲大起,旌旗遍豎,一枝軍把住關口。
正是:漢中險峻已無有,劍閣風波又忽生。
未知何處之兵,且看下文分解——
第117回 鄧士載偷度陰平 諸葛瞻戰死綿竹
卻說輔國大將軍董厥,聞魏兵十餘路入境,乃引二萬兵守住劍閣;當日望塵頭大起,疑是魏兵,急引軍把住關口。
董厥自臨軍前視之,乃姜維、廖化、張翼也。
厥大喜,接入關上,禮畢,哭訴後主黃皓之事。
維曰:「公勿憂慮。
若有維在,必不容魏來吞蜀也。
且守劍閣,徐圖退敵之計。」
厥曰:「此關雖然可守,爭奈成都無人;倘為敵人所襲,大勢瓦解矣。」
維曰:「成都山險地峻,非可易取,不必憂也。」
正言間,忽報諸葛緒領兵殺至關下,維大怒,急引五千兵殺下關來,直撞入魏陣中,左衝右突,殺得諸葛緒大敗而走,退數十里下寨,魏軍死者無數。
蜀兵搶了許多馬匹器械,維收兵回關。
卻說鍾會離劍閣二十里下寨,諸葛緒自來伏罪。
會怒曰:「吾令汝守把陰平橋頭,以斷姜維歸路,如何失了!今又不得吾令,擅自進兵,以致此敗!」
緒曰:「維詭計多端,詐取雍州;緒恐雍州有失,引兵去救,維乘機走脫;緒因趕至關下,不想又為所敗。」
會大怒,叱令斬之。
監軍衛-曰:「緒雖有罪,乃鄧征西所督之人;不爭將軍殺之,恐傷和氣。」
會曰:「吾奉天子明詔、晉公鈞命,特來伐蜀。
便是鄧艾有罪,亦當斬之!」
眾皆力勸。
會乃將諸葛緒用檻車載赴洛陽,任晉公發落;隨將緒所領之兵,收在部下調遣。
有人報與鄧艾。
艾大怒曰:「吾與汝官品一般,吾久鎮邊疆,於國多勞,汝安敢妄自尊大耶!」
子鄧忠勸曰:「小不忍則亂大謀,父親若與他不睦,必誤國家大事。
望且容忍之。」
艾從其言。
然畢竟心中懷怒,乃引十數騎來見鍾會。
會聞艾至,便問左右:「艾引多少軍來?」
左右答曰:「只有十數騎。」
會乃令帳上帳下列武士數百人。
艾下馬入見。
會接入帳禮畢。
艾見軍容甚肅,心中不安,乃以言挑之曰:「將軍得了漢中,乃朝廷之大幸也,可定策早取劍閣。」
會曰:「將軍明見若何?」
艾再三推稱無能。
會固問之。
艾答曰:「以愚意度之,可引一軍從陰平小路出漢中德陽亭,用奇兵徑取成都,姜維必撤兵來救,將軍乘虛就取劍閣,可獲全功。」
會大喜曰:「將軍此計甚妙!可即引兵去。
吾在此專候捷音!」
二人飲酒相別。
會回本帳與諸將曰:「人皆謂鄧艾有能。
今日觀之,乃庸才耳!」
眾問其故。
會曰:「陰平小路,皆高山峻岭,若蜀以百餘人守其險要,斷其歸路,則鄧艾之兵皆餓死矣。
吾只以正道而行,何愁蜀地不破乎!」
遂置雲梯炮架,只打劍閣關。
卻說鄧艾出轅門上馬,回顧從者曰:「鍾會待吾若何?」
從者曰:「觀其辭色,甚不以將軍之言為然,但以口強應而已。」
艾笑曰:「彼料我不能取成都,我偏欲取之!」
回到本寨,師纂、鄧忠一班將士接問曰:「今日與鍾鎮西有何高論?」
艾曰:「吾以實心告彼,彼以庸才視我。
彼今得漢中,以為莫大之功;若非吾屯沓中絆住姜維,彼安能成功耶!吾今若取了成都,勝取漢中矣!」
當夜下令,盡拔寨望陰平小路進兵,離劍閣七百里下寨,有人報鍾會說:「鄧艾要去取成都了。」
會笑艾不智。
卻說鄧艾一面修密書遣使馳報司馬昭,一面聚諸將於帳下問曰:「吾今乘虛去取成都,與汝等立功名於不朽,汝等肯從乎?」
諸將應曰:「願遵軍令,萬死不辭!」
艾乃先令子鄧忠引五千精兵,不穿衣甲,各執斧鑿器具,凡遇峻危之處,鑿山開路,搭造橋閣,以便軍行。
艾選兵三萬,各帶乾糧繩索進發。
約行百餘里,選下三千兵,就彼紮寨;又行百餘里,又選三千兵下寨。
是年十月自陰平進兵,至於巔崖峽谷之中,凡二十餘日,行七百餘里,皆是無人之地。
魏兵沿途下了數寨,只剩下二千人馬。
前至一嶺,名摩天嶺,馬不堪行,艾步行上嶺,正見鄧忠與開路壯士盡皆哭泣。
艾問其故。
忠告曰:「此嶺西皆是峻壁巔崖,不能開鑿,虛廢前勞,因此哭泣。」
艾曰:「吾軍到此,已行了七百餘里,過此便是江油,豈可復退?」
乃喚諸軍曰:「不入虎袕,焉得虎子?吾與汝等來到此地,若得成功,富貴共之。」
眾皆應曰:「願從將軍之命。」
艾令先將軍器攛將下去。
艾取氈自裹其身,先滾下去。
副將有氈衫者裹身滾下,無氈衫者各用繩索束腰,攀木掛樹,魚貫而進。
鄧艾、鄧忠,並二千軍,及開山壯士,皆度了摩天嶺。
方才整頓衣甲器械而行,忽見道傍有一石碣,上刻:「丞相諸葛武侯題」。
其文云:「二火初興,有人越此。
二士爭衡,不久自死。」
艾觀訖大驚,慌忙對碣再拜曰:「武侯真神人也!艾不能以師事之,惜哉!」
後人有詩曰:「陰平峻岭與天齊,玄鶴徘徊尚怯飛。
鄧艾裹氈從此下,誰知諸葛有先機。」
卻說鄧艾暗度陰平,引兵行時,又見一個大空寨。
左右告曰:「聞武侯在日,曾撥一千兵守此險隘。
今蜀主劉禪廢之。」
艾嗟呀不已,乃謂眾人曰:「吾等有來路而無歸路矣!前江油城中,糧食足備:汝等前進可活,後退即死,須并力攻之。」
眾皆應曰:「願死戰!」
於是鄧艾步行,引二千餘人,星夜倍道來搶江油城。
卻說江油城守將馬邈,聞東川已失,雖為準備,只是提防大路;又仗著姜維全師守住劍閣關,遂將軍情不以為重。
當日操練人馬回家,與妻李氏擁爐飲酒。
其妻問曰:「屢聞邊情甚急,將軍全無憂色,何也?」
邈曰:「大事自有姜伯約掌握,干我甚事?」
其妻曰:「雖然如此,將軍所守城池,不為不重。」
邈曰:「天子聽信黃皓,溺於酒色,吾料禍不遠矣。
魏兵若到,降之為上,何必慮哉?」
其妻大怒,唾邈面曰:「汝為男子,先懷不忠不義之心,枉受國家爵祿,吾有何面目與汝相見耶!」
馬邈羞慚無語。
忽家人慌入報曰:「魏將鄧艾不知從何而來,引二千餘人,一擁而入城矣!」
邈大驚,慌出納降,拜伏於公堂之下,泣告曰:「某有心歸降久矣。
今願招城中居民,及本部人馬,盡降將軍。」
艾准其降。
遂收江油軍馬於部下調遣,即用馬邈為嚮導官。
忽報馬邈夫人自縊身死。
艾問其故,邈以實告。
艾感其賢,令厚禮葬之,親往致祭。
魏人聞者,無不嗟嘆。
後人有詩讚曰:「後主昏迷漢祚顛,天差鄧艾取西川。
可憐巴蜀多名將,不及江油李氏賢。」
鄧艾取了江油,遂接陰平小路諸軍,皆到江油取齊,徑來攻涪城。
部將田續曰:「我軍涉險而來,甚是勞頓,且當休養數日,然後進兵。」
艾大怒曰:「兵貴神速,汝敢亂我軍心耶!」
喝令左右推出斬之。
眾將苦告方免。
艾自驅兵至涪城。
城內官吏軍民疑從天降,盡皆投降。
蜀人飛報入成都。
後主聞知,慌召黃皓問之。
皓奏曰:「此詐傳耳。
神人必不肯誤陛下也。」
後主又宣師婆問時,卻不知何處去了。
此時遠近告急表文,一似雪片,往來使者,聯絡不絕。
後主設朝計議,多官面面相覷,並無一言-正出班奏曰:「事已急矣!陛下可宣武侯之子商議退兵之策。」
原來武侯之子諸葛瞻,字思遠。
其母黃氏,即黃承彥之女也。
母貌甚陋,而有奇才:上通天文,下察地理;凡韜略遁甲諸書,無所不曉。
武侯在南陽時,聞其賢,求以為室。
武侯之學,夫人多所贊助焉。
及武侯死後,夫人尋逝,臨終遺教,惟以忠孝勉其子瞻。
瞻自幼聰敏,尚後主女,為駙馬都尉。
后襲父武鄉侯之爵。
景耀四年,遷行軍護衛將軍。
時為黃皓用事,故託病不出。
當下後主從-正之言,即時連發三詔,召瞻至殿下。
後主泣訴曰:「鄧艾兵已屯涪城,成都危矣。
卿看先君之面,救朕之命!」
瞻亦泣奏曰:「臣父子蒙先帝厚恩、陛下殊遇,雖肝腦塗地,不能補報。
願陛下盡發成都之兵,與臣領去決一死戰。」
後主即撥成都兵將七萬與瞻。
瞻辭了後主,整頓軍馬,聚集諸將問曰:「誰敢為先鋒?」
言未訖,一少年將出曰:「父親既掌大權,兒願為先鋒。」
眾視之,乃瞻長子諸葛尚也。
尚時年一十九歲。
博覽兵書。
多習武藝。
瞻大喜,遂命尚為先鋒。
是日,大軍離了成都,來迎魏兵。
卻說鄧艾得馬邈獻地理圖一本,備寫涪城至成都三百六十里山川道路,闊狹險峻,一一分明。
艾看畢,大驚曰:「若只守涪城,倘被蜀人據住前山,何能成功耶?如遷延日久,姜維兵到,我軍危矣。」
速喚師纂並子鄧忠,分付曰:「汝等可引一軍,星夜徑去綿竹,以拒蜀兵。
吾隨後便至。
切不可怠緩。
若縱他先據了險要,決斬汝首!」
師、鄧二人引兵將至錦竹,早遇蜀兵。
兩軍各布成陣。
師、鄧二人勒馬於門旗下,只見蜀兵列成八陣。
三-鼓罷,門旗兩分,數十員將簇擁一輛四輪車,車上端坐一人:綸巾羽扇,鶴氅方裾。
車傍展開一面黃旗,上書:「漢丞相諸葛武侯」。
'得師、鄧二人汗流遍身,回顧軍士曰:「原來孔明尚在,我等休矣!」
急勒兵回時,蜀兵掩殺將來,魏兵大敗而走。
蜀兵掩殺二十餘里,遇見鄧艾援兵接應。
兩家各自收兵。
艾升帳而坐,喚師纂、鄧忠責之曰:「汝二人不戰而退,何也?」
忠曰:「但見蜀陣中諸葛孔明領兵,因此奔還。」
艾怒曰:「縱使孔明更生,我何懼哉!汝等輕退,以致於敗,宜速斬以正軍法!」
眾皆苦勸,艾方息怒。
令人哨探,回說孔明之子諸葛瞻為大將,瞻之子諸葛尚為先鋒——車上坐者乃木刻孔明遺像也。
艾聞之,謂師纂、鄧忠曰:「成敗之機,在此一舉。
汝二人再不取勝,必當斬首!」
師、鄧二人又引一萬兵來戰。
諸葛尚匹馬單槍,抖擻精神,戰退二人。
諸葛瞻指揮兩掖兵衝出,直撞入魏陣中,左衝右突,往來殺有數十番,魏兵大敗,死者不計其數。
師纂、鄧忠中傷而逃。
瞻驅士馬隨後掩殺二十餘里,紮營相拒。
師纂、鄧忠回見鄧艾,艾見二人俱傷,未便加責,乃與眾將商議曰:「蜀有諸葛瞻善繼父志,兩番殺吾萬餘人馬,今若不速破,后必為禍。」
監軍丘本曰:「何不作一書以誘之?」
艾從其言,遂作書一封,遣使送人蜀寨。
守門將引至帳下,呈上其書。
瞻拆封視之。
書曰:「征西將軍鄧艾,致書於行軍護衛將軍諸葛思遠麾下:切觀近代賢才,未有如公之尊父也。
昔自出茅廬,一言已分三國,掃平荊、益,遂成霸業,古今鮮有及者;后六齣祁山,非其智力不足,乃天數耳。
今後主昏弱,王氣已終,艾奉天子之命,以重兵伐蜀,已皆得其地矣。
成都危在旦夕,公何不應天順人,仗義來歸?艾當表公為琅琊王,以光耀祖宗,決不虛言。
倖存照鑒。」
瞻看畢,勃然大怒,扯碎其書,叱武士立斬來使,令從者持首級回魏營見鄧艾。
艾大怒,即欲出戰。
丘本諫曰:「將軍不可輕出,當用奇兵勝之。」
艾從其言,遂令天水太守王頎、隴西太守牽弘,伏兩軍於後,艾自引兵而來。
此時諸葛瞻正欲搦戰,忽報鄧艾自引兵到。
瞻大怒,即引兵出,徑殺入魏陣中。
鄧艾敗走,瞻隨後掩殺將來。
忽然兩下伏兵殺出。
蜀兵大敗,退入綿竹。
艾令圍之。
於是魏兵一齊吶喊,將綿竹圍的鐵桶相似。
諸葛瞻在城中,見事勢已迫,乃令彭和齎書殺出,往東吳求救。
和至東吳,見了吳主孫休,呈上告急之書。
吳主看罷,與群臣計議曰:「既蜀中危急,孤豈可坐視不救。」
即令考將丁奉為主帥,丁封、孫異為副將,率兵五萬,前往救蜀。
丁奉領旨出師,分撥丁封、孫異引兵二萬向沔中而進,自率兵三萬向壽春而進:分兵三路來援。
卻說諸葛瞻見救兵不至,謂眾將曰:「久守非良圖。」
遂留子尚與尚書張遵守城,瞻自披掛上馬,引三軍大開三門殺出。
鄧艾見兵出,便撤兵退。
瞻奮力追殺,忽然一聲炮響,四面兵合,把瞻困在垓心。
瞻引兵左衝右突,殺死數百人。
艾令眾軍放箭射之,蜀兵四散。
瞻中箭落馬,乃大呼曰:「吾力竭矣,當以一死報國!」
遂拔劍自刎而死。
其子諸葛尚在城上,見父死於軍中,勃然大怒,遂披掛上馬。
張遵諫曰:「小將軍勿得輕出。」
尚嘆曰:「吾父子祖孫,荷國厚恩,今父既死於敵,我何用生為!」
遂策馬殺出,死於陣中。
後人有詩讚瞻、尚父子曰:「不是忠臣獨少謀,蒼天有意絕炎劉。
當年諸葛留嘉胤,節義真堪繼武侯。」
鄧艾憐其忠,將父子合葬。
乘虛攻打綿竹。
張遵、黃崇、李球三人,各引一軍殺出。
蜀兵寡,魏兵眾,三人亦皆戰死。
艾因此得了綿竹。
勞軍已畢,遂來取成都。
正是:試觀後主臨危日,無異劉璋受逼時。
未知成都如何守御,且看下文分解——
第118回 哭祖廟一王死孝 入西川二士爭功
卻說後主在成都,聞鄧艾取了綿竹,諸葛瞻父子已亡,大驚,急召文武商議。
近臣奏曰:「城外百姓,扶老攜幼,哭聲大震,各逃生命。」
後主驚惶無措。
忽哨馬報到,說魏兵將近城下。
多官議曰:「兵微將寡,難以迎敵;不如早棄成都,奔南中七郡。
其地險峻,可以自守,就借蠻兵,再來克複未遲。」
光祿大夫譙周曰:「不可。
南蠻久反之人,平昔無惠;今若投之,必遭大禍。」
多官又奏曰:「蜀、吳既同盟,今事急矣,可以投之。」
周又諫曰:「自古以來,無寄他國為天子者。
臣料魏能吞吳,吳不能吞魏。
若稱臣於吳,是一辱也;若吳被魏所吞,陛下再稱臣於魏,是兩番之辱矣。
不如不投吳而降魏。
魏必裂土以封陛下,則上能自守宗廟,下可以保安黎民。
願陛下思之。」
後主未決,退入宮中。
次日,眾議紛然。
譙周見事急,復上疏諍之。
後主從譙周之言,正欲出降;忽屏風後轉出一人,厲聲而罵周曰:「偷生腐儒,豈可妄議社稷大事!自古安有降天子哉!」
後主視之,乃第五子北地王劉諶也。
後主生七子:長子劉-,次子劉瑤,三子劉琮,四子劉瓚,五子即北地王劉諶,六子劉恂,七子劉璩。
七子中惟諶自幼聰明,英敏過人,余皆儒善。
後主謂諶曰:「今大臣皆議當降,汝獨仗血氣之勇,欲令滿城流血耶?」
諶曰:「昔先帝在日,譙周未嘗於預國政;今妄議大事,輒起亂言,甚非理也。
臣切料成都之兵,尚有數萬;姜維全師,皆在劍閣,若知魏兵犯闕,必來救應:內外攻擊,可獲大功。
豈可聽腐儒之言,輕廢先帝之基業乎?」
後主叱之曰:「汝小兒豈識天時!」
諶叩頭哭曰:「若勢窮力極,禍敗將及,便當父子君臣背城一戰,同死社稷,以見先帝可也。
奈何降乎!」
後主不聽。
諶放聲大哭曰:「先帝非容易創立基業,今一旦棄之,吾寧死不辱也!」
後主令近臣推出宮門,遂令譙周作降書,遣私署侍中張紹、駙馬都尉鄧良同譙周齎玉璽來雒城請降。
時鄧艾每日令數百鐵騎來成都哨探。
當日見立了降旗,艾大喜。
不一時,張紹等至,艾令人迎入。
三人拜伏於階下,呈上降款玉璽。
艾拆降書視之,大喜,受下玉璽,重待張紹、譙周、鄧良等。
艾作回書,付三人齎回成都,以安人心。
三人拜辭鄧艾,徑還成都,入見後主,呈上回書,細言鄧艾相待之善。
後主拆封視之,大喜,即遣太僕蔣顯齎敕令姜維早降;遣尚書郎李虎,送文簿與艾:共戶二十八萬,男女九十四萬,帶甲將士十萬二千,官吏四萬,倉糧四十餘萬,金銀各二千斤,錦綺彩絹各二十萬匹。
余物在庫,不及具數。
擇十二月初一日,君臣出降。
北地王劉諶聞知,怒氣衝天,乃帶劍入宮。
其妻崔夫人問曰:「大王今日顏色異常,何也?」
諶曰:「魏兵將近,父皇已納降款,明日君巨出降,社稷從此殄滅。
吾欲先死以見先帝於地下,不屈膝於他人也!」
崔夫人曰:「賢哉!賢哉!得其死矣!妾請先死,王死未遲。」
諶曰:「汝何死耶?」
崔夫人曰:「王死父,妾死夫:其義同也。
夫亡妻死,何必問焉!」
言訖,觸柱而死。
諶乃自殺其三子,並割妻頭,提至昭烈廟中,伏地哭曰:「臣羞見基業棄於他人,故先殺妻子,以絕挂念,后將一命報祖!祖如有靈,知孫之心!」
大哭一場,眼中流血,自刎而死。
蜀人聞知,無不哀痛。
後人有詩讚曰:「君臣甘屈膝,一子獨悲傷。
去矣西川事,雄哉北地王!捐身酬烈祖,搔首泣穹蒼。
凜凜人如在,誰雲漢已亡?」
後主聽知北地王自刎,乃令人葬之。
次日,魏兵大至。
後主率太子諸王,及群臣六十餘人,面縛輿櫬,出北門十里而降。
鄧艾扶起後主,親解其縛,焚其輿櫬,並車入城。
後人有詩嘆曰:「魏兵數萬入川來,後主偷生失自裁。
黃皓終存欺國意,姜維空負濟時才。
全忠義士心何烈,守節王孫志可哀。
昭烈經營良不易,一朝功業頓成灰。」
於是成都之人,皆具香花迎接。
艾拜後主為驃騎將軍,其餘文武,各隨高下拜官;請後主還宮,出榜安民,交割倉庫。
又令太常張峻、益州別駕張紹,招安各郡軍民。
又令人說姜維歸降。
一面遣人赴洛陽報捷。
艾聞黃皓奸險,欲斬之。
皓用金寶賂其左右,因此得免。
自是漢亡。
後人因漢之亡,有追思武侯詩曰:「魚鳥猶疑畏簡書,風雲長為護儲胥。
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
管樂有才真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他年錦里經祠廟,梁父吟成恨有餘!」
且說太僕蔣顯到劍閣,入見姜維,傳後主敕命,言歸降之事。
維大驚失語。
帳下眾將聽知,一齊怨恨,咬牙怒目,鬚髮倒豎,拔刀砍石大呼曰:「吾等死戰,何故先降耶!」
號哭之聲,聞數十里。
維見人心思漢,乃以善言撫之曰:「眾將勿憂。
吾有一計,可復漢室。」
眾皆求問。
姜維與諸將附耳低言,說了計策。
即於劍閣關遍豎降旗,先令人報入鍾會寨中,說姜維引張翼、廖化、董厥等來降。
會大喜,令人迎接維入帳。
會曰:「伯約來何遲也?」
維正色流涕曰:「國家全軍在吾,今日至此,猶為速也。」
會甚奇之,下座相拜。
待為上賓。
維說會曰:「聞將軍自淮南以來。
算無遺策;司馬氏之盛,皆將軍之力,維故甘心俯首。
如鄧士載,當與決一死戰,安肯降之乎?」
會遂折箭為誓,與維結為兄弟,情愛甚密,仍令照舊領兵。
維暗喜,遂令蔣顯回成都去了。
卻說鄧艾封師纂為益州刺史,牽弘、王頎等各領州郡;又於綿竹築台以彰戰功,大會蜀中諸官飲宴。
艾酒至半酣,乃指眾官曰:「汝等幸遇我,故有今日耳。
若遇他將,必皆殄滅矣。」
多官起身拜謝。
忽蔣顯至,說姜維自降鍾鎮西了。
艾因此痛恨鍾會。
遂修書令人齎赴洛陽,致晉公司馬昭。
昭得書視之。
書曰:「臣艾切謂兵有先聲而後實者,今因平蜀之勢以乘吳,此席捲之時也。
然大舉之後,將士疲勞,不可便用;宜留隴右兵二萬、蜀兵二萬,煮鹽興冶,並造舟船,預備順流之計;然後發使,告以利害,吳可不征而定也。
今宜厚待劉禪,以致孫休;若便送禪來京,吳人必疑,則於向化之心不勸。
且權留之於蜀,須來年冬月抵京。
今即可封禪為扶風王,錫以資財,供其左右,爵其子為公侯,以顯歸命之寵:則吳人畏威懷德,望風而從矣。」
司馬昭覽畢,深疑鄧艾有自專之心,乃先發手書與衛-,隨後降封艾詔曰:「征西將軍鄧艾耀威奮武,深入敵境,使僭號之主,系頸歸降;兵不逾時,戰不終日,雲徹席捲,盪定巴、蜀;雖白起破強楚,韓信克勁趙,不足比勛也。
其以艾為太尉,增邑二萬戶,封二子為亭侯,各食邑千戶。」
鄧艾受詔畢,監軍衛-取出司馬昭手書與艾。
書中說鄧艾所言之事,須候奏報,不可輒行。
艾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吾既奉詔專征,如何阻當?」
遂又作書,今來使齎赴洛陽。
時朝中皆言鄧艾必有反意,司馬昭愈加疑忌。
忽使命回,呈上鄧艾之書。
昭拆封視之。
書曰:「艾銜命西征,元惡既服,當權宜行事,以安初附。
若待國命,則往複道途,延引日月。
《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專之可也。
今吳未賓,勢與蜀連,不可拘常以失事機。
兵法:進不求名,退不避罪。
艾雖無古人之節,終不自嫌以損於國也。
先此申狀,見可施行。」
司馬昭看畢大驚,忙與賈充計議曰:「鄧艾恃功而驕,任意行事,反形露矣。
如之奈何?」
賈充曰:「主公何不封鍾會以制之?」
昭從其議,遣使齎詔封會為司徒,就令衛-監督兩路軍馬,以手書付-,使與會伺察鄧艾,以防其變。
會接讀詔書。
詔曰:「鎮西將軍鍾會所向無敵,前無強梁,節制眾城,網羅進逸;蜀之豪帥,面縛歸命;謀無遺策,舉無廢功。
其以會為司徒,進封縣侯,增邑萬戶,封子二人亭侯,邑各千戶。」
鍾會既受封,即請姜維計議曰:「鄧艾功在吾之上,又封太尉之職;今司馬公疑艾有反志,故令衛-為監軍,詔吾制之。
伯約有何高見?」
維曰:「愚聞鄧艾出身微賤,幼為農家養犢,今僥倖自陰平斜徑,攀木懸崖,成此大功;非出良謀,實賴國家洪福耳。
若非將軍與維相拒於劍閣,艾安能成此功耶?今欲封蜀主為扶風王,乃大結蜀人之心,其反情不言可見矣。
晉公疑之是也。」
會深喜其言。
維又曰:「請退左右,維有一事密告。」
會令左右盡退。
維袖中取一圖與會,曰:「昔日武侯出草廬時,以此圖獻先帝,且曰:益州之地,沃野千里,民殷國富,可為霸業。
先帝因此遂創成都。
今鄧艾至此,安得不狂?」
會大喜,指問山川形勢。
維一一言之。
會又問曰:「當以何策除艾?」
維曰:「乘晉公疑忌之際,當急上表,言艾反狀;晉公必令將軍討之。
一舉而可擒矣。」
會依言,即遣人齎表進赴洛陽,言鄧艾專權恣肆,結好蜀人,早晚必反矣。
於是朝中文武皆驚。
會又今人於中途截了鄧艾表文,按艾筆法,改寫傲慢之辭,以實己之語。
司馬昭見了鄧艾表章,大怒,即遣人到鍾會軍前,令會收艾;又遣賈充引三萬兵入斜谷,昭乃同魏主曹奐御駕親征。
西曹掾邵悌諫曰:「鍾會之兵,多艾六倍,當今會收艾足矣,何必明公自行耶?」
昭笑曰:「汝忘了舊日之言耶?汝曾道會後必反。
吾今此行,非為艾,實為會耳。」
悌笑曰「某恐明公忘之,故以相問。
今既有此意,切宜秘之,不可泄漏。」
昭然其言,遂提大兵起程。
時賈充亦疑鍾會有變,密告司馬昭。
昭曰:「如遣汝,亦疑汝耶?吾到長安,自有明白。」
早有細作報知鍾會,說昭已至長安。
會慌請姜維商議收艾之策。
正是:才看西蜀收降將,又見長安動大兵。
不知姜維以何策破艾,且看下文分解——
第119回 假投降巧計成虛話 再受禪依樣畫葫蘆
卻說鍾會請姜維計議收鄧艾之策。
維曰:「可先令監軍衛-收艾。
艾若殺-,反情實矣。
將軍卻起兵討之,可也。」
會大喜,遂令衛-引數十人入成都,收鄧艾父子-手下人止之曰:「此是鍾司徒令鄧征西殺將軍,以正反情也。
切不可行。」
-曰:「吾自有計。」
遂先發檄文二三十道。
其檄曰:「奉詔收艾,其餘各無所問。
若早來歸,爵賞如先,敢有不出者,滅三族。」
隨備檻車兩乘,星夜望成都而來。
比及雞鳴,艾部將見檄文者,皆來投拜於衛-馬前。
時鄧艾在府中未起-引數十人突入大呼曰:「奉詔收鄧艾父子!」
艾大驚,滾下床來-叱武士縛於車上。
其子鄧忠出問,亦被捉下,縛於車上。
府中將吏大驚,欲待動手搶奪,早望見塵頭大起,哨馬報說鍾司徒大兵到了。
眾各四散奔走。
鍾會與姜維下馬入府,見鄧艾父子已被縛,會以鞭撻鄧艾之首而罵曰:「養犢小兒,何敢如此!」
姜維亦罵曰:「匹夫行險徼幸,亦有今日耶!」
艾亦大罵。
會將艾父子送赴洛陽。
會入成都,盡得鄧艾軍馬,威聲大震。
乃謂姜維曰:「吾今日方趁平生之願矣!」
維曰:「昔韓信不聽蒯通之說,而有未央宮之禍;大夫種不從范蠡於五湖,卒伏劍而死:斯二子者,其功名豈不赫然哉,徒以利害未明,而見機之不早也。
今公大勛已就,威震其主,何不泛舟絕跡,登峨嵋之嶺,而從赤松子游乎?」
會笑曰:「君言差矣。
吾年未四旬,方思進取,豈能便效此退閑之事?」
維曰:「若不退閑,當早圖良策。
此則明公智力所能,無煩老夫之言矣。」
會撫掌大笑曰:「伯約知吾心也。」
二人自此每日商議大事。
維密與後主書曰:「望陛下忍數日之辱,維將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
必不使漢室終滅也。」
卻說鍾會正與姜維謀反,忽報司馬昭有書到。
會接書。
書中言:「吾恐司徒收艾不下,自屯兵於長安;相見在近,以此先報。」
會大驚曰:「吾兵多艾數倍,若但要我擒艾,晉公知吾獨能辦之。
今日自引兵來,是疑我也!」
遂與姜維計議。
維曰:「君疑臣則臣必死,豈不見鄧艾乎?」
會曰:「吾意決矣!事成則得天下,不成則退西蜀,亦不失作劉備也。」
維曰:「近聞郭太后新亡,可詐稱太後有遺詔,教討司馬昭,以正弒君之罪。
據明公之才,中原可席捲而定。」
會曰:「伯約當作先鋒。
成事之後,同享富貴。」
維曰:「願效犬馬微勞,但恐諸將不服耳。」
會曰:「來日元宵佳節,於故宮大張燈火,請諸將飲宴。
如不從者盡殺之。」
維暗喜。
次日,會、維二人請諸將飲宴。
數巡后,會執杯大哭。
諸將驚問其故,會曰:「郭太后臨崩有遺詔在此,為司馬昭南闕弒君,大逆無道,早晚將篡魏,命吾討之。
汝等各自僉名,共成此事。」
眾皆大驚,面面相覷。
會拔劍出鞘曰:「違令者斬!」
眾皆恐懼,只得相從。
畫字已畢,會乃困諸將於宮中,嚴兵禁守。
維曰:「我見諸將不服,請坑之。」
會曰:「吾已令宮中掘一坑,置大棒數千;如不從者,打死坑之。」
時有心腹將丘建在側。
建乃護軍胡烈部下舊人也,時胡烈亦被監在宮。
建乃密將鍾會所言,報知胡烈。
烈大驚,泣告曰:「吾兒胡淵領兵在外,安知會懷此心耶?汝可念何日之情,透一消息,雖死無恨。」
建曰:「恩主勿憂,容某圖之。」
遂出告會曰:「主公軟監諸將在內,水食不便,可令一人往來傳遞。」
會素聽丘建之言,遂令丘建監臨。
會分付曰:「吾以重事托汝,休得泄漏。」
建曰:「主公放心,某自有緊嚴之法。」
建暗令胡烈親信人入內,烈以密書付其人。
其人持書火速至胡淵營內,細言其事,呈上密書。
淵大驚,遂遍示諸營知之。
眾將大怒,急來淵營商議曰:「我等雖死,豈肯從反臣耶?」
淵曰:「正月十八日中,可驟入內,如此行之。」
監軍衛-深喜胡淵之謀,即整頓了人馬,令丘建傳與胡烈。
烈報知諸將。
卻說鍾會請姜維問曰:「吾夜夢大蛇數千條咬吾,主何吉凶?」
維曰:「夢龍蛇者,皆吉慶之兆也。」
會喜,信其言,乃謂維曰:「器伏已備,放諸將出問之,若何?」
維曰:「此輩皆有不服之心,久必為害,不如乘早戮之。」
會從之,即命姜維領武士往殺眾魏將。
維領命,方欲行動,忽然一陣心疼,昏倒在地;左右扶起,半晌方蘇。
忽報宮外人聲沸騰。
會方令人探時,喊聲大震,四面八方,無限兵到。
維曰:「此必是諸將作惡,可先斬之。」
忽報兵已入內。
會令閉上殿門,使軍士上殿屋以瓦擊之,互相殺死數十人。
宮外四面火起,外兵砍開殿門殺入。
會自掣劍立殺數人,卻被亂箭射倒。
眾將梟其首。
維拔劍上殿,往來衝突,不幸心疼轉加。
維仰天大叫曰:「吾計不成,乃天命也!」
遂自刎而死。
時年五十九歲。
宮中死者數百人。
衛-曰:「眾軍各歸營所,以待王命。」
魏兵爭欲報仇,共剖維腹,其膽大如雞卵。
眾將又盡取姜維家屬殺之。
鄧艾部下之人,見鍾會、姜維已死,遂連夜去追劫鄧艾。
早有人報知衛-曰:「是我捉艾;今若留他,我無葬身之地矣。」
護軍田續曰:「昔鄧艾取江油之時,欲殺續,得眾官告免。
今日當報此恨!」
-大喜,遂遣田續引五百兵趕至綿竹,正遇鄧艾父子放出檻車,欲還成都。
艾只道是本部兵到,不作準備;欲待問時,被田續一刀斬之。
鄧忠亦死於亂軍之中。
後人有詩嘆鄧艾曰:「自幼能籌畫,多謀善用兵。
凝眸知地理,仰面識天文。
馬到山根斷,兵來石徑分。
功成身被害,魂繞漢江雲。」
又有詩嘆鍾會曰:「髫年稱早慧,曾作秘書郎。
妙計傾司馬,當時號子房。
壽春多贊畫,劍閣顯鷹揚。
不學陶朱隱,遊魂悲故鄉。」
又有詩嘆姜維曰:「天水誇英俊,涼州產異才。
系從尚父出,術奉武侯來。
大膽應無懼,雄心誓不回。
成都身死日,漢將有餘哀。」
卻說姜維、鍾會、鄧艾已死,張翼等亦死於亂軍之中。
太子劉璇、漢壽亭侯關彝,皆被魏兵所殺。
軍民大亂,互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
旬日後,賈充先至,出榜安民。
方始寧靖。
留衛-守成都,乃遷後主赴洛陽。
止有尚書令樊建、侍中張紹、光祿大夫譙周、秘書郎-正等數人跟隨。
廖化、董厥皆託病不起,后皆憂死。
時魏景元五年改為咸熙元年,春三月,吳將丁奉見蜀已亡,遂收兵還吳。
中書丞華-奏吳主孫休曰:「吳、蜀乃唇齒也,唇亡則齒寒;臣料司馬昭伐吳在即,乞陛下深加防禦。」
休從其言,遂命陸遜子陸抗為鎮東大將軍,領荊州牧,守江口;左將軍孫異守南徐諸處隘口;又沿江一帶,屯兵數百營,老將丁奉總督之,以防魏兵。
建寧太守霍戈聞成都不守,素服望西大哭三日。
諸將皆曰:「既漢主失位,何不速降,戈泣謂曰:「道路隔絕,未知吾主安危若何。
若魏主以禮待之,則舉城而降,未為晚也;萬一危辱吾主,則主辱臣死,何可降乎?」
眾然其言,乃使人到洛陽,探聽後主消息去了。
且說後主至洛陽時,司馬昭已自回朝。
昭責後主曰:「公荒瀅無道,廢賢失政,理宜誅戮。」
後主面如土色,不知所為。
文武皆奏曰:「蜀主既失國紀,幸早歸降,宜赦之。」
昭乃封禪為安樂公,賜住宅,月給用度,賜絹萬匹,僮婢百人。
子劉瑤及群臣樊建、譙周、-正等,皆封侯爵。
後主謝恩出內。
昭因黃皓蠹國害民,令武士押出市曹,凌遲處死。
時霍戈探聽得後主受封,遂率部下軍士來降。
次日,後主親詣司馬昭府下拜謝。
昭設宴款待,先以魏樂舞戲於前,蜀官感傷,獨後主有喜色。
昭令蜀人扮蜀樂於前,蜀官盡皆墮淚,後主嬉笑自若。
酒至半酣,昭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乃至於此!雖使諸葛孔明在,亦不能輔之久全,何況姜維乎?」
乃問後主曰:「頗思蜀否?」
後主曰:「此間樂,不思蜀也。」
須臾,後主起身更衣,-正跟至廂下曰:「陛下如何答應不思蜀也?徜彼再問,可泣而答曰:先人墳墓,遠在蜀地,乃心西悲,無日不思。
晉公必放陛下歸蜀矣。」
後主牢記入席。
酒將微醉,昭又問曰:「頗思蜀否?」
後主如-正之言以對,欲哭無淚,遂閉其目。
昭曰:「何乃似-正語耶?」
後主開目驚視曰:「誠如尊命。」
昭及左右皆笑之。
昭因此深喜後主誠實,並不疑慮。
後人有詩嘆曰:「追歡作樂笑顏開,不念危亡半點哀。
快樂異鄉忘故國,方知後主是庸才。」
卻說朝中大臣因昭收川有功,遂尊之為王,表奏魏主曹奐。
時奐名為天子,實不能主張,政皆由司馬氏,不敢不從,遂封晉公司馬昭為晉王,謚父司馬懿為宣王,兄司馬師為景王。
昭妻乃王肅之女,生二子:長曰司馬炎,人物魁偉,立發垂地,兩手過膝,聰明英武,膽量過人;次曰司馬攸,情性溫和,恭儉孝悌,昭甚愛之,因司馬師無子,嗣攸以繼其後。
昭常曰:「天下者,乃吾兄之天下也。」
於是司馬昭受封晉王,欲立攸為世子。
山濤諫曰:「廢長立幼,違禮不祥。」
賈充、何曾、裴秀亦諫曰:「長子聰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非人臣之相也。」
昭猶豫未決。
太尉王祥、司空荀-諫曰:「前代立少,多致亂國。
願殿下思之。」
昭遂立長子司馬炎為世子。
大臣奏稱:「當年襄武縣,天降一人,身長二丈余,腳跡長三尺二寸,白髮蒼髯,著黃單衣;裹黃巾,掛藜頭杖,自稱曰:吾乃民王也。
今來報汝:天下換主,立見太平。
如此在市遊行三日,忽然不見。
此乃殿下之瑞也。
殿下可戴十二旒冠冕,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備六馬,進王妃為王后,立世子為太子。」
昭心中暗喜;回到宮中,正欲飲食,忽中風不語。
次日,病危,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馬荀-及諸大臣入宮問安,昭不能言,以手指太子司馬炎而死。
時八月辛卯日也。
何曾曰:「天下大事,皆在晉王;可立太子為晉王,然後祭葬。」
是日,司馬炎即晉王位,封何曾為晉丞相,司馬望為司徒,石苞為驃騎將軍,陳騫為車騎將軍,謚父為文安葬已畢,炎召賈充、裴秀入宮問曰:「曹操曾云:若天命在吾,吾其為周文王乎!果有此事否?」
充曰:「操世受漢祿,恐人議論篡逆之名,故出此言。
乃明教曹丕為天子也。」
炎曰:「孤父王比曹操何如?」
充曰:「操雖功蓋華夏,下民畏其威而不懷其德。
子丕繼業,差役甚重,東西驅馳,未有寧歲。
后我宣王、景王,累建大功,布恩施德,天下歸心久矣。
文王并吞西蜀,功蓋寰宇。
又豈操之可比乎?」
炎曰:「曹丕尚紹漢統,孤豈不可紹魏統耶?」
賈充、裴秀二人再拜而奏曰:「殿下正當法曹丕紹漢故事,復築受禪壇,布告天下,以即大位。」
炎大喜,次日帶劍入內。
此時,魏主曹奐連日不曾設朝,心神恍惚,舉止失措。
炎直入後宮,奐慌下御榻而迎。
炎坐畢,問曰:「魏之天下,誰之力也?」
奐曰:「皆晉王父祖之賜耳。」
炎笑曰:「吾觀陛下,文不能論道,武不能經邦。
何不讓有才德者主之?」
奐大驚,口噤不能言。
傍有黃門侍郎張節大喝曰:「晉王之言差矣!昔日魏武祖皇帝,東盪西除,南征北討,非容易得此天下;今天子有德無罪,何故讓與人耶?」
炎大怒曰:「此社稷乃大漢之社稷也。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自立魏王,篡奪漢室。
吾祖父三世輔魏,得天下者,非曹氏之能,實司馬氏之力也:四海咸知。
吾今日豈不堪紹魏之天下乎?」
節又曰:「欲行此事,是篡國之賊也!」
炎大怒曰:「吾與漢家報仇,有何不可!」
叱武士將張節亂瓜打死於殿下。
奐泣淚跪告。
炎起身下殿而去。
奐謂賈充、裴秀曰:「事已急矣,如之奈何?」
充曰:「天數盡矣,陛下不可逆天,當照漢獻帝故事,重修受禪壇,具大禮,禪位與晉王:上合天心,下順民情,陛下可保無虞矣。」
奐從之,遂令賈充築受禪壇。
以十二月甲子日,奐親捧傳國璽,立於壇上,大會文武。
後人有詩嘆曰:「魏吞漢室晉吞曹,天運循環不可逃。
張節可憐忠國死,一拳怎障泰山高。」
請晉王司馬炎登壇,授與大禮。
奐下壇,具公服立於班首。
炎端坐於壇上。
賈充、裴秀列於左右,執劍,令曹奐再拜伏地聽命。
充曰:「自漢建安二十五年,魏受漢禪,已經四十五年矣;今天祿永終,天命在晉。
司馬氏功德彌隆,極天際地,可即皇帝正位,以紹魏統。
封汝為陳留王,出就金墉城居止;當時起程,非宣詔不許入京。」
奐泣謝而去。
太傅司馬孚哭拜於奐前曰:「臣身為魏臣,終不背魏也。」
炎見孚如此,封孚為安平王。
孚不受而退。
是日,文武百官,再拜於壇下,山呼萬歲。
炎紹魏統,國號大晉,改元為泰始元年,大赦天下。
魏遂亡。
後人有詩嘆曰:「晉國規模如魏王,陳留蹤跡似山陽。
重行受禪台前事,回首當年止自傷。
晉帝司馬炎,追謚司馬懿為宣帝,伯父司馬師為景帝,父司馬昭為文帝,立七廟以光祖宗。
那七廟?漢征西將軍司馬鈞,鈞生豫章太守司馬量,量生潁川太守司馬雋,雋生京兆尹司馬防,防生宣帝司馬懿,懿生景帝司馬師、文帝司馬昭:是為七廟也。
大事已定,每日設朝計議伐吳之策。
正是:漢家城郭已非舊,吳國江山將復更。
未知怎生伐吳,且看下文分解——
第120回 薦杜預老將獻新謀 降孫皓三分歸一統
卻說吳主孫休,聞司馬炎已篡魏,知其必將伐吳,憂慮成疾,卧床不起,乃召丞相濮陽興入宮中,令太子孫【上雨下單】出拜。
吳主把興臂、手指【上雨下單】而卒。
興出,與群臣商議,欲立太子孫【上雨下單】為君。
左典軍萬-曰:「【上雨下單】幼不能專政,不若取烏程侯孫皓立之。」
左將軍張布亦曰:「皓才識明斷,堪為帝王。」
丞相濮陽興不能決,入奏朱太后。
太后曰:「吾寡婦人耳,安知社稷之事?卿等斟酌立之可也。」
興遂迎皓為君。
皓字元宗,大帝孫權太子孫和之子也。
當年七月,即皇帝位,改元為元興元年,封太子孫【上雨下單】為豫章王,追謚父和為文皇帝,尊母何氏為太后,加丁奉為右大司馬。
次年改為甘露元年。
皓凶暴日甚,酷溺酒色,寵幸中常侍岑昏。
濮陽興、張布諫之,皓怒,斬二人,滅其三族。
由是廷臣緘口,不敢再諫。
又改寶鼎元年,以陸凱、萬-為左右丞相。
時皓居武昌,揚州百姓溯流供給,甚苦之;又奢侈無度,公私匱乏。
陸凱上疏諫曰:「今無災而民命盡,無為而國財空,臣竊痛之。
昔漢室既衰,三家鼎立;今曹、劉失道,皆為晉有:此目前之明驗也。
臣愚但為陛下惜國家耳。
武昌土地險瘠,非王者之都。
且童謠云: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寧還建業死,不止武昌居!此足明民心與天意也。
今國無一年之蓄,有露根之漸;官吏為苛擾,莫之或恤。
大帝時,後宮女不滿百;景帝以來,乃有千數:此耗財之甚者也。
又左右皆非其人,群黨相挾,害忠隱賢,此皆蠹政病民者也。
願陛下省百役,罷苛擾,簡出宮女,清選百官,則天悅民附而國安矣。」
疏奏,皓不悅。
又大興土木,作昭明宮,令文武各官入山采木;又召術士尚廣,令筮蓍問取天下之事。
尚對曰:「陛下筮得吉兆:庚子歲,青蓋當入洛陽。」
皓大喜,謂中書丞華-曰:「先帝納卿之言,分頭命將,沿江一帶,屯數百營,命老將丁奉總之。
朕欲兼并漢土,以為蜀主復仇,當取何地為先?」
-諫曰:「今成都不守,社稷傾崩,司馬炎必有吞吳之心。
陛下宜修德以安吳民,乃為上計。
若強動兵甲,正猶披麻救火,必致自焚也。
願陛下察之。」
皓大怒曰:「朕欲乘時恢復舊業,汝出此不利之言!若不看汝舊臣之面,斬首號令!」
叱武士推出殿門。
華-出朝嘆曰:「可惜錦繡江山,不久屬於他人矣!」
遂隱居不出。
於是皓令鎮東將軍陸抗部兵屯江口,以圖襄陽。
早有消息報入洛陽,近臣奏知晉主司馬炎。
晉主聞陸抗寇襄陽,與眾官商議。
賈充出班奏曰:「臣聞吳國孫皓,不修德政,專行無道。
陛下可詔都督羊祜率兵拒之,俟其國中有變,乘勢攻取,東吳反掌可得也。」
炎大喜,即降詔遣使到襄陽,宣諭羊祜。
祜奉詔,整點軍馬,預備迎敵。
自是羊祜鎮守襄陽,甚得軍民之心。
吳人有降而欲去者,皆聽之。
減戍邏之卒,用以墾田八百餘頃。
其初到時,軍無百日之糧;及至末年,軍中有十年之積。
祜在軍,嘗著輕裘,系寬頻,不披鎧甲,帳前侍衛者不過十餘人。
一日,部將入帳稟祜曰:「哨馬來報:吳兵皆懈怠。
可乘其無備而襲之,必獲大勝。」
祜笑曰:「汝眾人小覷陸抗耶?此人足智多謀,日前吳主命之攻拔西陵,斬了步闡及其將士數十人,吾救之無及。
此人為將,我等只可自守;候其內有變,方可圖取。
若不審時勢而輕進,此取敗之道也。」
眾將服其論,只自守疆界而已。
一日,羊祜引諸將打獵,正值陸抗亦出獵。
羊祜下令:「我軍不許過界。」
眾將得令,止於晉地打圍,不犯吳境。
陸抗望見,嘆曰:「羊將軍有紀律,不可犯也。」
日晚各退。
祜歸至軍中,察問所得禽獸,被吳人先射傷者皆送還。
吳人皆悅,來報陸抗。
抗召來人入,問曰:「汝主帥能飲酒否?」
來人答曰:「必得佳釀,則飲之。」
抗笑曰:「吾有斗酒,藏之久矣。
今付與汝持去,拜上都督:此酒陸某親釀自飲者,特奉一勺,以表昨日出獵之情。」
來人領諾,攜酒而去。
左右問抗曰:「將軍以酒與彼,有何主意?」
抗曰:「彼既施德於我,我豈得無以酬之?」
眾皆愕然。
卻說來人回見羊祜,以抗所問並奉酒事,一一陳告。
祜笑曰:「彼亦知吾能飲乎!」
遂命開壺取飲。
部將陳元曰:「其中恐有奸詐,都督且宜慢飲。」
祜笑曰:「抗非毒人者也,不必疑慮。」
竟傾壺飲之。
自是使人通問,常相往來。
一日,抗遣人候祜。
祜問曰:「陸將軍安否?」
來人曰:「主帥卧病數日未出。」
祜曰:「料彼之病,與我相同。
吾已合成熟葯在此,可送與服之。」
來人持葯回見抗。
眾將曰:「羊祜乃是吾敵也,此葯必非良藥。」
抗曰:「豈有鴆人羊叔子哉!汝眾人勿疑。」
遂服之。
次日病癒,眾將皆拜賀。
抗曰:「彼專以德,我專以暴,是彼將不戰而服我也。
今宜各保疆界而已,無求細利。」
眾將領命。
忽報吳主遣使來到,抗接入問之。
使曰:「天子傳諭將軍:作急進兵,勿使晉人先入。」
抗曰:「汝先回,吾隨有疏章上奏。」
使人辭去,抗即草疏遣人齎到建業。
近臣呈上,皓拆觀其疏,疏中備言晉未可伐之狀,且勸吳主修德慎罰,以安內為念,不當以黷武為事。
吳主覽畢,大怒曰:「朕聞抗在邊境與敵人相通,今果然矣!」
遂遣使罷其兵權,降為司馬,卻令左將軍孫冀代領其軍。
群臣皆不敢諫。
吳主皓自改元建衡,至鳳凰元年,恣意妄為,窮兵屯戍,上下無不嗟怨。
丞相萬-、將軍留平、大司農樓玄三人見皓無道,直言苦諫,皆被所殺。
前後十餘年,殺忠臣四十餘人。
皓出入常帶鐵騎五萬。
群臣恐怖,莫敢奈何。
卻說羊祜聞陸抗罷兵,孫皓失德,見吳有可乘之機,乃作表遣人往洛陽請伐吳。
其略曰:「夫期運雖天所授,而功業必因人而憀。
今江淮之險,不如劍閣;孫皓之暴,過於劉禪;吳人之困,甚於巴蜀,而大晉兵力,盛於往時:不於此際平一四海,而更阻兵相守,使天下困於徵戍,經歷盛衰,不可長久也。」
司馬炎觀表,大喜,便令興師。
賈充、荀-、馮-三人,力言不可,炎因此不行。
祜聞上不允其請,嘆曰:「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今天與不取,豈不大可惜哉!」
至咸寧四年,羊祜入朝,奏辭歸鄉養病。
炎間曰:「卿有何安邦之策,以教寡人?」
祜曰:「孫皓暴虐已甚,於今可不戰而克。
若皓不幸而歿,更立賢君,則吳非陛下所能得也。」
炎大悟曰:「卿今便提兵往伐,若何?」
祜曰:「臣年老多病,不堪當此任。
陛下另選智勇之士可也。」
遂辭炎而歸。
是年十一月,羊祜病危,司馬炎車駕親臨其家問安。
炎至卧榻前,祜下淚曰:「臣萬死不能報陛下也!」
炎亦泣曰:「朕深恨不能用卿伐吳之策。
今日誰可繼卿之志?」
祜含淚而言曰:「臣死矣,不敢不盡愚誠:右將軍杜預可任;勞伐吳,須當用之。」
炎曰:「舉善薦賢,乃美事也;卿何薦人於朝,即自焚奏稿,不令人知耶?」
祜曰:「拜官公朝,謝恩私門,臣所不取也。」
言訖而亡。
炎大哭回宮,敕贈太傅、巨平侯。
南州百姓聞羊祜死,罷市而哭。
江南守邊將士,亦皆哭泣。
襄陽人思祜存日,常游於峴山,遂建廟立碑,四時祭之。
往來人見其碑文者,無不流涕,故名為墮淚碑。
後人有詩嘆曰:「曉日登臨感晉臣,古碑零落峴山春。
松間殘露頻頻滴,疑是當年墮淚人。」
晉主以羊祜之言,拜杜預為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事。
杜預為人,老成練達,好學不倦,最喜讀左丘明《春秋傳》,坐卧常自攜,每出入必使人持《左傳》於馬前,時人謂之「《左傳》癖」。
及奉晉主之命,在襄陽撫民養兵,準備伐吳。
此時吳國丁奉、陸抗皆死,吳主皓每宴群臣,皆令沉醉;又置黃門郎十人為糾彈官。
宴罷之後,各奏過失,有犯者或剝其面,或鑿其眼。
由是國人大懼。
晉益州刺史王-上疏請伐吳。
其疏曰:「孫皓荒瀅凶逆,宜速征伐。
若一旦皓死,更立賢主,則強敵也;臣造船七年,日有朽敗;臣年七十,死亡無日:三者一乖,則難圖矣。
願陛下無失事機。」
晉主覽疏,遂與群臣議曰:「王公之論,與羊都督暗合。
朕意決矣。」
侍中王渾奏曰:「臣聞孫皓欲北上,軍伍已皆整備,聲勢正盛,難與爭鋒。
更遲一年以待其疲,方可成功。」
晉主依其奏,乃降詔止兵莫動,退入後宮,與秘書丞張華圍棋消遣。
近臣奏邊庭有表到。
晉主開視之,乃杜預表也。
表略云:「往者,羊祜不博謀於朝臣,而密與陛下計,故令朝臣多異同之議。
凡事當以利害相校,度此舉之利,十有八九,而其害止於無功耳。
自秋以來,討賊之形頗露;今若中止,孫皓恐怖,徙都武昌,完修江南諸城,遷其居民,城不可攻,野無所掠,則明年之計亦無及矣。」
晉主覽表才罷,張華突然而起,推卻棋枰,斂手奏曰:「陛下聖武,國富民強;吳主瀅虐,民憂國敝。
今若討之,可不勞而定。
願勿以為疑。」
晉主曰:「卿言洞見利害,朕復何疑。」
即出升殿,命鎮南大將軍杜預為大都督,引兵十萬出江陵;鎮東大將軍琅琊王司馬-出塗中;安東大將軍王渾出橫江;建威將軍王戎出武昌;平南將軍胡奮出夏口:各引兵五萬,皆聽預調用。
又遣龍驤將軍王-、廣武將軍唐彬,浮江東下:水陸兵二十餘萬,戰船數萬艘。
又令冠軍將軍楊濟出屯襄陽,節制諸路人馬。
早有消息報入東吳。
吳主皓大慌,急召丞相張悌、司徒何植、司空膝循,計議退兵之策。
悌奏曰:「可令車騎將軍伍延為都督,進兵江陵,迎敵杜預;驃騎將軍孫歆進兵拒夏口等處軍馬。
臣敢為軍師,領左將軍沈瑩、右將軍諸葛靚,引兵十萬,出兵牛渚,接應諸路軍馬。」
皓從之,遂令張悌引兵去了。
皓退入後宮,不安憂色。
幸臣中常侍岑昏問其故。
皓曰:「晉兵大至,諸路已有兵迎之;爭奈王-率兵數萬,戰船齊備,順流而下,其鋒甚銳:朕因此憂也。」
昏曰:「臣有一計,令王-之舟,皆為齏粉矣。」
皓大喜,遂問其計。
岑昏奏曰:「江南多鐵,可打連環索百餘條,長數百丈,每環重二三十斤,於沿江緊要去處橫截之。
再造鐵錐數萬,長丈余,置於水中。
若晉船乘風而來,逢錐則破,豈能渡江也?」
皓大喜,傳令撥匠工於江邊連夜造成鐵索、鐵錐,設立停當。
卻說晉都督杜預,兵出江陵,令牙將周旨:引水手八百人,乘小舟暗渡長江,夜襲樂鄉,多立旌旗于山林之處,日則放炮擂鼓,夜則各處舉火。
旨領命,引眾渡江,伏於巴山。
次日,杜預領大軍水陸並進。
前哨報道:吳主遣伍延出陸路,陸景出水路,孫歆為先鋒:三路來迎。」
杜預引兵前進,孫歆船早到。
兩兵初交,杜預便退。
歆引兵上岸,迤邐追時,不到二十里,一聲炮響,四面晉兵大至。
吳兵急回,杜預乘勢掩殺,吳兵死者不計其數。
孫歆奔到城邊,周旨八百軍混雜於中,就城上舉火。
歆大驚曰:「北來諸軍乃飛渡江也?」
急欲退時,被周旨大喝一聲,斬於馬下。
陸景在船上,望見江南岸上一片火起,巴山上風飄出一面大旗,上書:「晉鎮南大將軍杜預」。
陸景大驚,欲上岸逃命,被晉將張尚馬到斬之。
伍延見各軍皆敗,乃棄城走,被伏兵捉住,縛見杜預。
預曰:「留之無用!」
叱令武士斬之。
遂得江陵。
於是沅、湘一帶,直抵廣州諸郡,守令皆望風齎印而降。
預令人持節安撫,秋毫無犯。
遂進兵攻武昌,武昌亦降,杜預軍威大振,遂大會諸將,共議取建業之策。
胡奮曰:「百年之寇,未可盡服。
方今春水泛漲,難以久住。
可俟來春,更為大舉。」
預曰:「昔樂毅濟西一戰而並強齊;今兵威大振,如破竹之勢,數節之後,皆迎刃而解,無復有著手處也。」
遂馳檄約會諸將,一齊進兵,攻取建業。
時龍驤將軍王-率水兵順流而下。
前哨報說:「吳人造鐵索,沿江橫截;又以鐵錐置於水中為準備。」
-大笑,遂造大筏數十方,上縛草為人,披甲執杖,立於周圍,順水放下。
吳兵見之,以為活人,望風先走。
暗錐著筏,盡提而去。
又於筏上作大炬,長十餘丈,大十餘圍,以麻油灌之,但遇鐵索,燃炬燒之,須臾皆斷。
兩路從大江而來。
所到之處,無不克勝。
卻說東吳丞相張悌,令左將軍沈瑩、右將軍諸葛靚,來迎晉兵。
瑩謂靚曰:「上流諸軍不作提防,吾料晉軍必至此,宜儘力以敵之。
若幸得勝,江南自安。
今渡江與戰,不幸而敗,則大事去矣。」
靚曰:「公言是也。」
言未畢,人報晉兵順流而下,勢不可當。
二人大驚,慌來見張悌商議。
靚謂悌曰:「東吳危矣,何不遁去?」
悌垂泣曰:「吳之將亡,賢愚共知;今若君臣皆降,無一人死於國難,不亦辱乎!」
諸葛靚亦垂泣而去。
張悌與沈瑩揮兵抵敵,晉兵一齊圍之。
周旨首先殺入吳營。
張悌獨奮力搏戰,死於亂軍之中。
沈瑩被周旨所殺。
吳兵四散敗走。
後人有詩讚張悌曰:「杜預巴山見大旗,江東張悌死忠時。
已拚王氣南中盡,不忍偷生負所知。」
卻說晉兵克了牛渚,深入吳境。
王-遣人馳報捷音,晉主炎聞知大喜。
賈充奏曰:「吾兵久勞於外,不服水土,必生疾病。
宜召軍還,再作後圖。」
張華曰:「今大兵已入其巢,吳人膽落,不出一月,孫皓必擒矣。
若輕召還,前攻盡廢,誠可惜也。」
晉主未及應,賈充叱華曰:「汝不省天時地利,欲妄邀功績,困弊士卒,雖斬汝不足以謝天下!」
炎曰:「此是朕意,華但與朕同耳,何必爭辯!」
忽報杜預馳表到。
晉主視表,亦言宜急進兵之意。
晉主遂不復疑,竟下征進之命。
王-等奉了晉主之命,水陸並進,風雷鼓動,吳人望旗而降。
吳主皓聞之,大驚失色。
諸臣告曰:「北兵日近,江南軍民不戰而降,將如之何?」
皓曰:「何故不戰?」
眾對曰:「今日之禍,皆岑昏之罪,請陛下誅之。
臣等出城決一死戰。」
皓曰:「量一中貴,何能誤國?」
眾大叫曰:「陛下豈不見蜀之黃皓乎!」
遂不待吳主之命,一齊擁入宮中,碎割岑昏,生啖其肉。
陶-奏曰:「臣領戰船皆小,願得二萬兵乘大船以戰,自足破之。」
皓從其言,遂撥御林諸軍與陶-上流迎敵。
前將軍張象,率水兵下江迎敵。
二人部兵正行,不想西北風大起,吳兵旗幟,皆不能立,盡倒豎於舟中;兵卒不肯下船,四散奔走,只有張象數十軍待敵。
卻說晉將王-,揚帆而行,過三山,舟師曰:「風波甚急,船不能行;且待風勢少息行之。」
-大怒,拔劍叱之曰:「吾目下欲取石頭城,何言住耶!」
遂擂鼓大進。
吳將張象引從軍請降-曰:「若是真降,便為前部立功。」
象回本船,直至石頭城下,叫開城門,接入晉兵。
孫皓聞晉兵已入城,欲自刎。
中書今胡沖、光祿勛薛瑩奏曰:「陛下何不效安樂公劉禪乎?」
皓從之,亦輿櫬自縛,率諸文武,詣王-軍前歸降-釋其縛,焚其櫬,以王禮待之。
唐人有詩嘆曰:「西晉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旗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於是東吳四州,四十三郡,三百一十三縣,戶口五十二萬三千,官吏三萬二千,兵二十三萬,男女老幼二百三十萬,米穀二百八十萬斛,舟船五千餘艘,后官五千餘人,皆歸大晉。
大事已定,出榜安民,盡封府庫倉稟。
次日,陶-兵不戰自潰。
琅琊王司馬-並王戎大兵皆至,見王-成了大功,心中忻喜。
次日,杜預亦至,大犒三軍,開倉賑濟吳民。
於是吳民安堵。
惟有建平太守吾彥,拒城不下;聞吳亡,乃降。
王-上表報捷。
朝廷聞吳已平,君臣皆賀,上壽。
晉主執杯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惜其不親見之耳!」
驃騎將軍孫秀退朝,向南而哭曰:「昔討逆壯年,以一校尉創立基業;今孫皓舉江南而棄之!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卻說王-班師,遷吳主皓赴洛陽面君。
皓登殿稽首以見晉帝。
帝賜坐曰:「朕設此座以待卿久矣。」
皓對曰:「臣於南方,亦設此座以待陛下。」
帝大笑。
賈充問皓曰:「聞君在南方,每鑿人眼目,剝人麵皮,此何等刑耶?」
皓曰:「人臣弒君及奸回不忠者,則加此刑耳。」
充默然甚愧。
帝封皓為歸命侯,子孫封中郎,隨降宰輔皆封列侯。
丞相張悌陣亡,封其子孫。
封王-為輔國大將軍。
其餘各加封賞。
自此三國歸於晉帝司馬炎,為一統之基矣。
此所謂「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者也。
後來後漢皇帝劉禪亡於晉泰始七年,魏主曹奐亡於太安元年,吳主孫皓亡於太康四年,皆善終。
後人有古風一篇,以敘其事曰:高祖提劍入咸陽,炎炎紅日升扶桑;光武龍興成大統,金烏飛上天中央;哀哉獻帝紹海宇,紅輪西墜咸池傍!何進無謀中貴亂,涼州董卓居朝堂;王允定計誅逆黨,李-郭汜興刀槍;四方盜賊如蟻聚,六合奸雄皆鷹揚;孫堅孫策起江左,袁紹袁術興河梁;劉焉父子據巴蜀,劉表軍旅屯荊襄;張燕張魯霸南鄭,馬騰韓遂守西涼;陶謙張綉公孫瓚,各逞雄才佔一方。
曹操專權居相府,牢籠英俊用文武;威挾天子令諸侯,總領貌貅鎮中土。
樓桑玄德本皇孫,義結關張願扶主;東西奔走恨無家,將寡兵微作羈旅;南陽三顧情何深,卧龍一見分寰宇;先取荊州后取川,霸業圖王在天府;嗚呼三載逝升遐,白帝託孤堪痛楚!孔明六齣祁山前,願以只手將天補;何期曆數到此終,長星半夜落山塢!姜維獨憑氣力高,九伐中原空劬勞;鍾會鄧艾分兵進,漢室江山盡屬曹。
丕睿芳髦才及奐,司馬又將天下交;受禪台前雲霧起,石頭城下無波濤;陳留歸命與安樂,王侯公爵從根苗。
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逃。
鼎足三分已成夢,後人憑弔空牢蚤——